赖嬷嬷忙拉着雪雁的手,含笑道:“再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造化。”
雪雁笑道:“可不是造化,若没这造化,怎么能知道在世上还有个姐姐呢?”
赖嬷嬷感慨万千,从前只道雪雁一无所有,没想到日子竟被她过得越来越好,不但黛玉有了极好的夫家,虽说周家坏事,可周鸿职缺未变,如今又除了认的哥哥在宫里当差,还有一位亲姐姐在宫里极体面,如何不让人羡慕?
闲话吃茶时,雪雁忽然想起南华所言,不免问起乡下庄稼人的日子。
赖嬷嬷历经世事,闻得此语,点头道:“令姐所言不错,平民百姓的日子哪里有面儿上说的那样盛世太平?十个人里有九个吃不饱,赋税重,年年修桥也好,修堤坝也罢,都要抽劳力,打仗了还要征兵,不知多少人一去不回呢!若是标致的女孩子没有权势依靠,就只好任人欺负去罢,家里有地的也未必能保住,上头都等着盘剥呢!”
雪雁不禁大开眼界,果然百姓日子不好过?
赖嬷嬷何等人物,说完这话,不禁问道:“你莫不是原先打算到乡下清净度日?”
见雪雁点头,赖嬷嬷忙道:“傻孩子,千万别有这样的想头,你一个女孩儿家,长得标致又有钱,不说山村乡野之地未必愿意卖给你房子地,就是卖了给你,也不肯同你交好。另有一干人见你生得好,说不准有多少下流心思,那是防不胜防,你如何能护得住自己?虽说你在京城里有些个权势依靠,可是若离得远了,鞭长莫及,有你后悔的时候!”
雪雁忙道:“我原不知外面的事情,才想着如此,现今听了姐姐和嬷嬷的话,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独自在乡下过日子呢!”
赖嬷嬷方松了一口气,道:“这就是了,你留在京城里竟是大好,凭着你的品貌才华手段,又有这样的依靠,放出去嫁给读书人也好,留下嫁给管事也好,都是极好的去处。管事有权势可倚,读书人考中了举人,可以不必交税,其他的竟是都配不得你了。”
雪雁微微一叹,事到如今她才明白,种田谋生不容易,是自己太想当然了。
赖嬷嬷又告诉了她许多外面的事情,包括上等良田多是被权贵所占,就是权贵之家的下人,也常常以此霸占百姓良田,百姓所有的大多不过是中等地亩和下等薄田等等。
雪雁听得惊心动魄,难怪周瑞家霸占李三家的良田,竟是那般理所当然。
等到她听完赖嬷嬷的话,从赖家回来,雪雁还在思索,看来自己的种田生涯果然不能了,还是留在京城里罢,有房子住,有权势依靠,光靠着积蓄就够过一辈子了,而且自己还有一技之长,不会坐吃山空的。
黛玉见她闷闷不乐,问起缘由,听完,亦不觉有些烦闷,道:“听你一说,我倒明白刘姥姥何以那样巴巴儿地来报恩了,必然是因为沾了府上的光,日子好过些。”
雪雁点头道:“我也这么想呢。”
世事如此,她们主仆两个可谓是无计可施,说完便暂且搁置在心里不提。
当晚怡红院十分热闹,她们亦没有过去,早早睡了,至次日平儿还席,黛玉仍未带着周滟过去,但凡来请,都被容嬷嬷几句话打发了。
不想饭后做针线时,忽然听说贾敬去了。
雪雁忙给黛玉预备了素色衣服并首饰,道:“好歹得过去一趟。”
忙乱了几日,贾母王夫人等人便回来了,接见已毕,先去了宁国府,回来后听说府里诸事,见过了周滟,命人好生待她,等周滟出去了,又有路上风闻周大学士之事,不免搂着黛玉哭道:“我可怜的玉儿,这是怎么说?”
黛玉忙劝道:“外祖母快别伤心了,这事儿还难说呢。”
贾母道:“外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也就你们小孩子家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周家小姑娘你什么时候接来的?”因赖大等人帮衬着料理贾敬的丧事,又有赖嬷嬷近日不得空过来请安,故都没告诉贾母他们私下打探过消息,这些都是人精,当然瞒着贾母。
期间黛玉亦曾和赵嫣然有书信往来,赵嫣然信中说不管何人问,只说是她托付黛玉照料周滟,以免横生枝节,黛玉知她好意,便依此而言。
贾母叹道:“送灵前我还在为你欢喜,如今,只恨不得剜去了我的心。我玉儿怎么如此命苦?好容易说了一个好人家,偏又坏了事。”
黛玉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家不是起起落落?”
旁边王夫人不言不语,邢夫人脸上却有些惶恐,兼之心中仍恨不曾得周家聘礼,遂道:“周家坏事倒无妨,只是大姑娘接了周家姑娘过来住,若是牵扯到咱们家该当如何?”
黛玉站起身,施了一礼,道:“大舅母说得是。”
邢夫人听她赞同自己的话,随即就没言语了,不禁一怔,看着她道:“大姑娘,不是我说的话刺心,咱们一大家子上上下子千把人,总不能因为窝藏周家的人,就落了罪名。”
贾母斥道:“你胡说什么?什么窝藏?难道周姑娘竟是罪人不成?玉儿不过是受永昌公主爱女之托,她能做什么主?周大学士的案子还没审讯呢,你就知道是有罪的了?玉儿是周家长媳,还能冷眼旁观不成?就说我的话,谁若怠慢了周姑娘,仔细打一顿撵出去。”
黛玉感激道:“我替滟儿多谢外祖母。”
转而又对邢夫人道:“大舅母莫生气,赵姐姐托我照料滟儿,原是因为滟儿家里没有人做主,恐下人作践了她,如今外祖母和舅母们送灵回来,想来周太太也回来,不日当会来接滟儿,还请大舅母放心,玉儿虽然住在这里,却万万不敢坏了府里的声名体面。”
邢夫人听了,方不言语,闷闷地坐在一旁。
贾母叹了一口气,抚摸着黛玉道:“送灵时遇到周太太,她得了消息后心急如焚,无奈规矩大,只能干着急,后来知道你接了周姑娘来住,方放了心,逢人就夸你,因此等她来接周姑娘方可,你不许送她回去,以免让人说三道四。”
黛玉本就打算等周夫人来接,并没有想过送周滟回去,听了贾母的话,忙一口答应。
探春上来道:“好叫老太太知道一桩喜事,林姐姐房里的雪雁,竟有个姐姐在宫里当差呢,上回由戴权戴公公亲自陪着过来和雪雁相聚。”
此言一出,众人面上尽是诧异之色,看向黛玉时,不免收了前头的神色。
邢夫人忙问道:“什么样的人,竟能让戴公公亲自陪着?莫不是宫里的贵人?”
探春笑道:“宫里的贵人除了省亲,哪能出宫?不过虽然不是贵人,却胜似贵人,我听东府里大嫂子派人打听说,雪雁的姐姐在宫里的地位十分超然,又有娘娘打发人传来的消息说,因为抱琴说雪雁像南华姑姑方使得她们姐妹团圆,皇太后和皇后都赏赐了娘娘呢!”
听到元春得了体面,王夫人连忙念了一声佛,道:“阿弥陀佛,你说的是真的?”
探春忙道:“不敢欺瞒老太太和太太。”
邢夫人看向黛玉道:“大姑娘怎么不说雪雁有姐姐在宫里,她姐姐有这样的体面,想来也能为周家周旋一二。”
黛玉轻声道:“后宫不得干政,雪雁的姐姐不过是略有体面,不敢打搅她。”
邢夫人颇不以为然。
贾母听了,却暗暗为黛玉欢喜,周家事败,自己正在担心底下人怠慢黛玉,若有雪雁长姐之故,府里倒不敢怠慢她们房里了,这样自己就放心了,有雪雁姐姐这样的人在宫里,娘娘又得了赏赐,想必娘娘也好过些。
贾母回来后,又因贾敬之故门户大开,外面的消息便封锁不住了,很快府里都知道黛玉的夫家坏了事,三春姐妹钗云琴烟等人知道后,忙都过来道恼并安慰周滟,余者下人脸上难免流露出几分痕迹,转而奉承起雪雁来。
雪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虽然早知道府里人见风使舵的本事,但是自己遇到还是觉得无奈,平时躲在房中,轻易不肯出门。
贾赦听说后,心急火燎地来找贾母,意欲退婚,并送周滟回去,免得惹祸上身,被贾母兜头啐了出去,指着他痛心地道:“哪有你这样做舅舅的?先前为了聘礼,这会子又来坏你外甥女的名声!别说周家还没败落,就是坏了事,这婚也不能退!”
贾赦道:“难道眼看着周家牵扯到咱们家不成?”
贾母冷笑道:“你瞧瞧外头,周家一倒,多少人家被连累,可有咱们家?”
贾赦一愣,静下心来一想,贾琏打听说好几家都被周家连累下狱候审,自己家虽然接了周滟过来,却一直都没有出事,想来不会连累自己家。
贾母见状松了一口气,道:“咱们家是老臣,在上皇跟前有体面,还有娘娘在宫里,前儿因你外甥女身边丫鬟之故,还得了皇太后和皇后娘娘的赏,事后又得了当今的恩宠,这是多大的体面?你不想着这些好事,倒过来往你外甥女心头戳刀子!”
闻得元春之事,贾赦顿时回转过来,忙笑道:“母亲说的是,是儿子糊涂了。”
贾母道:“你确是糊涂了,只顾着吃酒作耍,哪里知道这些事!”
还要再斥责他一番,发作给下人知道,偏听到通报说周夫人递了帖子拜见,并接周滟回家,贾母忙命贾赦退下,令人回了帖子。
周夫人接了回帖后,次日一早便坐车过来,见到贾母连忙请罪,道:“都是我家的事情给府里添烦恼了,我刚回京后本想即刻过来接小女,不想府里乱得不成样子,费了几日工夫才料理妥当,府里才好些,立时就过来了。”
贾母堆笑道:“听你说的什么话,咱们因玉儿之故,又不是外人,玉儿接令爱过来顽两日,不过是联络情分,我见令爱伶俐标致,心里也喜欢得很,哪里添了什么烦恼?”
周夫人面上不动声色,笑道:“还请老太君叫了小女出来,我接她家去。还有林姑娘,真真是府上教得好,有情有义,我心里爱得不行,得好好谢谢她。”
贾母道:“哪里有婆婆谢儿媳妇的?快别折煞了她。”
说着,叫鸳鸯去请周滟和黛玉过来。
周滟闻得母亲来接,早已喜不自胜,忙挽着黛玉一同过来,见到母亲,竟比一个多月前瘦了好些,想到这些日子自己的遭遇,顿时红了眼眶儿。
周夫人忙搂着周滟,好一阵安慰。
周夫人心里最担忧自己的儿女,两个儿子已经见了,毕竟是男孩,又有先前于连生透露的消息说当今有意保住他们父亲,经过此事倒沉稳了些,心中放心,然而这个女儿小小年纪却是瘦了好些,幸而虽然瘦了,精神倒好,显然黛玉照料得十分用心。
看到她们母女情深,黛玉不觉想起自己的身世,颇为伤感。
周夫人看罢周滟,过来拉着黛玉的手,含泪道:“好孩子,你的好处我都记在心里了。”
黛玉忙道:“这话当不起,我不过唯心而已,若是袖手旁观,冷心冷面,我是什么人了?”
黛玉的所作所为,周夫人都看在眼里,庆幸感叹当初没有挑错人,能在危难之际出面做主,虽然不符合许多闺阁女儿的贞静一道,但是于他们家却是恩人无异。
周夫人心中熨帖,危难中黛玉不离不弃,她如何不记在心里。
贾母在上头看到如此场景,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只盼周家能挺过这次危难,到时候黛玉凭着眼前的做所作为,必然不会受到什么苛责,周家只会对她更好。
想毕,贾母问道:“周大学士的案子现今如何了?若需要银子人,我们家都有。”
周夫人忙道:“我们家老爷还在狱里,暂时收押候审,那些个罪名儿也得等人打探清楚了才知道我们老爷无辜,偏我们老爷当年外放时在粤海,一来一回总得好几个月,何况还在在那边查探,没个半年的工夫,怕是结不了案。”
贾母微感放心,道:“也就是说,周大人眼下半年内当是无碍。等查清楚就好了,你也别太过忧心,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打发人来说一声。”
周夫人感激不尽,连忙谢过。
周大学士一入狱,周家便塌了半边天,好在周夫人早有预料,一时没有惊慌失措,接了周滟回去后,安抚半日,思及这几日在各处遇到的冷脸,对管家媳妇道:“咱们家还没败呢,一个个都先避而远之了,也不想想,周家几辈子这么过来,哪一代没有个起起伏伏?”
管家媳妇忙道:“日久见人心罢了。”
周夫人点头道:“都说世态炎凉,我想着咱们家还有鸿哥儿呢,谁承想竟会这样。倒是鸿哥儿媳妇很好,我从前还觉得她未免弱柳扶风了些,虽然江南人以此为美,到底看着娇弱,没想到这样娇弱的容貌下,竟有一份临危不乱的胆气。”
管家媳妇赞道:“咱们大奶奶是个好人,刚听到消息就打发人来接大姑娘了,还托了赵姑娘作筏子,免得荣国府里有什么想头,同时还带来了咱们二爷三爷打探不到的消息,事后若不是有大奶奶那边做主,时时有消息传来,二爷三爷只是个没头的苍蝇。”
虽然已经听说过了几次,但是周夫人仍旧赞叹道:“这门亲果然没错。”
管家媳妇笑着称是。
周夫人叫周滟下去歇息,复又派人打探消息,并想方设法能在狱中打点一二。
却说周夫人接了周滟离开后,黛玉房里登时清静下来。
容嬷嬷见她神情烦闷,乃笑道:“这一个多月来一直忙着姑爷家的事儿,现今周太太回来了,自有她做主,姑娘可以歇歇了,早些儿把嫁妆绣出来正经。”
黛玉红了脸,旋即道:“都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周大学士的案子如何了。”
容嬷嬷道:“我瞧着还有的熬呢,朝廷大员哪一个不是国之栋梁,兢兢业业多少年才升到一二品,哪能说处置就处置?虽说处置一个大臣容易,可是动摇国本就不行了。”
周家一事仿佛石破天惊一般,但是却迟迟未有审讯,府里一时不知如何对待黛玉,许多人私下都说若是周家坏了事,黛玉这门亲事也算不上如何了,又有人说黛玉命苦,刚定了显赫亲事,就落了这样的下场,如此言语,不一而足。
黛玉房里的小丫头们十分生气,黛玉却安抚道:“让他们说去,和咱们有什么相干?”
雪雁在一旁点头道:“正是,你越是理会,越是生气,何必呢!”
小荷急道:“怎么不相干?个个都私下里对姑娘议论纷纷呢!姑娘是主子,什么时候是让他们可怜同情的了?不过是见风使舵罢了,从前姑娘定亲时,巴巴儿地来讨好,现今姑爷家略出一点子事故就这样,真真是好没良心!”
雪雁却笑道:“府里的话谁还当真不成?外头各家诰命主母他们说的才是实话。”
小荷不解,雪雁却不言语了。
大户人家哪家不希望自己的媳妇能有如此魄力,又有这样的情义,虽然各家都对黛玉十分同情,但是心中却都赞叹不已,各自打算倘或两家后来因故退亲了,也一定要去求娶,因此黛玉的名声在各家主母跟前十分之好,只是女孩儿名声不好往外说,故不曾议论罢了。
黛玉从嫣然处知道这些事情后,不禁十分好笑,将信递给雪雁看。
雪雁看罢,亦笑了,道:“难道他们认为周家一败涂地不成?把姑娘想得太俗了些。”
黛玉还要言语,忽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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