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公主微微一笑,坐着大轿一径而去。
王夫看着永昌公主的大轿先进了宫门,怔怔出了一阵神,好容易众进去了,才轮到她,贾政品级不高,连带王夫诰命亦是最低,好她是以荣国府之名进宫请候看视元春,倒也不是最后,很快便得了允许,和一干椒房眷属一起先往皇后宫里请安。
可巧皇后正分派东西,有一份东西吩咐夏太监亲自送去,嘱咐道:“小佛堂那边最是怕热,夏日用的冰和东西都不许短了。”
夏太监知道那边身份不同,恭恭敬敬地应是,领了东西退下。
皇后方抽空对来请安的说道:“们好容易才见一回面,别这里耽搁了,过去罢。”
众忙谢恩,依次告退。
出了皇后的正宫,王夫才往元春所住的凤藻宫走去。
还未进凤藻宫,就有元春遣来的抱琴站门口迎着,王夫随着她进去,一路行来,看着黄瓦红墙,饶是本性沉稳,亦忍不住有些激荡,这是她女儿居住的地方呢,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女儿不仅给家里带来了荣耀,亦给她这个母亲带来了底气。
可是母女离别,骨肉各方,终究不是十全十美,好,她能月月见到女儿,以慰思女之苦。
引着王夫到元春家常坐卧之处,元春只穿着家常衣裳,虽说是家常衣裳,却也是天底下最好的,气度雍容依旧,见到王夫以国礼参拜,忙起身扶起,道:“母亲快别多礼,咱们娘儿好容易见了,就好好说一会子话。”
王夫关切地道:“娘娘一切安好?”
她最担心的便是此事,宫中年轻貌美的嫔妃比比皆是,元春到底又比当今圣大了两岁,虽说两岁不大显,可宫里就显出来了。
“一切都好着呢,府里可好?老太太安?宝玉可还淘气不淘气?”元春眼里掠过一丝苦笑,只是这笑却不好露王夫跟前,她虽然从五品女史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可是论起恩宠,却还不及周贵,更遑论吴贵妃了。
提起宝玉,王夫面上露出浓浓的笑意,道:“劳娘娘记挂着,老太太好,宝玉现今自从住进园子里,也不大淘气了。”
元春点头道:“宝玉天性颖慧,三四岁时就教他认得几千个字,府里这些子弟皆不及他,倘若好好攻读诗书,未尝没有金榜题名之时。虽说他园子里随同姐妹读书,到底也该叫老爷管教管教,好好上学。”
王夫听元春赞叹宝玉,心中喜悦,待得听到让宝玉读书,不禁有些为难,叹道:“娘娘说的何尝不知?只是原先珠儿因读书得了那样的结果,被生生地剜去了一颗心,现今宝玉生得又弱,哪里敢约束他?何况他又怕老爷,每回见了都吓得浑身打哆嗦,越瞧越觉得可怜,只好依着老太太,让他暂且和姐妹们读书作伴。想着宝玉还年轻,年轻总不免有些荒唐,等明儿给他娶一房知道劝谏夫君读书经济的贤妻,想来就知道上进了。”
听到此处,元春不禁想起宝钗和黛玉之容貌才情,又想到贾母和王夫之争,顿觉为难,道:“宝玉的亲事母亲可有主意了?”
王夫精神大振,这才是她进宫的缘由呢,遂轻叹道:“老太太看着林丫头好,却觉得宝丫头好。宝丫头素来知道劝谏宝玉上进,她为又沉稳和平,从不和宝玉一起胡闹,极合的心意,偏老太太只看重林丫头,这叫如何是好?”
王夫心底有些委屈,她是快五十岁的了,鬓发已白,还得贾母跟前立规矩,这也罢了,原是该的,谁家的媳妇不是这样熬到做婆婆的?她只恨自己连宝玉婚事的主都做不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道她要给儿子娶一个顺心如意的媳妇都不成?
元春一一听完,按着她的想法,自然是黛玉有身份,可是按喜好,终究宝钗得王夫的意,而后者是王夫嫡亲的外甥女,日后行事和王夫一条心,看着母亲鬓边点点白发,她不禁有些心疼,劝道:“老太太上了年纪,也是为了外孙女的终身,母亲千万别和老太太争执,若是母亲果然看中了宝钗,将来宝玉的亲事还有做主的时候呢!”
王夫登时喜上眉梢,点头念佛不绝,半日方笑道:“哪里敢和老太太争执?林丫头虽好,却有一样不好,就是不如宝丫头有见识,林丫头只顾着跟宝玉吟诗作赋,从来不知劝谏宝玉上进,做不得贤妻良母。”
元春淡淡一笑,道:“怨不得林妹妹,她毕竟姓林,又是妹妹,哪有对哥哥指手画脚的道理?宝玉再不肯读书,上头有老爷太太管教,有老太太说他,也不是别能教导的。”
王夫一怔,深以为然。
元春微微一叹,她虽深宫,却知道黛玉现今不比从前,不说别的,单是桑家一门亲戚就足以傲视群伦了,何况还有那么多的世故旧交,劝王夫道:“林妹妹并不是一无是处,单是这几样,就是宝丫头所不及的。”
薛家进京,除了贾府和王子腾家两处,再无来往走动的亲友,王夫自是深知,先前听元春看重自己的意思,心中正欢喜,如今再听此言,不觉红了眼眶儿,道:“也知道林丫头有林丫头的好处,可是嫁女嫁高,娶妇娶低,况且若她进了门,有老太太护着,又有那么几门亲友看着,哪里敢把她当媳妇使唤?略传出一点子,可就是的不是了。”
声音越说越低,拿着手帕掩了掩嘴角,悄声道:“宝丫头出身虽低了些,先前却也说她性情稳重和平,行事大方,家中有百万之富,嫁妆尽有的。最要紧的是,宝玉有一块通灵宝玉娘娘深知,宝丫头却有一块儿金锁,是个和尚道士给的,说遇到有玉的方可正配,上头的吉利话和宝玉的竟是一对儿,娘娘看,这可不是天赐良缘?难道和尚道士的话还有错?上个月宝玉被魇住了,出的气儿都没了,只一个癞头和尚和一个跛足道持着通灵宝玉念诵了一遍,宝玉就大好了,这样的造化,别可是没有的,怎能不信?”
元春越听越奇,她就说上个月王夫怎么没有请示进宫,忙道:“宝玉可好了?这样大的事情,怎么不带个消息进宫来给?”
王夫叹道:“和尚道士说除了亲身妻母外,余者皆不可见,只顾着房里守着宝玉和凤丫头了,哪里能分出身来进宫给娘娘请安?通灵宝玉既这样灵验,想来金锁同样是有来历的,这也是看重宝丫头的缘故。”
元春犹豫了一下,道:“林姑父没了,林妹妹也是有嫁妆的。”
她常和家中有消息往来,虽然无明说,可是她亦是绝顶聪慧女子,焉能不知林家财物尽入府中,如今财物已花掉许多,若不许黛玉进门,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除非到黛玉出嫁之时将此财物尽还,可是府里情况她亦深知,哪里有钱还?
王夫忙道:“林丫头虽有,可是到进门的时候能有几个还不知道呢!”
元春亦知此理,沉默半日,道:“罢了,横竖宝玉还小,自有道理。前儿进上的玫瑰香露和木樨清露,宫里今儿才分下来,母亲拿几瓶家去尝尝,若觉得好,明儿再叫送些。”
进上之物王夫从前不大能得,如今依靠女儿得了,自觉面上十分荣耀。
还想再说什么,已到了出宫之时,元春顿觉心酸不舍,王夫好生劝慰了一番,方才出宫,既得了元春之意,于宝玉婚事上自己做主算是十拿九稳了。
过完饯花节,元春打发夏守忠往荣国府送了一百二十两银子,令其五月初一到初三往玉虚观打三天平安醮,唱戏献供,叫贾珍带着爷们跪香拜佛,随着银子一同送过去的,还有端午节的节礼,一份一份写好了签子。
可巧黛玉等姐妹贾母房中说话,见了所赐之物都觉诧异。
原来这些节礼中宝钗和宝玉竟是一样的,上等宫扇两柄、红麝香珠二串、凤尾罗二端、芙蓉簟一领,而黛玉和三春姐妹等同,东西最少,仅有两把宫扇和数珠儿,别无他物。
东西却是普通,只不过宫里出来的便带着十分体面。
因宝玉出门不,贾母叫袭给宝玉收了,又叫她提醒宝玉次日五更天去谢恩,余者姐妹们身边的贴身丫头都上去收了自家姑娘得的赏赐,雪雁捧着扇子和数珠儿,微一抬头,便看见贾母双眼中闪过一抹寒意。
贾母道:“天气愈热,倒乏了,们去顽罢!”
众都知贾母心里不痛快,忙起身相继告退,出了房都无话说,各自散了。
黛玉回到房里,立窗下看着外面天高云淡,暗自思量:省亲的时候,她和宝钗得到同样的赞誉,同样的赏赐,然而入住大观园时,宝钗便比自己高了一截,压过府里的姐妹成为谕旨上唯一和宝玉并驾齐驱的名字,想来其中二舅母功不可没。如今赏赐这样的节礼下来,是告诉贾母,亦是告诉府里等,她赞同金玉良缘。
说到宝玉,黛玉心中一酸便即丢开了,倒也不意。她却知道自己的婚事只能由贾母做主,自己的愿意与否并不要紧,不管是嫁给宝玉,亦或者是别,自己只能听天由命。
雪雁和紫鹃等十分忧心地看着她,恐她为了这份节礼生气。
和紫鹃不同,雪雁认为黛玉生气的话,必然不是因为元春赞同金玉良缘,黛玉对此早没心思了,而是她府里和三春姐妹一样被轻视了。和那些闺阁密友交往这么些日子,再怎么说,黛玉也知道宝钗的出身是比不上自己的,连三春都比不上,可是偏偏是这样一个客得到的东西胜过她们所有,她们姐妹四个顿觉面上生疼,似被打了一记耳光。
黛玉听房里寂静无声,少时便回过神来,见众脸色,笑道:“看着做什么?不过是几件东西,值什么?也不会为了这一点子生气。”
话音一落,就听李纨窗外笑道:“就说,再没有恼的意思。”
李纨与黛玉相交最多,深知黛玉心思,不过是看贾母安排,对宝玉和姐妹们并无二样,且几次三番和湘云拌嘴,也不曾记恨过。
黛玉笑道:“天热得很,不家看着兰哥儿做功课,过来做什么?”
李纨自顾自掀了帘子进来,叫素云捧上一匹纱、一匹罗,道:“娘娘才赏的东西,瞧了,比官用的细密轻软,偏除了扇子和珠子再没得什么,故一样给一匹做衣裳,颜色虽淡了些,但是房里巧儿多,给多配些娇艳颜色,也就不避讳了。”
雪雁赶上前接了,笑道:“正说今年官用的纱罗不好,谁知大奶奶就送来了。”
黛玉莞尔道:“什么好东西,值得这样?咱们还能少了这些?”
李纨却道:“收了,就觉得高兴,咱们两个还生分不成?”说着眼眶儿一红,轻声道:“这些日子以来,也给了们娘儿俩许多东西呢,冬日送炭,夏日送冰,都是得用的,尤其是那些书本子笔墨纸砚,先生夸赞兰哥儿功课,全赖妹妹私底下帮着教他。”
黛玉酷爱读书,每常闲了,便去李纨那里。贾兰虽书房里上学,可是外面请的先生做八股文还使得,却十分迂腐,论起灵气,却不及黛玉多矣,故仍常请教黛玉。
等李纨走了,小荷从外面跑回来,道:“姑娘,娘娘从宫里赏出来的东西,因宝姑娘和宝玉是一样的,故府里上下等都议论呢,说娘娘的意思恐怕是要将宝姑娘指给宝玉,要结金玉良缘呢!”
黛玉笑道:“就们爱嚼舌根,不过是一回节礼,还没定呢,仔细宝姐姐的名声!”
黛玉所担忧者乃是宝钗的清白名声,雪雁却以为王夫和薛家巴不得传得尽皆知。
34
看到雪雁的神色;黛玉便知她的想法;叹道:“也难为宝姐姐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只是遵从而已。
金玉良缘沸沸扬扬地传了这么久,如今不过是再添一桩罢了。
黛玉暗自庆幸,亏得自己身边严防死守;既有教习嬷嬷之功;又有赖大家之助,府里下人虽常有人说自己小性儿刻薄,但是关于这类事关清白的名声却已经销声匿迹了。
念及于此,又不觉有些同情宝钗。
自己没有这些名声;虽有贾母意愿;但是将来若是不成,倒还可以另有前程。只是宝钗在贾母的不同意下;两方母亲出此下策,黛玉认为这真真是下策,竟是不管宝玉富贵还是贫困,宝钗只能屈就于金玉良缘了。
虽然她不喜宝钗素日藏奸,但是经过这几年的历练,却也认为宝玉未必配得过她。
雪雁淡然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黛玉怔了怔,想到宝钗待宝玉的情状,隐隐有点儿乐在其中,不觉点头道:“你说的很是,我不是宝姐姐,自然不知道宝姐姐的心思。”
宝玉如今已经长成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为人品性又好,想必她是愿意的。
若是心甘情愿,这样也好。
雪雁知她又开始感慨了,忙岔开道:“咱们的端午节礼送出去了,各处也都回了礼,我挑了些上好的出来,这就送到各处去。”
黛玉不置可否,道:“去罢。”
黛玉住在荣国府的身份似客非客,送外人节礼名正言顺,但是于荣国府这些人送节礼却有不妥,故此一直都比节礼晚些,都是各处回礼,拣上好的东西分送各处。
雪雁发现拿着别人送的东西再送人,并不失礼,许多人家都是这样做的,就是贾母过寿时得的东西,有一些特别珍贵的大件东西也会留着不叫别人动,然后再送给别人。
她先去给贾赦夫妇送,叫了两个婆子抱着东西。
旧花园子被拆,并入大观园后,贾赦之院越发显得狭小了,布置倒还精致小巧如昔,雪雁一路逶迤而至,到了邢夫人院子门口,门户大开,却不见一个人在院内,想必天热都跑出去顽了,她正要叫门,忽听上房邢夫人道:“我们竟成了什么人了?当我们是什么了?”
雪雁一怔,看了一眼跟来的婆子,忙加重脚步,高声道:“太太可在家?”
话音落下,便听得窗内邢夫人道:“是雪雁?快进来!”
金宝掀了帘子看到雪雁,微微一怔,连忙下了台阶迎过来,接了一个婆子抱着的东西,脸上顿时堆满笑容,道:“太太叫你进去。”又骂小丫头偷懒,竟没一个人在院中通报,带着一丝羞愧,对雪雁道:“我们院中这些小丫头子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还劳你叫门。”
雪雁也从另一个婆子手里接过东西,打发婆子先回去,方转身笑道:“我倒无妨,只是姐姐劝着太太些儿,天热,白生一身汗。”
金宝道:“就你是个伶俐人儿。”
将嘴往雪雁耳畔一凑,轻轻道:“我们太太在生气呢,你仔细些。”
雪雁亦悄声道:“好好儿的,太太恼什么?”不曾听说贾赦这里发生值得邢夫人生气的事情,贾赦虽然昏聩好色,邢夫人又是寒门出身的填房,但是不管邢夫人如何对贾赦唯唯诺诺,言听计从,贾赦从不曾宠妾灭妻,不给她体面,只是住在姨娘房中多些罢了。
金宝哼了一声,道:“还有什么?还不是今儿娘娘赏赐下来的端午节礼!”
“难不成这端午节礼有什么不妥?不曾听说。好姐姐,快说给我听听。”雪雁一愣,元春赏赐的节礼放在贾母房中,她只留心了姑娘们的,没在意老爷太太们的节礼是几份,只隐约记得他们的节礼比贾母少了一个玛瑙枕。
金宝冷笑道:“可是大大的不妥呢,咱们老爷太太一根扇子骨儿都没得!”
雪雁大吃一惊,道:“不可能罢?想是姐姐记错了?薛家的姨太太都有一份节礼,怎么反倒是府里的大老爷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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