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琴点点头,说道:“好姐姐,我年纪轻,不知道,还得姐姐多多提点我些。”
雪雁笑道:“放心罢,你有不懂的,只管来问我,一会子我再写一张单子给你,小月子里该当留心的也别疏忽了,趁着小月子里养好身子才是正经大事,别的都暂且靠后。”
宝琴听了,忙郑重答应。
等雪雁走后,柳湘莲进来,夫妻两个相顾无言,都觉得伤心。宝琴强忍着心痛,安慰柳湘莲并请罪,又因自己坐月子不好服侍他,将其中一个陪嫁丫头明月开了脸儿给柳湘莲放在屋里使唤,柳湘莲本是世家子弟,对此并不觉得如何,便依言收了。
雪雁闻听此事后,正在黛玉这里陪黛玉吃饭,两人顿时一怔。
赵云抵达这里,并不是日日都在家中,而是随着周鸿五日住在营地,和将士一同苦练,然后回来歇息一日,他们不在家时,雪雁便带着儿子过来陪黛玉,他们若是回来,自己便带着麒哥儿回家,最欢喜的莫过于黛玉,两人情分更深了一层。
听到宝琴将陪嫁丫头给柳湘莲,黛玉放下饭碗,微微一叹。
麒哥儿坐在雪雁身边,拿着羹匙,仰脸看黛玉,道:“婶婶吃饭,弟弟妹妹吃饭。”
麒哥儿如今已经一岁半了,走路稳当,口齿清楚,极得黛玉喜欢,又因雪雁现今也是诰命,黛玉常说英雄不问出身,并未因麒哥儿是自己丫鬟之子而看低他,因此从麒哥儿会说话便教他叫自己伯母,叫周鸿世伯。
闻听麒哥儿奶声奶气地说话,黛玉不觉开怀一笑,道:“麒哥儿乖,这样小就开始关心我吃得好不好了。好,我这就吃饭。”
雪雁却碰了碰碗沿,转头对丫鬟道:“有些凉了,再去给奶奶盛一碗。”
丫鬟听了,忙过来料理。
默默吃完饭,众人都到黛玉里间说话,麒哥儿坐在旁边椅子上,晃着两条小短腿,不管黛玉和雪雁说什么,他都听得眉开眼笑,即使他根本听不懂。
转眼间进了六月份,这里四季如春,炎夏倒不甚热,却是黛玉临盆之期。
雪雁是过来人,早已预备得妥妥当当,将麒哥儿穿过的旧衣服都拿出来用开水煮开浆洗了一遍,打算等黛玉之子降生后给他穿,反是周鸿觉得不够,每常训兵完后便拉着赵云商议该当如何,稳婆大夫都请在家里。
黛玉因笑道:“急什么?有雪雁呢。”
周鸿道:“到底比不得稳婆,你好生在家里静养,除了麒哥儿母子,别人也别见了,仔细惊动,我不能每日陪着你,竟是我的不是。”
黛玉忙道:“快别说这话,难道让你为我请假在家不成?你若如此,我反看轻了你。”
正说着,忽听有人报,道:“柳千总的太太带着她嫂子过来拜见奶奶。”
闻听此言,黛玉诧异道:“邢大妹妹什么时候过来的?”
说完,忙命快请。
周鸿皱了皱眉头,避开了,径自去书房小坐。
宝琴坐完小月子后,身体复旧如初,携着邢岫烟进来,道:“林姐姐,我们可是打搅了姐姐?我哥哥嫂子昨儿到了,今儿我嫂子特特来给姐姐请安问好。”
宝琴出嫁之后,薛蝌便迎娶了邢岫烟,当初送去邢家的聘礼聘金十分丰厚,邢家虽穷,没有钱给邢岫烟置办嫁妆,但是却用聘金给她置办了嫁妆,又将聘礼添上,加上邢夫人凤姐王夫人宝钗等人的添妆,也算是丰丰富富地完了婚。
薛蝌想着妹妹妹婿都在西海沿子,金陵本家长房又败落了,兼之薛蟠在时,没少横行乡里,作恶多端,剩下的薛氏族人未免受了几次报复,薛蝌深感在金陵立足不易,便携着母亲和妻子带着一家老小来这里做生意,在这里有柳湘莲在军中,比在金陵强,他们母亲养了几年病,虽未大愈,远行却也无妨了。
听她们姑嫂两个说完来西海沿子的用意,黛玉却是十分欢喜,笑道:“邢大妹妹来了倒好,明儿个我请客,咱们再做一回诗。”
邢岫烟含笑应是,原本打算说起荣国府被抄之事,但是看到黛玉身形笨重,便掩口不语,宝琴早已从邢岫烟口中得知,见她没有开口,方略略放下心来。
黛玉却是极聪明的人,鉴貌辨色,瞧出了几分,意欲问时,忽然发动起来。
鸳鸯等人有条不紊地叫人预备热水,叫来稳婆,又有嬷嬷们扶着黛玉进产房,然后向宝琴等告罪,请她们避开,又打发人去告诉周鸿一声,也打发人去叫雪雁。
黛玉生得并不顺,雪雁过来,径自进了产房,十分安慰。
熬了一日一夜,黛玉仍没有生下来,虽然她不愿周鸿为自己请假,但是听着她在产房生得艰难,叫声撕心裂肺,周鸿十分心焦,忙去沈睿那里请了两日假,沈睿想着西海沿子近日无战事,闻得黛玉生子,且生得十分艰难,思及黛玉身份,便允了周鸿所求。倒是别人听了,无不暗暗笑话周鸿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周鸿毫不在意,匆匆回到家中,黛玉仍未生下来,连雪雁也急得一头是汗。
半日,雪雁稳住心神,缓缓地安抚黛玉,又过了半个时辰,方听得一声婴儿啼哭。
黛玉心神一松,只觉得浑身乏力,昏死过去。
雪雁大惊,忙按着她的脉搏,发现她只是脱力方放下心来,亲手给婴儿洗澡称重,剪断脐带,是个六斤八两重的哥儿,包好后命人告诉周鸿。
周鸿忙问黛玉是否平安,闻得平安二字,忍不住喜极而泣。
黛玉此时却觉得眼前有人引路,影影绰绰,像是秦可卿,她心中诧异,不知不觉地跟了上去,远远看见一处清雅所在,朱栏白石,绿树清溪,又有一女子迎了上来,细细一看,竟是晴雯,周围也有无数认识的女子,不禁问道:“蓉儿媳妇,晴雯,这是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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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有无数奇花异卉,喷芳吐艳,映得这些女子更显袅娜风流,不似反间人物,黛玉心中忖度,越发疑惑不解,秦可卿早死,晴雯亦夭亡,金钏儿、尤二姐、尤三姐素无交情,如何会在一处?正在她疑惑间,听得晴雯扑哧一声,笑将起来。
黛玉闻声看过去,晴雯开口道:“咱们都是没福气的人,比不得仙子,只是仙子怎么忘却了前尘?快随我来罢,这一回,是仙子的造化大,连同别人也受益。”
秦可卿推了她一把,道:“你说这话做什么?绛珠仙子好容易来一趟,快请仙子入薄命司一观,速去速回,仔细别人知道了,说咱们徇私。”
晴雯笑道:“我这不就是来了?”
说话间,走到黛玉跟前,行了一礼,道:“仙子且随我来。”
黛玉迷茫地道:“你们说的到底是什么?我竟听不明白。”
晴雯冷笑一声,道:“谁不知道仙子天生的玲珑七窍心,哪里还会不明白,只是凡尘走一趟,有了好姻缘,倒将前尘忘了个干净!你过来看看,那些才是咱们的命呢!”
黛玉心中若有所悟,随着她走到太虚幻境,定睛瞧着两边的对联,感慨了一回,转过太虚幻境的牌坊,便是一座宫门,亦有横书对联,心下不禁寻思道:“倒和别处世外仙境不同,不知其内有什么值得我一观。”
当下跟着晴雯进去,配殿各有匾额对联,不及细看,便被晴雯领进了薄命司。
薄命司中十数个大橱,皆用封条封着,晴雯打开金陵省的大橱,先取正册递给黛玉,待得黛玉看完,又递上副册和又副册。
黛玉只粗粗看完,便察觉到上面皆是自己所识之女,正册乃是自己、宝钗、元春、探春、湘云、妙玉、迎春、惜春、凤姐、巧姐、李纨和秦可卿,副册是英莲晴雯袭人等人,只是上面的判词有一二属实,元春、探春、惜春、晴雯,却有极多并未如判词所言,迎春、英莲和自己,余者因离京便不知道了。
黛玉忽然想到迎春先前的婚姻,莫非她若嫁给孙绍祖的话,不及一载便要香消玉殒?念及于此,黛玉暗暗庆幸当初自己打发人探听了孙绍祖的为人,不然迎春只怕早已死了。
正要开口询问,却见晴雯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忽听身后一声冷笑,道:“妹妹怎么忘了,旁人都是陪着你和神瑛侍者下世,好了结前世的风流公案,不曾想,泪债未还,妹妹倒在凡间享受起红尘之福来。”
黛玉听是女子的声音,回头一望,便见一位绝代女子姗姗而入,翩跹袅娜,与众不同。
黛玉上前行礼道:“不知仙子如何称呼?这又是何处?判词又有何用?”
女子答道:“我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警幻仙姑,可卿之姐,居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那亦是妹妹前尘的所在,我令可卿引妹妹过来,妹妹怎么倒忘了?”
黛玉听了,冷笑道:“我不过是个俗人,饮尽了孟婆汤,生来便和常人一般无异,如何知道你们这些,你们说话行事,半掩半露,无非是标示自己超凡脱俗,偏还口口声声责备我忘记前尘,我倒要问一问,谁在尘世间还记得前生之事?”
警幻仙姑笑道:“妹妹在尘世间轮回,倒越发伶俐了,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说罢,用手一拂,面前出现一案,案上唯有一镜,镜中现出形状,黛玉定睛一瞧,却是河畔一株仙草,十分孱弱,并不如何出奇,但摇曳之处,千般袅娜,万种妩媚,但是黛玉却仿佛见到了亲人一般,不知为何眼中落下泪来。
侍者以甘露灌溉,仙草修成女体,游于离恨天,饥食密青果,渴饮灌愁水,神瑛侍者下凡历劫,仙草入世还债,转换凡间,从甄家起始,英莲之失,甄家之祸,贾雨村之出身,而后自己丧母进京,竟没有丝毫差错,仿佛又重新经历了一回,黛玉看到此处,泪水如溪,流之不尽,但是不久便愕然发现,从自己父病回南,镜中所示却非自己经历。
父亲未有安排,自己黯然回京,元春省亲,自己住进了大观园,人人都说自己一草一纸皆是花费府上的,镜中没有雪雁的保护,没有容嬷嬷和张嬷嬷的教导,没有和自己家世交故旧的来往,也没有父亲安排的一半家产,没有周家,没有周鸿,自己所经历的镜中都没有,她只看到了镜中的自己唯有宝玉一人,纵使心心相印,终抵不过世俗规矩,她看到了镜中的自己忍受风刀霜剑,在贾母去世之后泪尽夭亡,看到了镜中的雪雁孤零零地扶灵回乡。
黛玉看到此处,心头一痛,几乎喘不过气来,她觉得,那仿佛就是自己经历过的和现今截然不同的人生,镜中的雪雁唯唯诺诺,只做一些跑腿传话的小事,并没有自己身边的雪雁那样精明厉害,镜中所显到底是真,是幻?
警幻仙姑轻叹一声,道:“镜中才是妹妹应有的人生,只是不知出了何故,竟将妹妹的命运改了,不但有了月老所牵的红线,如今还诞下了文曲星,连带正副册中亦有许多女子有了不同的命运,费了我们好些工夫,也难以令其按着薄命司所知而早日了结此案。”
黛玉见镜中所演到此戛然而止,贾家最后的命运如何,她没有看到,宝钗一干人等又如何,她亦不知,唯觉揪心不已,听了警幻仙姑的话,她心中却想到了所有的改变都是从雪雁南下时开始的,仿佛雪雁便是其中的变数,只是警幻仙姑既是神仙,何以不知?
即使心中有所疑惑,但是她却不会说出口,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发现都是雪雁作怪,她最明白所谓的神仙无情之至,他们高高在上,斩断了凡尘,不如凡人有七情六欲,若是知道雪雁弄鬼,,还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瞅了警幻仙姑一眼,黛玉淡淡一笑,道:“你们带我来此有何贵干?难道非要让我如镜中所示,父母双亡,寄人篱下,无依无靠,泪尽夭亡,方是理所当然?”她舍不得周鸿,舍不得刚落草的孩儿,舍不得和雪雁的姐妹之情,她不想做什么神仙,也不想忆起红尘,她只想和周鸿带着孩子安安稳稳地生活,即使不做神仙也愿意。
警幻仙姑叹道:“即便想改,如今也晚了。”
黛玉闻言,心中登时一宽。
警幻仙姑见状,十分气闷,问道:“不知妹妹身边可有什么不入三界五行的高人?改了妹妹的命运?若我们知道,该当有所请教才是。”
黛玉一笑作答:“我只听过我命由我不由天,想来是这句话改了我的命?我没有像镜中一样自怨自艾,皆是父母教导所致,哪有什么不入三界五行的高人?追根究底,都是我父亲在生前有所安排,我父亲历经世事,并未如像镜中所显对于后事毫无安排。”
警幻仙姑听了,正欲开口,只见秦可卿进来,道:“姐姐问仙子这些作甚?仙子积德行善,功德极大,此后命运不该由你我左右,点醒仙子知道今生来之不易也便罢了。”
那一年赈灾济贫之后,黛玉年年都会从田庄商铺进项中拨出一笔银子来做这些善事,救下来的人命没有上万,也有八千,这些凡间之子得其援手而存活于世,都是黛玉的功德,并不能因为要以泪还债而令其人生回到镜中所显,只为了报神瑛侍者甘露之惠。
警幻仙姑若有所思。
秦可卿又道:“姐姐快送仙子回去罢,仔细旁人知道了什么,又生事。”
警幻仙姑点头道:“也罢,横竖世间之事亦真亦幻,绛珠妹妹且去罢,既到了这样的地步,也没有我们置喙的余地了。”说罢,将黛玉一推。
黛玉哎呦一声,登时从梦中惊醒,于梦中之事忘了大半,不记得金陵十二钗,只记得镜中所显的人生命运。
周鸿已守了黛玉一日一夜,见她迟迟不醒,急得如同没头的苍蝇,大夫请了无数,都说只是力尽疲惫而睡,但是黛玉不醒,他便不能放心,正在此时,忽听黛玉一声惊异,忙过来一看,只见黛玉睁开眼睛,果然清醒了。
黛玉乍然见到周鸿,神情憔悴,面容沧桑,眉梢眼角皆是担忧,不禁心中一暖,想起梦中所见,几乎要落下泪来,道:“你这是怎么了?头面也没有收拾,咱们的孩子呢?”
周鸿气道:“都是为了他,你足足昏睡了一日一夜。”
黛玉一怔,随即笑道:“我只是累了,你怪他做什么?我心甘情愿呢。快抱来我看看。”
周鸿道:“在你枕畔睡着呢,奶娘已经喂过了。”
黛玉侧头一看,果然见到自己的儿子睡得正香,心里爱得什么似的,正要说话,忽听人报说雪雁过来探望,想来自己昏睡一日一夜,雪雁也十分担心,黛玉忙催促着周鸿去梳洗,然后请雪雁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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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黛玉生子昏睡;雪雁并未离开;担心不已;好容易听说黛玉醒了;连忙念了一声佛。
进来见到黛玉平安无事;雪雁放下心来,道:“好好儿的;姑娘怎么睡了这么长时候?周将军守了姑娘一日一夜,寸步不离,连吃饭都顾不得了。”
黛玉听了;心中顿时百感交集,既想到梦中所见;又感叹今生之福。
想了想,黛玉道:“我做了一个梦。”
雪雁一怔,坐到床边鼓凳上,替黛玉挽了挽散乱的青丝,又看了看睡熟的哥儿,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