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贾母去世后,王夫人没为探春议亲,倒是在贾母过八旬之寿的那年,有官媒前来提亲,只是最后却被王夫人婉拒了,至今已有十八岁了,仍旧待字闺中。
于连生眉头一皱,道:“妹妹怎么有如此想法?”
雪雁笑道:“爪哇国两王并立,谁也压不住谁,若是有人同咱们天朝和亲,得到天朝的照应,哥哥说在爪哇国,是否能压住另外一个王爷?不过是借势而已。”
于连生默然不语,良久方道:“妹妹说得有理。我虽知八百里加急的内容,却不知老爷和各位文武百官商议的政务,不过依从一些蛛丝马迹也能猜测到几分,我出宫时,沈将军已经整装待发,接手西海沿子的兵权了,至于如何救回南安郡王,实话说老爷并不急。”
雪雁点头,她明白长乾帝想收回西海兵权的心思,若不是为了名声,长乾帝压根儿不理爪哇国是否俘虏了南安郡王。
长乾帝不急,南安郡王府却急得很。
据于连生派人打探来的消息,南安太妃如今心急火燎地去了东平王府、西宁王府和北静王府,请他们看在世交的份儿上,向长乾帝请求早日救回南安郡王。
长乾帝看到这三家上的折子后,冷笑一声,压了下来。
过了几天,北静王查边回京,人还未进京城,消息先送到京城,却是王子腾在途中病死了,闻得这个噩耗,王夫人和凤姐等人顿时大惊失色,匆匆地回娘家去。
王子腾夫人一面换了素服,命人挂上白幡,一面命王仁披麻戴孝,带人出京迎回王子腾的棺木,向王夫人等哭诉道:“老爷出京时身上便有些不好,偏生因蟠儿的案子得了圣人训斥,不敢再懈怠,抱病前往,谁知竟传来这样的消息,叫我们娘儿们可怎么活呀!”
王家全靠王子腾一人耀武扬威,剩下一个王仁吃喝嫖赌无事不做,也没有什么本事,如今王子腾死了,于王家而言,天都塌了半边。王子腾夫人想到这里,越恨薛姨妈和薛蟠母子,若不是因为他们被上头训斥,王子腾何以生病,又怎会途中病死?
王夫人和凤姐多年来皆是仰仗王子腾之势,方能在荣国府横行无忌,自是哭得泪人儿似的,虽在解劝王子腾夫人,心里却是惶惶不可终日。
王家如何忙着王子腾的丧事,雪雁偶有耳闻,但心思却不在这头,而在黛玉的生日上。
黛玉因挂念着周鸿,且是媳妇,并未大过,只受了各处的礼。
周鸿出征,捷报频传,京城中各世交亲友闻得黛玉生日,虽不大办,却都遣人送礼拜寿,一时之间,周家门庭热闹非常。
雪雁亲自过来拜寿,送上自己亲手做的衣裳鞋袜,黛玉十分喜欢,她受过礼回来,只留了雪雁在自己房中,笑道:“怎么不见你抱麒哥儿来?我见了他,喜欢得什么似的。”
雪雁笑道:“麒哥儿太小了些,不敢带出门。”
黛玉点头道:“是该仔细些,只是你出来了,谁在家照料麒哥儿?”
雪雁笑道:“小兰和两个婆子留在家里看着,奶奶没见我今儿只带了翠柳一个人出来?小兰和两个婆子极妥当,一时不妨事。”
闻听此言,黛玉放下心来。
因未见紫鹃,雪雁不禁开口询问起来。
黛玉道:“紫鹃已经定了二月十八的日子,我叫她回家待嫁去了。”
雪雁听了,忙笑道:“这可是好日子,也就几日工夫了,等她出阁,我亲自过去给她添妆,如今只剩汀兰几个和鸳鸯姐姐几个了。”
鸳鸯抿嘴一笑,道:“我是不出去的,别算我。”
雪雁叹息道:“姐姐何苦如此?姐姐跟了姑娘,难道姑娘不为姐姐打算?”
鸳鸯却道:“我已发下毒誓,你快别这么说。横竖我不出去跟着奶奶,难道将来奶奶不管我?你们好生过你们的日子罢,我已经跟紫鹃说好了,等她生了孩子,给我一个做干儿子,将来我也是有人养老送终的。”
黛玉和雪雁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看着她不语。
鸳鸯心坚意定,从未动摇过,她们自然不好过于为难她。
这时,汀兰走过来道:“史家大姑奶奶打发人送了一份寿礼过来,我已经收了,过来跟奶奶说一声,且记着,等到史家大姑奶奶出了孝,过生日时咱们不能忘记了。”
雪雁忙问道:“怎么说是史家大姑奶奶?”
史湘云已经出阁,该当称呼为卫家大奶奶才是。
黛玉叹道:“卫将军夫妇和卫大爷丧事一过,卫家宗族便要云丫头让出祖宅,现今住的已经是旁人了,反是云丫头被撵到了别业中过活,只将她的嫁妆给了她。”
雪雁不觉一怔,虽然早有预料卫家不是好相与的,但是没想到他们竟如此对待湘云。
按理说,卫勇父子五服内有人,全然可以过继一子,不必绝户。
看着她的神色,黛玉苦笑道:“财帛动人心,即便是过继了,哪有他们分了的好?毕竟分了的话,都有好处,若是过继孩子给云丫头,也只那孩子能得,他们没有。”
雪雁问道:“史家两位侯爷没有出面?”
黛玉道:“出面又如何?管不得卫家宗族里的事情,况且史家两位侯爷待云丫头并不如何亲厚,这些年云丫头做的那些事,史家两位侯爷和两位夫人对她都是淡淡的,只是面子上过得去罢了。不过,若没有史家两位侯爷,云丫头指不定被撵到何处自生自灭呢!”
她虽然担心史湘云,但毕竟是外人,并没有插手的道理,好在她这些日子常打发人给史湘云送东西,东西不多,但是外人看了,难免都让着史湘云几分,不敢欺侮。
雪雁也知道这个道理,只能一叹,却不好多管。
黛玉心疼史湘云,无非是想到了自己,当初自己也是如此凄凉无助,若不是多年来有雪雁扶持,也难有今日,因此对待史湘云比别人更宽厚些。
史湘云现今独居一院,守着嫁妆度日,每每想到夫妻恩爱之时,都是泪沾枕畔。
拿着卫若兰死后留下来的金麒麟,史湘云将其和自己的那个并列放在妆奁中,看向镜子中自己枯槁的模样,想到当初的神采飞扬,终是苦涩一笑,自己如今也和李纨一样了,只是李纨还有个儿子,而自己却是一无所有,即便是娘家也非依靠。
翠缕走过来劝道:“天晚了,奶奶歇息罢。”
史湘云呜咽道:“睡不着,歇息什么?一合眼便见到了大爷的音容笑貌,越发伤心。”
翠缕心中一酸,道:“奶奶好歹歇一歇,大爷若在,知道奶奶如此,想必也担心奶奶。大爷已经去了,难道奶奶也要跟着去?我是奶奶的丫头,奶奶别不要我。”
史湘云回身拉着翠缕的手,道:“如今只剩你和我相依为命了。”
她出嫁时也有陪嫁丫头和陪房,但是自从卫若兰随父殉国后,有两个丫头和两家陪房都索要卖身契赎身走了,如今只剩翠缕和一个小丫头,还有两家陪房,跟着她凄凉度日。
翠缕道:“我是姑娘的人,自然跟着姑娘一辈子。”
史湘云十分感动,道:“素日那些姐妹,有几个顺心如意的呢?宝姐姐如今也是身不由己,在那府里也艰难得很,所以上回都没能来安慰我,直到出殡之时才去。”
翠缕却觉得黛玉对她宽厚体贴,奈何湘云更喜欢宝钗,只得罢了。
好容易劝着史湘云睡下,翠缕翻来覆去,一时难以入睡,算着湘云的嫁妆,当初的一千两压箱银子没动,进门时卫夫人开箱时又给了一千二百两银子,再加上黛玉给的二百两黄金,另有史湘云的陪嫁庄子,他们这些人也够过活了。
想到这里,翠缕微微放下心来,湘云不在意这些,都是翠缕打理的。
次日,翠缕起来,也不敢打扮得鲜亮,服侍史湘云穿上素服,犹未用饭,便听到有人通报说薛姨妈昨儿没了。
史湘云一怔,忙问道:“薛姨妈没了?怎么回事?”
来人道:“自从薛大爷死后,薛姨太太便一病不起,跟前只两个丫头服侍,到底不周全,宝二奶奶也不能常去探望,故此病势沉重,听说王大人没了,遂撑不住,一病去了。”
史湘云听了,忙去道恼。
翠缕见状叹了一口气,只能跟过去。
宝钗见到她们主仆时,登时一怔,随即和湘云泪眼相对。
湘云哭道:“姨妈怎么就去了?前儿不是还好好的?”
宝钗拭泪道:“昨儿个舅妈过来了一趟,骂了妈一顿,说若不是因为我们,若不是因为哥哥,舅舅不会在途中病故,原先舅舅的消息我都是瞒着妈的,恐妈担心,岂料舅妈却说了出来,妈又急又痛,一口气没上来就去了。”
湘云不觉失声痛哭,道:“我们怎么都这样命苦?这些事又怎么怪得姨妈?”
宝钗听她如此言语,摇头一叹,泪如雨下。
薛姨妈的丧事因诸多缘故并没有大办,王子腾夫人忙着王子腾的丧事没来,王夫人因病了亦没过来,只有宝钗一人料理,宝玉亲自过来两趟,好容易收殓后,七天便发送了,将灵柩连同薛蟠的一同寄存在寺庙里,料理完,宝钗又留在宅子中两日收拾完了方回府。
近来事事不顺,王夫人亦因王子腾之死憔悴不堪,便没叫宝钗服侍。
宝钗回了话出来,顿时松了一口气,她原是聪明女子,随分从时,虽说近来因娘家之故,不大得王夫人之意,但是她毕竟深谙王夫人之心,行事只比从前辛苦些,若论别的,王夫人最信任的还是她。
往屋里走时,忽听有小丫头在假山后说话,道:“听说琏二爷年底要纳妾呢。”
接着便有另外的小丫头问道:“谁说的?琏二爷还没出孝呢。”
先前的小丫头笑道:“所以我说是年底,到那时,大老爷和二老爷琏二爷都出了孝了。想想从前琏二奶奶何等威风,现今也不得不妥协,并没有反对琏二爷纳妾之心。”
宝钗闻言一怔,随即苦笑。
王子腾死了,凤姐在荣国府里的地位也不如从前,若不是还有一个葵哥儿,只怕邢夫人早对她挑三拣四了,饶是这么着,贾琏也拿出了气势,他本是好色贪淫之人,便是这一二年也忍不住,没了王子腾压制,贾琏还怕凤姐不成。
文杏扶着宝钗,向小丫头喝道:“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
两个小丫头听到,忙过来磕头,浑身颤抖。
宝钗温婉一笑,柔声道:“别怕,我不罚你们,只是这消息从哪里听来的?”
先前说话的小丫头心中一宽,忙道:“我老娘在后街听说的,如今府中里里外外都知道了,只因琏二爷还没出孝,所以尚未摆酒唱戏地热闹。”
宝钗摆摆手,叫她们自去顽耍,自己则回到房里来。
一进屋,便见宝玉正在淘澄胭脂膏子,宝钗不禁问道:“宝玉,你这是做什么?”
宝玉闻听宝钗的声音,头也没抬,继续忙活,道:“我做胭脂呢,初春才开的花儿,正是芬芳之时,等我做好了,给姐姐使。”
宝钗眼圈儿一红,道:“我不要你的胭脂,我只要你好好儿地读书。”
宝玉听了这话,抬起头,看着宝钗的时候,目露一丝失望,道:“都什么时候了,姐姐还只管说什么读书上进,便是读书上进又有何用?若不是为了读书而读书,而是为了名利而读书,不过是国贼禄鬼之流,终究算不得什么。”
宝钗忍不住心中一酸,正要言语,忽听有人道:“外头叫二爷出去。”
宝玉停下手,问道:“什么事叫我出去?”
莺儿问明白了过来,道:“是冯紫英冯大爷来请。”
宝玉连忙收拾了,骑马出去,见到冯紫英便问道:“世兄找我何事?”
冯紫英笑道:“近来平安州屡传大捷,找你出来吃酒,另外还有一件事告诉你,南安郡王不日回京了,咱们都是世交,听说南安郡王府和府上甚好,到那时见面尽有的。”
宝玉一呆,坐下吃了一杯酒,方问道:“不是说南安郡王被俘虏了去,怎么回来的?”
冯紫英笑道:“是被爪哇国俘虏了,不过爪哇国也上书圣人,愿意放南安郡王回京,只是请求天朝在他和西王争权时有所相助,另外将派遣使节进京朝贡,并迎娶公主回去。”
宝玉失声道:“这是议和、和亲?”
冯紫英点头一笑。
宝玉不由得咬牙切齿道:“泱泱大国,多少儿郎,难道我们就没人了?怎么能将两国太平寄托于一个女子身上?千里迢迢南下,也不知道经历多少苦难,好好的一朵兰花儿,竟送到那样的地方忍受风吹雨打。”
冯紫英素知他的脾性,叹了一口气,道:“这也无法,若叫南安郡王平安回来,只得如此。再说,爪哇国求和,未尝不是畏惧咱们天朝之威。”
宝玉道:“不知道求的是哪位公主?”
冯紫英摇头道:“当朝并无年纪相当的公主,只能从宗室女子中挑选。”
宝玉听了,不再言语。
冯紫英给他倒酒,道:“你别担心了,横竖朝中自然会想法子。”
宝玉道:“也不知道是谁那样命苦,竟会被挑选上去和亲。与其如此,还不如朝廷派人将爪哇国拿下,到那时,哪里需要女子和亲。”
冯紫英莞尔道:“咱们并不是畏惧爪哇国,而是为了救回南安郡王。”
若没有南安郡王被俘,给爪哇国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提出和亲一事。
宝玉听了,吃酒时亦是闷闷不乐,不住长吁短叹,晚间怏怏而归,去上房给王夫人请安时,恰遇到贾政,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请安。
贾政如今丁忧在家,只顾着和清客赏鉴书画,闭门不出,倒也催促宝玉读过书。
贾政闻到他一身酒气,皱眉道:“你去哪里了?吃得烂醉?”
宝玉忙将冯紫英相请说了出来。
听完他的话,贾政若有所思,道:“平安州传来的都是好消息,我在邸报上也见到了,这次冯将军屈居于周将军之下,虽无大功,也无大过,比卫将军强些。”
宝玉低头称是,未免想起卫勇父子,亦为湘云伤感。
贾政叹了一口气,道:“我素日所见,无一人比得上周将军。”
王夫人听了,心中不乐,自觉宝玉更有造化,只是平常不敢反驳贾政,遂无言语。
过了一时,贾政又问宝玉道:“你说爪哇国请求和亲?”
宝玉道:“冯世兄如此说的,想来是真的。”
贾政向王夫人道:“前儿南安郡王出事,咱们家可去南安王府道恼了?”
王夫人忙道:“咱们是世交,自然常来往,怎么没去?不必老爷提醒,早打发人去了。如今也不知道朝中派谁去和亲,等到南安郡王爷回京,咱们再去道喜。”
贾政点头拈须不语。
却说长乾帝得知爪哇国的请求后,心中反而为之一宽,只要不是割地赔款或者离奇的请求便好,立时答应了爪哇国的请求,横竖自己女儿还小,年纪最大的只有十岁,且是为了接回南安郡王,便圈定了南安郡王尚未出阁的妹子。
南安太妃自然不舍自己的亲生女儿,便想着认一个义女,顶替爱女和亲。
长乾帝得知后冷笑一声,对于连生道:“既想救儿子,又不想出女儿,天底下哪有这样十全十美的事情?你去传话告诉南安太妃,和亲的公主不能失了天朝的体面。”
于连生依言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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