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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雁闻之不觉莞尔,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心气儿高得很。
自从宝钗说过那样的话后,黛玉在教导雪雁的事情上更为尽心。
在诗才上黛玉和宝钗可谓是平分秋色,但是宝钗博览群书,不管关于什么东西故事的来历总能照本宣科地信手拈来,譬如冷热酒,譬如寄生草,譬如佛偈,再譬如惜春的画具单子等等,但是论及灵性敏慧却是黛玉胜上一筹,故黛玉有心令她腹藏万卷书。
望着黛玉瞪眼抿嘴一脸严肃却愈发显得可爱的表情,紫鹃忍不住好笑道:“姑娘何苦来着,雪雁读书是咱们自得其乐,又不是为了别人,难不成姑娘读书,是为了压倒众人不成?”
说得黛玉也笑了起来,倒觉自己小气,遂丢开此事不提。
荣国府里现今建造园子,上至贾母王夫人,下到婆子丫头,都忙得□乏术,谁也没在意黛玉教雪雁读书认字,雪雁乐得自在,上午跟黛玉学习,学完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就开始学四书五经,黛玉为了教好她,不断在书上亲笔批注,偶尔宝玉来闲逛,黛玉都没工夫顾得上他,兼之学的是他最厌的四书五经,渐渐来得就少了。
雪雁见自己此举有效,便再接再厉,下午做针线时,又说自己做的不好,不如黛玉做的有灵性,死皮白赖地央求黛玉指点她,偶尔累了便撺掇着黛玉一同出门走动,或早,或晚,或去李纨院中,或去三春房中,这几处离得远,步行来回,算是锻炼身体,至于凤姐忙着家务,她们不好打搅,梨香院隔着拆建的园子更不好过去。
黛玉毕竟年轻,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不经意间就远离了宝玉,自己还没有察觉,而每日走动回来后出了一身汗洗个澡,饭量也逐渐增加,不再是十顿饭里有五顿不吃了。
见黛玉忙得没空伤春悲秋,精神大好,紫鹃暗暗念佛不绝,背地里十分支持雪雁。
雪雁一面收拾书案,一面问道:“眼瞅着到中秋了,咱们的中秋节礼可送去了?琏二奶奶如今忙得跟什么似的,姑娘若不提醒一声儿,怕琏二奶奶忘记了。”
人情往来都是出钱的营生,荣国府里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半花,黛玉不提,他们乐得装作忘记了,毕竟现在他们得到的不是林家全部财产,而是一半,手头有些紧,看着他们将林家的银钱淌海水地花将出去,雪雁替黛玉心疼得不得了。
银钱东西进库时人人都见到了,搬出来时明眼人岂能不知?
虽也有一些东西,主要是林家几代主母包括贾敏的陪嫁东西,家具头面妆奁古玩之属,存放在贾母房中至今有贾母护着不曾动,可是贾母正院上房五间,自己的库房里放着自己五六十年的梯己,剩下的空间能放多少东西?能有全部家产的十之一二就很不错了。
雪雁知道,黛玉自己其实明白得很,嘴里虽不说,背地里却几度落泪。
黛玉倒不是心疼,自己寄居荣国府,他们略用一点子也无不可,只是他们忽然一声不吭几乎全用了,何尝将她放在心里?她比谁都清楚父亲所留的家产是自己最后的依靠。
因此,听到雪雁询问,黛玉神情怔了怔,回答道:“三天前我亲自过去找琏二嫂子,想来已经送去了。”她并非无知幼女,身边常有雪雁等人开解,又有父亲临终前的谆谆嘱咐,极看重自家这些故旧,是以不等雪雁提醒,就先去找凤姐商量送礼,礼单还是她亲自拟的。
雪雁道:“这想来二字最是要不得,到底是送了呢,还是没有送?”
不等她说完,紫鹃起身道:“我去打听打听。”紫鹃在府里的人脉消息非雪雁可比,她父母又都是管事,下头争相奉承的人多着呢,雪雁很放心她去打听。
黛玉和雪雁等人等了半日,方见紫鹃回来,看她脸色不好,黛玉和雪雁心中咯噔一声,顿觉不妙,果然,听她愤愤不平地道:“我悄悄打听了,府里没有动静,中秋节礼只送了这府里的世交,并没有咱们姑娘家的,也没吩咐人预备呢!”
说着气得落泪,道:“怪道都说人走茶凉,老爷的担忧可不成真了?还没花光咱们的钱呢,就先作践起咱们了!我这就去请老太太做主去!”
黛玉连忙喝止,道:“你去又有何用?白给外祖母添烦恼。说一句咱们大家伙儿都不爱听的话,就是说了能怎么样?他们现今府里忙着娘娘的大喜,哪里顾得咱们的小事?反叫人觉得咱们不懂事,在这时候给府里添乱。”
贾母虽然依旧是宝塔尖的老祖宗,可是王夫人却有女儿封了贵妃,在府中的地位逐渐升高,很多事情贾母已经失去了掌控,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贾母疼爱黛玉,黛玉何尝不体贴贾母。
紫鹃哪里不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忍不住抱着黛玉,呜咽道:“姑娘怎么就这么命苦!”
“离中秋只剩三天了,先送礼要紧,处境如何日后再说不迟。”雪雁上前解劝,乃对紫鹃道:“我记得琏二奶奶房里平姑娘和姐姐一同长大,姐姐不妨去找她,略提醒一两句,倘或我没记错的话,再过一二个月咱们姑娘庄子上的出息就该送来了。”
此话一出,黛玉和紫鹃眼前登时一亮。
紫鹃胡乱止了泪,先是一喜,随即黯然,道:“我虽算是和平儿打小儿一同长大,论情分却比不上鸳鸯和袭人和她好,她们是一样的人,我和茜雪、司棋、侍书、入画、翠缕这些才是一样的,怕去了不成坏了姑娘的事。”
雪雁登时明白,紫鹃是贾母的二等丫鬟给黛玉的,鸳鸯和袭人是一等,又是贾母和宝玉的执事丫头,平儿和她们是一个等级的,紫鹃这些人要略次一等,所以虽然是一处长大,但并不像原著上鸳鸯说的她们十来个人无话不谈。
原著上,无话不说的只有平儿和袭人、鸳鸯三个,别人都没这段福分。毕竟连凤姐放利钱的秘密都能告诉袭人,鸳鸯又敢悄悄偷东西给贾琏凤姐典当,她们的情分不是一般的好。
黛玉听到这里,心内忖度半日,对雪雁道:“紫鹃毕竟是这里的,去了反不好。你与紫鹃不同,亲自去走一趟,就说是我问的,不知我们家中秋送人的东西可预备了?若是府上银钱不凑手,且请琏二嫂子先垫上,等十月里庄子的出息送上再补给她。”
雪雁答应一声,换了衣裳往凤姐院中走去。
但是她并没有遵从黛玉的说法,先给凤姐请了安,凤姐刚从王夫人房中回事出来,见了她便站住脚,粉面上俱是说不出的威势,笑道:“你怎么有空来?”
雪雁笑道:“二奶奶这话叫我好没脸,难道我就不能来给二奶奶请安?”
凤姐一笑,抬脚进屋,道:“快给雪雁倒茶,我且受用一回!”又命雪雁坐,方问来意。
雪雁知她做事干脆,最喜行事爽利的人,况也知道少时就得有许多事情来回她,遂笑道:“如今府里忙着娘娘省亲的大事,老太太太太都忙得很,若不是府里有奶奶张罗,怕没这样井井有条的景象,也是奶奶能者多劳,我们才敢来给奶奶添乱。”
听到她的恭维,凤姐脸上笑容更盛,平儿站在一旁忍不住看了雪雁一眼。
雪雁恍若未觉,续道:“想必琏二爷跟奶奶提起过,我们老爷给姑娘留了几个庄子,定了每年九月十月命庄头送出息进府,如今我们姑娘住在这里,自然得送到这里,大约十月里就可以送到了,到时候就有劳琏二爷和奶奶料理了。”
这一笔少说是几千两的进账,凤姐如何不喜?满脸堆笑道:“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既是姑老爷所托,我和琏二爷自然不会不管。叫你们放心罢,这件事定给她办得利利落落。”
雪雁再三道谢,道:“既这么着,我们姑娘也放心了。”
说着,又含笑道:“我们姑娘说了,府上忙着建造园子,一草一木耗费巨大,没的让府上出钱给我们料理人情往来的道理,因此等出息送来时,除了孝敬老太太老爷太太们的,下剩给各家的年礼就从这上头出,也将前头几次礼物都算在其内,不必花费府上一分一毫。我们姑娘虽没见过娘娘的金面,但骨肉天性,很愿意尽一点子心意,可是我们姑娘到底年幼,做不得事帮不上忙,只能尽量不给府上添乱罢了。”
除了上一次的端午节礼,这几个月里也有两家世交有红白喜事,黛玉都送了礼,那些事先前都是凤姐料理的,人情往来可不仅仅是节礼这么简单,所以雪雁才有此说。
凤姐蓦地双眉一挑,细细打量眼前的少女,见她素面朝天,难掩芙蓉秀色,一身半新不旧的衣裳,乌压压的头上斜插一对羊脂白玉簪,压不住浑身风流,清亮亮的双眸里更有一种自己看不透的深邃,忍不住心中一赞,好个精明厉害的丫头!
雪雁任由她打量,面上一片盈盈笑意。
☆、第十五章(捉虫
房中随着凤姐的不言不语寂静了一下,旋即就听她笑道:“回去跟你们姑娘说,我已经知道了,请她尽管放心,既交托了我,我自为她办得妥当,只是别怪我忙中有错才好。”
雪雁笑道:“人人都说二奶奶是脂粉队里的英雄,做事最严谨不过,哪里能出错呢?”
听得凤姐眯起眼睛,划过一丝精光,摆手道:“得了,你越是夸赞,我越是觉得无地自容呢!你们姑娘伶俐,你这个丫头倒得了几分真传,怪道人说有其主必有其仆,真个儿你们是一对水晶心肝玻璃人!你先回去罢,我这里有许多事要办呢!”
“那就有劳二奶奶了。”雪雁福了福身子,顺势告退。
凤姐又命丰儿去送她。
丰儿还没回来,平儿端茶给凤姐,面上划过丝丝诧异,道:“离十月还有两个月呢,雪雁来说得未免太早,不像是她们素日为人。”
凤姐呷了一口茶,将茶盅放回茶盘上,往身后靠枕一倚,似笑非笑地道:“她们可不憨呢!这是来提醒我赶紧将中秋节礼打点好了送过去。我就说,林妹妹那样个伶俐人儿,如何雪雁是一团孩气,跟个小丫头似的,这半年冷眼瞧着,原来是真人不露相。”
平儿奇道:“奶奶怎么知道她是为了中秋节礼来的?我可没听她提起。”
凤姐感慨了几声,道:“就是这不说之言呢!提到了庄子的出息,提到了年礼,可不是在告诉我们,她们已经知道中秋节礼还没送过去,不然好端端的怎么会忽然提前两个月说到年礼?那么大的好处岂是白拿的?既要拿好处,须得将事情办好了。再说,这钱都从他们家出,不花费府里一文半个,他们送礼送得理直气壮,咱们也挑不出不是来。”
平儿先是愕然,然后了然,最后惊叹一声,道:“这心思真够九弯十八绕的,亏得奶奶听明白了。这一点子动静她们都知道,府里用了那钱可能瞒得过林姑娘?”
凤姐一个劲地叹气,道:“你糊涂了?林妹妹何等聪明?嘴上不说,心里怎能不明白?银钱东西从库房里搬出来怎么瞒得住人?府里早已寅吃卯粮,剩下那点子库银哪里够建造省亲别墅?用林妹妹的钱是没法子的事情,想来林妹妹心里也体谅,才没有任何反对。”
黛玉住在荣国府,身家性命就攥在荣国府手里,明知家业被用,可是她小小年纪又能如何?凉薄如凤姐,情不自禁地怜悯了几分。
平儿忍不住道:“林姑娘也太可怜了些,这傍身的银子都叫府里用了,日后可怎么好?”
凤姐看了她一眼,道:“老太太那里还有一笔银子东西,林姑妈陪嫁的庄子也没折变,足够林妹妹出嫁不必动用官中的,不然你道老太太为何没吭声?老太太不是不疼林妹妹,只是知道府里艰难,又想着将林妹妹说给宝玉,横竖将来是自家的东西,提前几年用也无不可。”
平儿面上有些犹豫,吞吞吐吐地道:“瞧着太太像是不愿意似的。”
凤姐道:“太太自然不愿意,凭林妹妹人品根基门第有多好,偏不是太太中意的人,不和太太一条心。你瞧着,老太太偏爱林妹妹,太太疼宝姑娘,明儿娘娘还能做宝玉婚事一半的主儿,这件婚事有的饥荒打呢!”
和有长兄母亲母舅姨妈的宝钗相比,她更喜欢无欲无求无依无靠的黛玉做宝玉媳妇。
平儿听得分明,不禁暗暗为袭人担忧,夹在贾母和王夫人中间,不知道她将来如何呢!她隐隐约约觉得袭人似乎和宝钗情分更好,明明是贾母的丫头却远着黛玉,莫不是心中早有了打算?她赶紧停住思绪,道:“想来老太太对府里动用林姑娘的银钱没吭声,是为了将来好堵住太太的嘴?用了人家的嫁妆钱,却不愿意让人家进门,天底下可没这个道理!”
凤姐悚然一惊,蓦地眼明心亮,点头道:“你说得有理,我觉得极有可能呢!”想来金玉的流言也是为了先坐实天赐良缘的说法。
伸手扶了扶头上的盘珠卧凤钗,凤姐抬眼对平儿道:“不说了,这回林妹妹送人的中秋节礼,你亲自看着人预备东西,赶紧打发人送去,横竖不过是月饼、瓜果并几色绸缎东西,没的为了这几两银子的东西得罪了林妹妹。给林妹妹办好了这些事,咱们的好处在后头呢!”
黛玉是女孩儿家,又是晚辈,人情往来不需要什么古玩金玉,只需时鲜的瓜果点心配着绸缎就很过得去了,一年撑破了天不过二三百两银子,与林家庄子上的出息相比,凤姐自然愿意要后者,想到能得到的出息,她就忍不住满脸笑容。
一百多顷地,按着凤姐的估算,一年两季,出息不下五千两,虽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到了十月里,庄头送来的时候仍是惊住了荣国府上下人等。
雪雁料想林如海定是将最好的田庄商铺留给了黛玉,不然不可能有这么多收入,虽然各自只有四个,但其中的田多生意好,以后留作陪嫁足够体面。
听说但凡是达官显贵都是广置田,多商铺,因为都不必交税,而且收入都相当稳定,除了天灾人祸外。林家几代百余年的经营,田庄房舍商铺真不少,难怪有钱呢,被贾琏卖了五万两的那些一年的收入还不得一两万?除了各色人情往来,总能余下一些钱。
不知道林如海临终前是如何吩咐的,汀兰之父赵大虎和淡菊之父李青山送来的出息是各项粮食牲口折变的银子三千两,剩下的都是一车一车的东西,其中包括米面炭鸡鸭鹅猪羊鱼野味干菜干果等等,数量虽然比不上荣国府的,但是黛玉主仆十几个吃十年却是尽够了。
四个铺子的进项又是三千两,并给黛玉置办的各色绸缎、皮子和头面之类。
当然,经过贾琏的手,银子送到贾母跟前时只剩三千两了,生生被昧去了一半儿,东西送到府里只是告诉了贾母一声,并没有交上礼单,唯恐贾母知道他们私下昧了银子。
贾母听完贾琏关于银子东西的回报,道:“将银子交给玉儿收着。”
贾琏心头一跳,黛玉却起身笑道:“我年纪小,拿着这银子做什么?何况我饮食起居都在府上,若拿了这钱臊得脸都没地方藏了,竟是放在外祖母这里替我收着妥当,一应人情往来还得从这上头出呢!外祖母好歹疼我一疼,东西交给府上前叫我拿一点子,也是用了的意思,我怕冷,炭拿一些,我平素在屋里爱喝紫鹃雪雁熬的粥,粳米拿些就够了。”
在田庄商铺出息送来之前,她跟雪雁商量了一番,因府里一年的上用银霜炭只有一二千斤,各房里能分到的并不多,往年都是因为在贾母房里才勉强有足够的炭使,所以这一回就挑着有用的要,另外黛玉偶尔不思饮食,雪雁在屋里熬粥,有了米日后不必去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