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街五十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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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街五十一号- 第1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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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对面竹林里,与长风的坟茔合厝。平反昭雪大会与移棺合厝典礼,同一天在恩师最喜爱的青龙亭举行。原来计划让恩师的学生代表,亲朋好友,地县干部数百人参加。可昆阳市空城空巷以出,十里八里的乡亲潮涌般赶来,像插在筷篮里的筷子一般,青龙亭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挤挤挨挨,都站满了人。千声同哭,泪下万行。青亭枫见之变色,昆江水闻声呜咽。这一天成了昆阳有史以来的最盛大的节日。
    “那天,恩师无数的学生闻讯赶来了,长芳同志带着波儿从东海赶来了,丰书记和尤冬梅从海南赶来了,崎岖同志也在百忙中抽空专程赶来。移棺追悼会上,崎岖同志、封书记先后介绍了恩师忍辱负重、无私无畏的战斗的一生。崎岖同志还为合厝的高茔题写了以《生为人杰,死亦鬼雄》的碑文。碑的两侧,铭刻着崎岖同志亲笔书写了恩师为长风撰写的挽联:
    “‘柱折维绝,悲夫;桂馥兰芳,千古!’
    “此刻,三钻子把当年洪鹢留下的布包及字条交给了崎岖,原来是恩师当年写下的遗嘱及请求重新入党的申请书。崎岖阅此,失声恸哭。他根据恩师临终留下的血书遗嘱及重新入党的申请书,追认洪鹢为**员,党龄从一九二七年他入党之日算起。确认三钻子是恩师的养子,是他的财产的唯一合法继承人。责成当地政府和他所在的单位,追回散失的财产,补发他生前被扣发的工资,一并作为遗产,交给三钻子。
    “我是恩师着力栽培的学生之一,恩师一向把我当作自己的子侄,可我对恩师的孝敬,却不及三钻子的万分之一,惭愧啊,惭愧!我真恨自己披着张人皮,苟活在人世间。”说着,仇虬双手握拳,像擂鼓一样,捶着自己的胸脯,泪下如雨。竹海见他痛不欲生,也泪如泉涌,一再劝慰他:
    “仇虬,当年的形势,知识分子都是网中的鱼,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想去孝敬老师,也没有机会。你又何必苦苦自责。”仇虬听了我的宽慰,抹去满脸的泪水,哽哽咽咽地接着说下去:
    “当年,我当然想参加恩师移厝的追悼会,挥洒我多年愧对老师的悲泪,可其时我已当上了教育局长,主管教育的县委副书记姚令闻不肯换人,逼着我去参加全国教育工作会议。尤瑜当时参加了追悼会,他面对老师所受的非人的折磨,凄凉的遭遇,而自己不能援手相救,想起往日老师对自己的严父般谆谆教导,羞愧万分,悲痛欲绝,他哪里还能说出话来。唯有姚令闻,在追悼会上,他以老师门生的身份,假惺惺地痛哭流涕,怀念老师的对革命建树的丰功伟绩,为学生广布的山海深恩;痛斥错误路线对老师非人的迫害。仿佛他也是跟着老师遭了受这种迫害可怜的羊羔,是老师崇高思想品德的唯一继承人。他猫哭老鼠,极力掩饰自己的罪恶,捞取政治资本,完全忘记了他以往心狠手辣地操刀以割,用老师和别的被迫害者的淋漓鲜血,染红了自己头上的顶子事实,真不知人间有羞耻二字。
    “我这一生,完全是恩师的赐予。且不说长期以来,恩师循循善诱,引导督促我做学问,使我学有所成,就是我的生命,也是恩师给的,他,他老人家是我的重生父母啊。昆师整风开始时,恩师特地走上我居住的三楼,严肃地嘱咐我,‘从全国的反右情况来看,凡是曾隆重地被邀请去参加各种座谈会、而又诚恳地提了意见、在人民群众中有影响的党外民主人士,几乎都被划为了右派。我在昆阳、在昆师的影响,与他们在全国、在各省的影响,本质一样,只有小巫大巫之分。殷鉴不远,今后我就是不去再参与他们说的那个所谓不是阴谋而是阳谋的鸣放的大合唱,过去我对学校工作及李健人的倒行逆,提出的意见,李健人也一定会揪住不放,诬陷我在挑战党的领导,我是他今后施政的障碍,必先除之而后快。覆巢之下无完卵,现在我已是悬在风口的破巢,一朝将会倾覆。因此我得在我这个“巢”倾覆之前,将你这枚“卵”搬出“巢”外,或许还能幸免破碎。他们这次整风斗争的策略是动员别人鸣放,“引蛇出洞”,那么你就该反其道而行之,深藏洞中不露头。你的住房在办公楼三楼,平日很少有人上来,你与其他教师来往很少,那么,你躲进这个深洞,噤口结舌,不鸣不放,他们就揪不到你的辫子。开座谈会时非说不可,那就拣些无风无雨、平安无事的鸡毛蒜皮的事说说。别人玩阴谋,你也应该耍花招,可千万不能应之以“阳谋”。你伤天害理的话不说,落井下石的事不做,当然做不了左派,但他们也没抓住把柄,也不好将你打成右派。这样,你或许还能逃脱因我“覆巢”而导致你毁灭的灾难!’





    第三章(。dushuhun。) ; ;午宴说梦(上) 24青龙亭万人祭英烈,洪善彰东海认亲人2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0…3…5 10:10:20 本章(。dushuhun。)字数:2352

    “我照恩师指引做了,鸣放阶段,我躲进小楼,不鸣不放不写大字报,招致了大量的与党离心离德、与反动派同穿一条裤子的谩骂,但我有恩师的指导撑着,内心只付之一笑。后来他们斗争恩师时,点名要我反戈一击,揭发恩师的罪恶,此刻,我的内心真如油煎刀割,我几次准备豁出去,喷出我心头火山爆发般的怒火,与李健人、胡洁这些鬼蜮拼过你死我活。但是恩师‘覆巢之下无完卵’的话又一次次为我敲响警钟,在剑戟如林的险境中,赤膊上阵,徒增死伤,与事无益。于是,我强忍着心头滴血,拣些鸡毛蒜皮的事,皮里春秋地搪塞:
    “‘洪鹢吃大饼,自己不去买,像使唤家奴一样使唤学生去。买十个大饼,他只要五个。说什么解放前他向佃户收租,对半分成,硬塞给学生五个。连买烧饼也要联系收租,可见他头脑里还还盘踞着一个地主阶级思想的王国!还有,学校所有的人洗澡,人人都用一桶水,可他偏偏要用两桶,还要学生帮他提,剥削学生的劳力。在今天人民当家做主的新社会里,他还要过往日地主资产阶级的生活。还有……’我一本正经地说着,引得大家扭头抿着嘴笑,
    “李健人立刻打断了我的话。说我是右派分子的孝子贤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立即将我逐出会场,关进右派分子的反省室,严令交代反动思想。于是我又拣鸡毛蒜皮的事戏弄他,‘如今学校里的生活很好,但美中也有不足。牛肉炖得不够烂,猪肉里的肥肉过多;吃不完的饭喂猪太可惜,不如节约些粮食,送给目前还未足食的农民吃;男的穿花布衬衣,不男不女,:这些说明,我生在福中不惜福,比地主资产阶级还反动。他们真也心狠手辣,仅仅根据这点材料,总结上报,说我比袁世凯、蒋介石还反动,是不折不扣的右派。说‘牛肉炖得不够烂,猪肉里的肥肉过多’,是追求地主资产阶级的享受,说党的工作还做得不好,丑化党的领导;说‘节约些粮食,送给目前还未足食的农民吃’,是恶毒地攻击统购统销政策,攻击社会主义制度;说‘男的穿花布衬衣,不男不女’,是反对学习苏联,美化生活,仇视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总之,就是你吃饭走路上厕所,他们都能转弯抹角,可以分析出你与蒋介石一般的反动思想来。幸好地区整风五人小组中的丰满楼、张博他们认为,若这般无限上纲,除了死人,个个都可以划为右派。他们说证据不足,批转进一步深挖材料。后来中央有指示,不在中学生和中等职业学校学生中划右派。我那时虽然在昆师教课,但李健人却说我中师只读过两年未毕业,教中师学历不合格,迟迟不给转正,工作了一年多,没有公职,始终是个代课教员,划右派不符合政策。最终还是李健人帮了我,坏事变成了好事,我幸免坠下右派分子的悬崖。不过李健人还是故意揪住我中师未毕业,且思想反动,不适宜于从事教育工作,将我清退回家。后来,尤瑜当上了白浪湖乡的乡长,才招收我作小学的代课教师。怕别人恶意检举,他将我藏到白浪湖乡最边远的无教师愿去的只需一名教师的一所湖汊小学里。
    “不久,恩师也被发配到了洪家垸。白浪湖离洪家垸恩师的发配地,横穿垸子抄近路,不过三十里;缘江过湖,转弯抹角走水路,也只有五十里。尤瑜听到这个消息,马上到湖汊里来找我,要立即去探望恩师。我将恩师过去对我说过的‘覆巢之下无完卵’的话,对他说了一遍,还说为了保存几个‘完卵’,恩师要我们离他远远的。尤瑜听了我的话,满腔怒火,严厉斥责我,‘如果为了保全自己这个“完卵”,置如恩师的生死于不顾,连禽兽都不如,那么,我们还有什么面目立于人世间?你不去我去!’说过之后,拂袖就要走。我连忙拉住他,说这么件重大的事,还得考虑周详,免出意外的差错。天黑了,我们钻进被窝里谋划。还是早春,北风怒号,汹涌的波浪猛力拍打着大堤,我们感到地在摇晃,浑身战栗。时过午夜,一个周详的计划形成了,决定立即行动。他先要他原来的同学、如今是本地的农民萧陶去查清恩师的住址,及我们去那里的最便捷、最隐蔽的路径。其时人民公社高度集体化,不许家庭养鸡,人民公社的养鸡场又频发鸡瘟,方圆十里的村子里连片鸡毛也找不着。好在此时尤瑜已当上了区委书记,食品站卖他的面子,他在那里买了一只大母鸡。萧陶和他的父亲将他家的叫‘双飞翼’的小木船,抬到昆江里。就在这一周的周末上午,告别了萧陶父子,我们登舟按照萧陶的指点出发了。尤瑜在湖区滚趴了这些年,早学会了摇船荡桨,他熟练地摇起如鸟的双翼的双桨,船儿似贴着水皮的水鸟,顺着昆江疾飞。我们蘑菇状的湖乡斗笠头上戴,毛蓝布对襟袄上系条黑色腰围巾,脚上穿双草鞋,船头搁着渔网,俨然是条去湖里捕鱼的渔船。
    “往年滨湖的暮春三月,水绿如蓝,草长莺飞,紫云英红遍广袤的田野,那是一个多么令人心惬神怡美好时节。可今年却有些特别,人民公社虽然广泛使用开批判会、树立反面教员的灵丹妙药,还是医不好饿急了的社员潮水般地涌向田头扯紫云英塞肚皮的神经病;黔驴技穷,人民公社的英明领导者只好效关云长水淹七军的办法,在大田里过早地灌满水,以防治这种资本主义细菌的飞速蔓延。此时,田野白茫茫一片,和堤外的大湖水连天几乎一个样,一叶扁舟仿佛在无边无际的海上漂泊。要不是对岸一线江堤岸上种植的十里桃树,稀稀拉拉,尚有几棵未被砍光,几朵精神萎靡的粉红的桃花,还传递着将要逝去的春讯,人们还会误以为还是萧索的冬天。船驶过了桃花岸,驶出昆江口,一片波浪连天的水面呈现在眼前。折转西向,船循大堤溯游了一个时辰,五柳林遥遥在望。尤瑜鼓起猛劲划桨,激起哗哗的浪花恰如倾盆大雨,不到一顿饭工夫,就到了五柳林。远看柳林一片郁郁葱葱,近观没有几株柳树,有的被折去树枝,有的树蔸也被掘走,没有砍走的柳树,都剥去了皮,留下白惨惨的树干。如果把棵棵碧柳看作一个个活人的话,那么这里正像经过一场剧烈战争后尸横遍野的惨不忍睹的战场。”





    第三章(。dushuhun。) ; ;午宴说梦(上) 24青龙亭万人祭英烈,洪善彰东海认亲人3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0…3…5 10:10:20 本章(。dushuhun。)字数:2384

    “好好桃堤柳林怎么会变成这样?”竹海听仇虬这么一说,诧异万分,不禁惊呼起来,“当年,我在过虎岗中学工作时,暮春也曾到此地垂钓击水。那时,芳草堤岸的一线桃林,落英缤纷如红雨;湖滨水底白沙好似浮起,俨如风光旖旎的富春江;五柳林的柔条似贵妇的青丝飘拂,绿茵茵的草地如厚厚的毡毡毯,胜境如诗如画,多么富有情趣啊!不过短短的三年,怎么竟衰败成这样!”
    “竹海呀,那时你浸在爱情的蜜罐里,当然会感到一切甜如蜜!”仇虬望着竹海惊诧莫名的神态,不禁哂笑起来,“但对饥饿死亡线上挣扎的人,这一切当然不可能诱发出无限的柔情蜜意,有你和池新荷当年的那种感受。他们心头时时刻刻思考的,眼里不知疲倦地搜索的,就是柳树皮可以填肚皮,桃枝柳根可以当薪柴。过去湖乡全靠稻草做燃料,可自去年用稻草制淀粉做粑粑充饥,草给人吃了,牛都没草吃,哪里还有草当柴烧?公社食堂名正言顺白天砍,社员提心吊胆晚上偷。根本没有三年,就那么两三个月,五柳林近万株柳树,桃花岸上千株桃树,枝干付之火海,树皮塞进肚里。这与后来你与池新荷的的爱情蜜罐,一夜间突然被打破,甜蜜突然变为酸涩,简直是一种天衣无缝的巧合。我想二十年后的今天,你再次会晤池新荷,你与她的心里,只会感受到无穷无尽的酸,绝不会觉得有昔日那种沁人心脾的悠悠的甜!
    “不说这些了,还是言归正传吧。到了五柳林,我们按照萧陶提供的恩师每天必在这里牧牛的情报,立即在林中搜索他的身影。暖洋洋的斜日下,几只骨瘦如柴的牛,在挖过草皮后的坑坑洼洼的泥地里艰难地寻草啃,旁边卧着只老牛,头贴地面恹恹喘粗气。柳林搜索殆尽,我们目光停聚焦到湖边的垒砌的土墩旁一处背风的低洼地,那里铺了些干草,有个人平卧在草上晒太阳。我们估计他就是我们的老师,便急忙走过去。他见有人来,便侧脸斜睨着我们,开初见了我们这番打扮,误以为我们是社员,忙坐起来,脸上挤出尴尬的笑来准备打招呼;及至我们边喊边跑,他听出了我们的声音,他立刻翻脸,横眉打结竖瞪眼,霍地站起来大声斥骂:
    “‘仇虬,你,你,我的话一句也不听!我要你远离我,你却淡干鱼放生,不知死活,偏偏找上门。尤瑜,你早就离开了学校,与我风马牛不相关,你何必来凑热闹!滚!你们都给我快点滚!’说着,他急忙将身子转过去。我们知道他在说气话,其实此刻他心头也在滴血,背着我们抹眼泪。他那骤然转白的枯焦的头发纠结如乱麻;紧锁的宽眉下,凹陷的眼睛无神采;颧骨高耸,往日丰腴的脸颊如今黑瘦无血色;颈上青筋条条凸出,便便的大腹干扁了;他那原来中身的棉袄,如今又脏又破,穿在身上,空荡荡的,好像小孩错穿了大人的衣。这残酷的三年岁月,竟将个红光满面、精神矍铄、风度翩翩的学者,折腾得像乞丐。见到他这般寒碜,我们心头似刀割锥刺,尤瑜当即跪下磕头,泪如泉涌,无限凄楚地说: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师,您老恩泽了我们这么多年,我们怎么能一朝忘了您?对于父母来说,成龙成凤的儿子是好儿子,住破窑做乞丐的,也同样是儿子,老师对学生也应一个样。过去我行为诡异,学业无成,让您操碎了心,可,可我也是您的学生呀!在您极度困难的时候,前来看望您,只是想报您的培育我们的恩德之万一,您怎么能忍心赶我走?’这时尤瑜掏出袋子里装着蒸鸡的食盒,双手托着,膝行向前,泪流满面地说,‘老师,学生无能,不能解您倒悬的厄运,现在仅仅弄了点吃的,给您补补身子。……’
    “尤瑜还没有说完,老师瘦如柴棒的身子,不知怎么能爆发出那么大一股劲,抢过食盒,用力一掷,将食盒远远抛入湖中,一块块鸡肉迅速沉落湖底,空盒的盒子、盖子分做两片,在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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