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起,果然抢眼,黛玉甚至发坏的想,若是这四个人同时出现在大街上,大街上的女人们会不会把眼珠子都看下来?
皇上自然是不用说了,拘束头足都是贵气十足,不穿龙袍一身石青色百福团花夹袍也带着天子之气,那种隐隐然让天下臣服的气势是多年修练出来的,也是皇室贵族世代的沉淀。一身月白色贡缎锦袍的水溶身上自然也有皇室血统,贵气自然是有的,但和皇上相比,多了一份玩世不恭,毕竟他多年风花雪月惯了,人本身也是一个随性之人,做事大开大合,喜欢无拘无束。不过这段时间参政,也修练出了不少沉静隐忍之气。这兄弟二人坐在一起,俨然是一帝一王,绝妙的搭配。
而黑色湖绉箭袖长袍的耿延锋则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冷漠肃杀的气质,和其他三人有些格格不入,但眉宇之间英气逼人,黝黑的肌肤和棱角分明的五官在月色下也朦胧起来,倒是中和了一下他的气质,尽管这样,和坐在他身边一身白衣的云轻庐相比,云轻庐的闲云野鹤般的随性更加彰显出来。
秋茉和黛玉坐在里面一席上,隔着珠帘看着外边四个美男,因婧玥和婧瑶在座,姑嫂二人不便多说,只是轻笑道:“王嫂,今年的中秋比往年热闹,就是昨晚宫里的酒宴,只怕也没咱们船上更潇洒自在。”
“家宴自然比国宴更随性些,大家都拘束惯了,偶尔随性些,放松一下自己,全当休息,也没什么。整日价板着个脸,心情烦闷,也不一定能把事情做好。”黛玉笑笑,抬手给婧玥和婧摇夹菜,劝着她们姐妹二人有爱吃的尽管多吃些。
婧玥和婧瑶都忙谢过母后,但依然有条不紊的用饭,目不斜视,神色从容,真真大家闺秀的样子。
“来人。”黛玉到底不忍,叫了边上的ㄚ鬟来,指着席上的两个精致素菜和一盘月饼,说道:“把这两个菜和这月饼给大姑娘送去,另叫厨房再准备几样素菜给小佛堂当差的人送去,只别给她们用酒,倒也罢了。”
秋茉也给婧玥婧瑶夹菜,又对黛玉道:“到底是嫂子仁慈,总也忘不了琪儿,只是这孩子跟疯魔了一样总是跟嫂子作对,且不知原因到底何在?”
“我哪里搞得清楚?或许是把她姨娘的事情怪到了我头上,也未可知。”黛玉轻叹摇头,眼睛里是落寞的神色,但这种理由自己也不太相信,毕竟见婧琪第一面的时候,她的眼睛里便带着敌视的目光,那目光好像是黛玉抢了她的稀世珍宝一般。如今的感觉,更是有些不共戴天的意思。那日下人把她送进小佛堂,临走时她还恨恨的瞪了自己一眼,如果眼神也能杀人,只怕那次自己已经命赴黄泉了。
“母妃,你听,这是什么乐器的声音?”婧玥见黛玉沉思不语,而此时外边又响起高昂的乐声,婧玥偏偏听不出这是何种乐器所奏,于是打破了席间的沉默,把黛玉和秋茉从低沉的情绪里拉出来。
黛玉方细细一听,在这空旷的湖面之上,静月之下,回荡一曲,格外清迥动人。其声悠长回荡,起伏回旋不绝。只听那乐声激荡低昂,隐约间有金戈之音,于是笑道:“这应该就是铁簧了。”
“哦,这就是铁簧的声音吗?”秋茉也惊叹一声,细细的品听,“听着这簧声,倒是让人想起统兵打仗的大将军。”
“你们倒是心有灵犀。”黛玉轻笑,抬眼看着外边一席,早已不见了耿延锋的身影。再往外看,只见墨色衣衫随风飞舞,烈烈而响,宛如夜色中翩然飞舞的夜莺。
秋茉脸一红,再想不到他一个大将军,居然会在此吹簧,于是便低下头去,细细的听。
待得一曲既终,铁簧之音极是激越,嗄然而止,余音不绝如缕,彷佛如那月色一般,直映到人心上去。黛玉不由说:“吹得真好,听得人意犹未尽,秋茉,你不是会吹箫,也吹来听听。”
秋茉便笑道:“我那个滥竽充数倒罢了,哪里能够见人。况且皇上在此,又如何能放肆呢?”
“就不过我们几个人罢了,难道皇上还笑话你?你可是他亲封的郡主,笑话你,岂不成了笑话他自己没眼光?”黛玉说着,抬手要了一只箫来,塞塞给秋茉,又笑道:“好好吹一曲,别让人小瞧了咱们。”
秋茉心知黛玉的意思,便默默点头,轻轻起身,走至窗前,对着一轮明月,慢慢的吹起了一曲《小重山》。
春到长门春草青。江梅些子破,未开匀。碧云笼碾玉成尘。留晓梦,惊破一瓯春。
花影压重门。疏帘铺淡月,好黄昏。二年三度负东君。归来也,着意过今春。
这首曲子还是秋茉小时候,她的姨娘教给她的,词是后来随着水溶在书房当差的时候偶然看见的。自己琢磨了许多天,才一知半解,后来黛玉来了,她还曾拿着这首词来问黛玉,如一看着外边的云轻庐和耿延锋二人,心中感慨万千,这箫声中自然多了几分呜咽之情。
只觉箫调清冷哀绝,曲折动人。静夜里听来,如泣如诉,那箫声百折千回,萦绕不绝,如回风流月,清丽难言。一套箫曲吹完,船中依旧鸦雀无声。
云轻庐的心中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甚至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因为这只箫曲从一开始,他便知道是秋茉所吹,当初直隶省瘟疫横行时,秋茉陪在自己身边,夜夜以箫声相伴,这箫声陪着自己走过了一段最艰难的日子。
说云轻庐薄情寡义,那是不对的,其实云轻庐在那座小山坡上,曾经一度认为,于自己携手共度下半生的人,应该就是秋茉了,过往种种,他都打算归于回忆,当作故事收在心中。可当一回京城,水溶告诉自己,秋茉就是她的妹子时,云轻庐便知道,自己想不放手都难──北静王府的郡主,是不可能嫁给寒士出身的御医的,这是皇室多年来的潜规则,云轻庐又岂能不知?
既然不能相守,那就干脆做陌生人吧。云轻庐已经受过一次伤害,不想受第二次。于是他回京之后,便开始了风流成性的生活,频频往青楼里跑,一来是为了练习针灸之法,二来也是为了让秋茉对自己死心。
黛玉跟秋茉常在一起玩笑,自然了解此时秋茉的心境,面对外边两个男子,一个是自己爱了许久的人,一个是自己将要嫁的人,这种心情,又如何洒脱的起来?
然耿延锋对这些却无从知晓,只觉得帘内吹箫之人过于婉转哀伤,于是再度捧起铁簧,徐徐吹奏,却是一首应情应景的《月出》。
这首曲子多见于琴曲,原是婉转悠扬之声,而此时耿延锋以铁簧奏出,簧声本就激越,吹奏这样的古曲,却是剑走偏锋,令人耳目一新。
只是那簧乐中霸气犹存,并无辞曲中的凄楚悲叹之意,反倒有着三分从容。只听那铁簧将一套《月出》吹毕,久久不闻再奏,又从头吹遍。
秋茉终忍不住竖箫相和,一箫一簧,合奏的丝丝入扣,一曲方罢,簧声收音干脆清俊,箫声收音低迥绵长。
黛玉微笑点头,外边已经响起啪啪啪的掌声,黛玉细看时,却见是皇上和水溶都含笑鼓掌。
唯有云轻庐若有所思,错觉中,似乎又看见当初黛玉作为新嫁娘时,昏睡在花轿中的情形。
“溶,朕这桩婚姻赐的好啊,瞧他们小两口,还没过门便琴瑟相和了,真真叫人羡慕。”皇上呵呵笑着,对水溶说道。
“黄恩浩荡,正是家妹的福气,自然,也是耿贤弟的福气。”水溶拿起酒壶,给耿延锋面前的白玉杯里满满的斟上密酿美酒,又朗声说道:“贤弟,来,愚兄先敬你一杯。”
耿延锋也不客气,举杯和水溶一碰,一干而尽。
外面的男子们已经从乐声中醒来,而室内的秋茉心中依然一怀怅惘。
“好妹妹,姻缘天定,今日听你跟平南将军合奏这曲《月出》,可见你们缘分早就注定了的,来,嫂子先敬你一杯。”黛玉执壶给秋茉添酒。
“嫂子也相信姻缘天定?”秋茉淡笑,忽然想起自己的姻缘果然是皇上赐下的,皇上贵为天子,也可以说是姻缘天定了。于是举起酒杯,和黛玉碰了一碰,一干而尽。
“是啊,人生在世,缘分二字,不信是不行的。就像嫂子我,在嫁入王府之前,不也是如浮萍一般漂泊不定,过了今晚,尚不知明天自己会怎样。好歹妹妹有王府是你的家,将来嫁给了平南将军,若有些许烦恼事,还可回来同母妃和嫂子我说说,岂不是比嫂子强了许多?”黛玉说到此时,不自觉地想起了王沐晖,不知他远在直隶省,身边连个照顾的人也没有,如今中秋月圆之际,是否也能对月饮酒,遥祭亲人?
“王嫂说的对,人生而知足,才能常乐。”秋茉点头,再次举杯邀黛玉共饮,把原来心底深处对黛玉的那一丝怨恨也全部抛开,明白或许云轻庐只是自己生命里的一个劫数而已,自己恋着他,而他却恋着黛玉,如今自己赐婚耿延锋,对他来说应该是一种解脱了吧?
众人又说笑好一会儿,眼看着外边已经月上中天,婧玥和婧瑶年纪小,已经有些困了,黛玉便吩咐她们的奶娘送她们下船,回房去歇息。下人又重新换了热酒上来,黛玉的酒杯中,则是桂花露调制的甜水而已。
不知外边是谁提议联句,耿延锋便连声推托,说自己一个武将,最来不得这些风花雪月文绉绉的东西,勉强吹一曲解解闷也就罢了,联句是不能的。
皇上便笑道:“输了又能怎样?大不了吃一杯酒而已。难道你一个大将军,千军万马都不怕,倒是怕了这几杯酒?如今我们联句,连北静王妃和惠宁郡主都不放过,你一个大男人就先打退堂鼓,真真失了咱们天朝将军的威仪。”
耿延锋听皇上如此说也不敢再辩解,只得依令。
水溶便进内舱,坐在黛玉身边笑问:“玉儿可乏了?”
“白日睡了一天,这会子还精神呢,怎么,急着赶我们走,难道你们还有什么事儿要背着我们不成?”黛玉巧笑着,问道。
“听听,当着妹妹的面,你就这样编排为夫,难道我们在你的眼睛里,就这般不堪?”水溶说着,抬手敲了黛玉的额头一记,黛玉吃痛,皱起了眉头,瞪了水溶一眼。秋茉便笑道:“既然我们都不困,可是王兄有什么好玩的?”
“正是,皇上要联句,请你们二位出去呢。为兄的意思,妹妹出去倒也罢了,玉儿身子有孕,先上去歇息如何?”水溶心怀私心,不愿让黛玉和皇上同席,所以才有此一说。
黛玉轻笑,他那点小心思岂能瞒过自己?于是便点头答应:“我正好乏了,要歪一歪,你们玩你们的去。”
“嫂子是女主人,都不出面,我一个姑娘家,如何去得?既然王兄没有诚意,还进来说这个做什么?况且我原本就不认识几个字,偏要去联句,这不是要我出丑吗?回头被人家退婚,王兄的脸上也没什么光彩吧?”秋茉说着,便笑着起身,要拉着黛玉上楼去。
水溶原也没什么不可以,如此正好放心的让黛玉去歇息,不想子詹从外边跑进来,见了这情形便上前拉住黛玉笑道:“就知道婶婶要躲懒,今儿还想借机跟婶婶讨教联句的妙处呢,婶婶作为子詹的师傅,怎么能不在一边呢?若是子詹被父皇和叔王难倒了,岂不是婶婶没了脸面?叔王只怕是存心要子詹难看也不一定呢。”
水溶皱眉,刚要说什么,子詹已经拉着黛玉的手,不由分说的跩了出去。
皇上原是常见的,云轻庐更是每日都见,只耿延锋见得少,但如今已经是近亲,见见倒也无妨。于是黛玉便跟着子詹走出珠帘,在皇上面前轻身福了一福:“妾身见过皇上,招待不周,还请皇上见谅。”
“王妃客气,这可是朕这些年来最高兴地中秋节。”皇上点点头,微微抬手,示意黛玉平身,细细的瞧了她一眼,但见她一身胭脂色团花衣裙宽宽松松的穿在身上,原本窈窕的身材此时依然柔弱不堪,心中便再次生出无限怜悯来,心中一动,便对边上的李德禄道:“那日朕说有一样东西,是大理世子进贡的,要赏给北王妃做中秋礼,可赏下来了?”
李德禄一怔,并不记得皇上有过这样的话,况且中秋的礼单都是礼部拟了单子呈御览之后皇上朱批,然后按照单子分别下放,并没有单赏北王妃之说。
“混账!想必你又忘了,真是老迈不堪用了。”皇上瞪眼,把李德禄吓了个半死,忙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听候处置。
“李公公,父皇说的是大理世子进贡的那只镯子,父皇还说,那是单赏给子詹师傅的中秋贺礼,你这会子忘了?”
“啊!是,奴才该死,奴才罪该万死,当时是记着的,可转眼被太后娘娘传了去,领了一份差事,就浑忘了,求万岁爷降罪。”
“罢了,还不快去把朕的礼单带来?索性回去朕果然把你这老奴才杖毙,你这死奴才又不服气了。”皇上原也是随口说起,因没有由头,所以把不是派在李德禄身上,此时听子詹说的冠冕堂皇,心中高兴,暗叹孺子可教也。
水溶脸色便有些不好看,暗暗地瞪了子詹一眼,当着众人的面,便不好再说什么。
皇上兴致好,连声说要联句,黛玉和秋茉并不入席,只在船舷设了一张小桌,桌上摆几样二人爱吃的点心果子,两边设锦垫,二人对坐,临波赏月,倒更加开阔起来。
既是联句,子詹便问所限何韵,皇上便说不限韵。只要意境好便可。子詹便又高兴起来,云轻庐便请皇上开头。
“静云池上清风起。”皇上仰着脸,眯起眼睛感受湖上微风,起了一句看似平常的句子。
“三五仲秋明月升。”水溶把心中的不快暂时搁置,打起精神来对付皇上的对联,因看见耿延锋低着头,似乎在沉思什么,于是出下联:“管弦纷乱逊铁簧。”
“呃……”耿延锋原本刚刚看见黛玉出来,觉得十分眼熟,但又想不起从何处见过,正在细细的思索,忽见水溶看着自己,因为一时没听清楚刚才水溶的上联,所以有些语塞。
“王兄又欺负人。”秋茉悄声对黛玉说道。
“既然这样,你替他对就是了,你再不出手,耿将军可要罚酒了。”黛玉笑语很轻,但此时席间众人都沉默不语,她的话声音再轻,也被那边的人听了去。耿延锋脸上一红,不待说话,便听水溶笑道:“贤弟若是不愿对,可自罚一杯,让轻庐来对好了。”
耿延锋点头,举杯把酒喝干,转头笑对云轻庐道:“有劳云兄了。”
“不敢,你这下家可不是在下,这句该由郡主来对。”云轻庐脸上轻松一笑,原来还担心秋茉会跟耿延锋闹别扭,如今看来,二人已经接纳了彼此,最起码,秋茉不会当着众人的面给耿延锋下不来台。
“正是,耿爱卿的句子对不上来,自然是惠宁郡主替上。”皇上呵呵笑着,看向对面的炫紫色衣衫的秋茉。
“对就对,怕什么,你们别笑我风马牛不相及就好了。”秋茉笑笑,沉思片刻对了一句:“秋波宁静起涟漪。”
“嗯,虽然有些不通,但也勉强!”水溶点头不语,他知道秋茉虽然读过几本书,但到底不能和满腹诗书的朝臣和黛玉相比,能这样已经很难得了,于是笑道:“你出下联给王妃,倒是有些为难你。”
众人轻笑,在场的除了耿延锋之外,都知道黛玉的才学比水溶更深,只是介于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训,她平时深藏不露罢了。今儿联句让秋茉做她上家,只怕会埋没了她的才华。于是云轻庐笑道:“不如让王妃排在皇上之下,如此让王爷来对她的句子,皇上亦是千古圣君,于诗词曲赋上的造诣也十分深厚,才不至于让今晚的月色无华。”
“如此,郡主下家便是轻庐,倒也罢了。”皇上笑笑,赞成云轻庐的提议。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