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出惊醒所有人,每个人都拔出了武器。
“统领,我们来救你!”
声响渐渐连绵一片,轰然如潮,人群围困里君珂抬起头来,眼神里晶光一闪。
“由得你们救?”忽然又是一阵马蹄作响,人声冷冷传来,属于草原人的生硬口音。
云雷军们骇然回头,便看见黑甲持锤,骑着高大名马的士兵,无声无息地,如巍巍城墙,横在了自己身后。
而原先吊在他们身后,将他们一直赶到这里,相距里许的那个神秘的草原军队,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云雷军看见身后那一群,头皮就一炸,这是羯胡王牌的近卫营军队!
现在他们身处于前方草原骑兵和后方近卫营之间,竟然不知不觉又被包围。
“再多人来救这个女人又如何?”近卫营一个头领冷笑,“我们已经等了很久了!”
“投降。”一个头领道,“接受整编,帮我们再做一次吸引冀北军的事,就放你们走。”
云雷军们对望一眼。
随即各自笑笑。
眼神里有歉疚有羞愧有无奈有茫然,唯独都没有怯弱。
“兄弟们已经够丢人了。”一个大汉惨然笑道,“难道还要人不做,去做狗?”
“杀!”
“杀!”
云雷军的呼喊和近卫营的命令同时冲口而出,刹那之间,黑影连闪,一部分人扑向前方围困君珂的草原骑兵,一部分迎上近卫营。
本就被困在中间,兵力不足的云雷军,竟然在劣势之下不惜分兵,也要援救君珂。
君珂抬起头来,眼底晶光更亮。
“杀——”
忽然又是一声,却不是从两方战阵中传来,来自更远一点的后方。
近卫营和云雷军已经快要撞上,第一批冲向近卫营的云雷军,就是去送死,打算拿自己的命顶上近卫营的重锤,替后面的兄弟开道逃生,眼看着对方的重锤挥起,轰然落下,击断他们拼命架起的长枪,砸向他们的脑袋,云雷士兵们眼一闭——
“咻!”
飞射之声一掠而过,预想之中的头颅破碎的死亡没有到来,云雷士兵们死里逃生中睁开眼,看见黑暗的草原上,不知何时,出现了源源不断的队伍。
当先,白羽金弓,射术超凡,每一箭都瞅准了近卫营几乎披挂全身的铁甲之下的有限缝隙,一箭制敌!
那些山一般的壮汉,不停倒下!
尧羽卫!
倒下的近卫营还有战斗力,狂吼站起扑出,但是对方的箭手已经撤下,一排巨汉轰然而出,脚步一踏,地面震动,整个草原都似在颤抖。
野牛族!
比近卫营身形还高悍的野牛族巨人,一身肌肉就是铁甲,遇上他们,想凭借身体优势杀敌的近卫营,一个照面就被冲倒!
那些人铁甲不便,倒地便难起,野牛族人却没有继续冲前,队列左右一分。
“嗷唔。”
白影一闪,黑影幢幢,腥气冲天而起,嗖嗖飞过无数绿光,落地便压住了那些倒地的近卫营士兵,獠牙一合,咽喉破碎,鲜血冲天!
狼军!
三个兵种连换,冀北联军连一人伤损都没有,近卫营已经损失前锋!
狂喜的云雷军,正要回头驰援自己那半边的兄弟,忽然听见长声鸣号,随即便见身侧山坡之上,卷过一大片烈焰野火!
那是冲锋的士兵,头顶的红巾在夜色中跃动。
血烈军!
围困君珂的那群草原人,侧翼和背后受敌,早已慌乱,一部分人便试图逼向君珂,想要擒贼擒王,求得逃生之路。
头顶忽然风声呼啸,随即狂妄大笑响起,无数黄色人影,竟然从山壁之上跃下,那些彪悍的身形在山壁之上,如流星弹丸飞掷,转眼便到了草原骑兵头顶,一个独眼大汉当先扑下,生生将三个骑兵撞倒,手一伸扼死一个,随即抓住另两人,头碰头一撞。砰一声,爆裂开生命的红白烟花。
黄沙军!
草原骑兵此时眼见四面八方都是敌人,腹背受敌的换成了自己,惊惶之下顾不得再擒拿君珂,转身就想对右侧翼逃跑。
右翼是条不宽的河,一些脚快的人逃到河边,还没来得及下水,忽听一声冷峻的“射!”
劲风呼啸,投枪枪尖在夜空里青光一闪,对岸降下杀戮的云霾!
惨呼连响,一大批人翻倒在河侧,鲜血将河水染红。
对岸,青色衣甲的将领,冷峻的容颜,和夜色融为一体。
冀北铁军!
……
冀北联军精英尽出,草原埋伏的军队绝望地发现,原来踏入陷阱的是自己。
心慌之下便出现混乱,一团乱战中,蓦然一声大喝,众人抬头,便见头顶白色流光一闪,一人自尧羽卫阵型中飞出,越过铁甲近卫营,穿过云雷士兵头顶,踢飞无数昏头昏脑想来阻拦的草原骑兵,落向最里面的包围圈。
他穿越夜空,跨过整个战场的身影,如一道白色的虹霓,瞬间连接天地,极速飞驰绷直的衣角,似一柄雪色名剑,将鲜血殷然的大地分割。
将士停手,兵器停滞,众人仰首相望,心动神摇。
衣袂乍起又落,那人已经出现在君珂身侧,一伸手将她抱起,低唤:“小珂!”
君珂微笑看着纳兰述,眼神里雾气水光,却突然皱皱鼻子,将头一扭。
纳兰述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这丫头还想吵一场呢?
伸手抱紧了她,君珂不自在地想挣脱,纳兰述在她耳边道:“亲,做戏要做全套。”
君珂叹息一声,抬手紧了紧“腹上的刀”,苦笑道:“你这什么破甲?重死了,害我老怕刀掉下来,一直用手捂着。还有,这血是什么血?怎么这么臭?我叫你用颜料的呢?”
“天语族的宝贝,到你嘴里就成了破甲,不穿上,谁知道舒平会在哪儿给你一刀?”纳兰述捏捏她的脸,“还有,怎么能弄颜料?那太假,当然要用狼血。”
君珂呕了一下,没好气瞪他一眼,回头一看地上的步妍,苦笑道:“做戏做大了……”
确实,她没有受伤,完全有自保之能,只是没想到一个好心的步妍,竟然会跳出来替她挡刀,做戏带累得别人重伤,君珂自然歉疚得很。
纳兰述皱眉看看步妍,几分无奈几分感激,吩咐跟来的尧羽卫好好照顾,抱着君珂缓缓出去。
君珂很不自在,却也只好在他怀里装死,戏还没演完呢。
此时草原骑兵已经被打乱,很多人开始逃窜,这里虽然有山脉,但四面还是四通八达的,真正要逃起来并不难,何况纳兰述也下令,只原地杀敌,并不阻敌,甚至连近卫营逃跑,都没有阻止。
“大帅,那些近卫营……”有人不甘心,前来请战。
“不必。”纳兰述笑得云淡风轻。
“为什么?”很多人不解,君珂叹口气,偷偷摸摸从纳兰述怀里探出头,解释,“要替草原留下种子,否则王庭的势力被我们剿杀得太厉害,图力就没了对手,很快就会成为第二个天授大王,那怎么能形成草原漫长的内耗?”
众将恍然,齐齐一翘大拇指,“真是一对奸诈公婆!”
君珂:“……”
纳兰述:“……”
草原埋伏者溃败逃窜,远处,冀北铁军对纳兰述悄悄打个暗号,无声退去。
唯一没有接近战场的他们,躲在黑暗里,每个人的马后,都扎着一个包袱。
包袱里是草原人的装束。
他们今天晚上,先穿上这袍子,驰出百里,赶走围困云雷的草原士兵,然后驱赶云雷到野溪岭,让他们看见“君珂为救云雷被云雷陷害”的那一幕,然后又迅速消失,换上自己的衣服,转到河边堵截草原骑兵,此刻他们要退去,以免云雷军发现疑点。
在某种程度上,今晚纳兰述和果查,或者说果查背后的沈梦沉,竟然采取了同样的计谋。
沈梦沉令草原人假扮云雷军,引君珂中计;纳兰述令铁军冀北假扮草原人,引云雷入伏。
纳兰述再一次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纳兰述抱着君珂,缓缓从云雷军中走过。
他神态肃穆,面色阴沉,怀里的君珂血迹斑斑,惨不忍睹。
云雷军渴盼地看着他怀里君珂,却在看见君珂的狼狈和他的阴沉后,羞愧地低下头去。
纳兰述所经之处,云雷军齐刷刷低头如割草……
“大帅……”最后还是那个出枪射杀舒平的少年,最先开了口,“我们……我们犯了错……可是我们愿意弥补……我们想……”
君珂激动得身子一颤,耳朵一竖,唰一下便要蹿起来。
终于说出来了!
回来吧回来吧!
好的好的。
我愿意我愿意。
快点回到我的怀抱吧吧吧吧吧!
纳兰述手臂一沉,死死压住了她。
随即他淡淡道:“诸位是希望我们再送你们一程吗?可以,我会让尧羽再送你们到边界,相信今晚一役之后,云雷回归,便没有阻碍了。”
那少年愣住,张口结舌。
君珂惊得险些掉下地,要不是纳兰述捂住她的嘴和眼睛,她就要瞪大眼睛跳起来了。
疯了吧他?
费尽苦心做这一场戏,好容易让云雷愿意回归,眼看就要开口,他竟然在此刻拒绝?
脑子发烧了?
“小珂。”纳兰述忽然低下头,看似唇瓣怜爱地擦过君珂脸颊,其实是悄悄在她耳边说话,“相信我……现在还不是时候。”
君珂身子僵了僵,吁出一口长气。
纳兰……还是有顾虑。
他比自己心大。
他要的,竟然不只是云雷回归,他要一个纯粹的,忠心无二,从此后铁板一块,不会被任何责难和疑问所撼动,不会给她带来任何危险的云雷军。
君珂眼珠悄悄一转,果然发觉云雷军的队伍里,有许多人面露惊讶失落之色,但也有许多人,悄悄吁出一口长气。
君珂心中一动。
纳兰述没有错。
云雷歉疚感动,但还没到真正归心的时刻。
有相当一部分人厌倦军伍,并因为这些日子的事觉得寒冷,渴望回归平静的生活。
还有一部分人,顾忌着联军各种军种的难以磨合,暂时还不敢回来。
所以今天这一步,只是先彻底打消他们的愤恨和旧仇,让他们歉疚,欠下人情而已。
等到将来……
君珂闭上眼睛。
可是,你们逃得过纳兰述精心织就,步步前进的网罗之手么……
==
草原的夜已经过去,清晨的日光镀亮碧绿的原野。
在那条不宽的河边,云雷军再次向冀北联军告别。
但这次,已经没有了上次的剑拔弩张和愤然而去,那些原本就亲君珂的士兵固然依依不舍,就连当初复仇派的士兵,也因为今天“恩将仇报”,得人家帮助还要弃人家而去,觉得歉然。
“大帅,统领。”云雷军的新领头人,已经换了那个杀了舒平的少年,他诚恳地向两人施礼,“兄弟们有很多还是想回家……我觉得他们也该回去看看……将来若有驱策,但请吩咐,云雷一定义不容辞。”
“你们过得好,君珂就会开心。去吧。”君珂“重伤垂死”,纳兰述代她相送云雷,神情平和,度量宽宏。
云雷军越发惭愧,再三表达歉意,随即那少年看向睡着君珂的马车,退后一步,眼神凝重。
“全体都有——”
一声高喝深沉悠长。
所有云雷军唰地立正,腰杆笔直,偏脸四十度,向着马车。
“敬礼!”
抬臂弯肘,平齐肩部,五指并拢,中指正对太阳穴。
当初燕京阅兵,君珂教会的现代敬礼手势。
此刻草原之上,分裂之后,渭水河边,再现。
笔直的手指连绵成一线,昂起的下巴承载全部的敬仰和感激,云雷军将相遇直至分别以来的所有心绪,凝聚成这凝重一礼。最后回赠给那造就他们、爱护他们的矫矫少女。
四面沉默,人人神色凛然而尊敬。
马车内的君珂,眼底碎光朦胧。
恍惚去年秋阅,跨过高台的队列,人人戴着雪白的手套,目光越过去一片飞雪,衬着金色滚边黑色长靴,移动中的巨大方阵,鲜明精致得令人目眩。
一转眼,流年。
她微笑着,满是喜悦的微笑,自云雷割袍断义之后,压在心底的沉重阴霾,在此刻终于云开雾散,得以解脱。
她在马车内,轻轻弯下身去。
“一路平安。”
低头的刹那,一滴晶亮的液体,啪嗒一声,将静默敲碎。
……
云雷军黑色的影子,渐渐在河那边淡去。也许这次就是真正的永远离别,也许,这只是一个开始,走过黑暗和阴影,迈向光明未来的开始。
但是现在……
君珂转过头去,望着层云飞动的西边。
尧国!
天定风流之金瓯缺 第五十章 股祸
尧奉宁二十二年春。
转眼已到三月中,仲春走过便是暮春,草木色泽更为浓艳,那一份姹紫嫣红的热闹,却将尧国边卡三涧堡的灰色城墙,衬托出几分灰暗来。
作为尧国靠近羯胡的边境之城,三涧堡长年经受着羯胡的骚扰,城内驻军算是尧国主力军队里相当有战斗力的一支,守卫整个尧国东线的东辰大营也在附近,总军力十五万。
边远的关卡之城,没有受到当前尧国境内如火如荼的内战所影响,依旧按部就班地执行守关的任务。
只是值守的士兵,在巡逻间歇,在晚间休息,或者各种空闲时间里,最近总会聚在一起,低低谈论着尧国近来的大乱,谈论那石界关惊动天下的一幕,谈论行走在草原上,现在正向这个方向慢慢接近的军队。
这样的谈论,总会因为军官的立即呵斥驱赶而结束,但昔日人心稳定的三涧堡守军,那种压抑期待而又紧张的气氛,已经渐渐笼罩下来。
三月十七,晴。
一大早一队士兵上城楼换岗,互相取笑着对方的眼屎,其中一人无意中对远处一望,顿时一呆。
其余人看见他眼神,立即收了嬉笑,慢慢转过身去。
前方,地平线上,不知何时出现了黑压压的一片人头,骑兵在前,步兵在后,青白红黄四色方阵整整齐齐,远远看去,像一片巨大的彩色云团,缓缓逼近。
尧国守兵,惊掉了手中的长枪。
“冀北联军来了!”
几乎立刻,镇守三涧堡的最高长官,东辰大营一位副将便抢上了城楼,并迅速令人传报后方三里的东辰大营备战。
所有人手据城墙,凝神盯着逼近的大军,眼神越来越凝重。
骑兵神情彪悍,身后背的竟然是连弩重弓!
步兵脚步轻捷,脚下沙尘不惊,很多人都有轻功!
血烈军红衫如火、冀北铁军青衣如铁、天语尧羽渺若飞云、黄沙囚徒狂暴如风沙。
四色军团,几乎集合了任何一个国家梦寐以求,最具武力特色的士兵!
四色军团虽然人数不一,但都有一个令人看了心中发寒的共同点——杀气!
经过血战杀过人历过无数战阵才能造就的杀气。
“快看,那是什么!”城门之上忽然有人惊呼。
不用他喊,每个人眼神已经露出震惊之色。
骑兵之后,步兵之前,有一道长长的银色的队伍,没有像其余士兵一样组成方阵,而是长长拉开,像一道防护的铁板,隔在了骑兵和步兵之间。
这种队列很犯忌,但是当人们看到那些银色战士,顿时觉得,这样的人,走什么样的队列,都已经无关紧要。
那是天生的城墙,移动的战车,看一眼便觉得山岳雄立,撞上去便必然头破血流。
野牛族的士兵,一身薄甲,薄甲里露出虬结的肌肉,每个人都在八尺以上,每一步都轰然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