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冲着贾母微微一笑,低声说道:“我知道表哥是同我玩笑,又岂会怪罪表哥。”
贾母张口,还要说些什么,陡然听到外面一阵骚动,不由得朗声问道:“外面什么事儿这么吵闹?”
门口打帘子的小丫头子立刻扬声回道:“回老太太的话,是赖大家的来给老太太请安。”
贾母闻言,略微疑惑的皱了皱眉,不免暗想赖大家的这会子过来做什么。面上却立刻吩咐道:“叫她进来吧!”
一时帘栊晃动,进来的可不光是一身鲜亮的赖大媳妇,她的后面还跟着四个外院儿的粗使婆子,合力抬着两口漆黑的大木箱子,摇摇晃晃的样子,瞧着很是吃力。
那赖大媳妇进了荣庆堂正厅,立刻给贾母见礼道:“请老太太安。给各位奶奶和姑娘们请安。”
贾母打量着已经放在地当中的大木箱子,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这是林姑老爷的一片心意,托尚荣小子带回来给老太太的。尚荣小子是外男,不好随意进入内宅,便托了奴婢给带进来。尚荣小子还让奴婢给代他向老太太问好,说今儿天晚,他又是外男,不好当面给老太太叩头了。”赖大媳妇说着,又吩咐两个婆子将那两口大木箱子打开,只见一阵珠光闪烁,一只箱子里面摆放的是字画古玩。另一只箱子里头则是堆着整整齐齐的银锭子以及各种名贵的珍珠、玉石、头面,在灯烛的照射下险些晃花了人的眼睛。
贾母见状,说不清什么心思的沉下脸来,开口问道:“林姑老爷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担心我这国公府上养不起他家小姐,特地付了住资来?”
一旁的林黛玉立刻起身见礼道:“启禀外祖母,父亲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么多年在维扬地面当差,一直未能给外祖母叩头请安,这次随着我上京给外祖母带些东西,也不过是略尽孝心罢了。且除了一些古玩字画之外,当中的头面玉石和珍珠也都是按照府上的人口给几位姨母、嫂嫂和姐姐妹妹们打造的,只不过是一点子心意,还请外祖母成全。”
贾母冷淡的面容因为林黛玉的解释慢慢缓和了一二,又扫了一眼箱子里头的银锭子,继续说道:“既然是林姑爷的心意,况又是给府上的太太奶奶姑娘们的,我也就不好推辞了。只是这些个黄白之物,就没必要留下了。”
没等林黛玉回话,只听一旁的赖大媳妇躬身谄笑道:“这会子东西都已经到了京城了,难不成咱们府上还特特的派人给送回去?尚荣小子说了,这些东西可都是林姑老爷特地孝敬老太太的。若老太太执意不收,林姑老爷还不得认为您是恼怒了他?
赖大媳妇说到这里,故作为难的笑道:“再者从京城到维扬地面虽说不甚远,但也有近千里之遥。期间舟车劳顿人马疲乏暂且不说,若真的在路上生出来什么事故,岂不辜负了林姑老爷一片孝心?”
说着,又摆出一副欲言又止一脸有话说不出口的顾忌模样。
贾母心中一动,不免招手示意赖大媳妇上前。只见赖大媳妇依言走到贾母身侧,低身耳语道:“回老太太的话。尚荣小子刚才和我说了,只说在扬州的时候,林姑老爷特特地嘱咐他,定要将这两万两白银送到公中来。毕竟林姑娘在府上住着,可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这一应日费供给一概免却,方是处常之法。”
顿了顿,又意有所指的笑道:“林姑老爷说了,按规矩情理,老太太是林姑娘的外祖母,长辈接晚辈到身前教养,他原不该多此一举。但是偌大的国公府上上下下这么多人,老太太虽然有外孙女,但也有儿子孙子媳妇孙女儿,林姑老爷这也是周全之意,怕老太太为难。还请老太太不要见怪。”
贾母闻言,心中又是一叹。不免想到了黛玉刚进门时儿媳王夫人弄出来的一番作态。当即下了决定,开口说道:“不论怎么说,林姑爷还是太过见外。既然维扬山迢路远,一时不好回绝。我便先替黛玉收着,等她家去的时候再让她带回去吧!”
赖大媳妇见贾母这么说,便知她已妥协。自己则算是圆满完成了婆婆交代的任务,心下也是松了口气。不论贾母之后对这笔银子如何处理,她叫人抬着两口大箱子从外院儿赫赫扬扬抬到内院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想来荣府上下那起子眼皮浅的媳妇婆娘们不会再说什么打抽丰穷亲戚之类没规矩体统的话。自家上下也算是对林姑老爷对尚荣的提携投桃报李了。
赖家的那一点子小心思自然被贾母真真切切的看在眼中。不过这也是她执意叫尚荣下扬州的目的之一,如今见赖家为了尚荣的前途着想,果然对外孙女上心许多,贾母自然不会怪罪。况且她也有心借此一事压一压王夫人的气焰,别以为她如今不管家事了,就可以任由她们拿捏胡闹。
一时又有奶娘来请问黛玉之房舍,贾母果然说出了将宝玉挪出来住套间暖阁儿,将林黛玉安置在碧纱橱里等到来年春天再另寻屋舍的安排。另一厢赖瑾默默打量着众人的神色,却有些惊诧的发现林黛玉的脸上竟然闪过了一丝隐隐约约的安然和放心,
默默寻思了半晌,赖瑾也想不明白这当中的猫腻,只得暂且丢开手不作理会。一时间荣庆堂里的丫头婆子们又张罗着给林黛玉捯饬屋舍伺候安置,赖瑾立刻躬身告辞不提。
且说赖瑾一路跟着自家祖母去了外院,彼时赖尚荣刚好和贾政闲谈完毕,退了出来。瞧见自家白嫩嫩又长了些许个头儿的儿子,赖尚荣脸上扬起一抹宠溺的笑容,竟然毫不避讳的在书房外头将赖瑾一把抱起来,颠了一颠后故意嘲笑道:“几个月不见,长胖了。“
赖瑾一双小手也死死的搂住赖尚荣,将头埋在赖尚荣的颈窝处一叠声的叫道:“爹爹你终于回来了。“
一旁赖大媳妇开口笑道:“快些回家吧!家里头可是一顿好等了。”
赖家父子齐齐点头,登上马车一路叽叽喳喳的回家不提。
等到了家中的时候,果然赖嬷嬷和赖大、赖二已经等了许久了。正堂上摆了一桌子的好酒好菜,就是为了给远归的赖尚荣接风洗尘。孙氏服侍了赖尚荣梳洗过后,一家人和乐融融的吃起晚膳。
相较于规矩森严的国公府,地位比较低微的赖家自然没有食不言的嗜好。于是赖尚荣便在饭桌上将自己这一路的经历徐徐说来,话里话外对于远在扬州的探花老爷推崇备至。在赖尚荣看来,无论是文采学识,还是为人处世,林如海都是当之无愧的仕宦大家,科第之子。今能得到他的悉心指点,实在是三生有幸。
当然,间或的言语当中也不免得意于自己投了林老爷的青眼,虽然目下已经回京,不能向林老爷当面讨教。但是林老爷还为自己写了几封荐书,将他引荐给京中几位颇有大儒之名的清流翰林。这也算是为他的将来铺路了。
赖嬷嬷静静听着赖尚荣的话,最后才沉吟说道:“林姑老爷既然如此器重尚荣,那我们自然也得知恩图报。只是林姑老爷如今官居二品,想来政途上我们人微言轻,也帮不了什么。只好仔细照顾着林姑娘。赖大,赖大媳妇,你们两个今后在荣府办差的时候要多多注意,万万不能让府上那起子眼皮浅的婆子丫头冲撞了林姑娘。”
赖大夫妇两个齐声应是。
赖瑾不由得开口问道:“林姑娘进了荣府之后,老太太怎么将人安排到碧纱橱了?难道荣府上那么多套房舍,都收整不出来吗?”
赖嬷嬷闻言,立刻接口说道:“傻小子,你懂什么。这是老太太真心看重孙女儿,方才有这样的安排。”
赖瑾闻言,越发狐疑的问道:“太祖母为何这么说?”
赖嬷嬷放下筷箸,耐心给重孙子解释道:“咱们荣宁二府的规矩究竟是什么样,你也清楚。林姑娘千里迢迢而来,除了老太太之外,谁还能真心疼她。想必老太太是怕自己一时照管不到,被府中下人作践了姑娘,越性将人放在自己个儿的眼皮子底下。家里下人总不会当着老太太的面儿给姑娘难堪吧?”
“可是碧纱橱外还住着宝玉呢。老太太若真为姑娘着想,怎么……”赖瑾没往下说,却也不耽误赖嬷嬷理解赖瑾未尽之意。当下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开口解释道:“他们两个才多大的娃娃,谁能讲究出什么来。何况老太太不是说了,等明年开春儿之后再给姑娘安置房舍的吗?届时林姑娘在府上也熟了,老太太的威也立下了,也不怕下人敢作践姑娘了。”
赖嬷嬷还有一句话没说,正是因为宝玉和林姑娘里间外间的住着,方才应了青梅竹马之意。他日即便将两个孩子分开了,届时两人习惯了同吃同睡,自然亲密处也就非同于旁人。若再有个什么念想也就顺理成章了。
老太太精明着呢!
赖瑾闻言,颇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怪道读原著的时候,王熙凤只说了要安排林黛玉带来的下人,却丝毫不问及林黛玉的安排。他原本还狐疑着哪怕王夫人瞧不上林黛玉,这向来八面玲珑又最会讨老太太欢心的凤姐儿也不至于什么声响都没有。却原来当中还有贾母的意思。
细想想贾母可不是说了明年开春再给黛玉收拾屋舍吗?等明年的时候宝玉可不是正好七岁。且原著中贾母给林黛玉还指了紫鹃做丫头,那紫鹃本就是府上的家生子,父母又都在府上管事儿,府中那些个鸡毛蒜皮的琐事儿自然是能摆明白的,这半年时间只要林黛玉降服了紫鹃,哪怕之后搬出去别住,也不会被下人欺生了。
且这林姑娘孤身一人千里迢迢骤然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所见所闻具不同以往,必然有些无所适从。兼之王夫人在荣喜堂那一番堪称敲打的话语,恐怕也晓得府上二太太对自己态度淡漠,甚至排斥不满。如此一来,对于真心实意替自己着想的贾母自然也多了七分亲近。所以听到贾母将自己安排在身边的时候,才会露出安心的神色。
赖瑾这么想着,越发唏嘘感慨。一时念叨着贾母的悉心周全,一时又可怜这林黛玉——好好儿的仕宦嫡女,本是得了外祖母的再三央请接过来教养的,结果竟被人弄得像是上门投靠的穷亲戚。花了人家的钱还嫌弃人家这个那个,也难怪她想不开,自己憋屈出了抑郁症了。
13意拉拢雨村做西席
一时吃过了晚饭,赖尚荣便以考校学问为借口将赖瑾唤到劝学斋。细细说了当日在药王庙遍寻沈二而不得的事儿。赖瑾听闻此讯,越发惦念儿时玩伴,奈何沈二一出京城便杳无音讯,行动机密,他又不敢动作大了惹人怀疑,便也无可奈何了。
父子两人又一一叙过别时情绪,或谈一路风土人情,或诉学上先生讲义。赖尚荣生平仅得一子,平日教养悉心精致,生怕教条迂腐反而移了孩童本性,便总是有意无意给赖瑾灌输一些民间实事抑或朝廷举措,也不拘赖瑾是否能听懂。倏忽间天色已过二更,孙氏打发人来请两人回去安置,父子两个相视一笑,各自归房休息暂且不提。
次日一早,赖瑾起身梳洗后照例去正房给赖嬷嬷和几位长辈请安。彼时丫鬟婆子已经安置了桌椅,开始摆饭。寂然饭毕,陡然听见外头小子传报说有人来访。众人不免狐疑。
赖尚荣开口问道:“打听清楚了是什么人?“
那小子摇头说道:“不认得,他自称姓贾,暂且住在荣府后面的兴隆街,说和大爷有同行之缘,今探得大爷住所,特来拜访。”
赖尚荣恍然,冲着赖嬷嬷等人笑道:“我知道是谁。这人姓贾名雨村,乃是林姑爷聘的教习,此番随着姑娘上京。听说和荣宁二府有些远亲。”
赖嬷嬷闻言,立刻说道:“既然是林姑老爷看重的人,必定是有真才实学的。快请快请。”
那小子应了一声,转身下去。这厢赖嬷嬷又指使着丫鬟撤去杯盘碗筷。赖尚荣则跟着赖大赖二去了前厅接待不提。
因林姑娘昨儿才来府上,老太太一时高兴便免了宝玉今儿的学。赖瑾自然也不必进府请安,便陪着赖嬷嬷和孙氏在内厅闲话聊天。赖大媳妇和赖二媳妇略歇了歇便入府上工不提。
少顷,前头伺候的下丫头子便过来传话道:“大爷让小少爷去前头见客。”
赖瑾略有些诧异的眨了眨眼睛,赖嬷嬷立刻说道:“那你快去吧。听尚荣说这位贾大爷也是进士出身,你过去了正好和他请教请教学问。”
赖瑾低声应是,先是回房换了见客的正经衣裳,这才迈着步子施施然前往正厅。
彼时赖尚荣和贾雨村两个相谈契合,并不见赖大和赖二的身影,想是去荣宁二府上工去了。赖瑾走到两人跟前,躬身见礼道:“给父亲请安,见过贾先生。”
赖尚荣暂且停了话语,冲着赖瑾颔首微笑。赖瑾乖乖的站在赖尚荣身旁,笑容浅淡,神情从容。衬着那粉雕玉琢的脸面,一身精致的华服,越发显出两分玉团可爱。那贾雨村细细打量半晌,又携手问赖瑾几岁,读何书。赖瑾一一答应。贾雨村见赖瑾言语清楚,谈吐有致,不免开口赞道:“令郎真乃龙驹凤雏。非雨村在兄长面前唐突,将来‘雏凤清于老凤声’,未可量也。”
赖尚荣闻言,面上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骄傲自得,口中却十分谦逊的说道:“雨村兄谬赞,不过是小儿家家童言童语罢了。”
贾雨村沉吟片刻,突然开口说道:“弟今次陪同女学生前来京都,倒也是另有别事。如今弟所求之事略有眉目,想来不过一二月间便可成事。这一二个月弟左右无事,若尚荣兄不嫌弃,弟怜爱令郎之质,倒可在闲暇之时教导一二。”
赖尚荣闻言,略有诧异。面上却滴水不漏的笑应道:“雨村兄若有此意,那边是再好不过的事情。瑾儿,快来拜见先生。”
赖瑾闻言,虽然心中略有不愿,但只是拜先生又不是拜师,自觉无妨。便立刻端起茶几上未饮过的茶水见礼道:“赖瑾见过先生。”
贾雨村含笑接过赖瑾手上的茶盏,又略微试探了赖瑾的进学程度,但觉赖瑾虽然年纪尚小,但功课扎实,且言语间略有一二者惊人之语,可见天资优渥,心中越发满意。
他本就是进士出身,至大比之期,又十分得意,会了进士,选入外班。次后顺风顺水径自升了一府知府,自然称得上是才干优长。只不过生性贪酷,兼且那时年轻气盛,少不得有些恃才辱上,最后闹得众叛亲离,被上司摆了一道,触怒龙颜,即刻革职。
他心中虽有惭恨,但自知大局已定,再添怨怼也是无用,便十分配合的交代了手上公事,此后辗转成了巡盐御史林大人家的西席,又精心钻营走了贾府的门路不日赴任金陵知府。那贾雨村吸取前番教训,还没上任便开始拉拢一些有实力有才学者,只想他日功成名就,可以互为盟友,不至再有前番遭人排斥构陷之举。挑来选去,便选到了赖尚荣的头上。
这赖尚荣本就出自贾府门下,论关系自然比自己这个一表三千里的远亲要热络得多。且他自身才学优上,兼之更得了林如海的青眼提拔。据他所知,此番回京,林如海不仅将自己当年科考之时的手稿悉数送与赖尚荣,更写了几封荐书将他引荐给几位久负盛名的当世大儒。这样的优厚待遇可是连自己都艳羡非常的。贾雨村自知,虽然林海此举当中固有拉拢赖家照料黛玉的心思,但若不是赖尚荣自身有才干能力,想必林如海也不会费事罢。
如此一来,贾雨村更存了交好赖尚荣,他日互为朋党的心思。
贾雨村的心思,赖尚荣自然了如明镜。但来时林姑老爷便和他细细说了这贾雨村的情况,虽然才干优长,但性格钻营偏执,恐将来非得善终,只吩咐自己尽量斡旋便是,切不可将之引为知己好友。赖尚荣倾慕林如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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