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赖瑾因为挂念自家父亲以及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的沈二,颇有一番沉静。贾宝玉看在眼中,自觉明悟,说了两车子的好话趣话逗赖瑾开心。等到了学上的时候,果然瞧见赖瑾展颜微笑,方才自得的住了嘴。却不知道赖瑾是想着自己身在城内,光是担忧也无甚用处,方才无可奈何的撩开了手。
而另一厢赖尚荣随着贾琏出城后,顺道路过十里之外的药王庙。便机密的派出自己的心腹往内里探了一探,结果却是空无一人,别说是藏匿其中的沈二了,即便是野猫野狗也是不存在的。那心腹无法,将药王庙折腾了三四次方才回来禀报。赖尚荣心中狐疑,担心沈二莫不是被御史家派人搜寻了去。却不知道沈二一经出了京城,果然是在药王庙等了半宿,次后又担心赖尚荣与自己接触未必能避了旁人,万一牵连出来岂不连累了赖家上下?
他自思下生八载,除了老子娘之外便只有赖家人对他最好。怎可因为自己的缘故连累赖尚荣,况且下午时赖瑾送给自己的金锞子加起来也有一二十两,仔细留着也够他去西北的了。便彻夜跑了开去,从此杳无音讯了。且他自幼被人迫害,早就养成了缜密的心思,那赖瑾送给他的金锞子上头具留着敕造荣国府的字样,沈二未免御史夫人通过这个追究到他,便一路乔装成乞儿讨饭出了京畿辖地,直忍着出了三四省外才将金锞子磨得平平的,又切了两三段儿分别兑换成铜钱,一路机密的到了西北。
而后赖瑾果然吩咐赖家下人去各当铺秘密的打听一回,也没什么音讯,方才作罢。那御史夫人原也将沈二的消失与赖家人牵连一二,试探两回没有端倪,又想到赖家背后靠着宁荣二府,且四王八公同气连枝,团结非常。并不敢太过得罪,方才悻悻罢手。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赖瑾这厢陪着宝玉在学上念书,日子过得也算是逍遥自在。那贾宝玉原是个不喜功名利禄的性子,向来讨厌治世八股文章,又不耐烦学上各位先生同窗每每奉承阿谀,只为了那一星半点儿的银财好处。如今若不是有赖瑾陪同一二,那贾代儒又姑且算个鸿儒,讲课授业言之有物,只怕贾宝玉早就丢开了手,回内宅厮混去了。
只是他稍有这些心思和赖瑾提了,赖瑾也不狠劝他,只是说自己前来荣府本就是奉了老太太的命陪他读书,今次贾宝玉若是不耐烦读书了,那他的工作便也没了用处,到时候自请贾母,归家让父亲授课便是。
贾宝玉好容易得了一个脾性相契的同龄伙伴,两人虽然白日间需要读书念学,可每每放学之后,他缠着贾母挽留赖瑾,倒也三回中留下两回。两人便可以详谈培花弄草,鼓捣胭脂等等,贾宝玉每每思及此处便觉得人生大快。因此权衡利弊之后,纵然不愿意来学上染了些利禄世俗,但更舍不得离开赖瑾,只得委委屈屈,凑凑合合的过起了这“积极钻营”的日子。
须臾之间两三个月便已过去。这日,贾宝玉和赖瑾两人正在学上念书,陡然瞧见窗外茗烟儿几个小厮叽叽喳喳的讨论开来。贾宝玉心中一动,不免鼓捣起一旁的赖瑾,赖瑾瞪了宝玉一眼,宝玉讪讪的收了轻狂,只等到贾代儒授课已毕,布置了课业下学,方才窜天猴儿一般窜出了学舍,揪着茗烟儿问道:“你们刚才说什么那么热闹,我恍惚听见什么琏二爷,林姑娘的?”
茗烟儿闻言,立刻躬身笑道:“回二爷的话,方才荣府门上的小厮过来传话,说是老太太的话。扬州林姑老爷的小姐已经到京了,老太太说只等宝二爷下了课就即刻回府见客,不必等到晚间下学了。”
贾宝玉闻言大喜,立刻回头冲着赖瑾嚷道:“瑾弟弟快收拾东西,老太太传话叫我们家去呢!”
赖瑾闻言,知道自家父亲远游归来,也不免心中狂喜。又思及原著中的一些场景,自有计较,立刻招手唤宝玉道:“宝玉你来,我有话同你分说。”
宝玉见状,狐疑的走上前来,开口问道:“什么好话,值得你这般神秘兮兮的?”
11怜孤女贾母巧安抚
赖瑾将心中的话默默整理一番,方才开口笑道:“我想着这位林家姑娘幼年失恃,心下正哀伤彷徨,又被老太太千里迢迢接到京城来,这四下里没一个熟悉的人,定然觉得怯怯不安。你性子又左,可千万别唐突了人家。”
贾宝玉闻言,漫不经心地摇头笑道:“你也把人看的太低了,我平日里虽然不喜交际往来,但到底外面规矩礼数是不会错的。那林家娘娘乃是外边来做客的客人,我又岂能左了规矩叫人尴尬无措。”
赖瑾闻言,心中暗笑。这可是未必的事儿,任你外头如何明白事理,可是碰上这命中注定的木石良缘就难说了。况且原著之威就在眼前,赖瑾对贾宝玉可是十万八千个不放心。
不过赖瑾心里头这么想着,面儿上却没有表露分毫,只是随意笑道:“我自然知道你的为人,不过白嘱咐一句罢了。”
贾宝玉沉吟片刻,突然凑过来贼兮兮的笑道:“我且问你,我和你相处了两三个月,也不见你对旁的事情有多关心。怎么这位林姑娘一来,还没见面呢,你就这般牵肠挂肚的,还没来由的嘱咐起我来?”
赖瑾听这话好笑,不由得摇头辩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父亲倾慕林姑老爷的才华学问,正想着和他求教呢!我当然要对人家姑娘好一点儿,方不失了礼数。”
贾宝玉但笑不语,拽着赖瑾的衣袖上了马车。
一路无话,回到荣国府。
贾宝玉两人先进了荣庆堂给贾母请安,贾母照例叫贾宝玉和赖瑾两个去前头荣喜堂见了王夫人。彼时王夫人的神色有些淡淡的,闲谈两句就将人给打发出来了。贾宝玉不耐烦身上的华服美冠,遂拉着赖瑾回屋换了家常衣服。赖瑾思及林黛玉的情形,随口吩咐道:“挑件儿素颜色的衣裳换了罢。”
贾宝玉愕然,回头问道:“好好儿的,换素衣裳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老祖宗的喜好?”
赖瑾回头笑道:“不过是为了不冲撞林姑娘罢了。人家骤然失恃,如今正在孝中。老太太是长辈也就罢了,若是我们这些小辈的也不添换一下衣裳,传将出去岂不叫外人笑话国公府礼仪之家,书香门第,反倒失了礼数?”
贾宝玉了然点头,随口吩咐袭人道:“把前儿新做出来的一套白蟒箭袖拿出来给我穿上。”
袭人柔声应了是,转身出去。再回来的时候手上端了两套簇新的素色衣裳来,开口赔笑道:“我想着赖小相公身上那件儿衣裳穿了一天还没换洗,便自作主张拿了一件儿宝玉的衣服来。也是跟着上一批衣裳新做的,还没上身。”
她心思灵巧,城府颇深,自然明白赖瑾对林姑娘这般在意的缘故。遂投其所好,多拿了一套衣裳出来。果然,赖瑾闻言,很是欣喜的颔首笑道:“多谢袭人姐姐想着我。”
即便是一旁脱了衣裳的贾宝玉也眼含赞赏的看着袭人。
袭人见状,立刻掩口笑道:“不值什么,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两位爷不怪我多事就是了。”
贾宝玉从怀中掏出一个核桃大小的金表瞧了一瞧,不耐烦的催促道:“别呆站着说话了,快点儿给我梳头。等会子晚了,老太太要埋怨。”
袭人闻言,冲着赖瑾微微一笑,立刻低眉敛目的走到宝玉跟前儿服侍起来。她这会子还没同宝玉行那警幻所训之事,虽然因为是贾母所赐,兼又柔媚娇俏,在宝玉跟前儿比旁的丫头得脸,但也没有后面的轻狂拿捏之举。而赖瑾不光是府上总管赖大之孙,更得了老太太和宝玉的欢喜,父亲又是正大光明的举人,前途无量。袭人哪怕是为了讨老太太和宝玉的欢心,也不得不巴结着这位赖小爷。
只是她曲意逢迎,讨好献媚,却惹恼了另一个人。只见随后赶过来的晴雯一脸不屑的瞥了那桌上的衣服一眼,面含不屑的嘟囔道:“就你会。”
说着,随手拿起衣服走到赖瑾跟前儿笑道:“奴婢帮小相公换衣裳。”
言语间,不免又瞪了袭人一眼。她自恃也是老太太指给宝玉的,奴香拜把子却又比袭人低了一等。及至赖瑾入了荣府,便思虑她当初是从赖嬷嬷手上调、教后送给贾母的,更觉得自己同赖瑾的关系要比旁人亲密一些。等到后来赖瑾三不五时的住在宝玉这边,晴雯为了显示自己的不忘本便常常主动跑来服侍。结果每每又被袭人抢在前头,她心下不服,平日里说话便拿枪带棒的,那袭人自诩稳重大度,又顾忌赖家之势,寻常并不理会,两人一时间也闹不起来。
只是这股子火药味儿到底难闻。赖瑾眨了眨眼睛,冲着宝玉调笑道:“这会子又蹭一件儿簇新衣裳,宝二爷可舍得?”
宝玉正坐在梳妆台前任由袭人给他编辫子串珠子,听见赖瑾这么说,不由得瞪了他一眼,开口说道:“往日里老祖宗留你在家中,你没换洗衣裳的时候少穿我的了?这会子又巴巴儿的问出来,好没意思?何况你又多心,每次从我这儿不得已换了衣裳,来日必定要送些珠玉花草来添补。依我看你栽种出来的花草倒是比这衣服值钱多了,里里外外,你也太过见外了。”
赖家但笑不语。小儿家五六岁,正是淘气好动撒泼打滚儿的时候。贾宝玉虽然爱好女子娴静天真,但并不代表他不喜疯玩撕闹,间或一时的弄脏了衣裳,贾母便命人给他换了新的来。好在两人身量差不多,一时倒也好添换。只是一次两次的,赖瑾不好意思,便时常拿着自己栽种的盆栽送过来。那些东西都是他精心培植的,若放出去卖虽然不敢说是价值万千但也绝对是被同道中人追捧的好东西。贾母等人看在眼中,虽然每每笑谈赖瑾太过多心,礼数太多,但也不免高看了赖瑾一二分——
毕竟,上府上打抽丰似的蹭东西,与寻常人家的礼尚往来亲密友好是两个概念。赖瑾如今身份本就敏感,自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让人置喙。他可不想等以后爹爹出仕做官了,还被外面人指着脊梁骨鄙夷赖家上下没皮没脸的蹭着国公府的权势富贵。
这厢贾宝玉可不知道赖瑾心中那点子计较,看这人沉默不语的模样,不免又陈词滥调的哄劝着。
“依我说,你就该把家常的衣裳都淘换两件儿放在府上,一时间你有事儿不能家去,次日也好添换着。”贾宝玉说着,就被赖瑾截口打趣道:“若如此,怎么好蹭新衣裳穿?”
宝玉但笑不语,知道赖瑾一直便有些抵触住到荣府上来,遂不再细说。等袭人给他梳过头后,凑过来低声央道:“今儿晚上家里来了新妹妹,你这么欢喜,不如留下来大伙儿一起热闹?”
赖瑾摇头,含笑应道:“我父亲外头出行两三个月,方才归家。我自然是要家去陪我父亲的。”
贾宝玉冲着赖瑾撇了撇嘴,待晴雯给他重新疏好头发,便拉着贾母往荣庆堂正堂去了。
这厢贾母正拉着林黛玉嘘寒问暖,一时瞧见贾宝玉转身回来竟换了衣裳。心中略有差异,不过却也有些得意。又知道以宝玉的粗心大意定然想不到这细碎东西,便眼含赞赏的看了赖瑾一眼,温声笑道:“外客未见,就脱了衣裳,还不去见你妹妹。”
宝玉闻言,忙上来作揖厮见,抬眼细看其形容举止,恍惚间竟觉得熟悉异常,不免将之前应承赖瑾的话忘个一干二净,开口便说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话音未落,只听厅上众人轰然笑起来。王熙凤忍俊不住的走上前来,一面搂住黛玉,一面又冲着宝玉调笑道:“当日赖小相公来咱们府上,你便说这一句话。如今林妹妹来了,你又说着一句话。电子书下载。怎么就词穷到了这步田地,我都替你臊得慌。”
贾宝玉见众人不信,当下有些急切的说道:“这个妹妹我真的见过。”
贾母不免插嘴笑道:“可又是胡说。”
贾宝玉便认认真真的说了那一番当做远别重逢的话,众人嘻嘻哈哈的打趣过了。一时又引着赖瑾与林黛玉相见,那林黛玉早在家中以及路上的时候听父亲嘱咐过,知道这赖瑾便是随同接她的赖举人之子。思及一路上赖举人对自己的照顾,不免对赖瑾也亲近了两分。当下面带浅笑的同赖瑾说了几句闲话。这厢贾宝玉又问道:“妹妹读过什么书?”
黛玉思及前番,低声答道:“不曾读,只上了一年学,些许认得几个字。”
一旁的贾母听了,早就在看见贾宝玉换衣裳的时候懊恼自己人老忘事,忘了林黛玉戴孝之身,且那管家的王夫人并凤姐儿两个也粗心大意,竟然让合府上下长辈晚辈主子奴才披红挂绿的相见。又将林黛玉如今应答和先前自己的问对一对比,更心疼外孙女儿的敏感谨慎。不免摩挲着林黛玉的手背含笑嘱咐道:“如今家里头姊妹们也都请了女先生念书进学。林姑老爷书香几代,想必注重这诗词歌赋之道。咱们府上的课业虽然不比你们家,可宝玉瑾儿几个在外头学上也都正念着《四书》,你们闲来多讨论一番,岂不是既解了烦闷,又各有进益?”
林黛玉冲着贾母抿嘴一笑,低声应了。
贾母又道:“虽然你几个姊妹们都只略识几个字,但探丫头的字儿,惜春丫头的画儿都很好。时间长了你便知道了。”
贾母说到这里,也不免有些得意。她虽然口上自谦府上丫头不通文墨,但元春进宫后以德才兼备封妃,探春长于书法且性子机敏筹谋,惜春长于书画性子通透,这也都是她平日里悉心教养之故。并不是她自夸,荣宁二府的闺秀小姐们,即便是拿到了外头也是个顶个的才女聪慧。
那探春和惜春两个猝不及防被贾母牵出来赞扬,心中不免有些受宠若惊,立刻凑到林黛玉跟前拉着林黛玉的手笑道:“是啊。妹妹如今来了,咱们平日间说话学习又多了一个人,岂不更热闹?”
唯有迎春一个人木头桩子似的依旧坐在远处,连眼皮子都不抬。周身气质疏离淡漠,略带无措,颇不合群的模样。
赖瑾见状,微微一叹。贾母并不喜欢大老爷夫妇,连带着对迎春也冷冷淡淡的。就连后来王熙凤体弱推事,也只是允了李纨和探春两个协助管家,而有意无意的忽略了年岁更大又即将出阁的迎春。其中虽然有迎春受父母拖累的缘故,但明知道贾母喜欢伶俐爽快的人,却又非得做出一副木然怯弱的模样,岂能说迎春就没有一点儿不是?
身处弱势而不知自救,随波逐浪任人宰割就不好怨天尤人,自己都放弃了公平还指望谁能救你于水火。贾府上上下下这么多人,你总不能让上位者去迎合你的喜好吧?
赖瑾这厢正浮想联翩,陡然听到贾宝玉拽着林黛玉的手问道:“妹妹可有表字?”
12忧爱女林海送孝敬
上回说道宝玉兴极之时问黛玉有无表字,黛玉低声否了。果然宝玉听了愈发兴奋,立刻拽起书袋要给林妹妹送字。这厢赖瑾冷眼旁观,瞧见宝玉满口杜撰着颦颦蹙蹙,立刻截口笑道:“我听父亲说,这人的表字寓意深刻,乃是关乎一生的大事儿。无论男女,正经儿的表字都要等到成人礼上,求请德才兼备高洁有能者慎重选摘取字以示郑重。你如今才念了几天学,识了几个字,便吵嚷着要给林姑娘起表字。当心扬州的林姑老爷听了生气,抛下官职跑上京都来捶你。”
贾母等长辈闻言,果然忌惮扬州林如海的威势,同时也怕外面人说荣府晚辈没有礼数,作践亲戚,便摩挲着林黛玉的脖颈温颜解释道:“宝玉童言无忌,不过是见我当日给瑾儿起了名字便有些好奇罢了。你不要理会她。”
林黛玉冲着贾母微微一笑,低声说道:“我知道表哥是同我玩笑,又岂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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