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来,摆在殿外的功德箱总能满载而归。
在当时,古真寺的智禅还不是酒肉花和尚,他当时是一个极为消瘦的孱弱和尚。那天,智禅和尚拿着铜钵外出化缘,经过了一天的辛勤努力,他总共化缘到了三块白面馒头,和二十文钱。
可就在他返回古真寺的途中,被一群乞丐围起来打。那些乞丐不仅夺走了智禅和尚铜钵里的馒头,还顺带把那二十文钱也一并卷走了。
太阳眼看就要下山了,要是现在回城里去化缘,也铁定化不来的,更何况他白天已经化过一次缘了,要是晚上再去,怕是会被城里的百姓厌恶,那就得不偿失了。无奈之下,被乞丐打得鼻青脸肿的智禅和尚只好灰头土脸地回到寺里。
等回到寺后,所有人都已经用过了晚餐,没给他留下丁点的食物。本来寺里就有规定,所有外出化缘的和尚,不管到最后有没有化到缘,寺里一律不给他准备食物。
后来,肚子饿得呱呱叫的智禅和尚,孤身一人坐在了古真寺的寺门槛上,自打入寺以来,第一次挨饿的智禅和尚,小腹被饿得隐隐作痛,无奈之下只好双手捂着肚皮止疼。
当痛楚越来越强烈,他就越来越后悔。
他白天只顾着化缘,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馒头,就被人抢走了。
要是寺里没有规定,必须要把化缘之物带回寺里之后,才能自主处理,是捐给寺里当香油钱,还是自己留着当私房钱,不然的话,他早在城里把馒头吃掉,铜钱花掉了,也就不会半路上被乞丐给抢了去。
也就在智禅和尚叹息复叹息的时候,他的耳边听到了一阵鸡叫的声音,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发现一个唇红齿白的小男孩,正蓬乱着头发,手里倒提着一只山鸡,面无表情地站在他面前。
“麻烦让一让。”小男孩试图借道走进寺里面去。
智禅见他一手捂着小腹,一手倒提山鸡,哪还不知道这小子心里在想什么,当即厉色道:“古真寺不得杀生!”
被拦在门外的小男孩,先是一脸不甘地瞪了大和尚一眼,然后索性就撇撇嘴,转过身。接着,智禅他就见到了一幕简直难以想象的画面。
只见那个小男孩右手抓着鸡头,把它头死死摁在地面上,然后左手猛地一拳砸在鸡头上,一瞬间尸首分离,而那只鸡头却恰巧地飞射在了智禅和尚的面颊上,连头带血地扑面而来,直接把智禅和尚吓了一跳。
那个小男孩在山门外把这只山鸡宰了之后,就提着山鸡小跑向了黑夜里。
等智禅和尚重新坐回到门槛上,刚要低头酣睡的时候,他就见到那小子竟然抱着一捆干柴回来了,至于先前那只被他一拳轰杀,连头都飞射出去的山鸡,已经被拔光了身上的鸡毛,就用绳子系在少年的腰间。
“你这是要做什么?”智禅和尚有种不详的预感。
“你不让我进去,那我就在外面杀山鸡、烤山鸡,这你总没意见了吧?”少年说的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智禅和尚想不出话来反驳,就见到那小屁孩熟稔地堆起干柴,然后生起火,到最后才把那只没了脑袋的山鸡架烤在火堆上。
没过多久,便有扑鼻的香味飘进智禅的鼻子里,这让他本就挨饿了一天的大肚子又不安分地“咕咕”叫了起来。
可是他身为出家人,要守清规戒律,实在没辙了,智禅和尚干脆就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默念着佛经,想着只要转移了注意力,就不会想着去吃那只香喷喷的烧鸡了。
可念归念,即便眼睛看不见那只香嫩多汁的烤山鸡,可是他的耳朵里还是能听见那个小屁孩砸吧着嘴的声音,这就很难受了。
原本还想着诵经以求静心的智禅和尚,在少年的碎嘴声下,也难免有了嘴里生津的迹象,可他能怎么办呢?他是出家人,不能吃肉,何况他先前还不让这小子进寺,难道现在又要露出一副狗腿子的模样,跟人家讨要点烧鸡吃吃?
也就在他这般想的时候,鼻尖能闻到的香味越来越浓,就好像摆在他面前一样。
“呐,这块鸡翅膀给你。”
智禅睁开眼,发现那少年一手啃着鸡腿,一手递给他一块不小的鸡翅膀。说是鸡翅膀,其实是连带肋边那一大块鸡肉都撕下来了,所以份量很足。
饥饿交加下的智禅和尚当然很想接过少年手里的鸡翅膀,可是寺有寺规,如若在寺外倒还好些,可现在就在古寺大门之前,这让他如何敢动歪脑筋?
少年似乎也看出了和尚的难处,可见这大和尚时不时偷瞟自己手里的鸡翅膀,喉咙也一动一动的明显是想吃的,就是不敢吃。突然他灵机一动,就对这大和尚说道:
“你先想办法把大门关上,这样别人就看不见我们在外面吃鸡了。等我们吃完了烧鸡,你再把大门打开,也是一样的。”
智禅心里一喜,这倒是个办法。于是他就把寺里的大门给关上了,再然后他就将那天天挂在嘴边的佛祖啊菩萨什么的都抛诸于脑后,接过少年递过来的鸡翅膀,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
事后,智禅就被戒律堂的长老给责罚面壁,还不准他吃东西。
几天下来,他就饿的头晕眼花。可好巧不巧,偏偏有只山鸡闯进了他面壁思过的山洞里,这就让智禅想起之前的某个夜晚,那位生长的唇红齿白的小少年,曾在古真寺门前生火架烤烧鸡的一幕。
后来,也不知道为啥,每天都有山鸡跑进山洞里来,有时候一只,有时候两三只,这让吃过了香喷喷鸡肉的智禅和尚再也忍耐不住了。
于是,他这一吃便是一个月。
后来才知道,他所面壁的地方,正是山鸡搭窝孵小鸡的地方。自从吃过了香喷喷的烧鸡之后,再让他吃一些粗茶淡饭,还真有些不习惯。
于是乎,那个以前只会盲目遵守清规戒律的消瘦和尚,开始缕缕违反寺规,成了个花天酒地的酒肉花和尚。
也是到了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那天晚上的小少年是因为他的爹娘有事要与住持相商,故而错过了时间,这才会在寺内留宿一晚。
说起因果,他智禅和尚之所以能没心没肺地活到现在,还真得感谢那个少年,给他吃得那一块鸡翅膀。
只是一眨眼,十多年过去了,曾经唇红齿白的小小少年,已是风度翩翩的俊美男子了。
“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智禅这辈子就没怎么救过人,倒是害了不少人。我把那群抢了我东西的乞丐一个个打得哭爹喊娘,把那有事没事就罚我面壁不准吃东西的戒律堂师叔灌了一脸盆洗脚水,这种缺德事我没少干。”
“当然,干得最多的还是去偷看渝州城里那些黄花大闺女洗澡的龌蹉事,啧啧啧,那皮肤白的,小屁股翘的,真想伸手去摸一把……
我有时候也会去青楼勾栏里边喝喝花酒,睡睡妓女,都是睡完不给钱的那种,大不了就是被一顿毒打,然后给扔出青楼,她们每次都让我有多远滚多远,可每次我拿个几百两银子出来,她们这些臭娘们又会死乞白赖的讨好我,对我就像对她们的八十岁老娘一样,尊敬有加。”
“说真的,我智禅这前半辈子都不知道是怎么活过来的。直到吃过了那一块滑腻腻的鸡翅膀后,我才知道,原来和尚也是可以吃肉的,并不像戒律堂的师叔们说的,吃了肉就会死亡。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城里的貌美小娘,也不像师兄他们说的那样,一个个都是会吃人的母老虎,非但如此,她们还一个个胸软屁股嫩,伸手一拍,还挺有弹性的……”
说着说着,那位不知道何时就突然一屁股盘坐在地上的肥胖和尚,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大喝道:“牛鼻子!金身已现,此时不取,更待何时!”
黑沉沉的夜幕下,只见一道金灿灿的亮光,如同孱弱萤火,自和尚体内散出,闪耀在角鹰山一隅。
第16章 始()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当所有人都在愣神之际,他们就见到那位一屁股坐在地上的胖和尚,浑身散发着金光。隐约间,在和尚的头顶正上方,有一尊与他身体等同大小的纯金雕像,凭空浮现。
“这是……”
“罗汉金身!!”
与孙希平见到这尊金色雕像时的困惑不同,以赵西烟的眼见,他一眼就认出这尊如同弥勒佛像一般的金像,正是佛家弟子几辈子都不一定能够修来的大功德!
然而,最令赵西烟想不明白的,正是前一秒钟还絮絮叨叨说着自己坏话的胖和尚,居然修得了一具罗汉金身,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明明是一个酒肉穿肠过的花和尚,嘴上也没念叨着什么佛,可他凭什么能够修来一具罗汉金身?
道教的赵西烟开始有点搞不懂他们佛教了。
一码归一码,赵西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转头看向那位魔教教主,询问道:“孙老怪,之前和你说的那些东西,你准备妥当了没?”
孙希平笑着一拍胸脯,道:“十五年来,我麾下的死士几乎走遍了天涯海角,能买的就买,不能买的就硬抢,总算是集齐了你要的那些天材地宝。”说着,孙希平隔空招了招手,就有死士扛着几大箱子过来。
赵西烟走近打开箱子一瞧,里面存放的倒还真是十几年前他嘱托过的珍稀药材。
只不过……
这也太多点了吧?
抬头看了眼那个老怪物,发现这老家伙居然还一脸担忧,生怕药材不够多的模样,这就让赵西烟有些哭笑不得,“如果我猜得没错,箱子里的这些,应该是这十五年来世上仅有的这几样药材了吧?”
孙希平没有反驳,默认道:“到昨天为止,这几样药材只要是在世上露面过的,都被我找来了,而且一直存放的很好。保证药材的新鲜度跟我从别处拿来时一样,没有受到丝毫的消磨。”
赵西烟点点头,道:“我刚还刻意检查了一下,目前这些药材尚存的药力还在七八成左右。这样,你先派人去扛一只大浴桶过来,然后再烧一浴桶的热水,记住,没我的口令谁也不准擅自把热水放入浴桶里。还有,热水要时刻准备着!”
等他说完,孙希平只是一挥手,字都没说一个,暗地里就已经有人去按赵西烟说得办了。
赵西烟搂了搂须髯,微笑着看向那位魔教少主,柔声道:
“小骆涯你且听好,待会儿我施法的时候,你不论感觉到有多么难以忍受的痛楚,你都要保持自己的意识清醒,记住,待会儿你能吃住多少痛楚,日后在武道一途上,你获得的裨益就会有多少。”
赵西烟见青年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道:“那好,你且盘坐在那和尚的对面一人身位处。”
孙骆涯点点头,来到智禅和尚的对面,犹豫了一下,便将身上的那件墨底金边的四趾衮蟒袍脱了下来,丢给了孙希平,之后他才盘坐在夜草上。
孙希平接住蟒袍,笑得像个奴才。
赵西烟瞧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暗想道:“天不怕地不怕的孙老怪,如今在这世上可能就怕他崽子了吧。”
一念至此,赵西烟闭睁了一下眼,将脑海中所有的杂念过滤掉。
然后就见他站到两人的中间,双手做剑指,分别在孙骆涯和智禅和尚的额前一点,剑指虽未触及两人的额前肌肤,却是在他俩的额前空气上出现了细微的涟漪,就好似蜻蜓点水,激荡起圈圈波纹。
“来!”
只听赵西烟一声轻喝,在肌肤上没有一丝伤口的前提下,就有一滴精血,分别从孙骆涯和智禅和尚的额前渗出,聚而不散地凝集在赵西烟两手剑指的指尖上。
两滴精血被赵西烟以无上道法凝集在半空,并未真正的沾染在他指尖。随即,赵西烟蓦一转身,左右互换,剑指之上,那滴精血轻微摇曳,凝而不散。
赵西烟左右各瞧一眼,弯曲双手分别向外一伸,左右剑指分别虚点在孙骆涯与智禅和尚的额前眉心处,正是先前取出精血之地。
“去!”
赵西烟再一声轻喝。
空气中也再一次泛起涟漪,两滴精血分别从赵西烟的剑指上飞出,射进了不同人的眉心里。
这一幕看上去并无什么异样,可对当事人来说,却是极其震撼的。
只见孙骆涯与智禅和尚两人,眉心处在赵西烟凌空一点之下,他们的脊背蓦地向前一挺,乍一看下,身体像是整个向后弯曲了起来。除此之外,在他们的灵台方寸之地,忽起一场大风,扫却所有尘事杂念,让他们的意识变得格外的清晰。
可就是因为他们的精神识海比平时都要格外的清晰,使他们在感知这一方面变得极其敏感。
蓦然间,两人几乎同一时刻,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惨叫声。
黑夜中,两汩异色的温暖血液,好比清澈小溪,分别从孙骆涯和智禅和尚的肌肤上渗出,从最早的密集血珠,到后来的汇聚成溪,血水潺潺,最终在二人的头顶凝聚成血团。
只不过,智禅和尚的血液不同于咱们魔教少主体内的血液,后者的血液,与普通人一般无二,是那赤色的鲜血,而智禅和尚的血液,却是隐隐散发着金光!
随着智禅和尚的血液被抽离体外,他头顶上方的那尊金光闪闪的罗汉金身,也是悄然黯淡下去,直至体内的金色血液全部被抽离体外,那尊罗汉金身也彻底没了踪影。
随着两人体内的血液被抽空,他们那原本格外清晰的识海,开始变得灰暗不堪。
更不可思议的事是,他们发觉自己除了感觉到的痛楚比平时都要强烈好几倍之外,其余的感官,不论是视觉还是听觉等类的,都开始逐渐衰退。唯独痛觉,在时刻的折磨着他俩。
“要换本命骨,需换本命血。”
“小骆涯,你一定要撑住!”
赵西烟看了一脸惨白,完全没了生机的孙骆涯一眼,大喝道:“孙骆涯!给我睁大眼睛好好看着,你娘亲正在天上看着你呢!”
“呀啊啊啊——”
也不知赵西烟这话里面是否被灌注了龙虎山的无上道法,只知道那位双目无神,濒临死亡的魔教少主在听了他这句话以后,那片本来已经处于混沌,吞没了一切光明的灵台之地,蓦然炸裂,诞生出一丝清明。
以此为始。
第17章 去骨()
角鹰山,扶摇庭内,两具“干尸”相对而坐。
随着赵西烟将孙骆涯和智禅和尚两人的血液同时抽空,他俩的身体就开始逐渐干瘪。通体肌肤灰暗,失去了原有的健康色泽,皮肉干枯贴骨,使得健壮的骨架格外清晰,肚腹下陷,好似被人在肚子上开了个洞。
不过,比起孙骆涯那具“干尸”,智禅和尚的身体内,那副健硕的骨架却是蕴含金光,在昏暗的黑夜里,熠熠生辉。
“臭小子,你可别死啊!”双目塌陷,却不失神采的智禅和尚,看着对面那个生机逐渐回转,空洞的双眼逐渐复苏一丝神采的青年,抱怨道:“你要是死了,那和尚我这次铁定是亏到姥姥家了。”
只剩皮包骨的智禅和尚,和先前那个肥胖如猪的花和尚,简直判若两人,不过这次“减肥”减得有点过头了,瘦骨嶙峋的身子看上去有些吓人。
在强烈痛楚中,逐渐“清醒”过来的孙骆涯,有些茫然地看着面前这一切,有龙虎山来的赵西烟道长,有古真寺来的智禅大师,也有自己那位废物老爹,更有生机盎然的角鹰山。
孙骆涯看着面前这一切,竟有些恍如隔世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