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在她看来眼前这位耄耋老人,最多也不过七八年的寿命,说是十年,到时候老人死了,她岂不自由了?根本不需等到十年。如此,即便她跪下磕头,给万老爷子做牛做马都不过分。
回想间,孙骆涯已经跨步进入了一座僻静的客院。院子不小,石桌石凳,假山林立,清池红鲤,垂柳青竹,花圃灌草,生机百态。当然,这要等到开春以后。如今寒冬凌冽,清池已结白冰,垂柳青竹、花圃灌草更是银衣素裹,瞧不出丁点的生机盎然。
院子里,有一位奴役打扮的女子,正蹲坐在主卧的房门外的台阶上,双手抵着膝盖,托着脸颊,眼神游离,脸上阴晴不定,不知在思虑些什么,看不出来情绪有何高涨,倒是紧皱的眉宇间挂满了忧愁。
孙骆涯缓步走了过去,棉靴踩在白霜上,咯吱作响。
他走的不快,直到站在了那位婢女的身前,这位心神不宁的婢女这才回过神来,匆忙地站起身来,朝他施着万福,道:“彩凤,拜见公子。”
孙骆涯点头,道:“万老爷子在吗?”
自称彩凤的婢女,正襟危立,道:“在的。奴婢这就为公子通报一声。”
孙骆涯笑道:“麻烦你了。”
还未等彩凤敲门进屋,屋里就传来了万老爷子的声音:“不用通报了,直接进来吧。”
彩凤无奈一笑,轻声推开房门,站到一旁,让出道路可供自家公子进入。
孙骆涯进了屋子,下意识地瞧了眼四周的陈设,家具都是上等的金丝楠木,比起那位蓑笠汉子房间里的红花梨木还要好上许多。单论价格,金丝楠木就要贵上十几倍不止,更何况金丝楠木有“皇帝木”之称,而且世上仅存不多,濒临绝种,使得金丝楠木更加昂贵珍惜。
此外,金丝楠木还有一个别名,被民间豪阀贵族统称“长寿木”。只因金丝楠木有巨大的养生功效,古籍中更有“金楠寿人”的记载,说是久居楠香之地,可以延年益寿,得大长寿。
一进屋子,就见到万老爷子站在一张年份较小一些的金丝楠木质地的书桌前,奋笔疾书。
孙骆涯好奇的走了过去,瞧见万老爷子手中搦管着一支紫毫,只不过这支紫毫的毫毛比起原先被女婢彩凤损坏的那支宣城紫毫要来得更加挺拔尖锐。他曾听万老爷子说起过,说紫毫又分南北毫,因为两地兔毫的坚韧程度不一,北兔毫毛更是锐而长,制成紫毫后的毫毛肯定与南地紫毫有着细微的差别。
万老爷子手中这支紫毫应是北地紫毫无疑。
北毫事宜书写劲直方正的字体,比起毫毛较硬的狼毫,又多了几分柔韧,书写起小楷倒是多了几分畅意。或许,这就是万老爷子喜爱紫毫的原因吧。
书桌上,摊开着一张大一号的黄底宣纸,万老爷子此时提笔所写,却是一个个孙骆涯极为熟悉的人名。这些人名,他曾在摘星阁上写过一遍,是为了补偿那张被万老爷子用酒水溅湿的侠士名单。
此外,书桌上的一角,还折叠着一张墨迹渗透的黄底宣纸。孙骆涯好奇地伸手去拿,一旁的万老爷子也没出声制止,仿佛对此不以为意。
拿起宣纸,在空中摊开,偌大一张宣纸上,写满了清清爽爽的楷字。只是到了下半部分,小楷已有行书的几分连贯意境,趋近于行楷。不用分说,这张宣纸上的字迹就是他自己的。
孙骆涯大致看了一眼宣纸上的名字,然后又低头看了眼万老爷子正在书写的名字,两张纸上的名字排序基本一致,就连点评也都一模一样,只不过少了几个名字,连点评也不例外。再回头看自己手上的宣纸,就能发现,在书桌上那张宣纸上没有出现的名字,在他手中宣纸中有出现的名字前头,可以见到一个小小的叉。
“这是……”孙骆涯略有所思道。
万老爷子头都没有抬,手上的紫毫依旧在宣纸上挥舞的风生水起,“那张纸作废了,所以我得重新写一份。你小子如此聪慧,不需要我多加解释,你自己也能推敲出大概了吧?”
听得此言,孙骆涯心里的猜测顿时大定。
宣纸上少了人名。
其中就有荆州剑客纪涛言,以及渝州外家拳第一人毕真瀚。
除此之外,还有兖州剑客章河卿、徐州枪者瞿九易、鄂州拳者牛亦、赣州剑客时含风、荆州刀者白华衣等,共计十五人。
毋庸置疑,这十五人,正是被养入了噬返内力蛊的十五名寄主!
第161章 不做点评()
未多时,彩凤端着一只圆盘入了内室。盘上盛放有温酒的瓷器,一大一小,分为母壶与子壶,母壶偏大,温酒时,只需在母壶中注入热水,子壶中斟入清酒,将子壶置于母壶之中,即可温酒。
彩凤将圆盘置于一张茶几上,然后卸下温酒瓷器,将盛满酒的子壶放入早已注入至半壶热水的母壶中,热气升腾,热水透过子壶的瓷器,逐渐对子壶中的酒水进行升温。
就在孙骆涯将手中宣纸折叠,放置回桌上一角时,彩凤已经用托盘端着两杯已经温好的酒水递了过来。酒是黄酒,而且年份不长,应是新酿造不久,用来温酒是最好不过了。
孙骆涯双手伸出,端起圆盘上的酒杯,然后给彩凤施了个眼神,示意她忙自己的去吧。他自己也没急着喝酒,而是将一杯温酒递向身边那位身披灰裘的耄耋老人,道:“万爷爷,先喝杯小酒歇会儿呗。”
万事通抬头瞥了眼年轻人手中的酒杯,然后回过头将手中的北地紫毫搁置在小山状的笔架上,之后才回过头,结果那年轻人递过来的酒杯,小饮一口,砸吧着嘴道:“果然啊,温酒还是年份越低越爽口。”
见老人喝过了酒,孙骆涯这才往自己嘴里倒了一口,酒杯不大,小巧玲珑,而且黄酒本就性子不烈,温酒之后更是如此,委实可以当热开水来喝。
孙骆涯把温酒当开水喝,而万老爷子却是把酒当浓茶喝,一次一小口,跟小鸡啄米一般。就当孙骆涯要去给自己重新倒一杯时,却听万老爷子如是说:“先把酒杯放下,替老夫我将剩下的十来个名字与点评给写了。”
听他说完,孙骆涯就只好悻悻然将酒杯放下,去拾起那支北地紫毫,在砚台上沾了浅浅一点墨汁,然后就听万老爷子开口说道:“段高,刀者,使一柄七尺长陌刀,江湖人称段十五。点评:膂力尚可,内力一般,双手使十五斤重陌刀与普通刀剑无异,十五步开外杀人如探囊取物,若花时间精研几年身法,即可将十五步扩增到二十步。”
孙骆涯有些愣神,这个段高他之前可没听万老爷子提起过。
万事通目光如炬,见他愣神,于是在小酌一口温酒后,轻声解释道:“这榜单上少去了十五位,自然是要补上十五名的,你也别干愣着,赶紧下笔,再愣下去墨汁就要干了。”
万老爷子的语气似责备似催促,可孙骆涯也不恼,回过神后,又提笔在墨汁上沾了沾,以防墨汁过多而花了纸张,又刻意在砚台边沿淀了淀,滤掉部分墨汁后,这才顺着之前听见的在宣纸上用小楷写下了段高的名字,然后是一些介绍,最后才是点评。
写完后,他又听万老爷子缓缓说道:“蔡之河,刀者,佩刀‘氿泉’,江湖人戏称蔡十步,内力平平,与段十五齐名。只因十步之内无所不斩而成名。点评:出刀又快又准又狠,若在收刀回掠方面多下一些功夫,可将十步扩增到十五步。”
孙骆涯闻声便写,直到写完最后一个字,万事通万老爷子已经走到了那张茶几前,给自己倒了杯酒,倒满之后,又将子壶放回了母壶之中,继续温着酒。
此后,孙骆涯就见万老爷子小饮一口,一脸惬意道:“姜子驰,拳者,高龄六十三,内力浑厚一甲子,举世无可敌。早年退隐江湖,至今下落不明。暂且不做点评。”
“左武烟,枪者,枪名‘大角’,内力中肯,枪法精湛,曾有人见他单枪挑巨舫。此后销声匿迹,无人知其行踪。暂且不做点评。”
“卢斩衣,剑客,佩剑‘布衣’,内力中肯,剑意一般,剑术高明。早年游历大宋,学习大宋剑术,不知游历归来剑术精进几许。暂且不做点评。”
接下来还有七八个人名,不过都是在说出人名之后,简略介绍了一番他的身份之后,都留下一个“不做点评”的结尾。孙骆涯在将万老爷子所说全部记录完毕后,这才放下紫毫,朝他好奇的问道:“万爷爷,这后面几人都是些什么来历,怎么都是不做点评呢?”
万事通一手握杯,一手提子壶,走了过来,替桌上空着的那只酒杯满上了酒,一脸惆怅地解释道:“我让你写的这几人都是近些年在江湖中突然销声匿迹,就跟归隐山林一般的人物。
早些年,他们在江湖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呢。本来他们也能一如既往的上榜,只不过差在点评这里,所以就退而求其次,让几名惊才艳艳的后辈先上榜。
不过事先也没料到你爹要替你吸收精纯的先天内力,如此也只好将榜上老一辈的几人以及几名前途不太看好的后辈拿来顶替了。
少了人,自然就得有人补上。所以便将那些突然无迹可寻的江湖高手重新给排上了榜单。至于点评这里,以后再补上吧。况且我拟得这份名单只是给万红妆那个小子当做参考用的,名次排序与实力无关。”
孙骆涯端起桌上的酒杯,一口饮尽,显然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样子,万事通见了也不急着自己喝酒,先是给这小子的酒杯斟满酒,这才小饮一口。
孙骆涯看着重新斟满酒的酒杯,不解道:“万爷爷,你说你后来补上的那些人,是死是活呢?”
万老爷子小嘬一口,笑着道:“谁知道呢?”
孙骆涯哑然失笑,“那总不能让点评这里一直空着吧?”
万事通摇摇头,道:“空着自然是不可能空着的。点评这种东西到时候实在没办法的话,随便写上一点就是了。反正谁也没见过这些隐世不出的高手不是?况且榜单都荒废了十五年,也不差这几个月了,到时候晚点张榜,来年看看再说。指不定这些人今年想不通,来年就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就想着在江湖上露露脸,或是耍几手把势给人开开眼,到那时,咱的点评就有的写喽。”
万事通感慨一声,将杯中的黄酒一饮而尽。
孙骆涯笑着摇头,也将杯中尚且还温热的酒水囫囵吞下。
此后,那一壶温酒就万事通老爷子一个人独占了,一滴都不分给这个替他干了活计的年轻人。对此,孙骆涯也只好哭笑不得地放下酒杯,跟这位万老爷子告辞离去。
第162章 张鸦九与鸦九剑()
走出房门,就见到一身棉衣仆装的丫鬟彩凤,就蹲坐在屋外的台阶上,双手托着小脑袋瓜,一声也不吭。似乎听见了房门打开的动静,彩凤慌乱的站起身来,转过身子,对这位俊美的年轻人施了个万福。
孙骆涯朝她笑着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径直走出幽院。
雪势渐小,天上的白雪零散而落,仿佛将要落尽一般。
拜别了万老爷子,孙骆涯就拐出了院子,接着是离开自家府邸,在鹰山城中转悠了起来。鹰山城,顾名思义,是在角鹰山中的城池。实际上,鹰山城的围墙只有两堵,左右两边各一堵,然后一直围到正后方的那座石壁,形成一个“匚”字形,缺少的那一堵墙换做了一块无匾牌坊,实际上这堵墙只是从鹰山城移到了角鹰山半山腰的坛口处。
角鹰山极高,地势险峻,要想从别的方向进入鹰山城很难,两边是悬崖,一面是石壁,唯有顺着山道一路上来,经过围墙高耸的半山腰坛口,才能进入江湖人趋之若鹜,却又万分忌惮的鹰山城。
谁不知道鹰山城中有一座典藏无数的武功秘籍,而且这些秘籍都是当初那群不知死活的小辈,私下结盟一起攻打角鹰山时,不幸被俘,而为了给这些人赎命,他们的师叔师伯们把门派的秘籍做了抄录,这才与角鹰山达成了交易的共识,以秘籍换人命。
不多时,孙骆涯便来到了一座铁匠铺子前。
铁匠铺不是很大,铁匠就只有一位,那人是个年纪三十来岁的精壮汉子,大冬天的也只披挂一件牛皮围裙,黝黑的皮肤上,亦是布满了油亮的汗液。
炉火旺盛,火势凶猛,将一根长形铁条炙烤的彤红亮丽。
汉子一手执铁钳,夹在那根铁条的尾端,聚精会神地注视着炉火中的那根彤红铁条,两眼一眨都不眨,即便有豆大的汗珠挂在他的睫毛上,也不曾想着去擦拭,生怕错过了锻造铁条的最佳时机。
突然,汉子手臂一动,炉火中的铁条被他用铁钳夹出炉火,放在了一旁石台上的一块锻造用的铁器上。
“砰!”
一声闷响,就见汉子抡起了一只方形铁锤,重重砸在了灼烧至彤红的铁条上,即刻间,便有火花从铁条上迸射出来。捶打仍在继续,就有火花不断溅射开来。
铁器凿击声铿锵作响,一锤接一锤,极其有规律感。
孙骆涯站在铺子外边,见到汉子那肌肉鼓胀的臂膀,不断上下挥动,竟看得有些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孙骆涯只见到那块铁条被汉子连续折叠捶打了三次,长方铁条比原先短了一半不止,甚至连方形的头部也在铁条折叠三次之后,逐渐趋于扁平,不过这还不止,那汉子又将铁条折叠了一层,原本就不长的铁条再次缩短,而厚度也在增加,可紧接着,那汉子挥舞起手中的铁锤也就变得更加的卖力,一块块虬结的肌肉鼓鼓荡荡,一串串艳丽的火花碎星宛若夜间星火极其耀眼。
铿锵声不绝于耳,直到四层铁条被汉子捶打至扁平,将剑条的形状彻底捶锻出来,这才用铁钳夹住半成品浸入冰冷的水中。“哧啦”一声,便有大量白气不断从水盆中升腾起来,白气蒙蒙。
见到如此,孙骆涯这才抬步走了过去,腰间的刀剑轻轻晃荡。
精壮汉子见他到来,立即就放下手头的东西,两手在皮质围裙上擦了擦,笑着道:“少主,你怎么来了?”
孙骆涯笑着道:“我就过来瞧瞧,不打紧,你忙你的。”
即便孙骆涯这么说了,可那汉子却没有急着去打铁,而是招了招手,请年轻人进屋子里坐坐。
孙骆涯没有拒绝,在汉子的引领下进了铺子。
铺子很简陋,连普通的桌子都见不着一张,茶壶是搁置在角落里的一块方形铁台上。
屋子里没有桌子,也没有长条板凳,就在孙骆涯犹豫坐在哪时,那名汉子从帘子后边端来了一条竹椅给他。
孙骆涯也不客气,坐在竹椅上,而那名汉子则是来到那块铁台前,倒了杯水过来,递给孙骆涯,后者笑着谢过,并接过茶杯,水是温的,可以隔着瓷杯感觉的到。
他喝了口水,然后就见那名男子搬了块方形铁石当凳子坐上。男子正襟危坐,面向那位容颜俊美的年轻人,脸上挂着笑容,看起来比较老实。
据孙骆涯所知,男子并不是魔教中人,不过他常年在鹰山城中打铁,做的铁器牢固坚实,而且价格也要比山下扬州城中要便宜许多。
不仅是鹰山城住户跟他购买铁器,角鹰山魔教弟子所需的刀剑利器也都跟他购买,就连后山禁区里的那些贫穷百姓也都会跟这位铁匠买些菜刀,或是定做一些农用器具。
这名老实汉子很好说话,所以在城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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