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老者须发皆白,略显驼背,不过从他踏进洞穴开始,那匆匆的脚步就没停下来过。
老人快步来到洞**,站在了那位盘膝坐在青铜大鼎边上不远处的中年男子身边。
这名中年男子留着络腮胡,左眼带着黑色的眼罩,大腿上横放着一柄三尺刀。
老人在中年男子的两米开外,抱拳行礼,道:“坛主。”
一直在瞑目吐纳的中年男子在呼出了一口气后,这才睁开眼,缓缓道:“成了?”
老人脸色突然有些难看,他那本就驼背的腰更加弯曲,“回禀坛主,贩面人阎远玉、糖人儿包逸、扒皮人贺齐山以及血衣糖葫邢丹涛,他们四人的气机已经在这座人间消失。”
中年男子皱了皱眉,道:“那魔教少主唐王孙的气机呢?”
老人的腰身一弯再弯,就差整颗脑袋磕在地上了,他的言语突然变得有些颤抖,也不知是在害怕什么,“没……没有……少主的气机,仍然存在于这座人间。”
对于老人的说话态度,中年男子是看在眼里的,当下,他朝老人摆了摆手,道:“你我二人不必如此拘礼,你还是坐下来与我说吧,我也有许多事不明白,需要与你刨个根底。”
在听了中年男子的这番说辞后,弯腰抱拳行礼的老人这才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并且向前走动了几步,在与中年男子相距一米开外的地方屈膝坐下。
在老人坐下后,中年男子这才开口说道:“你说摊贩子四人都死了?”
老人正襟危坐,点了点头。
中年男子又道:“据我所知那摊贩子四人中的血衣糖葫邢丹涛与扒皮人贺齐山,都是五境武夫,外加上那三百名一二三境的斗笠骑手,古往今来,不管是如何强大的四境武夫,也都必死无疑。更何况是个从小断过脊梁骨,又不能习武的废物?”
随着中年男子的语气越来越冰冷,屈膝坐在他对面的老人则愈发坐立难安,额间也不由自己地渗透出了许多冷汗,更别提贴身的衣物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这一茬。
“回……回禀坛主,确实如此。”他颤抖道:“可……可这次他们面对的不止是魔教少主唐王孙一人。属……属下以望气术观察过,在魔教少主的身边有着数位武夫陪同,以他们的星辰闪耀程度,能大致推断出他们的境界应该都是在四境武夫左右。”
中年男子冷着脸,道:“是孙希平的直系死士?”
老人摇摇头,道:“这……这个属下就不太清楚了。”
中年男子又道:“担任唐王孙麾从的武夫有几人?”
老人没急着回答,而是斟酌一番,这才道:“六人。”
下一瞬,老人只觉着自己几乎窒息。
原是这名中年男子不知何时,已经拔出了横放在大腿上的那柄长刀,锐利的刀剑距离老人的咽喉不到一厘。
老人提心吊胆,甚至不敢呼吸。
中年男子呵呵一笑,语气冰冷道:“翁长老,你是在说咱们三百多人还杀不掉人家六个人?”
老人如临大敌地低下眼,看了看那柄就抵在自己咽喉上的利刃。被称呼为“翁长老”的老人,刚要下意识地去下咽一口唾沫,可突然反应过来,立即止住,这时候若是他让自己的喉结上下移动,那保不齐就是他自己让咽喉撞上了刀尖,到时候就真不是坛主想要了他的命,而是他自己要了自己的命。
这毫厘之差,实在是过于惊心动魄了些。
翁姓老人冷汗直流,可不见中年男子移开刀尖,还一副静待下文的表情,翁姓老人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坛主有所不知,那摊贩子四人,是在咱们派遣出的那三百名死士死后才出现的。如果他们四人早点出现,与三百名死士打一个联手,或许魔教少主唐王孙当场就会身首异处。”
中年汉子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然后收刀入鞘,看向这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的翁姓老人,“这话怎么说?”
老人抬起手用衣袖擦了擦额前的冷汗,低声道:“之所以咱们派遣出的三百名死士没有第一时间杀死魔教少主等人,那是因为咱们死士的武道境界本就不高,一二三境的武夫,比起四境练气境的武夫,虽说只差了一口武夫真气,可是这口武夫真气反哺给武者本身的利益是巨大的。再者,以属下看来,这六名武夫一定是付出了某种永久性的代价,才能够在三百名死士死绝的前提下,他们还能活下来。若非如此,这三百名死士光是车轮战,就能够将这六名武夫活生生的消耗致死。”
中年男子见老人咽了口口水,似乎在看他的脸色,男子立即没好气地笑道:“你继续说,不用管我。”
老人定了定心神,这才继续说道:“以属下看来,之所以这一次截杀魔教少主唐王孙失败,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摊贩子四人的来晚了,若是他们能够早点来,与咱们的三百号死士形成一种包夹之势,魔教少主等人别说是付出了何种永久性的代价,他们也都必死无疑。”
老人说完之后,做了一次深呼吸。
中年男子一边点头,一边伸手抚摸着大腿上的古朴刀鞘,“翁长老,在我的印象中,与雇佣了摊贩子四人的金主商讨对策的人是你,那么摊贩子四人之所以会来晚了,想必原因不在你,就在那位金主了。”
老人刚要开口,却见中年汉子摆了摆手,道:“你先别急着解释,咱们先来听听金主的解释。”
“进来吧。”
中年男子朝着洞口招呼了一声。
立即便有一道人影从洞口外走了进来。
老人心下一惊,他记得自己刚才进来时,洞口外根本就没人!而且他听男子的口吻,似乎这个人早已经在洞口外等候了。
当老人看清了来人的仪容后,心中更是一阵惊骇。
却见来者面覆铁甲,身穿一件黑衣长袍,根本看不清楚他的五官,不过能从他那阴气森森的嗓音中分辨得出,此人是一名男子。
面覆铁甲、身穿黑袍的男子走到近前,朝坐在地上的中年男子抱了抱拳,“鄙人鬼老三,见过席坛主。”
被称为“席坛主”的中年男子摆了摆手,道:“鬼兄与我不必多礼。”
自称是“鬼老三”的铁面黑袍人也不跟中年男子客气,席地而坐。
中年男子看了眼身着黑袍、面覆铁甲的男子,笑了笑,说道:“鬼兄,我席三龙公私分明,从来是以理说事,从不偏袒自己人。鬼兄只需与我说明,让摊贩子四人前去官道截杀魔教少主这件事,翁泽晨告知鬼兄的时辰是多少?”
铁面人呵呵一笑,尚未开口明说,却是听闻“噗嗤”一声……
空气中血腥味瞬间弥散开来,刺鼻异常。
席三龙勾着嘴角,将由白转红的刀刃缓缓从老人的咽喉中拔出,洞**,却见一道猩红的匹练突然激射而出,转瞬即逝。
老人双目圆瞪,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双手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咽喉,血液不断地透过他的指缝流淌而出,怵目惊心。
老人捂着自己的咽喉,哽咽许久,可仍是没能说出一个字。
到最后,倾倒在一旁,死不瞑目。
鬼老三斜眼瞥了尸体一眼,见它躺在了血泊中,双手仍是做那捂咽喉状,苍老的脸颊上那对圆睁的眼瞳几欲瞪出眼眶,可随着它的气机一点一滴的消散在这座人间,它的双瞳之中,那唯一仅有的一点生机也在逐渐消失。
鬼老三从尸体上收回视线,看向了一旁的独眼男子。
只见席三龙半蹲着起来,将手中带血的佩刀放在了翁泽晨的红袍上,接着,他翻起红袍一角,轻轻擦拭着刀刃上的血迹。
待得他将刀刃上的血迹擦干净后,又将刀刃高举在眼前,仔细地端详一番,这才收刀入鞘,最后又重新盘腿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佩刀也重新横放回了他盘起来的大腿上。
做完了这些,席三龙这才看向身边的那位面覆铁甲的男子。
鬼老三双手拢袖,语气古怪道:“你杀了人,看我做什么?”
席三龙冷着脸道:“鬼老三,你和我说过的,说是召集三百名一二三境的武夫死士就能够杀死魔教少主唐王孙的!”
鬼老三摇摇头,道:“唐王孙若是这么好杀,我还花那么多金子雇佣摊贩子作甚?”
席三龙瞪眼道:“你骗我?!你害我凭白死了三百号兄弟!”
鬼老三接着摇头,道:“小孩子才说骗,咱们只能说利用。”
“你……”席三龙一时气结。
鬼老三抬头正视着这名左眼带着黑色眼罩的中年男子,他平静道:“如今的魔教少主可不是半年前的那个还不能习武的废物。”
席三龙皱了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
“如今的魔教少主已经能够练武了,而且,他一踏入武道一途,便是四境的武夫。要不然,血箭分坛的前坛主赵魁,真能够被他杀死?”鬼老三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
“这……这怎么可能?我可是听说唐王孙的先天武胎被人给打烂了,就连脊梁骨也都被打断了,即便他能够侥幸不死,可他凭什么继续练武?”席三龙一脸的难以置信。
鬼老三挪了挪身子,道:“就凭以一位龙虎山师叔祖和古真寺半个佛陀的命。”
席三龙一脸的错愕。
鬼老三道:“龙虎山的师叔祖赵西烟,以及古真寺的智禅和尚,他们两人联手替魔教少主进行了一次换骨缮胎,智禅和尚把他的佛门金骨换给了唐王孙,而赵西烟则是在死前将他的证道契机尽数透过灵力传输进了唐王孙的体内。如今的唐王孙,只要遇上了和赵西烟所证之道相符合的契机,那他便有机会由武入道,从而成仙飞升。”
不等席三龙开口,鬼老三便自顾自地笑道:“呵呵,或许你觉着我说的这些都是屁话,可我若是告诉你,西域太离观那边的那个臭道士,就是因为推演到了这一点,才会把他的宝贝徒弟连哄带骗地赶来中原,让她与魔教少主双修?
这无非是想让他的徒弟能够从魔教少主那里夺走那一丝证道的契机,好让他的徒弟借此飞升。只不过这种事,那个臭道士也不会与他的徒弟明说,要不然这会影响他徒弟的道心,使得证道的契机不那么‘自然’。
咱们中原的武当山,求道不过求‘自然’二字。他们西域的太离观,也与咱们的武当山相同,‘求道不求真,所求必自然’,这与道藏经文上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理念相同。”
鬼老三停顿了会儿,“对了,我也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这一次的截杀,若非太离观那个臭道士的徒弟从中作梗,摊贩子四人早就已经将唐王孙等人给宰杀殆尽了。”
鬼老三斜眼瞥了地上的那具尸体一眼,继续道:“所以说,即便这老头没有与我谎报时辰,只要那个西域来的小女冠不出手,魔教少主他们也是必死的局面。只是那个小女冠实在是太过出乎我的意料,没想到她年纪轻轻,就已经能够施展道门玄通术中的天罡三十六术。道门神功,不外乎在一个‘玄’字。那丫头年纪轻轻,道行却是不浅,要不然也未必能参透这个‘玄’字。”
对于鬼老三所说的这些话,席三龙听得虽然有些迷糊,但是他多半听得明白,这一次魔教少主没有死,大半的原因还是在于这个西域来的小女冠。
鬼老三似乎看破了席三龙的心中所想,他语气冷淡道:“其实我们的运气也不错。就在那名小女冠救走了唐王孙等人之后,唐王孙并没有第一时间赶往京畿之地,请求朝廷的庇护。
而是作死一般的对摊贩子他们四人设下了一场伏杀,只不过他似乎是低估了血衣糖葫邢丹涛的实力,害死了自己的麾从不说,还差点把自己的性命也给搭了上去。
若非是咱们的运气还是差了点,让卢斩衣那家伙赶到了,恐怕这魔教少主唐王孙就要死在自己的手里了。”
“卢斩衣?卢斩衣杀了邢丹涛?”席三龙半信半疑。
鬼老三笑了笑道:“如果我说卢斩衣只是弹了弹手指,邢丹涛的六魄包括他自己都被斩作了两截,你信否?”
第285章()
孙骆涯从昏睡中清醒。
他睁开眼的第一印象是黑漆漆的一片。
除了视野所及的正上方,四周皆是黑暗。
孙骆涯微微抬起头,接着,整个人坐了起来,他一边伸手揉了揉后颈,一边尽量让自己不去眨眼,而是尽快适应黑暗。
不久,他已经能够依稀看见黑暗中的一些物体。
那些物体中有箱子、柜子、方桌、长凳,而且他的身下似乎是一座暖炕。
“我这是在哪?”
孙骆涯自问自答道:“想来是乱葬岗附近李家村村民的居所。”
随后,他又不解道:“我既然没死的话,那难不成死的人是邢丹涛?可在那个时候,最后的结果一定是邢丹涛杀光我们才对。在我昏迷以后,又究竟发生了什么?”
孙骆涯实在想不明白,他们之中,有谁能够杀死邢丹涛。
如果有,那一定不是他们这些武人,而是一直待在马车里的白衣少女。
孙骆涯感受着自己体内的紊乱气机,也就没急着下炕,而是盘膝做好,开始瞑目吐纳。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孙骆涯感觉自己已不再刚苏醒时那般难受,这才穿上放在了暖炕边上的靴子,在黑暗中摸索起来。
随着“吱呀”一声,孙骆涯推开了木门,走出了房间。
室外比起室内,光线要稍微的亮上一些。
夜空繁星点点,月光皎洁,孙骆涯能够借助星月的光辉,很容易看清在屋外的空地上,有三道人影并排坐在小板凳上。
其中就有那位一袭白衣的少女闾丘若琳。
事实上,在孙骆涯见到她们三人之前,屋外的三人就已经随着房门的“吱呀”声,发现了孙骆涯。
白衣少女闾丘若琳的脸上明显浮现出了许多惊喜。
只不过她身边的那位少女,在见到了已经能够下地的孙骆涯后,脸上的情绪倒不如闾丘若琳来的更加惊喜,隐约间竟是多了那么一点失望?
反观是那位一袭长衫的瞑目男子的表情,来的最为平静。
也是这名瞑目的男子最先从凳子上站起身,然后对着那位呆呆站立在门边的年轻人抱了抱拳,微笑道:“在下卢斩衣,是来还命报恩的。”
孙骆涯蹙了蹙眉,道:“还命?报恩?”
中年男子点点头,道:“不错。当初在我离开大唐动身前往大宋时,江湖中就曾有十名顶尖的剑客,联手来截杀我。若非是少主大人的父亲出手援助,恐怕卢斩衣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命丧黄泉了。”
“那邢丹涛是你杀的?”孙骆涯猜忌地问道。
始终闭着眼的中年男子,未作犹豫地点点头,道:“邢丹涛之死,是我本次所需要还给教主大人的其中一条命之一。除此之外,我不妨能够告知少主,我仍能替少主再杀三人。这与当初我杀六人,教主大人出手救我,宰杀其余四人时的人命相同。”
卢斩衣突然笑了笑,道:“当然了,少主要我杀的人,必须是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否则我刚从大宋王朝返回大唐王朝,连老家都没回一趟,就成了千里送人头了的垃圾货色了。”
他的说话语气一直很平缓,就连装束在孙骆涯看来,也像极了一位文人士子,与那一天到晚“之乎者也”的书生差不多。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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