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舟也趁机道:“梅公子侠义忠厚,姑娘一意孤行的话,有负这身好功夫,不用以行侠仗义,只会用来羞辱江湖同道。可怜,可惜!”
临风居士也不理会说教激将,长袖一拂,李玉被她推到了半丈以外,只得空自长叹。却见她径直走向梅淡如,食指如电,解开他各处穴道,这才袖起手来冷笑:“我连口出几句恐吓都不行,岂不太好欺负了么!”
梅淡如犹自呆在那里,听她又道:“浑小子,我说过要了杀姓田的吗?没有他的解药,你来解‘春眠散’罢。你做好人放他走,就好人做到底,我不管了!”
李玉脱口道:“你不是有‘清心丹’么,怎么不舍得拿出来了?”
临风居士恨恨地扫他一眼,伸手入袖,取出一只三寸长的羊脂白玉瓶,拔开瓶塞,滴溜溜倒出最后一粒碧绿药丸,俯下身将药丸纳入童舟口中,这才起身冷冷道:“‘清心丹’配制十分容易,不过取用三十四味药材来提炼而已,还可以当炒豆子下酒呢,你们都很有本事,且去配几粒来给我看看!”
梅淡如与李玉面面相觑,心中大悔。
童舟将药咽下,不过调息片刻,立即起身向临风居士深深一揖。
临风居士不耐烦地挥手道:“姓田的懂得用药?”
“正因为见他颇懂医术,童某这才收容了他,并且曾向谷帮主力荐!”
“一群笨蛋,有眼无珠!”临风居士瞥他一眼道:“他的房间你带我去!”
梅淡如诧道:“人都走了,去他房间做什么?”见她瞪了自己一眼,愧然住口。
李玉瞿然一醒:“是了,他既然懂得医术,房中必会有相关典籍,说不定还有未及带走的现成药材!”见她点头微笑,心中不禁大为得意。
“姓童的带路!”她转身便走。
李玉拾起跌落的铁牌,拿在手中打量了一会儿,问梅淡如道:“逍遥宫是个什么门派,童先生见了这块铁牌,竟如此忌讳?”
梅淡如道:“我嵩山少林、丐帮、长白山逍遥宫,乃鼎足武林的三大派,行走江湖之人,非迫不得已,断然是不会招惹这三派的。逍遥宫本来独处长白山,不问世事,可是一来此中上至宫主护法,下至门徒,都是武功高强之辈,二来他们冷面热肠,常做一些急人所急之事,是以声望颇高。”
“那么,这个左护法令便是左护法的信物么?为何不它在护法本人手里?”
“这个梅某也很奇怪。逍遥宫第十二任宫主斐慧婉前辈,乃是左护法北宫庭森的妻子。二位前辈一向深居简出,似乎只有一个传人,现居大理,是个年近而立的男子。右护法顾清源前辈虽有传人,好像也没这么年轻。”
“丐邦又是个什么帮?难道街头行乞的,也会有帮派?”
“丐帮本出隋末,于今已历十四代。你想,沧落为丐本已悲凉,偏生世人势利,恃强凌弱,更是可叹。不过,并非天下乞儿皆在丐帮,也并非丐帮中人皆为乞儿。丐帮帮主旷前辈的武功,与我少林福居师伯祖、逍遥宫北宫左护法不相上下,故为当世第一女中高手。”
“西河帮为何如此忌禅那个什么‘巾帼山庄’呢?这山庄势力很大么?”
“这倒不是忌惮。不过近年来,江湖上颇有名声的另有七派:西河帮、托义帮、英杰帮、丘家堡、九州门、凝慧门、巾帼山庄。这七派互无关联,自然也不愿结仇火拼,是以童舵主不想因为临风居士而开罪了巾帼山庄,引起两边的争斗、伤及无辜。”
“是啦,这位临风居士向李某言道来自洞宫山,或许她正是‘仙姿五剑’的传人罢?那位复姓司马的前辈,和这个山庄又有什么渊源?”
“司马一笑前辈号‘排山倒海’,有神州第一刀之誉,童舵主不过是个记名弟子,就能打理一帮的分舵,可见这位前辈的本事。司马前辈最得意的弟子是‘仙姿五剑’之二——东野浩然二庄主。这位二庄主虽然用剑,剑法却是从‘排山刀法’中演变而成的‘浩、瀚、烟、波’四式。而司马前辈本人,如今乃是山庄的管家。”
“既如此,临风姑娘即使师承于‘仙姿五剑’,也当尊童舵主一声师叔才对,何以如此倨傲?”
梅淡如也摇摇头,一脸不解。
李玉还想再问,忽听厅外谈话声渐近,原来是童舟和临风居士回来了。
李玉笑迎上去:“解药找到了?”
童舟笑道:“临风姑娘翻箱倒柜,好容易找到这些药材,说是少了几味,可以赶到城中去配。”
临风居士转头向梅淡如道:“李公子不会武功,我带他先走。你慢慢管闲事罢,后会有期!”
梅淡如急道:“你这便走了?不等,不等大家……”
临风居士白了他一眼,冷冷道:“自然会等,我们还未决出胜负,我会放过你?”转头又向童舟道:“怎么会让于小野这种货色入帮的?还有,凭什么要掳掠李公子?”
童舟道:“听说公子乃金陵人氏,又是行六,一副贵公子派头,我们掳他来,乃是为了向侍御史李承波要赎金的。”
李玉自言自语地道:“李承波,侍御史,是个贪官还是个酷吏?名字倒耳熟!不错,我是行六,也是金陵人氏,可李承波这家伙,却与我毫不相干!”
童舟听他对李承波三字既不避讳、更无恭敬,知道绑错了人,更是惭愧,直向他作揖道歉,窘得满面通红。
李玉坦然一笑:“既然是一场误会,冰释便好,不必挂心!”
临风居士依然神色冰冷,板着脸道:“该澄清的误会澄清了,该平的内讧也平了,留个多管闲事的人在此做大侠便好。钟隐居士,你还不走么?”一拉李玉,便向厅外走去。
梅淡如急道:“临风姑娘留步!”
“要抬扛、要动手,会有机会的,你不必急在此刻,我们天竺山见!”她依然面无表情。
“梅某误会姑娘好心,心中过意不去……”
“过意不去?不如你自刎谢罪好啦!”
梅淡如被她连番奚落,僵在那里无言以对。
临风居士奚落够了,气也消了,回嗔作喜地做了个鬼脸,笑道:“我是可怜你,一打不过我,二说不过我,三来又跟姓童的浑小子一样有眼无珠,黑白不分,你活在世上可有一点意义么?待我送李公子出水塞,再去城中配药,你浑小子有种的话,就等姑奶奶回来,多多教导你,让你懂得人情世故……”
童舟见她越去越远,与梅淡如忍不住相顾叹息。
临风居士拽着李玉风一般地飞奔出去,见小陆子与黛儿正在岸边张望,停下来道:“你保重罢!”
李玉想起令牌尚未归还,便从袖中取出来交给她。
临风居士昂然道:“我武功既高,人又聪明,没有人敢欺负我,这令牌我不希罕,送你好了。他日你若行走江湖,亮出这块牌子来,可保风平浪静。”双手一拱,转身而去。
李玉道:“敢问姑娘芳名……”
“知道我是‘临风居士’就行了!”但听耳畔风声一起,李玉便只得见她数丈外的背影越去越远,片刻即没入夜色。正文 上——第三回 满城飞絮混轻尘
开元乐
——李煜
心事数茎白发,
生涯一片青山。
空山有雪相待,
野路无人自还。
金陵的秋气,格外爽洁。秋风过处,明月尤皎,使离乡人思乡、近乡人情怯。
“你真大胆,又偷跑出来。我怎么会答应同你一起私自外出的?”一个女子莺声呖呖地埋怨起自己来。
“反正又没有我的事,还不如出门走走!”男的幽幽答了一句。
女的还想说什么,忽见有人过来,便把话咽了回去。
走过来的是一个女子,一袭黑衫,步履轻灵;宛若御风。
男的“呀”一声,朗声道:“临风姑娘,人生何处不相逢,李玉在此!”
黑衫女子听到呼唤,飘然跃了过去,向这一男一女微笑。
女子伸舌头笑道:“从嘉说的临风居士原来是你,好厉害!”
临风居士则笑道:“姑娘是……”
女子约二十三、四岁,气质典雅、眉目如画,言笑间独有一份纤婉清丽。她一拉临风居士,诧道:“从嘉他是我……嗯,是我表弟,我姓周,你叫我晓娥好啦——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我穿的可是男装!”
临风居士边打量她边打趣:“世间若有如此品貌的男儿,我岂不相思成灾?”对这个周晓娥大起好感。
周蛲娥听她说得有趣。也十分喜欢她,笑道:“你也来清凉寺凭吊文益大师么?”
“只许大师有尔等富贵之交,却不能有我辈江湖故人么?我们巾帼山庄的匾还是大师所题呐,不过几年间,就物是人非了。对了,我在石城山撞上了那个姓梅的浑小子,是和他一起来的。”
李玉一扬眉:“梅少侠也在?这半年来我向娥……表姐提到你们不下百次,今日竟能重逢故人,真是开怀!”
临风居士皱眉道:“浑小子没闲情逸致赏月,这会儿大概早睡下了。”
一人忽道:“十五月儿十六圆,不会吟诗,难道连赏月的资格也没有?”言华,从檐头跳下梅淡如来。
临风居士笑道:“我早知你在身后。不骂你几句,你是不会出来的。”
梅淡如轻叹道:“看你这么喜欢惹祸,我担心你在清净之地捣蛋,这才跟过来的。”
周晓娥则叹息道:“好家伙,仙人驾雾大概就这么飘飘荡荡、腾云凌空了……”话未说完,已被临风居士一搀腋下、凌空而起,带着她在墙头打个转,一拧腰便回到原地。她惊魂未定地看着临风居士,拍手道:“好玩好玩,再来一个!”
李玉慌道:“墙那么高,别玩了!两个文弱女子,谁摔下来都不好受。”
梅淡如在他身边道:“若是‘飞天红颜’的轻功绝技也会摔人的话,天下可就再无绝顶轻功了!”
李玉道:“临风姑娘当日入城配药,可配齐了么?”
梅淡如道:“临风姑娘不但配齐了药,连帮手都带了去,乃是‘着手成春’医侠叶公子。临风姑娘又约我到天竺山动手,叶公子劝得唇舌尽费,总算姑娘想通了,不再动手,我这才松了口气。”
李玉取出左护法令来还她,见梅淡如也取出了一块铁牌来还,不禁奇道:“左护法令不是在此么,那又是什么?”
梅淡如递到她手中,答道:“当日姑娘盛怒之下拂袖而去,轻功太高我追不上,见你落下这块逍遥宫宫主的令牌,只好捡了藏在身边。还你好了!”
临风居士收了两块牌子,皱眉道:“这两块破牌子没什么用,改日到丐帮去偷金钵令出来,一定好玩得多!”
梅淡如惊道:“偷?难道这令牌也……”
临风居士笑道:“你们少林寺又有什么可偷的信物?法杖、木鱼还是袈裟?”
梅淡如听了,头大如斗,默然不答。
临风居士得意地大笑起来:“呸,我才不稀罕什么信物呐。若非他们夫妇硬是求着要送给我,这两块破铁牌,我还懒得带。”
李玉失笑道:“你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人物,两位前辈非要把信物塞给你?莫不是赝品,用来吓人的?”
“这东西有什么用?还不如我的信物来得利落!”
周晓娥大感兴趣:“你有什么信物?”
“我的信物威震四海,不到关键时刻,是绝不会轻易示人的!”
李玉见她信口胡吹得煞有介事,讥道:“到了紧要关头恐怕也瞧不着,是不是那‘春眠’不觉晓的迷药?”
临风居士懒得理他,却拉了周晓娥叹道:“悲哉悲哉,‘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哈!”抬头见天已大白,不觉有些意态寥落:“凭吊已毕,我也该告辞了。”
周晓娥不舍地道:“你此去何处?”
“山庄年年一度重阳饮宴,我要回洞宫山去。”眼珠骨碌碌一转,又道:“每年重阳日是巾帼山庄最热闹之时,而且山庄之中除了我以外,男儿个个玉树临风,女子人人风华绝代,你们不如跟我回去玩几天?”
梅淡如踌躇道:“巾帼山庄年年金秋大宴群英,梅某本来有心去赴此聚会。不过一无请柬,二无庄主相邀,不便轻易造访。何况李兄、周姑娘并非武林人士……”
“哼,临风带上山的人,凭我就是最好的请柬。山庄里若有人提出异议,我、我放把火来烧他屁股!”
周晓娥闻言,“噗嗤”笑出声来。
李玉道:“当日所见的‘邀日君子’和‘天石舍人’可都是庄上常客么?”
“他们都住山庄。不过‘天石舍人’已出家为僧,你到了山庄,只见得着‘邀月君子’了,怎么样,到底去不去?”
李玉与周晓娥都是一脸兴趣盎然,毫不迟疑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梅淡如稍稍犹豫了一下,也终于点头。
李玉道:“我回去留书,以免小陆子和黛儿不知我们的去向。”
梅淡如诧道:“既是侍僮侍女,同行无妨,不愿他们相伴也可以直言以告,怎么留书而走?”
周晓娥笑道:“经过半年前那一劫,他们都已吓破了胆。此次我们本就是溜出来的,若再远足,他们必会干涉。还是留书出走来得利落。”
当下各人分头回房准备,打点好行装,又另买了辆马车,四人同车,一起上路。
周晓娥出门极少,对于外间事事都好奇不已,一路上问个没完没了。
梅淡如木讷沉静,临风居士则言辞犀利,每到她一番抢白,他便寂然不语。她没趣之极,一路上与李、周二人东拉西址,反而谈得多些。
周晓娥还记挂着那块令牌的事,憋了两天,终于忍不住道:“若这两块令牌真是偷来的,持令的主人岂不冤大了?”
李玉道:“也许真是两位前辈相赠也未可知。梅公子也说,她的来历十分古怪。而且看她那张嘴虽然不可爱,人却是心高气傲得紧,不会屑于偷别人的信物来狐假虎威的。”
周晓娥笑道:“何止傲气,我看她还有几分英气呐,和普通的小姑娘不太一样。”
梅淡如忽地岔道:“娇气倒真是有几分,不似江湖儿女那般随遇而安。”
李玉诧道:“此话怎讲?”
“当日她既伸援手,又带帮手,童舵主当然待之若上宾。她居然毫不客气,既嫌酒淡茶粗,又怪饭食不精,最后,竟吵着要把童舵主烤了来下酒吃!”
周晓娥大笑:“姓童的有没有让她吃?”
临风居士探头进车厢,笑骂道:“呸,童舟皮粗肉厚,武功差人又蠢,我还怕嚼不动呐。想吃这浑小子,又看他笨口拙舌,吃他下去,万一舌头打结成他这样,可如何是好?想来想去,只好委屈吃牛肉了。”
梅淡如被她又借机一番讥讽,也不生气,一笑作罢。
第四日,四人已入宣州。
临风居士忽地道:“我要在宣州逗留半日,你们是先走一步呢,还是等我?”
梅淡如奇道:“宣州有姑娘的故人么?”
临风居士摇头不语,却向李玉微笑。李玉了见她的笑容,脱口便吟道:“江南石上有老兔,吃竹饮泉生紫毫。宣城工人采为笔,千万毛中选一毫!”
周晓娥怔道:“好端端的,你干什么念起白居易的诗来啦?哦,对了——”
临风居士与她齐声道:“宣城诸葛笔,海内称第一!”
梅淡如依然不解地道:“在宣州买笔带回洞宫山?哪里不好买笔?”
临风居士道:“用宣城诸葛笔,一支酬以十金,劲妙甲当今,号‘翘轩宝帚’。到宣州而不买诸慕笔,如上少林不与高人论武。我还怕买回山庄不够送呢!”
梅淡如见她居然会倾心于文房,不好泼冷水,只道:“我带他们先找酒楼打尖,你快去快回就是。”
岂知从午后等到临近黄昏,才见她回来。
李玉奇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临风居士撅着嘴道:“我身边黄金不够,遇上丐帮弟子,便拿玉珮请他去质库典当。岂知这位丐帮兄长拿玉去,掌柜起了贪念,又欺他是乞丐装扮,居然叫手下硬抢,还打了他。我等不及赶去时,正见他被六个人围攻,气不过之下便出了手,拆了质库的招牌,把他们全吊在梁上,这才取了玉珮另找一家典当,待换了黄金再去买笔,只剩下不到二十支,被我全包了。刚才辞别那位丐帮兄长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