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奇棠喜欢听他们说这些,这些都是他从没听说过的事情,简单纯粹朴实温馨,经历过这些事的小伙伴,他们才是真正的人。而他,只是一个工具,没有资格拥有喜怒哀乐的工具,永远不能违背明月圣女的工具。
最先发现图奇棠偷听的人正是南圣女,彼时她还是个前途未卜生死难测的小女孩,失去父母兄弟的可怜女孩。上山之前,她从没接触过武功心法,也不知道如何才能通过考验,但她还是坚持下来了,凭着活下去的信念,她要活着找到失散的弟弟,实现父母临终前的嘱托。凭着这个信念,她活下来了,初次见到图奇棠,她被那双冷漠的灰眸吸引,分明是年纪小小的孩子,他的冷漠着实令人心悸。
但她仍是被那双眸子吸引,那双漂亮的眼眸像极了她的弟弟,记忆中弟弟的眸子天真无暇,不知道尝尽冷暖之后,是否也像他那般冷漠。看出图奇棠喜欢听他们聊家常,却又不想被人发现,南圣女便记下伙伴们说过的每一件好玩的事,等他来了故意重提说给他听。
图奇棠拥有的回忆是从南圣女那儿听来的,对于这个拥有温暖双眸的女孩,他不是不感激的。他隐身的本领并不高强,但一次都没被人发现,南圣女像是知道他的想法,没把发现他的事告诉任何人。
图奇棠没有通过试炼,被明月圣女惩罚,他总是一个人默默承受,他不敢哭,因为明月圣女告诫他,哭是懦弱的表现。但在南圣女看来,哭是正常人的表现,每当图奇棠伤心的时候,不管他藏在哪里,她都会找到他,陪他说话陪他一起哭一起笑。
也许就是从那时起,图奇棠不再抗拒试炼,他与南圣女约定,将来都要登上圣坛,成为息陵教众瞩目的人。南圣女不敢叫他小弟,因为她知道他是未来的教主,图奇棠也没叫过她姐姐,因为他不想给她带来麻烦。
在息陵教,惟一让图奇棠感到亲切的人就是南圣女,他曾想过等自己成为教主,明月圣女不再管束他们的时候,一定要对南圣女好一些,毕竟是她让他明白人与人之间有温情。
天意难违,他原本就没有资格拥有温暖这种东西,偷来的温暖势必要加倍偿还。成为教主不久,一次偶然的巧合,他发现了惊天的秘密。这个秘密对他的打击,远远超出以往所有的考验,他宁愿终日生活在刀山火海,也不肯相信秘密竟是事实。
从那以后,图奇棠性情大变,变得喜怒无常不近人情,就连他珍惜的温情也弃之不顾,一声命令将南圣女排遣到龟兹。虽然这是明月圣女的指示,但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他不需要可笑的亲情,他相信的温暖根本不存在,而他本身就是最好的证明。除了明月圣女,这个秘密没人知道,图奇棠没有办法再面对她,留在息陵教多一秒都无异于凌迟。
于是,他选择离开,对外宣称息陵教主暴毙。如果说他的存在本身就很可笑,那么就让他彻底消失吧。曾经遭受的苦难他就可以不在乎,但他实在没有勇气继续下去。
明月圣女没有阻拦,也许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图奇棠是她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教主,她不惜用最残酷的方式对待他。但秘密被识破之后,她连阻止他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接受再次失去教主的现实。明月圣女同意他离开息陵教,不代表她就此放弃,即使对他过分残忍,她也不能失去他。
教主暴毙风波过后,精明睿智俊美无双的安息王子出现在世人面前,作为安息王子,图奇棠终于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国王信任他的能力,许诺将来要他继承王位。百姓崇拜他的地位,口口相传他将是英明的君王。
图奇棠经受过极端的痛苦,他接受了安息王子这个身份,愿意用这个身份活下去。至此,明月圣女已是别无所求,她率领息陵教众全力配合他的举动,为他的将来铺上平坦大道。
南圣女不晓得图奇棠为何变成这样,也许她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个改变图奇棠命运的秘密。她的右脸颊浮现出清晰的指印,她低着头不作任何解释,就算图奇棠当场杀了她,她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她手里的笛子略显斑驳,却也曾为孤苦无依的小伙伴们带来欢乐与安慰,包括图奇棠在内。
图奇棠看到她脸上的伤痕,那把笛子,怒气悄然散去,沉声道:“无视指示贸然行事你可知错?”
南圣女抬眼看他,翡翠双眸隐隐有丝波动:“如果保护教主是错,属下甘愿一错再错。”
“保护?你以为你是谁,我用得着你来保护?哼,不自量力!”图奇棠不屑地冷斥道,“别以为我敬你三分,你就可以无视我的指示,谁准许你针对大汉公主,当着她的面让众人服下仙丹?是不是做巫女的感觉比圣女好得多,你也打算当叛徒了?”
这话明显是威胁,南圣女不以为意淡然笑道:“教主,你何时变得如此多情,大汉公主是好是歹与你何干?她是潜在的威胁,精明如你难道看不出来么?明月圣女早晚会下指示,我只不过提前行事罢了!而你竟不顾自己的身份,公然维护她,明月圣女要是知道了,你猜她会怎么做?”
南圣女明知有错不知悔改,居然当面戳他的痛处,图奇棠眼中怒火烧得极旺,一把揪住南圣女的衣襟,将她拽到面前,咬牙道:“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那个女人,不然,休怪我不顾往日情分。”
“你们之间果然有问题。”南圣女凄然地笑了笑,“教主,你和明月圣女有什么秘密?你怎会变成这副样子?”
图奇棠咬紧牙关,扬起手却又打不下去,愤然丢下她:“记住,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要是再敢问我跟她的事,我会亲手将你了断。”
“你走,没有我的指示,不许再动大汉公主一根汗毛。”图奇棠警告过她,不自觉又加了句,“我有我的计划,你不需要知道,如果你在那个女人面前多嘴,我就杀光你的人。”
“不用教主恐吓,属下也没打算告密,希望教主记得,心乱则方寸大乱,请守住自己的心!”南圣女从容起身,走出几步远,头也不回地说,“你,还记得快乐的感觉吗?”
图奇棠紧抿着唇,望着她的背影,难以言语。
第五十三章 王者归来
龟兹迎来了远道而来的贵客,也迎来了百年难遇的暴雨,倾盆而泄的暴雨下了几天几夜,眼看雨水漫过周边小镇,就要淹到京都来了,城中百姓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国王以及整个王室束手无策,与往常一样,他们把所有希望都寄托于神灵。每天念经念得更勤快,服侍巫女更殷勤,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周边乡镇频频上报洪涝灾情,某某乡的田地房屋都泡在水里,某某镇的粮仓商铺岌岌可危,某某街道水满为患百姓出行困难……
诸如此类的灾情比比皆是,国王大感头疼,比迟迟没有王位继承人更头疼。派去朝中大臣视察情况,回来以后也都说不出所以然,只说邻国也被水淹,大家彼此彼此,不用太过担心,天塌下来一起撑着。
有些人自己遭遇不幸,常常会用别人的不幸来安慰自己,亦或是自欺欺人乐在其中,这种阿q精神是从国王那儿传下来的,朝中大臣只是将它发扬光大罢了。龟兹人坚信,只要有神灵的庇护,有巫女在祈福,龟兹就会永远兴盛。不过是下了一场暴雨,而且是周遭几个邻国都下了,不能说是上天对龟兹的惩戒,只能说是正常的自然现象。
视察灾情的大臣想不出对策,也许是他根本没有去想,国王早就说过,万事求神灵。那么,这次也去求神灵吧,如果要想法子,那也是巫女该想的,求巫女想想如何讨好神灵,少下点雨就成了呗。
在刘烨等人看来,这种消极的念头相当可笑,但龟兹国王并不这么认为,他认定这场雨是神灵的一种指示,兴许是神灵不满,才会惩戒世人。思来想去,龟兹这些年来风调雨顺,他们对神灵的敬仰与日俱增,按理说神灵应该不会动怒才对,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巫女神殿
龟兹王宫分为三个部分,靠近宫门的是王室商议政事的正殿,其后是王室成员生活的寝宫,最后方就是供奉神灵的神殿了。与金碧辉煌的正殿相比,高大肃穆的神殿显得格外庄严。从外部看,神殿造型古朴装饰简单,像民间随处可见的祠堂,只不过体积大了数倍。
神殿正前方有座神坛,走过汉白玉拱桥,偌大的神坛广场中央有座直径约一米的香炉,袅袅青烟缠绕着雨丝缓缓上升,消失于灰白的天边。
国王和王后照例在香炉前拜了拜,然后越过香炉径直步入神殿。候在神殿四周的信徒们向他们欠身施礼,国王和王后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回礼,这才登上青石台阶。
“请通报巫女大人一声,本王与王后求见。”国王心里急得上火,却也不敢破坏神殿的规矩。神殿的门虽是昼夜敞开,擅自闯入即是不敬,就算是国王也不可以。
殿门两侧的信徒不慌不忙地应道:“巫女殿下有令在先,陛下可以直接进殿。”
“哦?那好,本王这就去见巫女大人。”这可是破例了,敢情巫女知道他心里着急,干脆省了这道程序,国王赞许地点点头,不愧是神的使者巫女大人,她可真是时时刻刻为龟兹着想。等这件事过去,他得重新修缮神殿,将巫女服侍地更好才行。
殿内供奉着三尊神像,分别是天神,地神与谷神,两千多年前的西域,他们主要信奉的就是天神。三尊一人多高的神像由上好的檀香木雕刻而成,细腻精致惟妙惟肖,表情栩栩如生,就连头发纹理都很逼真。
案台上摆放着新鲜的蔬果,正在燃烧的香烛照亮了阴暗的殿堂,现在是雨天,原本就不算亮堂的神殿更显黯然。国王不止一次提议为神殿多开几扇窗户,巫女都以不合规矩反对,长此以往,他也就不再提了。
神秘的殿堂令人心生肃穆,大气也不敢吭一声,循着巫女念经的声音,国王和王后轻轻地走过去,走到巫女背后,双双施礼,恭敬道:“巫女大人……”
南圣女置若罔闻继续念经,国王和王后相视一眼不明所以,国王以为自己鲁莽的举动冒犯到她,连忙又解释道:“本王方才请人通报,听说您准许我们不用通报,才敢贸然打扰巫女大人……嗯……巫女大人,如有冒犯请您见谅……”
“陛下言重了。”南圣女放下手中竹筒,转身看向他们,“如今龟兹遭逢天灾,多余的礼节就不必要了。刚才我在念经祈福,不方便被打断,绝无怪罪之意,还请殿下不要误会。”
闻言,国王长吁口气,顿觉放下心来:“原来如此,无妨无妨,巫女大人为我龟兹祈福,本王感激都来不及呢!”
“是啊,巫女大人,您实在是太客气了。”王后跟着奉承道。
南圣女淡淡一笑,直截了当地说:“二位前来,是否要占卜龟兹的运程?”
国王和王后连连点头,巫女大人不仅神通广大,还能一眼识破别人的心思,不用开口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神的使者与普通人就是不一样。
南圣女并没像之前那样为他们占卜,而是垂下眼眸,轻叹了声:“陛下,我已经占卜过龟兹的运程……”
“哦,是么?那神灵的意思是?”国王瞪大双眼,惴惴不安地追问,“这雨还要下多久?不能再下了啊!国内的田地都被淹得差不多了,老百姓的房屋都快保不住了,本王都要头疼死了……”
王后的手肘捣了下国王的腰,嗔怪的眼神扫向他:“陛下,不要开口闭口都是死的,你急什么,先听听巫女大人指示再说。”
国王又是一阵点头,南圣女摇摇头,说道:“龟兹未来几年的运程,原本没有这场灾情。西域不似荒漠,这种天气并不常见,接连几天的暴雨与其说是反常,不如说是神的指示……”
“神的指示?”国王忍不住插话道,“巫女大人,不瞒你说,本王也是这么想的啊!龟兹这么多年风调雨顺,怎会遇到这场灾祸?这定然是神的指示,神对我们的惩戒……”
王后杏眼微扬,不悦道:“陛下,你又来了,巫女大人话还没说完,你三番两次打断实属不敬……”
“王后,我不是对巫女不敬,我真的这么想,这是神的惩戒,神在怪罪我们。”国王急于解释,一想到神在怪罪自己,他就不由心惊担颤,“巫女大人,巫女大人,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呢?”
南圣女作沉思状,王后看这架势,心想国王说的没错,吓得六神无主,匆忙下跪道:“巫女大人,神为何要怪罪我们?请明示啊明示……”
国王随她一起下跪,只差没有磕头认罪了:“巫女大人,这次你一定要帮帮我们,本王不为自己祈福,只为百姓免于灾祸,求神灵看在我们夫妻一片诚心的份儿上,饶恕无辜的百姓吧!”
南圣女搀扶起国王和王后,神情凝重地说:“好吧,陛下如此虔诚,我也就不隐瞒了。只是,此事关乎龟兹与大汉两国的相处,不是三言两语能解决的。”
“大汉?”国王不解道,“神的惩戒与大汉有关?这是为何?难道大汉杀孽太重,神要惩罚我们?不对啊,我们可没参与战争,就算惩罚也该惩罚大汉吧!”
王后眼前一亮,急道:“莫非是因为那个大汉公主?她不就是汉人么!她来到龟兹,我们盛情款待,巫女大人想要收她为信徒,她却再三推辞,推辞不说,还胡搅蛮缠,弄得我们好不尴尬。当时我就觉得她有问题,正常人谁会拒绝巫女的好意,更不必说拒绝皈依神了。哎呀,原来这就是神的惩戒,是她冒犯了神,却要由我们来承担后果,不公平,太不公平……”
说着,王后开始抹泪:“大汉两次西征,杀孽无数,如今大汉公主又带来了这场灾祸,分明是他们大汉的罪过,凭什么要我们龟兹承担一切,凭什么……”
国王拍了拍王后的手,安慰道:“别哭了,你哭也解决不了问题,你刚才还说不让我打断巫女大人的话,怎么你又成这样子。”
王后委屈地抽噎:“嗯,嗯……”
国王可怜巴巴地看向南圣女:“巫女大人,难道真就没法子避过这场灾祸?”
“那倒未必!”南圣女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们,“这要看你们有没有决心。”
“有、有、有……”国王和王后不停点头,往前倾着身子,急道,“我们有决心,请巫女大人明示。”
图奇棠寝宫
安息民众普遍信仰息陵教,被常惠噎得说不出话的侍从仍然记得那晚的耻辱,想方设法要为息陵教洗刷冤屈。谁说吃人的怪物一定就是息陵教的人?说不定是怪物打着息陵教的旗号吓唬人呢!
侍从想找机会向图奇棠告状,指望王子殿下能为他出口恶气,好好教训那个姓常的汉人。无奈他的王子殿下对这码事不感兴趣,听不了两句就让他闭嘴,压根没把息陵教受辱的事放在心上。
他为此郁闷至极,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上天又给他一次机会。龟兹的巫女派来巫男求见王子殿下,只要巫男愿意跟图奇棠说起这件事,图奇棠不乐意听也要听吧。
巫男相当近人情,他答应侍从会跟图奇棠说这事,侍从开心得不得了,屁颠颠地前去通报。
“巫男?”图奇棠冷笑了声,哪里来的什么龟兹巫男?巫女派来的人不过就是息陵教的人罢了!也许是南圣女有事要向他禀报,所以才派了这么个人来。
“带他进来。”图奇棠倒要看看南圣女跟他耍什么花招。
侍从将巫男带来,图奇棠打量眼前这位清秀白皙的西域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