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扎的双手护住脖颈,回头看去,拼命地眨眼睛,竟然怔住了。不错,来人就是失踪已久的左贤王翁归靡,他巴不得永远不要出现的那个人,可他怎么回来了呢?他不是应该早就不在人世了吗?就算没有被匈奴的马匪挟持,这么久没出现,也一定是遭逢不测了。要不然,先王病重的时候他怎么不出现,先王下葬的时候他怎么不出现,偏偏刘烨有麻烦了,他就主动现身了。
莫扎心里七上八下,良久才喃喃道:“左、左贤王……”
翁归靡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径自步入刘烨的蒙古包,当着众人的面请她走到草原上。刘烨默默地打量着翁归靡,不由想起来图奇棠,是他把翁归靡送回来的吗?那么,他现在在哪里?这段日子,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莫扎长老,这里是右夫人休息的地方,你兴师动众带兵包围意欲何为?是不是想以下犯上煽动造反?”翁归靡一边训斥莫扎,一边环视四周,指着其他长老说,“当然,如果其他长老出于自愿,共同前来问罪,你们也称不上是以下犯上……”
莫扎得意地笑起来,根据乌孙王法,联合所有长老的势力足以拷问贤王级别的王室成员。他刚要开口说话,只听翁归靡继而又道:“王族犯法,与庶民同罪,长老亦是如此,若是指控不成,罪名也是你们一起承担,轻则流放边疆,重则全家抄斩。”
话音刚落,众长老之中有人扛不住了,纷纷流露出惊恐的神色,他们本来就是诬告,无非仗着有莫扎长老撑腰,从中想分一杯羹而已。望眼王族,都是老弱病残,原以为能趁机捞些好处,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左贤王,唉,也许是天意吧,谁叫他们不安好心,活该世世代代为人臣民。
“阿布长老,你给本王说来听听,你要控告右夫人什么罪名?”翁归靡上前一步逼问道。
阿布长老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根本不看正视翁归靡的眼睛:“不,不,我不是来找右夫人的,我来找我家的小马驹,只是碰巧路过……”
“哦,原来是这样,那你呢,来不衣长老……”翁归靡随即问向他旁边那位下巴贴着胸口的同僚。
来不衣长老瞪大了双眼,下巴恨不能扎进胸膛里:“我来放羊的啊,对,放羊,我家的羊走丢了两只,这儿人多,所以我来问问,有谁见到我家的羊了。喂,你们谁见到我家的羊了?一只公,一只母……”
翁归靡又看向其他人,其他人纷纷后退,热心地帮来不衣长老找羊,帮阿布长老找小马驹。
见状,莫扎长老又气又急,恨得连连跺脚:“你们,你们都给我站住,你们这些没用的家伙……”
翁归靡施施然地笑道:“不如这样吧,哪位长老自愿陪同莫扎长老前去审讯,就请站到他这边来。”
莫扎长老自己都快站不住了,其他长老谁还敢来送死,这些所谓的权贵平时养尊处优,也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却又心比天高自以为是,将王室对他们的供奉视作理所当然,不求付出只求回报。
现今左贤王回来了,他们还有什么不服气的,还有什么好争的,他们习惯于躲在左贤王身后坐享其成,从今往后,还是一切照旧吧!
莫扎长老孤零零地杵在原地,就连那数百名侍卫也很识相地站在了左贤王身后,长老们逃的逃散的散,找牛也好找羊也好,都不再来找刘烨的麻烦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这道理没人比他们更明白。
“左、左贤王……我想,这是个误会,嗯,是个误会……”莫扎哪里还敢跟刘烨硬碰硬,左贤王明摆着是她那边的人,现在退出输了面子,最起码能保住性命,反正长老们都是贪生怕死之流,谁也不会笑话谁。但要是闹到退无可退的地步,那可就连后悔都来不及了。
“误会?是何误会?”左贤王微笑着问他。
莫扎笑眯眯地应道:“可能是有人搞错了,国库的财物可能并没有少,所以,也就与右夫人无关了,不如待我回去查清楚了,再向左贤王禀报好吗?”
“哦?你一会儿说证据确凿,一会儿又说可能搞错,那到底是有没有证据呢?”翁归靡微微皱眉,表情很是为难。
“呃,这,这是个误会……我再回去查清楚,再禀报……”莫扎有些站不住了,准备脚底抹油开溜。
“那可不行,私吞国库财物可是死罪,诬告王室成员也是死罪,皆是重罪岂能儿戏!莫扎长老,你若不能拿出证据指证右夫人,本王就只能依法办事将你处决!”左贤王脸一沉,肃杀之气令人不寒而栗,“莫扎长老,本王且问你,你控告右夫人可有证据?”
莫扎浑身发抖地拿出袖子里的一叠公文,翁归靡冷笑了声,又道:“依照王法,伪造证据罪上加罪株连九族……”
“饶命啊,左贤王,饶命……”莫扎装不下去了,丢下他的“证据”连连磕头,“我只是一时糊涂,以为右夫人有侵占王权的私心,左贤王饶命……”
翁归靡懒得看他,挥了挥手,淡道:“押进死牢,听候发落。”
莫扎鬼哭狼嚎被拖走了,长老们吓得大气也不敢吭,刘烨环视周遭,心想这正是宣读遗嘱的好时机。
第二十七章 改朝换代
翁归靡没有理会莫扎长老的求饶,坚持将他关押进死牢,这招杀一儆百,确实起到了震慑的效果。那些跟风而来的长老大臣不敢造次,也不敢帮腔,默默地看着煽动他们的始作俑者被拖走。
唯恐被连累的众人恨不能立刻逃走,却又怕有心虚之嫌,原以为莫扎被定罪,围攻右夫人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没想到右夫人居然提议当众宣读遗嘱。
说来这是讽刺,他们惦念已久的遗嘱终于要曝光了,但此时他们已经没有心情听进去一个字,无奈大势所趋,容不得他们拒绝。一个个形如木偶跟着左贤王和右夫人走,来到了草原上最大的那座蒙古包。
看到刘烨毫发无损,须其格心有余悸地拉着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轻声道:“幸好左贤王及时赶回来了啊,要不然,这帮人会闹到什么地步,真是难以想象。”
“嗯。”刘烨看向面容清瘦的翁归靡,好想问他这段日子发生了什么事,他都经历过了什么。
须其格以为他们还是情深意切的一对,微笑着鼓励她:“妹妹啊,你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如今左贤王回来继承王位,你们就能光明正大在一起了。从今往后,你们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也没人能管得了……”
须其格接下来说了许多祝福他们的话,但在刘烨听来,却像一根根刺扎在心上。曾几何时,她也盼望着这一天快点到来,她要以翁归靡夫人的身份跟他相守相爱,但不知道为什么,等这一天真来到了,她却变了。
她的心里已经有了别人,尽管她和翁归靡曾经深深相爱过,并且她把自己毫无保留地交给了他。但感情的事真的很难捉摸,当爱不在的时候,想留也留不住。翁归靡遵照遗嘱成为昆莫的话,按照规矩,须其格和刘烨都要改嫁给他,须其格是翁归靡的大嫂,她大可以不用担心,只需全心全意照顾好泥靡,翁归靡定然不会亏待他们母子。
而她,还是应该按照历史的发展成为他的妻子吧,他们一起生活十几年,生养三个孩子,在外人看来,他们是一对恩爱和睦的夫妻,称职的国王国母。也许真正的解忧公主乐于接受这种命运的安排,心甘情愿与他相依相偎,为他养育子嗣,但是刘烨,占据着解忧公主身体,却不能融入她的思想,无法毫无芥蒂地放下过去。
刘烨有些迷惑,她之所以不肯原谅翁归靡,究竟是她实在伤透了心,还是她为自己爱上别人找的借口。她爱上了图奇棠,这个事实无法否认,爱上那个飘忽不定的男人,意味着将来的生活也注定是不安稳的。
若是选择了翁归靡,她也可以像大多数女人一样,拥有安定温馨的生活。她又不是没有爱过他,虽说现在不爱了,但也绝对不讨厌,抛下过去从头开始,无视自己的心,他们也能相安无事的生活,甚至重新得到幸福。
每个女人都会遇到的难题,发生在刘烨身上也是无解,将自己的未来交给爱自己的男人还是自己爱的男人,着实需要一番思量。刘烨知道为了大汉和乌孙的友好和平,她应该毫不犹豫投入翁归靡的怀抱,就像史书上写的那样,幸福的生活下去。但若为了自己真实的心意,她却不能这么做,她如何能心里想着一个人,却若无其事地跟另一个人生活?
也许,很多人都选择了向现实妥协,爱是一回事,生活又是另一回事,即使刚开始的时候不能适应,日子久了,心随之麻痹,成功地催眠自己,生活是美好幸福的。但刘烨不是,她太清醒,她知道自己的心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麻木,相反,那种背叛自己的痛苦会越来越刻骨,越来越让她憎恶自己。
她不想让自己后悔,不希望短暂的一生中,无法为自己活一遭。可是,明明拒绝过图奇棠了啊,说不定他已经接受了她的薄情,就这样互不干扰地活下去不好吗?虽然当初明确拒绝图奇棠,是为了换回翁归靡的生机,但她确实伤害了他啊!
现在翁归靡回来了,一切按照预想中的进行,为什么又要开始考虑自己的感受呢?刘烨啊刘烨,你真是个自相矛盾的人,既要维护大汉的利益,又要考虑自己的感受,殊不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有得必有失,你已经选择了顾全大义,为什么又要为儿女情长想不开?
老贤王当着长老大臣的面朗声宣读遗嘱,对于左贤王暂代昆莫的决定,众人颇感讶异,随后却又释然。先王已经想到他们前面去了,为免有人觊觎昆莫的宝座,索性,交给他最信得过的人保管,彻底断绝其他人的念想。
如果莫扎此时不在死牢,他一定又会带头反对,但他就算知道了先王的决定,也只能在牢里叫嚣了。木已成舟,再吵再闹也改变不了,谁要是敢做出头鸟,最后的下场不会比莫扎好到哪儿去。
众人没有异议,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自问不是左贤王的对手,倒不如不要反目了。
翁归靡顺利成为昆莫,乌孙王国改朝换代,进入新的篇章。草原上的百姓欢呼雀跃,手舞足蹈欢迎新一代的草原之王。须其格拥着泥靡百感交集,不知不觉思念起已故的先王,寄望儿子将来也能成为深受百姓爱戴的国王。老贤王喜极而泣,他争了一辈子的王位,属于了他的儿子,只是他现在在意的不是这些,而是他的儿子平安无事的回来了。
他唯一的儿子,翁归靡,还以为自己就要失去他了。还好上天没有让他绝望,失踪了那么久,又把他送回草原。感谢上天,感谢草原之神,感谢世间万物,送回他的儿子。
为了表示对翁归靡的崇敬之情,草原上每晚都举行篝火晚宴,直到他正式继位那天。
继位前一晚,晚宴的规模空前盛大,来自各个部落的首领都送来了贺礼,年轻美丽的姑娘舞动身姿,健壮有力的少年唱起嘹亮的山歌,就连小孩子们也围着篝火蹦蹦跳跳,为他们的昆莫送上祝福。
酒过三巡,憋着一肚子火没处撒的长老们起哄要看左夫人跳舞,故意要给刘烨难堪:“左夫人哪,以前每逢咱们乌孙有喜事,你都会为大王跳舞助兴,今晚草原上的姑娘都跳一遍了,你怎么不跳呢?难道咱们的新大王太年轻太英俊,你都不好意思了吗?”
“啊哈哈……”众人的嬉笑声夹杂着嘲讽与戏弄。
须其格已是今非昔比,她才不会笨到看不到这些人在想什么,暗自骂了声可恶,嘴上仍是客气道:“各位长老,你们恐怕是喝多了,看过这么多姑娘跳舞,还没看够的话,待会儿还有。本夫人身体不适,就不上去献丑了。”
“呦呦,身体不适?难道左夫人正在休养身体,打算为咱们新大王再添子嗣?”众人相互对视,语气下流表情猥琐。
须其格杏眼圆睁,怒道:“大王登基在即,你们休得胡闹!”
“啊哈哈……”仗着翁归靡还未现身,众人笑得有恃无恐。
“各位长老既然看腻了舞蹈,不如就由我来表演一段舞鞭吧!”泥靡拍了拍须其格的背,示意她不要动气,纵身一跃跳到众人面前,黑玉般的眼眸灵气逼人,矫健的身形上翻下跳,赢得阵阵欢呼。
人都上来了,说不想看还有用么!长老大臣们索然无味地看他舞动着长鞭,心想还不如看姑娘们扭腰摆臀呢!
泥靡最近迷上了舞鞭,他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快,不到几天的工夫,已经舞得很出色了。姑娘小伙们看得目不转睛连连叫好,小孩子们模仿他的样子,随手解下裤腰带在半空中乱舞。
气氛渐渐到达高潮,泥靡出其不意一鞭子打中了羞辱须其格的那位长老,打得他那张老脸皮开肉绽,不待他哀嚎出声,紧接着又是一鞭子,打得另一位附和的大臣嘴巴红肿,连叫也叫不出来。
“哎呀,世子打人了……”长老大臣们纷纷叫道,为同僚鸣不平,指着泥靡控诉,“世子借着舞鞭打人,好阴险哪,小小年纪不学好,非学那个满肚子坏水的右夫人……”
须其格随即骂回去:“谁打人了,谁打人了,一个个睁眼说瞎话,这是意外好不好?你们大呼小叫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人命了呢!喂,喂,大伙儿来评评理,你们看见谁被打了,分明是喝醉了酒,自己把脸凑过来的。”
围观的百姓早就看不惯这帮长老的嘴脸,纷纷应和道:“是啊,明明是他们自己把脸凑过来的,世子舞鞭舞得好好的,根本就没靠近他们,啊哈哈……”
“你们这些刁民……”挨打的长老气得跳脚,可这鞭子也挨了,骂名也背上了,到头来还没占到一个理字。
眼看这出闹剧就要落幕了,侍卫提醒翁归靡现在是时候露个面,跟大伙儿打声招呼喝杯酒,然后再回来处理公文。
翁归靡抓紧时间处理完公文,披上外衣走出去:“我晚会儿回来,先把灯熄了吧!”
见过各部落的首领,陪他们喝了几杯酒,翁归靡亲自送他们回去休息。回来的时候,经过刘烨的蒙古包,他在外面站了很久,正要转身离去,却听见那声思念已久的“索朗”。
第二十八章 心的方向
刘烨原本已经准备睡了,冯嫽却告诉她翁归靡来了,她们在帐内等了很久,也不见他走动一步,双方僵持片刻,刘烨主动走出去,轻声唤道:“索朗。”
翁归靡即将登基,他们之间的事总要有个了断,他来找她应该也是因为这个缘由。他不能确定她的态度,不知该从何处说起,既然如此,那就由她先开口吧。
刘烨缓缓走来,一身素衣装扮清新脱俗,银色的月光笼罩着她,像极了月宫中的仙子。翁归靡不由心动,每次见她都忍不住心跳加速,他对她的思念越来越深,即使他们很难回到过去,还是无法控制他心里的爱慕。
翁归靡回来之后,他们还没有单独谈过话,刘烨平静地注视着他,这个她曾深爱的男子,历经艰辛终于成为了草原之王。如果她开口,他会为她实现所有愿望,但是现在,她又怎么忍心再次伤害他,明知道他对自己的感情啊!
登基仪式过后,他们就会成为正式的夫妻,如何面对这个崭新的身份,对他,或是对她,都是难以面对的问题。
“索朗,明天我就得称呼你大王了,一路走来,你付出了多少努力没人比我更清楚,其他的我就不多说了,感谢你保留我右夫人的位置。”
刘烨的语气恭敬谦和,听起来像是着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