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六少拖着尾声,紧盯着李兮的神情。
李兮正盯着他,气不敢出,他这一顿,把她急的顿时一身汗。
“从来没听说过!这是京城,陆二是来给皇上贺圣寿讨圣眷的,哪用得着那么多人?再说,陆二自己诡计多端,再加上见多识广、精细过人的崔先生,应付京城这些绰绰有余,别的幕僚来干什么?又不是行军打仗。”司马六少心里疑惑更重,难道这个姓杨的幕僚有什么故事?
“青川跟陆二爷是什么关系?”李兮的话题突然又跳了回去。
罗大少爷听的呆愣,李姑娘这话怎么东一棒子西一榔头的。
司马六少却缝眯起了眼睛,“陆二身边有四大小厮,明山、青川、丰河,双流,功夫高超,精明过人,个个都能独挡一面,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李兮只觉得眼前一黑,手里的杯子‘咣’的一声掉到桌面上。
“怎么了?”司马六少眼里一团亮光爆起,从桌子上直趴到李兮面前,兴奋的眉梢乱抖,“你把陆二当成什么姓杨的幕僚了?还是把姓杨的幕僚当成陆二了?”
“我以为我没见过陆二爷。”李兮双手握成拳头抵在太阳穴上,她头痛欲裂,心却空空荡荡,下意识的答了司马六少的话。
司马六少极响亮的‘呃’了一声,缩回身,撇着嘴,斜瞄着李兮,‘啪啪’拍着折扇,一脸的我就知道是这样!
罗大少爷莫名其妙的看看李兮,又看看司马六少,什么意思?他们俩个打的这是什么哑谜?
“可是……这个!这个……怎么可能?你知道青川叫青川吗?”司马六少那幅我就知道的表情过后,就是一脸的匪夷所思,这得蠢成什么样?才能把陆二那样的人当成个什么破幕僚?
“知道。”这两个字从李兮紧到无法呼吸的喉咙里挤出来,让她总算能透过口气了,不至于憋晕过去。
“你知道那是青川,你竟然不知道青川是陆二的小厮?”
“没人告诉我。”
司马六少两只眼睛瞪的溜圆,站起来,一只手用力拍着额头,拍的‘啪啪’作响,原地一个劲儿的转圈。
天哪!今天他算长见识了!
“你跟陆二一起从太原府启程的?一起到汴京城的?这一路上,你都……你都……”司马六少不停的摆着手,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已经无法用蠢来形容了。
“刚出太原府,他说领了二爷的吩咐,要去巡查各地政务,”李兮心里堵了无数说不清是什么、却让人难受到不想活了的情绪,如同无数巨大的、棱角分明的石头,堵在胸口,刺在心上,堵的她快透不过气了,刺的她血肉模糊,她觉得她快要被那些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情绪磨成一团血肉。
她必须做点什么,必须说点什么,她不想直面那些情绪,不想直面那些血肉,她不想想,不想看,再多想一点,多看一点,她觉得她就要死了。
司马六少看着神情痛楚茫然的李兮,眼神微滞,神情渐渐凝重,退后半步,轻轻坐回到椅子上。
罗大少爷恍然而悟,他总算明白了,原来是这样!可是!这怎么可能?
“后来……”李兮无意识的、不停的挥着手。
龙王井边浪漫的夏日薰风仿佛穿越千里,又拂到了李兮脸上,温柔的声音随着薰风在耳边响起:‘明年春天咱们再一起过来’
李兮艰难的咽了口口水,那风那井那温柔,都化成了最锋利的柳叶刀,只一想,就将她千刀万刮,把她穿成一片空无。
不不不,不能说,不能提!她要忘了这些,忘掉!忘的干干净净!
“后来……到了灵蛇谷……”李兮杂乱的挥着双手,断断续续讲了灵蛇谷的劫杀,那飞起的山匪,那滴血的长刀,那些模糊的血肉,那些断膊残肢,还有她的手术,以及她的药方……
还有郑城的菊花,那位有很多好吃点心的严厉老太太……
李兮不停的说,却说的凌乱不堪
第70章 全是算计()
罗大少爷听的最清楚最明白的,是她塞回那些肠子,缝合了裂开的腹部,其余的,在他来说几乎全部是一片茫然,满脑子全部都是乱七八糟的浆糊。
司马六少越听神情越凝重,眉心渐渐蹙出个川字,她说的太乱,他一边听一边要将她的话前后连接,搭在一起,再理顺,这让他不得不全神贯注,头一回听小姑娘说话听的这么累!
李兮几乎就是凭着本能,杂乱无章、想到哪句说哪句,她不指望谁能听懂,听不懂最好,她只是需要说话,需要把那些让她血肉模糊的东西倒出来一些。
她不停的说,直说的口干舌燥,端起杯子,仰头喝干了那杯难以下咽的茶沫,苦涩味儿弥满干燥的口腔里,这让她觉得舒服很多。
罗大少爷忙站起来,倒了杯清心汤递给她。
李兮接过汤水一口喝了,罗大少爷提着壶再给她添上。
说了这么多,她觉得好受多了,至少,她不会被无数刀片片的融入虚空了。
“咱们理一理,”司马六少将茶具在自己面前摆成一排,先拿起一根茶针放到李兮面前,“按顺序来,你头一回见陆二,是在桃花镇?”
李兮点头。
“你治好了陆大,有人逼婚,是陆二把你带走,去了太原府,你很感激陆二,是这样?陆大是病了?还是中了什么毒?”
“说是海棠散。”
“什么?”罗大少爷一声惊叫,刚喝了一口清心汤的李兮被他吓的一口汤呛进去,咳的鼻涕都出来了。
“你能不能出息点?”司马六少也吓掉了手里的茶针,“再大惊小怪,我把你赶出去!”
“是海棠散……”罗大少爷激动的满脸通红。
“闭嘴!没出息!别理他!咱们接着说……那是海棠散!海棠散!”司马六少突然一声尖叫,猛拍了一巴掌桌面,“你还感激他?你!你你!”司马六少的手指磕头虫一般点着李兮,“你傻啊?啊?”
罗大少爷赞同的不能再赞同了,点头点的上身都跟着弯下去了。
李兮垂着眼皮,她哪知道海棠散是海棠散,都是因为她太无知了,对这个世界。
“你还感激他?感激个屁!”
罗大少爷圆瞪着司马六少,噎的直伸脖子,天哪!汴京城仪度最好、最讲究风雅的司马六公子,居然!居然说这种粗口!
“你能解海棠散,他能放过你?你竟然还感激他?我告诉你,就算没人逼婚,就算你压根不想跟他走,就算……他说什么都得把你带走!别说他,换了我,我也得把你骗走!拐走!实在不行打晕了拖走!你能解海棠散,你还不把海棠散当回事,你这医术……这医术……你懂了吧?”
李兮上身紧靠在椅子背上,两只手挡在脸前面,司马六少的唾沫星子喷的太厉害了。
“好!咱们说第二件。”司马六少用力吸了几口气,平息一下那股子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酸溜溜的怒气。
“陆二要和你合开医馆,选在孙大夫医馆对面?我问你,那天发生什么事没有?”
“有。”李兮垂着头,将她改药方和在孙大夫医馆门口看病的事几句话说了。
“你改药方救人,这应该是碰巧了,可孙大夫医馆门口那事,必定是陆二安排的,他这是借你的手打孙大夫的脸,等等……让我想想!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这是几月几日……果然!好一个陆二!”
司马六少又猛拍了一记桌面,“就是那天,户部侍郎梁如海进太原城查帐!”
李兮一脸茫然,户部侍郎梁如海是谁?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梁如海和孙大夫是知交好友,也是儿女亲家,梁如海突袭太原府查帐,照太原府这几年的亏空,我算着他就算查不到伤筋动骨的东西,抓上几把小辫子肯定没问题,没想到梁如海竟然空手而归,看来,关节在这里!”
李兮一下子想起了隔天一早她听到的偷药方那件事,那天他很高兴,还说要带她一起到汴京城……
李兮心里一阵浓烈的刺痛,原来是这样!
“孙大夫进京城治华贵妃的病,他就把你带来了京城!好一个陆二!这么一来,郑城的事就能说的通了!”
司马六少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手舞足蹈,风度全无。
罗大少爷听的一双眉毛抬成个倒八字,他说的这些都是从李姑娘刚才那堆乱七八糟的话里推理出来的?这是怎么推出来的?怪不得司马相公疼他疼到骨子里!
可六公子今天……好象被什么附身了,这形象……这仪度……那脚抬哪儿去了?怎么把袖子也撸上去?又拍又打,还怪叫,他的风雅呢?他的仪态呢?
今儿他算是开了眼了!
“郑城!明晃晃这么粗这么大一个圈套,你一头扎进去,还感激?感激个屁!狗屁!闵老夫人母亲葬在郑城,她每年都去郑城祭扫,几十年风雨无阻,这事谁不知道?他带你到郑城,还赏花!狗屁!他是让你去结识闵老夫人的!你别瞪着我,我告诉你,你别跟我说什么巧遇,我想巧遇哪个美人儿,最多三天,指定能巧遇上!巧的不能再巧!”
罗大少爷又一阵耳晕,连狗屁都出来了!
李兮没瞪司马六少,她只是眼睛发直,其实她已经麻木了,从一开始他就算计她,每一步都是算计,他的温柔是算计,他的笑容是算计,他对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算计……
“你再说说,到京城他怎么骗你的?你住在梁王府,他也在梁王府,按理说不可能不穿帮啊,再说说!”司马六少凑到李兮面前。
李兮没听清他的问话,她脑子里都是各种零碎的片段,那些印象深刻不能忘的片刻,那只突兀的、怪异的、金光闪闪的鱼荷包。
“有一种荷包,象一条鱼,金光闪闪,那是什么?”
罗大少爷这一回和司马六少同步了,两人活象两条缺氧的鱼,半张着嘴,目光呆滞的看着李兮。
“有一种东西,叫鱼袋,你难道,没听说过?”司马六少有气无力。
李兮摇头。
“苍天啊!”司马六少用力拍着桌子,两只脚乱跺,用力太大,屁股下的椅子失了平衡,司马六少连人带椅子,摔了个叽哩咣噹
第71章 科普鱼袋()
罗大少爷急忙去扶摔的四脚朝天的司马六少。
司马六少一向宽袍大袖,怎么碍事怎么复杂,就怎么穿,今天要请李兮喝茶赔礼,又特意挑了身最优雅不俗的,袖子更长更宽,罩衫更宽大更飘逸,站着还好,仰面摔倒时,衣服铺的到处都是,那衣服不是被罗大少爷踩住,就是被司马六少自己踩住,爬起来一半摔回去,再爬起来再摔回去,摔的司马六少一个劲儿的嚎叫,“我的屁股!唉哟喂!疼死我了!我的袖子!拿开你的贵脚!”
司马六少猛的一拽,踩在一堆滑溜溜的丝绸中,本来就手忙脚乱的罗大少爷脚下一滑,一头扎进起到一半的司马六少怀里,司马六少被撞的一屁股又猛摔了回去,痛的一声惨叫:“唉哟!疼死我了!姓罗的……我的屁股!”
李兮满腔的伤痛,却硬生生被眼前这两只逗的‘噗’一声破颜而笑。
司马六少和罗大少爷手脚并用,好不容易爬起来,司马六少那一身复杂的华服东倒西歪,雪白罩衫上的几个脚印清晰鲜明。
“你竟然连鱼袋都没听说过?鱼袋!鱼袋你都不知道?”司马六少一站起来,气势就回来了,他倒也光棍,衣服什么的一概不管,只抬手扶了扶头上的发簪,掏出帕子抹了把脸,反正在她面前,形象什么的,早就没有了。
李兮瞪着他,看他们两个这意思,什么鱼袋龟袋,难道她不知道就是咄咄怪事?她不过摇了摇头,他们这份惊讶也太夸张了吧!难道这是人人都该知道的东西?不可能啊!至少桃花镇就没人知道什么鱼袋龟袋!
李兮斜眼横着他没说话,紧紧抿着嘴没答话。
司马六少响亮的‘呵’了一声,一个旋身,又冲罗大少爷发出一声更加响亮的‘呵呵’,再旋回来,伸手拖了把椅子,一看倒了,干脆岔开双腿骑在椅子上,屁股刚挨到椅子面,‘唉哟’一声,火烫般挺起屁股,“疼疼疼!罗大拿只垫子给我,找个最软的!”
罗大少爷将垫子塞到司马六少屁股底下,司马六少小心翼翼的坐了,胳膊抱在椅子扶手两边,手指点着李兮,“那我问你,满朝朱紫贵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说朱紫贵?”
李兮横着他,满朝朱紫贵?这话谁说的?朱紫是什么?
“李姑娘肯定是自幼专心医术,这才……”罗大少爷一脸不忍的看着李兮,话没说完就被司马六少打断,“你闭嘴!”
“好吧,六少爷我今天就教教你,先教你什么叫鱼符。虎符是什么,你总该知道吧?”
这个她真知道,李兮横着司马六少,勉强点了点头。
见李兮点了头,罗大少爷竟大大松了口气,抬手抹了把冷汗。
“前朝的前朝的前朝的前朝……”
“就是唐。”罗大少爷跟了句,司马六少反手拍了他一巴掌,“就她?还能知道什么叫唐?跟她,就得说:前朝的前朝的前朝的前朝。”
李兮心里一万头草泥马狂啸着来回跑,她真想一巴掌把司马六少那张臭脸拍成只扁柿子。
“前朝的前朝的前朝的前朝,为了避祖上名讳,他家祖宗叫李虎,虎符就不能用了,开始改用兔子符,居然能用兔子!每回看到这一段,我就想到兔儿爷……”
罗大少爷一阵猛咳,六公子越来越形骸放荡了,怎么能在李姑娘这样的小姑娘面前说什么兔儿爷?
李兮翻了个白眼,她知道什么叫兔儿爷,太清楚了,从生理到心理!
“后来就用鲤鱼,用铜铸成鲤鱼的样子,巴掌大,分左右两半,一边刻‘合’,一边刻‘同’,平时分开,两半一合,‘合同’无误,就能调兵了,这铜鱼符除了能调兵,还是出入六部和宫门的信物,所谓‘明贵贱,应召命’,到了前朝的前朝的前朝,鱼符归入服制,不能调兵了,只用来表明身份,‘亲王以金,百官以铜’,鱼符上刻着名字职位,鱼符外面还有个袋子,所谓鱼袋。”
李兮傻眼了,敢情这鱼袋是这么回事!
“到了前朝的前朝,鱼符没了,只用鱼袋,三品以上用金鱼袋,四品、五品用银鱼袋,六品以下不佩鱼袋,或者用杂色鱼袋,前朝遵前朝的前朝旧制,本朝遵前朝旧制,能佩金鱼袋的,三品以上!”
司马六少高竖着三根手指头,几乎戳到李兮脸上。
“二十来岁就能佩金鱼袋的,满朝就俩人,两个!一个是皇上嫡嫡亲亲的侄子宁王世子,还一个,就是你那个表哥,陆二爷,陆离!”
“唉!”司马六少和罗大少爷同时长长叹了口气。
两声叹气,意味大不相同,罗大少爷是郁闷可惜李兮医术那么高明,怎么好象除了医术一无所知。司马六少是叹息能拐到眼前这个傻丫头这样的好事怎么就没落到自己头上?
“刚才我还纳闷,陆二那么聪明的人,一向标榜如何如何以诚待人,对你这样的……也算高人吧,犯得着骗吗?再说了,就算骗,以陆二的水准,怎么着也不能骗的这么没水平?敢情……就你这样的,哪还用骗?人家就挂着明晃晃的金鱼袋在你面前,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不对!不该说这个‘骗’字,陆二要是听到了,肯定觉得侮辱了他,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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