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月好不容易揉好了腿,双手撑地站起来,一只手撑着沐桶走了几步,这才绕到帅蓬前,掀帘进去,将长案旁高高架起的十二头烛台上的蜡烛全部点着,扭头看了眼他家六少爷,将落地烛台挪到了司马睿旁边。
仿佛是被烛光灼了眼,或者是蜡烛里那股子馥郁的清香唤醒了他,司马睿眼皮动了动,眼珠慢慢转了下,看着烛火,眼皮猛跳了跳,“她走了一天了!”
“是,该到家了!”伴月急忙接话,六少爷醒了!
司马睿双手动了动,按在炕几上,也许是想站起来,手一软,人往后仰倒在榻上。
“少爷!”
“出去!”司马睿躺在榻上,仰头看着帐蓬顶。
他和他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想说什么?他比他站在更高,比他更加超凡脱俗?
他想告诉他什么?告诉他他配不上李姑娘,只有他陆离能配得上?
呸!
李姑娘的愿望……一个女儿家……他说她先是他的伙伴……
司马睿脑子里又和这一天一样,纷乱如麻,越理越乱,他知道他想说什么,在他面前,他陆离居高临下……和李姑娘站在一起,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司马睿浑身酸涩僵硬的和他的心一样,
他决不能容忍陆离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总有一天,他要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李兮是被陆离抱下车子的,窝在陆离怀里,她懒得醒,等她睡足睡好睡醒时,帐蓬上那只小小的洞窗里,已经透进了黎明的曙光。
隔着几层厚厚的帷幔,另一面的陆离正在发号施令,那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李兮凝神细听,陆离要和谁打仗了?
第472章 默契言和()
陆离和司马睿的突然联手出乎几乎所有人的意料,特别是赤燕,战局一夜之间急转直下,平远地陆勇部横冲直下,赤燕没几天就分崩离析,成了昨日黄花。
陆离和司马睿联手的那一战极其惨烈,李兮坐在被团团围在中间的大车上,从车窗看出去,眼睛所及,都是一团肃杀的梁王府亲卫,她看不到血肉横飞的战场,可不远处传来的怒吼惨叫,叠加的太多,厚沉若压顶的乌云,夹杂在中间的刀枪的尖锐碰撞声,犹如刺破乌云的闪电,浓烈的血腥味让李兮有一种置身血池的感觉。
和这一战相比,前几天的平远城之战简直称得上美好。
陆离和司马睿以晋州路最西端的沈河为界,各自扫荡赤燕残部,从这一战起,梁地就正式无冕而立,对朝廷,就只有每年例行的朝贺了。
和陆离的突然联手让司马睿站到了风口浪尖,朝廷官员分成了两派,一派力挺司马睿,认为他和陆离的联手英明果断,高瞻远瞩,要不是联手,要么和赤燕之战会陷入胶着,要么,就是接着和梁地掀起绵长的战事,进而让日渐恢复的北戎收了渔翁之利,另一派,则痛骂司马睿联手陆离背叛朝廷,出卖国土,梁地微末之地,朝廷本可以一统天下的。
一向温和的司马睿风向突转,用几乎算得上暴厉的手段将反对他的朝臣或杀或贬,清肃一空。
老司马相公极其干脆的撒开手,搬到城外静心修养,养花弄猫,不问世事。
赤燕初定,陆梁栋护送父亲陆勇回太原府养伤,李兮却和陆离从沈河最南边那片最惨烈的战场起,李兮救治伤兵,以及受战事波及的受伤的百姓,掩埋尸体,清理战场,陆离则亲自过问政务民事,和李兮窄窄一河之隔的司马睿在战事刚刚结束,让伴月送了枚自己的小章给李兮,星夜赶回了京城。
李兮捏着那枚通体玉润的田黄印章,皱了半天眉头,径直去找佚先生,佚先生接过印章,用指肚摸了摸,啧啧出声,“这章……”话没说完,佚先生神情一僵,呆了片刻,长长叹了口气,“我有点明白你祖父为什么能收拢那么多英雄豪杰死心塌地替他卖命了。”
“嗯?”李兮错愕,这是从哪儿跳到哪儿了?
“知道他为什么要送这枚印章给你?”佚先生托着印章抛来抛去,李兮斜着他,她要是想明白了,还要找他?
“那你知道这枚印章是什么?”
“是印章!”李兮堵了他一句。
“也没说错,你平时不看公文,不懂这个也不算什么,你家陆离也有这样一枚印章,行正式公文用官印,不是正式的公文,却又是有关公事的交待、嘱咐等等,就用这样的私章,真要说起来,这枚印章,比司马睿的公章更加有用。”佚先生摸着印章上的刻字,慢吞吞的解释。
李兮听的眨眼,他把比公章更加重要的私印让伴月送给了她……
“这意思就是,他把沈河那一边的大军,托付给你了。”
李兮一口气呛红了脸。
“唉!你空跑这一趟,竟有这么大的用处,生生把司马睿这颗心捏进了手心,这样的事,你祖父也干过,这一条,我确实比不过他,连你也比不过,你祖父……”
佚先生斜着李兮,“当年那一趟真心多少,算计多少,谁都不知道,至于你,倒全是真心。”
“先生这句话我听懂了,我傻是吧?”
“嗯,傻人有傻福,这是好事。”佚先生很认真的接了一句,李兮白眼望天,正要站起来走人,佚先生转着那枚印章,语气怅怅,“说来也怪,你们理家个个都是怪胎,你祖父……不说了,白手起家能坐拥天下,自然不是一般人,就是你那个声名最差的伯父,现在仔细想想,他站的太高,他说万物一样,哪怕一只老鼠的命,和人命其实是一样的……”
李兮听的惊悚愕然,这论调……那么熟……
“你父亲,当年娶你母亲的时候,说要和你母亲一生一世一双人,还说女人的节,也该一样是男人的节,因为这个,我那时很高看你父亲。”
李兮更加愕然,姓理的这一家子太不寻常了!
“为了拢络你母亲一族,能做到这一步,很不简单。现在再看,这些话只怕是出于他的本心,不是我想的那样,深沉算计。”
佚先生举起那枚印章,“就象你,如果是当初,我必定以为你这招苦肉计使得好。”顿了顿,佚先生慢吞吞接着道:“确实不错。”
“唉,你成天这么算计,累不累啊?印章交给你了,我正忙着呢。”李兮站起来往外走,佚先生捏着印章,不客气的收进了自己的荷包。
陆梁栋送回父亲,没几天就回到晋州路,这一场战事,让他明白自己做不到象父亲那样杀人如切菜,更无法象二叔那样,在血海残躯中如闲庭信步,倒是跟着白英她们救护伤者,让他有一种极其充盈的满足和成就感,陆勇无所谓,陆离很欣慰,李兮和陆勇一样无所谓,只有乔夫人,又病了一场,她寄以厚的不能再厚的厚望的儿子,如此没出息,让她非常痛苦。
李兮和陆离在新拓展的赤燕旧地上一呆就是两年,李兮建了大大小小的医馆和医学馆,佚先生对这事很有兴致,不厌其烦的制定各种规矩,陆离则查看民情,顺便推广李兮的那些‘卫生’要求……
两年后,李兮和陆离抱着出生没几个月的长女陆桐回到太原城时,太原府已经生机勃勃、热闹的几乎让李兮眼花缭乱。
几乎和李兮同时到太原城的,还有从北戎回来的、已经是名震北戎的名医罗大爷。
罗大黑瘦苍桑的仿佛三十岁的中年人,一见到李兮,往身后一指,话没说出来,眼泪先掉下来了。
他身后跟着上百辆形式各异,却个个破烂不堪的大车,车上挤满了大小不一的孩童,足有上千人。
“北戎一场疫病……死的人太多,这都是孤儿,先生捎话给我,让我只要看到就带回来,我后来就不敢看了,实在带不完……”
罗大苦不堪言,时不时瞟一眼李兮身后,正对着个小婴孩又逗又笑的佚先生,心里又升起一股快意,娃儿们他带回来了,这一路上他总算熬过来了,现在一股脑儿倒给他,嘿嘿……
“是你要的?”李兮转头问佚先生,佚先生‘嗯’了一声,示意陆离,“把这些北戎孤儿和玉华堂那些娃儿们放在一起养,愿意学医就学医,愿意学武你找几个师傅过去,愿意学文,学手艺,学什么都行,好好待他们,他们是北戎人,等他们大了,就让他们回去。”
李兮一时没反应过来,陆离笑起来,“先生思虑深远,既然这样,学文学武也不用单独再寻师傅,就和咱们梁地诸家子弟一起进学习武好了。”
李兮这才悟过来,这些孩子在梁地长大,习文学武,之后再回到北戎……所谓的民族融合,这是第一步?
罗大郁闷的看着顺手就将包袱甩给了陆离的佚先生,指着身后叉手而立的几个中年人,“这几个人是可汗的人,说有事跟你说。”
领头的中年人上前几步,冲李兮恭恭敬敬行了磕拜大礼,站起来,打开一个木箱子,取了几株包着土球的植物出来,“娘娘,可汗吩咐,让您看看是不是这个。”
李兮两眼放光,“对对对!就是这个!这个就是山道年蒿!真找到了?在哪里?能种植吗?这是野生的还是人工种出来的?”
“回娘娘,是在阿拉山上找到的,这一棵是野生的。回娘娘,阿拉山上长了很多很多,可汗已经点了兵,打下阿拉山之后,就让奴才们试种。”
中年人抬头看了眼李兮,“可汗吩咐,如果是娘娘说的山道年蒿,请娘娘派人跟小人前往阿拉山,可汗说,这是他答应过娘娘的礼物。”
李兮愕然,这礼物也太大了点吧!
“回去跟你们可汗说,他打下阿拉山,那就守好阿拉山,再顺便把这什么蒿种好管好,过几天我就让罗大过去,山道年蒿的事,让他亲自跟你们可汗说。”
“是!”佚先生的吩咐,中年人答应的快而爽利,冲李兮恭敬致礼告退,就和其余几个人上马走了。
罗大瞪着佚先生,气的快说不出话了,“我刚刚回来,我还要回京城,我……”
“这是为国为民的大事!”佚先生斜着罗大,“刚刚回来怎么了?京城有什么好回的?你看看你,没出息的样儿!别忘了你是苏州人!”
罗大气个仰倒,“我不是苏州人!我说了多少回了!我是……”
“好好歇两天,这一趟让闵大跟你一起去,山道年蒿是大事,你带了这么多嘴回来,不想办法挣银子,吃什么?喝什么?还有,再有孤儿,一起带回来!”佚先生吩咐完,转身就走,留下罗大愤然凌乱,他明明不是苏州人……
第473章 闲话闲说()
罗大只敢腹诽,佚先生既然说了,他这个不是苏州人的苏州人,只好打点行装,转头再去北戎。
好在这一次有闵大跟着,还有陆离挑的十几个管事一路上打点一切,至少没之前那么辛苦了。
第二年年初,李兮生下长子陆桦时,从阿拉山远道而来的第一批山道年蒿进了太原城,随着山道年蒿来的,还有大批的北戎商队,以及盯着山道年蒿而来的朝廷商队,闵大做生意的本事真是没话说,银子随着这些山道年蒿和这些商队,象水一样流进太原府,绝大部分流进了佚先生手里。
佚先生看了几个月,在太原城外圈出几万亩地,动工开建新的医馆和医学馆。
李兮从不理会陆离的政务,也极少理会王府的家务,她几乎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医学馆上,余下的那点精力,则盯着她的孩子,前朝史书里关于理家太祖起的所有记录,她看了又看,看的不能再仔细了,她很怕理家这支血脉的特殊是处是招来象她这样的外星游魂,她的儿女中真有这样的事,她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对待。
姚圣手梦中学医的那个大坑,她和佚先生说了,派了几十拨人去寻找,几年之后,竟然真找到了那个大坑,只是那个大坑已经在一场不大的地震中被震塌的小山填平了,找到大坑的探险者们按照姚圣手画的图,挖了几个月,挖出了一块只有半尺见方,一面平滑的出奇,刻着些古怪纹样的石头,带回了太原府。
姚圣手说那就是他曾经睡过的那块石头,这花纹,化成灰他都认得。
李兮对着那块材质明显不是普通的石头,那花纹也不是什么花纹的石头,几次想砸碎摧毁,却总狠不下心,如果这块石头真能带来象姚圣手学到的那些医术,抑或是自己这样的魂灵,每一个姚圣手和自己,都会推着这个世界往前快一点,可是,也许会有不一样的魂灵……
李兮到底没有粉碎掉那块石头,而是将它嵌进青铜底座,在太原城外那座医学馆建成后,放在了医学馆大门影壁后,在很多很多年之后,成为了医学馆圣物之一。
城外的医学城,佚先生有多少银子就盖多少房子,盖成多少就用多少,落成一座建筑,就热闹繁华一处。
新城落成一多半时,早已经是天下闻名的医者圣地。
每年春季,大批的医者从各地赶来,和从北戎、京城,以及赤燕旧地等各处,或是被家人送来,或是被各地理氏医馆收容的小女孩子们一起,进入医馆学习。
每年秋季,这些春季进来的成年医者,则要面临决定他们去向的第一场大考,通过的,正式进入医学馆习学,没通过的,打道回府,或是接着在医馆打杂学习,等待明年秋天再考。
九月初,离大考还有不到一个月,离医学馆不远的茶坊里,雅间聚了十几个人,正围着中间两三个人听说话。
正中的男子三十来岁,看起来意气风发,正用扇子点着围在他周围,眼巴巴一脸敬仰的众人滔滔不绝。
“……咱们都是老乡,我当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头一条,我先问你们,知道哪个地方的人,最得咱们山长青睐吗?”
“赤燕旧地?听说王妃是赤燕人,桃花镇人!”
“看看!傻了吧!”中年男子用折扇点着说话者,“我告诉你,王妃从来不管你是哪里人,是男是女,是丑是俊,是老是小,王妃那一关,只看你医术学的怎么样,这一条倒容易,咱们山长,最青睐苏州人,只要你是苏州来的,只要不是十恶不赦,差不多都能网开一面。”
“啊?山长是苏州人?没听说过啊!”众人一片惊呼。
“山长最青睐苏州人,我们医学馆的学生,没人不知道。”中年男子说到‘我们医学馆’,头往上昂,很是自得,他已经在医学馆学了三年了,这很不容易。
“再跟你们说几件旧事,山长身边,有个叫小红的……说到这个,我告诉你们,以后进了医学馆你们就知道了,医学馆两大不能惹,其一是王妃身边的小蓝姑娘,其二,就是山长身边这位小红姑娘,就算你冲撞了山长、王妃,甚至王爷,都不算太大的事,就是这两位,我可告诉你们,惹不起!”
“小蓝姑娘听说过,王妃自小的丫头,惹不得是常理之中的事,这位小红姑娘……是山长的……”
“呸!快闭嘴!”中年男子吓了一跳,“这是能胡说的?山长……你们以后就知道了,不是凡尘中人,别转这样的龌龊念头,山长虽然眼瞎,可你转什么念头,他一眼就能看穿!”
中年男子声色俱厉,众人连连点头。
“咱们接着说这位小红姑娘,这位小红姑娘,说的一口吴侬软语,地道的苏州土话。有一年,这事我也是听学长们说的,山长在太原城里,听到小红姑娘骂人,一听是地道的苏州土腔,就停车问怎么回事,原来那一年苏州有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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