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不客气了,”陆离直奔正题,“朝廷军中,大帅司马睿重伤,赤燕大军几乎全部集中在朝廷军一线,国都空虚,我想请休贺头人带领族人,直袭国都,攻下国都,不必停留,穿城而过回去即可,这一趟,陆离承休贺头人大恩。”
“不敢当!”休贺忙还礼,“先生有吩咐,休贺一族以战死为荣,请王爷放心,除非我和族人死的一个不剩,否则必定攻下国都。”
“攻下之后,休贺头人请随意。”
陆离话里有话,休贺看着他,沉默片刻,“先生有教导,战是不得已的事,除此,先生不喜人滥杀无辜。”
陆离眼里跳过一团亮光,心里更加笃定,长揖陪礼道:“是陆离下作了,请休贺头人见谅,我让人挑三千精锐,和休贺头人一同出征。”
“不用了。”休贺露出丝笑意,“区区一座都城,还不在话下,王爷手里的将士虽说精锐,到底少了些,穿城而过而已,那休贺这就告辞了,山高水长,后会无期。”
“多谢休贺头人,头人一路小心。”陆离将休贺送到门口,看着他沿着游廊,大步出了院门,轻轻呼了口气,吩咐明山,“请诸将军,议事!”
夜里这一场雨不大,却一直下到黎明,李兮的队伍比预定晚了一个多时辰才到朝廷大军营地之外,但这一场雨,也掩盖了他们行踪,让他们一直行进到能望见大军连绵不断的帐蓬的地方,才下了马。
先赶过来的几个护卫急忙从隐身处迎上来,递上了一大包朝廷士卒军服,众人急忙换上,侯丰和其它几个领头的护卫都穿了十夫长的衣服,留下人看守马匹,其余人分成几队,大摇大摆往营地进去,朝廷军太多,来路太杂,对于侯丰这些积年老油条来说,漏洞多的象大眼筛子。
李兮、小蓝跟在十夫长侯丰这一队,七穿八拐,直奔营地正中的大帅军帐。
离了十几个帐蓬,侯丰先一步往帅帐探看。
侯丰担负着李兮的安全,多谨慎都不为过,离帅帐几十步,卖力的刷着马,瞄着帅帐的动静。
帅帐里涌出一群统领将军,个个脚步或轻快或恼怒或淡定,三三两两说说笑笑,侯丰心里起了疑团,刷了几匹马,见帅帐四周没人注意,几步窜到帅帐后,从帐蓬底下钻了进去。
帅帐很大,也很豪华,侯丰进去的地方是用帘子分隔出来的净房,透过帘子缝,侯丰看着没骨头一般懒散的瘫坐在帅椅上、正点着个统领痛骂的司马睿,忍不住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姑娘千辛万苦九死一生赶过来救他的命……
司马六少骂走了愚蠢下属,从帅椅上挪下来,掀起净房帘子,和侯丰四眼相对。
侯丰斜靠在半人高的沐桶上,抱拳胸前,侧着头,从上眼眶斜着司马六少,司马六少不敢置信的瞪着侯丰,慢慢抬手指向侯丰,不等他开口,侯丰直起身子,大拇指往外斜了斜,“我家姑娘,听说你伤重危急,从平远城马不停蹄,三夜两天赶到这里,跑死了五匹马,为了救你的命,我家姑娘把自己的命豁了出去,我家姑娘,现在,就在帐蓬外。”
司马六少傻了。
侯丰越过司马六少,拍拍比主子司马六少更加傻眼的小厮伴月,“烦你跟我走一趟,我们姑娘大老远来了,好歹喝杯茶再走。”
伴月侍候他家六少爷多年,他家六少爷和李神医的恩怨过往,他一清二楚,急忙跟在侯丰后面,去请李兮进来喝杯茶。
“你家少爷怎么样了?还活着吧?”看到伴月,李兮劈头问道,伴月伸了伸脖子,“那个……姑娘……李神医您进去看了就知道了。”
李兮带着小蓝,跟着伴月,急急往帅帐过去,侯丰悄悄示意众人,情况良好,注意警戒。
司马六少直挺挺站在帐蓬中间,一身脏臭军服,掀帘进来的李兮,在他眼里,象踩着祥云伴着天花降落在人间的仙子。
“李姑娘……”
“娘唉!你好好儿的!”小蓝一声惊叫。
李兮直直的盯着司马六少,几步冲上去,一把剥下司马六少那一身和京城一样,依旧以飘然为主的大外套,再一把揪下衣领,司马六少被她扯的一个旋转,上衣就全被扒光了,赤祼着上身,司马六少狼狈不堪。
“李姑娘,李姑娘,我……真……我是……”
李兮先看前胸,从下看到上,再一把将司马六少拨个转儿,再将后背从上看到下,别说箭伤,连只蚊子伤也没有。
“是你故意散布的?为什么?诱敌?诱赤燕军还是陆离?他们都没上当就我跑来了?”这会儿,李兮反应出奇的快,司马六少光着上身,她揪无可揪,顺手在司马六少胳膊上拧了块肉。
也亏得司马六少从不锻炼皮嫩肉松,要是陆离,一身腱子肉,她想这么拧可拧不住。
司马六少被她拧的眼睛都瞪圆了,“不是,没诱别人,我就是想看看,要是我快死了,你是不是……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想看看……”
“什么?”李兮只觉得浑身的血都被怒火烧沸腾了,一巴掌拍在司马六少胳膊上,转身找趁手的东西,小蓝急忙将手里的剑递上来,太着急没来得及脱鞘也没递好,李兮一把抓住剑鞘,剑鞘从剑身上脱下,李兮抡着剑鞘没头没脸往司马六少身上狂打狂砸。
小蓝砸吧着嘴,极其遗憾的看着手里的长剑,剑鞘多没意思,抡剑多好……
“气死我了!”李兮气的浑身发抖两眼发花,“没想到你是这么个混帐东西!王八蛋!听说你要死了,老娘没日没夜!没日没夜啊!”
司马六少白嫩细溜的胳膊抱着头,东躲西闪,痛的吡牙咧嘴却不敢出声。
“老娘我……连大便都憋着唯恐一个大便把你的小命耽误没了你个混帐王八蛋!气死我了!老娘今天非打……非打……打你个生活不能自理!我打!我打你……个王八大蛋!”
李兮气急了,每一下都是拼尽全力,好在她累极的人了,实在没力气,就是这样,也把司马六少打的上身横一道竖一道,全是剑鞘上的缠丝划出来的细小血口子。
“别打了,别……我知道错了!下回再不敢了!”司马六少痛的别说眼泪,鼻涕泡都出来了,抱着头不知道往哪儿躲,他想象过无数和李兮见面的情景,就是现在这种开情况,他从来没想到过。
“下回?你还想有下回?老娘真是……日了你娘的藏獒了!我今天不把你……我非把你剥皮切肉做成标本不可!一块块切成横截面标本!我看你还有下回!”
司马六少被李兮一剑鞘打在胸前,痛的嗷的一声,一头钻到了元帅桌子下,双手抱肩缩成一团,“李姑娘,我错了!我错了!是不敢了!不是下回!饶了我这回吧。”
“你知不知道!就为了你做的这混帐事,得多死多少人?你知不知道?”李兮抡着剑鞘往帅桌底下打,磕来碰去打不到司马六少身上,气的用剑鞘猛敲着桌子,泼口痛骂,“躺了满院子的重伤,一个都没来得及!我就没日没夜!没日没夜!妈的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种混帐东西!你给我出来!你出来!出来!”
李兮伸脚往下面踹,司马六少缩成一团,出去,那是不可能的!
侯丰坐在帅帐门口,支着耳朵听着帐蓬里的动静,眼睛眯起,从怀里摸出只小小的牛皮酒袋,小小的抿了口里面的马奶酒,慢慢吐出口气,这几天路赶的,连他这个老兵油子都累坏了,活该!
姑娘还是年青,太冲动,怎么能自己动手呢?应该让小蓝打啊!
第468章 思考人心()
李兮是累极了的,这一通暴打全凭一股子怒气冲着,往桌子底下踹时一脚没踩稳,一屁股摔在地上,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李姑娘,您消消气,你先消消气行不行?你累坏了,先歇一歇,等歇好了……我不怕挨打,我是怕你累着。”
司马六少窝在桌子底下,伸着两只手,想去扶又不敢出去,不扶又心痛的受不了,急痛之下,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淌。
“先别打了,消消气歇一歇行不?等你歇好了,有力气了再……轻点打行不?”
“滚!”
李兮爬不起来,索性坐在地上,将手里的剑鞘砸向司马六少,司马六少如蒙大赦,手脚并用,从桌子底下爬出来,经过李兮身边,顿了顿,低低道:“我让人送热水进来,你想吃什么……我这就走!”
司马六少话没说完,见李兮扑过来又要打,连站起来都忘了,手脚并用爬到帐蓬门口,刚要掀帐蓬门又想起来自己上身还光着呢,原地转了个圈,小蓝用脚尖挑起衣服扔到他面前,司马六少抱起衣服,一头冲出了帐蓬。
侯丰斜着几乎是从帐蓬帘子下钻出来的司马六少。
司马六少一钻出来,急忙缩成一团挨在侯丰身边,手忙脚乱的穿衣服,唉,这要是让人看到堂堂大帅这幅模样……
侯丰挪了挪,给越忙越乱越穿不好衣服的司马六少让出地方,伴月急忙奔过来,扑跪在司马六少面前,给他穿衣服。
“这儿用不着你,一件衣服,你家少爷自己能穿,赶紧去让人送点热汤热饭,还要热水,饿的两只眼睛都花了!”
侯丰捅着伴月,伴月看着司马六少,司马六少挥着手,“快去!熬一锅米粥,还有肉汤,清鸡汤吧……”
“都太慢!赶紧的,下几碗烂糊面,越快越好!”侯丰打断司马六少凌乱的吩咐,伴月这回也不看他家少爷的眼色了,站起来就往后面大帅专用伙房跑。
“回来!”司马六少吼了一声,“记着,是京城老宅子来人了!”
“是!”伴月答应一声,转身又跑。
司马六少总算穿好衣服,抬手抹了把脸,痛的嗞嗞不停,脸上也划破了。
“没事,就是破了点皮。”侯丰凑上去,仔细看了看,浑不在意的挥了挥手。
“唉!”司马六少长吁了口气,一屁股坐实在地上,挨着侯丰,极其不雅的坐在地上,又叹了口气,“说实话,我起没想到她能来,就是来,也没想到能这么快。”
“能不快么?慢了,不是怕你病死了么?”侯丰这口气还没消呢,司马六少神情尴尬。
“从平远城过来的?路上很辛苦?你跟我说说。”
“嗯,就是急行军么,六少爷跟着急行军过没有?”
“没有。”
“那跟你说个屁!说了你也不懂!”侯丰喷了司马六少一脸唾沫星子。司马六少默默抹了把脸。
“刚刚拿下平远城,巷战打了一天一夜,大将军受了重伤,幸亏有姑娘,忙了两三个时辰,总算……姑娘刚给大将军缝好伤口出来,连口水还没喝呢,就得了你重伤的信儿,那时候还不知道我们王爷能不能攻下相城,能不能打通过来的这条路,姑娘不管这个,非来不可,谁也劝不住!嘿!”
侯丰抿了口酒,司马六少胳膊肘抵着膝盖,双手抱着头。
“大将军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唉!”侯丰叹了口气,“姑娘运气不错,跟在王爷大军后头到相城,要不然……你说你吧,年纪也不小了,堂堂一军统帅,朝野闻名的小相公,这么大一个人物,你咋能干出这种事来?从来我看你还好,我就知道我这双眼看人不准!”
司马六少垂着头一声不吭。这会儿,他心里五内俱焚,魂魄都被激荡的飘摇不定,他盼着她来,却从来没敢想过她真的能来,他觉得她能在朝廷军和梁军对面迎上时,派人过来问候一句他的伤势,问一句要不要她来替他诊治,对他来说,这就是最圆满的结果了。
她是嫁了人的人了,她是梁地王妃,她这样孤身横穿赤燕,深入他的军中,这一趟不光是她危险重重,对梁地来说,也是个巨大的危机。
她就是想来,她身边的人也不会让她来,她怎么可能来呢?
司马六少回头看了眼帐蓬,她一定是以悍然赴死的决绝,才能冲出重重梁军,冲过来救他。
司马六少转回头,额头抵在双膝间,愧痛之下,泪如雨下。
如果换了他,他是做不到的。
李兮痛痛快快洗的清清爽爽,倒头就睡,小蓝在她榻前铺上被褥,也呼呼大睡。
司马六少既不进去,也不离开帐蓬半步,傍晚,让人生了火,对着变幻无穷的火堆,直发了一夜呆。
李兮这一觉足足睡了一天一夜又大半天,司马六少就裹着厚毛大斗蓬在帐蓬门口守了一天一夜又大半天。
直守的侯丰觉得他的眼神其实也没那么差,司马六少虽说偶尔混帐,可本质上来说,还算不错。
头一天,司马六少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坐在帅帐门口,诸将虽说奇怪,倒还过得去,他们大帅名士风度那是出了名的,这名士风度么,不就是时常抽风不正常么!
可到晚上,司马六少还坐在帅帐门口,一坐一夜,诸将就有点心里忐忑了,司马大帅的名士的风度,可从来不苛刻自己,不但不苛刻,还怎么享受怎么来,怎么会委屈自己在帅帐门口坐一夜?已经深秋初冬的天气,夜里不说寒冷刺骨也差不多,司马大帅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苦罪?
出什么事了?
到第二天,司马大帅的帅帐大会也不开了,就是在帅帐门口坐着不动,诸将心里的不安按捺不住了,可再不安,却没人敢上前打扰司马大帅,大帅的脾气跟他的风度一样,也是出了名的。
不能找大帅,那就找伴月,伴月被问的烦的不行,“……告诉你们了,就当没看见!大帅好得很!好的不能再好了……大帅脸上?脸上怎么啦?我怎么没看见?你去问大帅,去啊……不是告诉你了,大帅在思考人心!”
第469章 言止于礼()
李兮睡足之后,心情就好多了,起来给自己腿上磨破的地方上了药,再吃了顿烹调美味精致的大餐,脸上连笑容都有了。
司马六少坐在她对面,一脸颓唐。
“打败仗了?”李兮打量着他,头一个反应。
“这两天没打仗,”司马六少声音有点低,“探报说发现北戎骑兵,我得等探清楚情况,赤燕军也没动,他们肯定也要等查清了,真要是北戎人来了……”
现在的司马六少,对李兮用一点春秋笔法,都得觉得自己不是人。
“是北戎骑兵,但应该不是北戎人打来了。”李兮想了想,“佚先生从北边借了点兵。”
司马六少看着李兮,本来应该愕然的事,他已经觉得很正常了,这一天一夜再加大半天,无数煎熬困惑喜怒希冀绝望……现在的他和两天前的他相比,已经变化很大。就象他能对李兮说起最不能说的军情一样,李兮对他坦诚以待,他已经十分坦然。
“他们往赤燕都城方向去的……不说这个,你好些没有?”
“歇是差不多歇过来了。”一提这个,李兮又是一肚皮恶气,“你说你,就为了看看我来不来救你?我能不来么?换了是你,你能不去?这一来一回,我至少得耽误掉七八天!还不止七八天,得多死多少人?我生气,不是因为这一趟累了啊辛苦了啊什么的,是因为得多死好些人你知道吧?”
李兮越说越生气,司马六少直直的看着她,“我记得你说过,你眼里,所有的病人都是一样的,你……”
“一样当然是一样的,不过,话是那么说,当年在京城,你帮了我那么多,咱们是朋友对不对?唉,算了,不说了,等天一黑我就回去了,你自己小心,别往前线跑,你去又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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