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敢……”陆梁栋脸色苍白,一半害怕,一半愤怒。
“看好大少爷,不许他离开这间帐蓬,也不许任何人进来!还有,你们几个,四人一班,站在这帐蓬四角,盯着大少爷,不许有任何意外,听到没有?”崔先生一脚退出帐蓬,吩咐陆梁栋的亲兵和门外的护卫。
亲兵和护卫一声应诺,崔先生是王爷身边排头位的参赞,王爷不在,他代行军令不是一回两回了,和跟过来玩票的陆大少爷比,当然毫不迟疑听崔先生的吩咐。
陆梁栋一屁股跌坐在行军床上,只气的胸口一阵起伏。
天近黎明,陆勇一头一身泥垢回到营地,直奔佚先生的帐蓬,一直到太阳高高升起,才眉飞色舞出了佚先生的帐蓬,一边走一边从亲兵手里拿过酱肉大饼,左一口右一口一边咬一边大步往帅帐奔,国师妙计无双,他得赶紧赶紧的发兵,拿下平远城!
一进帅帐,听崔先生三言两语说了伤兵的事,陆勇顿时恼的眼都红了,转身冲进陆梁栋的帐蓬,根本不容他说话,提着陆梁栋的腰带,一路提到正在‘查房’的李兮面前,一甩手将陆梁栋扔在地上,“我平时忙,没顾上管教这混帐小子,是我不对!”
陆勇认错一向干脆,“现在军务繁忙,这小子就交给你了,你是他婶子,你随便管教,怎么管教都行,只管打,照死里打!打不死就行!打死算我的!我走了,军务忙!”
陆勇将陆梁栋一扔,走了。
李兮眼睛都圆了,有这么当爹的?有这么不负责任的爹?
陆梁栋一路上被提的又痛又怕,气也上不来,再被陆勇恶狠狠一扔,满头金星此起彼伏,趴在地上昏头转向,他爹的话,他就听到一句照死里打。
满帐蓬的伤兵看看陆梁栋,看看李兮,再看看跟在李兮身后,双手叉腰,怒目陆梁栋的白英,一个个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
少将军也栽了,栽的还挺厉害。
陆勇扔下儿子跑了,李兮闷气半天,也懒得理会趴在地上一动不二动的陆梁栋,弯下腰,接着诊脉看伤口。
陆梁栋在地上趴了一会儿,慢慢爬起来,再慢慢站起来,看着进进出出忙碌不停的护理,以及看好了帐蓬里的伤兵,转身往另一个帐蓬过去的李兮,要不是他大了,又是个男人,这会儿只怕已经放声嚎啕了。
李兮已经出了帐蓬,陆梁栋咬着牙,低头跟在了李兮身后。
他得罪了她,她不发话说算了,他不能走。
“让让!别老碍事行吧?”白英没好气的用手里的托盘推了陆梁栋一把,她现在论胆子论脾气,都不比小蓝差。
陆梁栋忍着气往后退了退,站在李兮身后三两步,看着李兮挨个给伤兵诊脉查看伤口,调整药方,嘱咐护理们如何如何,一直跟到李兮查看完所有的帐蓬。不停的将身体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再从右脚换回左脚,只觉得小腿发酸大腿发涨。
“你还在这里?”李兮好象刚看到他,“你在这里干什么?我这里用不着你,你回去吧。”
“您原谅我了?”
“我原谅你什么?你又没得罪我。”李兮坐下翻看小蓝递上来的病历。
“你不原谅我,我跟我爹没法交待。”陆梁栋原本是不怕李兮的,不过经过昨天那场事,他现在对她十分害怕。
“你没得罪我,我没法原谅你,你得罪的是她们。”李兮抬头,指着忙碌到都是一路小跑的蓝裙白衫的护理,“你去跟她们陪礼,她们都原谅你了,我这儿就没事了。”李兮说完,低头接着看病历。
陆梁栋看看一路小跑的护理们,再看看李兮,再抬头看看,犹豫着抬脚往两个照顾着一排药锅的护理过去。
小蓝给白英使了个眼色,白英急忙凑过去,两人咬了几句耳朵,白英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第455章 翠花姐姐()
陆梁栋一步挪不了半指,总算挪到离两个看着煎药的护理旁边两三步,下意识的左右溜了眼,鼓起勇气,拱手长揖,“对不住……”
“不敢当!”两个护理赶紧起来让到一边,一边说话,一边瞄着不远处冲她们打着手势的白英,“我们都不认识您,哪有什么对不住?公子认错人了。”
“昨天的事,王妃让我来……陪个礼。”陆梁栋心里不服不甘,后半句话粘连含糊,说的连自己都听不清。
“公子的话我们听不懂,我们正忙着呢,公子请旁边站站,不然一会儿烟起来,熏着了公子。”两人看着白英的示意,将陆梁栋往外轰。
陆梁栋犹犹豫豫,这算原谅他了吗?
“那位!大少爷,你过来!”不远处,小蓝叉着腰叫他,陆梁栋忌惮无比的看着小蓝。
“叫你过来,没听到啊?”小蓝声音上去了,陆梁栋咬牙挪了几步,他真怕她动粗。
“要陪礼,就得拿出诚意,就那么一弯腰,切!瞧瞧这个。”小蓝摊手过去,手心里一枚粗劣的扁竹签,签子上写着数目字。
“她们人手都有一根,原谅你了,就把这根竹签子送给你,也不用多,你拿到三十根竹签子,这一关就算你过了。别打我这根的主意,我肯定不会给你的,你去找她,翠花,让他先跟着你。”
小蓝招手叫翠花,营地里帐蓬内外,无数双偷偷摸摸看热闹眼睛看的兴趣盎然。
“好吧!”翠花一脸的不情不愿,“你就跟着我吧,我是有根签子,给不给你……反正我现在不想给!”
陆梁栋有点明白了,这不是陪礼,这是罚他呢!
“你过来!”翠花是小蓝钦点出来给大家做示范的,特意将陆梁栋带进重伤员躺着的其中一个帐蓬,但凡能腾出手的护理,一个个你给我使个眼风,我给你递个眼色,各找借口过来看热闹学经验。
“人手不够,你先帮我给他把药换了。”翠花将手里的包银托盘塞到陆梁栋手里,弯腰掀开一个冲锋中被长枪刺中大腿的伤兵腿上盖的薄毯。
“他腿上被刺了一枪,枪头断了一截扎在骨头上,王妃给他把枪头取出来了,枪头太脏,里面就化了脓,发了高烧,唉,可怜!”翠花说着,将盖在伤兵大腿上的药纱拿起。
伤兵大腿通红浮肿,正中一个碗口大小、周围吓死撕裂状的巨大伤口,伤口里溢满了脓血。
陆梁栋喉咙里咯了一声,急忙拧过头,用力忍住突然冲上来的恶心。
“还不错,今天算是没什么臭味儿了。”翠花稍稍低头闻了闻,声音欢快。
“这个放这里。”翠花从陆梁栋手里接过托盘,往到床头的高凳上,从托盘上拿了只大瓷碗、一叠药纱,放到陆梁栋手里,“过来,凑近点,对,就这样,拿稳了,咱们得先把他伤口里的药纱取出来。”
翠花手里的银镊子夹住伤口内那团脓血,抖了抖,“赶紧擦啊!不能流到衣服上,他伤成这样,换衣服太费劲!手别抖!碗,往这边来一点。”
陆梁栋眼睁睁看着翠花手里的镊子从那个巨大的、充满恶心之极的脓血的伤口中夹起一条……那是什么东西?滴着脓淌着血……
翠花将伤口里的药纱抽出来一段放到陆梁栋托着的瓷碗里。
镊子往里,又夹起一条药纱,再次带满淋漓的脓血抽出来,陆梁栋再也忍不住,喉咙里猛一声呕,转头狂吐。
翠花一把抢过碗,一脸忍不住的笑,斜看着陆梁栋,抖了抖手里满是脓血的药纱,放到碗里。
“真没出息,亏你还是个男人。”翠花一手端碗,一只手接着往外夹药纱,“当年王妃在京城义诊,一个病人,全身都是寸把深的伤口,全身生满了蛆虫,连眼里都是蛆……”
刚要直腰的陆梁栋,呕一声又弯下了腰。
“怎么还吐?吐干净没有?吐干净赶紧过来,他这伤口不能耽误!快点!”翠花催促陆梁栋,陆梁栋吐的胃里空了,勉强直起腰,满腹战兢的转过身。
“拿好,托着,这一回无论如何不能动!想吐先忍着!”翠花将一只盖碗塞到陆梁栋手里,拿起盖子,露出里面浸在药汁中的药纱,拿了只银签子递给他,“手放在这里,用签子托好,这药纱只能从这碗里到他伤口里,中间除了这银签子和我手里的镊子,什么都不能沾,一沾上就不能用了,听到没有?千万拿好,千万不能动,人命关天!”
陆梁栋浑身僵直,一手拿碗,一手捏着银签子,看着翠花挑起药纱,经过他手里的银签子,塞进那只地狱洞口一般的伤口里,搅了搅,又挑了出来。
陆梁栋这下不只是恶心了,那是人,活生生的人的腿,人的皮肉,塞进去,搅……
陆梁栋浑身的肉都是疼的酸的,说不清的什么感觉,心抖成一团,想移开目光,却又象被魔鬼附身一般,直勾勾看着那伤口,可怕的象地狱一般的伤口。
他长这么大,连杀鸡都不忍心看……
陆梁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下来的,额头的冷汗一串串往下滴他没意识到,内衣被冷汗湿透他也没意识到,耳边翠花的声音也断断续续,“……好象有肉芽长出来了……这是什么……不错不错……好了!”
翠花从陆梁栋手里拿过药碗和银签子,陆梁栋浑然不觉,两只手还是那么举着,翠花抿着嘴笑,就知道能把他吓住,真是胆小!
“好了!把你吐的东西清理干净,我们都忙得很,你可不能给我们添乱!”翠花推了一把陆梁栋,让他去清理打扫他吐的那堆东西。
可陆梁栋木木呆呆,傻了一样,翠花一边忍着得意,一边利落的将陆梁栋吐出来的脏东西收拾好,将陆梁栋推出帐蓬,拿着根竹签子在他面前晃了晃,“这个可不能给你,让你给我帮忙,你这叫帮忙?添乱还差不多,什么时候你真能给我帮忙了,我再给你吧。”
翠花说完,转身就走,留下木呆呆的陆梁栋晒在太阳下。
第456章 前事无迹()
小蓝和白英远远看着陆梁栋。
“一动不动,都快晒出油了!”小蓝抱拳胸前。
“别是吓傻了吧?”白英手搭凉棚,看是不是能看的清楚些,“我当初头一回见王妃给人动刀子,差点吓的失心疯。”
“怎么可能?这才多大点事?一个小伤口就能吓成这样?那也太没出息了,好歹姓陆,不至于!”小蓝完全不能理解一个小破伤口还能吓着人这样的事。
白英横了她一眼,“你看他那个样子,胆子还不如我呢,你不懂,肯定是吓着了,得缓一缓,不能真吓坏了他。”
“好吧。”小蓝耸耸肩,“就算他吓着了,真没出息!”
“是挺没出息的!”白英撇着嘴,招手叫过正端着一大盆脓血淋漓的药纱往后面走的圆脸女子,“顾娘子,把那位小爷叫上,让他帮你洗这盆纱布。”
“好。”顾娘子一脸笑,痛快答应,放下盆,冲陆梁栋招了招手,见他一动不动,几步过去,拉了拉他笑道:“你过来,帮我洗纱布吧。”
陆梁栋在脓里血里,以及不是冰凉就是滚烫的水里洗了大半天纱布,傍晚回到自己的帐蓬,一头扎在床上,只觉得生不如死。
这一夜睡的又沉又不安稳,直做了一夜噩梦,在无数脓血,遍地张着大嘴,血淋淋的深洞中间躲闪逃命……
连半夜陆勇带着精锐悄悄出发都没觉察到。
第二天,陆梁栋黑着眼圈,呆坐了好一会儿,到底不敢不听父亲的话,垂着头又去了伤兵营。
这一天,陆梁栋被一个拉肚子的伤兵喷了半身屎,蹲在地上烧了半天火,熏的两眼通红,到傍晚,握着两根竹签子回来,连洗了两桶热水,换好衣服,坐在床上,看着那两根竹签子放声痛哭。
这日子,没法过了。
平远城守兵拒不出战,一是因为弄不清那几股毒烟到底有多毒,二来,是因为司马睿带领的大军,已经分两路攻进了赤燕境内,赤燕三面迎战,兵力顿时捉襟见肘。
司马小相公的大帐里已经生了炭盆,从京城带过来的高大的黄铜炭盆精致贵气,炭里掺着香,大帐里盈满了馥郁的温暖。
大帐里铺着厚厚的地毯,中间放着把舒适的摇椅,司马小相公披着件薄披风,仰在摇椅上,将手里的字条又看了一遍。
“陆离没在平远城!”半晌,司马小相公放下举着字条的手,看着面前小矮凳上的心腹参赞,“他去哪儿了?”
“平远城一战事关重大,陆离不在平远城……”参赞用语气表示不赞成司马小相公的判断。
“平远城有什么重大的?”司马小相公一声鄙夷的哂笑,“他能去哪儿呢?梁军就那么点儿,我替他算过,比他算的清楚,他胆子是大,可不至于这么鲁莽吧?”
司马小相公手指敲着椅子扶手,一脸沉思。
“要不,多派些人靠近探听探听。”参赞建议,司马小相公摆了摆手,“一来一回……太慢了。找他出来,容易得很。”
司马小相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话说到一半,愣愣的出了神,好半天,才垂下眼皮动了动嘀咕道:“很容易。”
参赞看着他,一脸期望却没敢说话,跟老相公比,小相公更加神秘莫测,而且喜怒无常,照他的经验,这会儿的小相公,最打扰不得。
“放出风。”司马小相公说出三个字,又出了神,好半天,才轻轻吐了口气,“你亲自去安排,让人放话到平远城梁军,就说我……重伤。”
“什么?”参赞脱口而出,这是哪一出?
“说我军前督战,马受惊,跌下马,受了重伤,快死了。”司马小相公这回象是真缓过神了,每一句都很短,每一句都说的极快。
“小相公这是……这是要引梁军上当?梁军……”参赞没说下去,这话要传,也该传到赤燕军中,诱敌也罢,轻漫军心也好,传给梁军干什么?难道小相公准备调转枪头,和梁军开战了?
“你问的太多了!”司马小相公脸沉了,“再让人打听打听,梁军中有什么与从前不一样,或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没有,比如……”
司马小相公的话戛然而止,又呆呆的失了神,这一回失神的时间更长,参赞觉得屁股都被**的凳子硌疼了,司马小相公才回过神,慢吞吞接着吩咐,“总之,好好打听打听,事无大小,都仔细打听。”
“是。”参赞答应一声,压下满肚子的惊讶和疑惑,退出去亲自安排去了。
今天的小相公与往常大不一样,反常到令人害怕。
参赞出了帐蓬,司马小相公重重往后,晃的摇椅来回摇个不停,司马睿闭上眼,心里七上八下,纠结不堪。
她真在梁军中吗?陆离会让她随在军中?她要是在梁军中,她要是听到他受了重伤,眼看不治的消息,她会……怎么办?
司马小相公只敢想到这里,心里那一片最浓最重的渴望,他不敢正视,他心里什么也没有,没有想法,没有期盼,没有失落,没有伤心,没有孤单,什么都没有,他心静无波,如古井水……
佚先生兴致盎然和李兮说已经拿下平远城时,李兮刚刚做完头一战伤员的最后一台手术。
“御窑已经找到了,走,咱们现在就去!”佚先生看起来比李兮兴奋多了。
“御窑?”李兮怔了一瞬,才想起来了那天寺庙里的事,忙点了点头,陆离和她说过好多次关于他对御窑的猜想,他疑心御窑是前朝旧人的最关键是接头点,那里或许藏着前朝遗民心中最重要的东西,或者,从那里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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