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悠然哑然,继而羞红脸恼怒道:“顾自在,你那张嘴真该撕烂!怎么什么胡话都敢乱讲?!”
顾自在不屑一顾的嗤笑道:“行了吧悠然,你都快害相思病了,还装哪门子清高。咱俩从小到大什么东西不是合着用?这次也不例外。”顾自在眯起眼睛,冷笑道:“我顾自在也是说到做到的人!”
顾悠然看看弟弟手中握着的卷轴,想到这些日子自在筹备的事务,幡然明白了他的意图,不由心惊,可鬼使神差般闭住嘴不在多言,目送顾自在离去。
也许,真是害了相思,入了魔了……顾悠然跌坐回椅子上,久久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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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因为太累,也许是因为打击过大。承欢刚搬到至亲王府就开始发低烧,吃药针灸一概不管用,体温一直降不下来。可我只能在一旁焦急的干瞪眼,什么忙都帮不上。
就这么过了几日,有一天怀前报,说承欢拒绝吃药哭闹的厉害,下人们都没办法。这时的我已经连续忙了两天两夜未合眼,当下拿凉水匆匆洗了把脸赶去看承欢。
踏进屋,就见满地狼籍,承欢趴在床上,将小脸埋在两手间,呜呜痛哭。下人们见我进来,立刻惊慌的跪下请罪。我挥了下手叫他们出去。
“为什么不吃药,承欢?”我坐在床头问。
承欢扬起脸,由于发烧加上痛哭,眼睛红的像只小兔子,呜咽的连话都说不清:“哥哥,娘亲去了,父皇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是,你说的没错。”我道。承欢蓦然惊恐的瞪大眼。
我看着承欢酷似小娘亲的眼,缓缓开口:“可你还有我。”
承欢眼角又滑落一滴泪,爬到我身边,钻进怀里。我将床头还温热的药递给他,承欢大口大口吞咽下去,丝毫不剩。喝完了药,就以那个姿势睡在怀中。我衣不解带的抱着承欢,坐了一个晚上。
第二日,承欢完全退烧。自此,只字不提皇家内事。也许,他比我想象中了解的更多。
我的弟弟,以我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式,一夜长大。
第三十七章
自古雪中送炭少,落井下石多。私自抛开公务从楚亚返回大雍之事,成了其他党派攻讦的把柄。以太子党为首的政党近乎狂轰滥炸式的上奏折,要求严惩。连带韩家也成众矢之的。多年前的陈年旧事统统翻出,指控身为皇子的我与韩家外戚过从甚密,留宿月余的事都有。保持中立的墙头草们都在观望、在揣测,这次发难只为稍微压制风头太劲的韩家,还是皇帝打算让另一股势力取而代之?官场上,所有事皆可大可小,全看上头抱了何种态度。如今雍慧皇帝一个暧昧的表态都能定这个百年望族的生死!而事实证明,皇帝默认如今的局面。数日后楚亚归附启国的消息更将这场闹剧推至顶点,韩家派系的官员人人自危,一片愁云惨淡。
我站在风口浪尖,漠然注视一切,自始至终保持着沉默。心里对雍慧借机打压的原由再清楚不过,我做多错多,不如什么都不管。完全不提回礼部处理政事,整日闭门不出。
当年从军练就的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迅速进入睡眠的功夫大为退步,时常半夜蓦然惊醒,辗转反侧再难入睡。干脆起身静坐在床边,望着透过窗棂清冷如水的月光,直至天亮。
转眼,又是一年春来早。
老狐狸顾先知两鬓星霜,精神旺硕,仍旧是为老不尊惟恐天下不乱样儿。过太平日子时死气沉沉,陷入如此艰难境地整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末了不忘时不时调侃我两句。
日子久了,承欢恢复了几分昔日的活泼灵动,连带些须毛病也一并发作。特别是功课,简直是一塌糊涂!我不指望他做大文豪,但最起码要拿的上台面。特别是有关军法、谋略方面的书籍,我不光要保证承欢顺利长大,更要他日后心思机敏,体察人心,能断善谋!
自小的养尊处优与娇生惯养,使得承欢小小年纪性子就固执跋扈。我一手拿着承欢昨日的功课,一手拎起这小子的领口,从府中骑射场提溜回来。
“顾承欢!”我冷着脸将手中的纸张扔给他:“看看你写的那都是什么玩意?!从今天开始,你每日四个时辰习文,四个时辰习武,四个时辰休息。别怪我没警告你,若是不能自觉照办,看我怎么收拾你!”
承欢被我少有的疾声厉色吓住,垂着脑袋不吭气。
“怀前,”我喝了声:“别让我发现你再敢包庇他!领他下去,将昨天的功课重新写十遍,写不完不许吃饭!”
“唉唉,你也太严厉了吧?遥想当年,我对你小子多宽容啊!”承欢刚走,顾先知从暗处现身,老神在在。
“无规矩不成方圆,学生如今知道先生的辛苦了。”我伸手示意请他落座。
“那些事都办好了。”顾先知倚老卖老道:“为了安抚那些人心浮动的墙头草,着实花了老夫不少心思呐!”
我笑笑,亲手倒了杯茶,送到他面前:“那些目光短浅之辈不思政事,只知挖空心思揣摩圣意,好见风使舵。说到熟悉圣意,谁能比的上皇帝的心腹至友顾先知?你看似无意的透露一个字,抵的上旁人讲千句万句。”
顾先知眯起眼笑了,狡黠刁钻:“真是奇怪,同样是客套话,偏偏你说出来的让人听着格外受用!”顿了一下,又道:“你小时侯若是肯乖巧听话些,多孝敬孝敬皇帝老子,也许今日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我未接话,低头喝了口茶。顶级的贡品,可惜不适合就是不适合,遂扬手将杯中的茶水泼了出去。
顾先知叹气:“其实你也别太恨皇上。”
“我明白。”我道:“既然身为九五之尊,就该将江山社稷摆在第一位。若为了后宫妃子舍弃玉玺,实在是昏君所为。再者过于荣宠外戚,势必扰乱朝纲使大权旁落。况且这些年皇上的身体大不如从前,已然下定决心帮顾康健扫清障碍助他顺利登基。我就是那块最碍眼的绊脚石,不先找机会拿我开刀才叫奇怪。这些道理我都明白。”
顾先知眨眨眼,自始至终盯着我的脸,最后竟一闪而过惊恐的表情。我转过脸,淡淡的问了句:“怎么了?”
“关于太子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手指沿着茶杯边沿画着弧线:“确实麻烦,顾康健入住东宫二十多载,在朝中势力远超过我。而且他是储君,未来的皇帝。少有大臣敢杵逆他的指令,大批人巴望着在太子面前好好表现,日后好升官发财。”
“其实也不是没办法缓解这种压力,只是……只是……”老厚脸皮的顾先知竟也有说话吞吐的时候。
“哦,你是指他对身为一骨同胞的我生出情欲的事?”我道:“小儿一时生出的荒唐念头,因为得不到手而耿耿于怀。他自小事事心想事成,乍一不随心意,竟多年不能释怀。估计执着久了,如今恐怕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最初的原由了。”
顾先知脸上又浮现短暂古怪的表情,向前倾了倾身子,似笑非笑道:“你真是这么认为的?”
我反问道:“那你觉得呢?”
顾先知摸摸鼻子,畏缩的退了回去。
明面上我是彻底被架空了权利的闲散王爷,暗中却忙的人仰马翻。连日将部分暴露的暗夜资产转让,财产损失不计其数,心疼归心疼,下手却丝毫软不得。如今绝不能再让人抓住把柄!
下人来报,说纪元来了。我闻言楞了愣神,早在群臣攻讦我勾结外戚初始,纪元就被韩家禁足。他是怎么逃出韩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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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元轻喘着气出现在门口,发丝略微凌乱,行色匆匆。我坐在椅子上,不发一言的看他朝我走过来。
“写意。”温暖的手捧住我的脸,语气中有掩不住愁虑。“我实在放心不下你,无论如何都要亲自过来看你一眼。”
“我没事。”我拂开他的手。
纪元扳住我肩膀,仔细端详我的表情,焦急道:“写意,姑姑的事任谁也没有办法的,你已经拼尽了全力!”
我默然。
纪元捏着肩膀的手加大力气:“写意,眼泪并不等于懦弱,如果哭泣能让你好受些,你就痛快哭一场吧。这里不是皇宫,是咱们的家,没有虎视眈眈的敌人,只有我。”
我反手握住纪元的手,抬起眼看着他的盛满忧郁的眸子:“顾写意就是全身都死透了,脖子也是硬的……我已经把一辈子的眼泪都用尽了,再流的,只能是血。”
纪元眼眶慢慢变的通红,眼泪大滴大滴掉落,张开双臂紧紧搂住我的肩膀。
即使被拥抱,我也没有丝毫放松的欲望。只觉神经紧绷,思维空前的尖锐敏感。我的字典里没有“束手待毙任人宰割”这八个字。你们这回不把我彻底置于死地,咱倒要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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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春雨贵如油,我合上书走到窗边,听着“滴滴嗒嗒”灵动的响声,心情难得愉悦不少。
“主子爷,赫连王子来信。”怀前幽灵般出现。
我取过信,飞快的浏览。呵,赫连再有几个月就要登基为帝了!估计大雍前去恭贺的不是顾成双就是顾天赐。如果是顾天赐……我抿住唇角冷冷笑起来。
后面的内容不外乎风花雪月无关痛痒的废话,随手将信扔进砚台里,看着墨汁慢慢渗透,污做一团。
怀前道:“爷,您在楚亚花费了无数心血,就这么轻易放弃,拱手送给赫连漠月未免……”
“我自有打算。”我淡淡接口。娘亲死后第二日,我派人送出一份详尽的名单。“再者,爷做事不会不留一手以备后患。”
赫连漠月,欠我人情可是要加倍偿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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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府日日皆车马盈门,巴结拍马的官员络绎不绝。今日顾康健推了所有约见,备好了酒席等候一位贵客。
“哎呀,太子爷这么客气,不是折杀我嘛!”顾先知笑眯起眼,嘴里说承担不起,面色可是得意的很。
顾康健对他这态度早见怪不怪,笑道:“先生是我的启蒙老师,尊重是应该的。”
酒酣耳热之际,顾康健心里拿捏了会儿该用的语气与措辞,唏嘘感叹道:“最近朝中风波不断,父皇的精气神一直不大好。身为太子却不能替父皇分忧,真乃不孝!几十年以来,您都是父皇身边最得宠的大臣。父皇的脾性爱好没有人比您更清楚明白,学生做事疏忽的地方,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顾先知抿了口酒,眼珠一溜,口气比之顾康健更唏嘘感叹:“我这辈子教授过的学生中,最出色的学生有二——一为太子爷,气度夺人,宽仁刚健,无愧为大雍储君。第二个嘛,就是令人头疼的顾写意!”
顾康健乍听到那三个字,面色闪过不自然。在座位上挪了挪身子,靠在椅背上不出声。
“那小子虽然脾气性格差的一塌糊涂,但人才却是一等一的。为师最大愿望就你俩兄弟能同心同德,创下万年基业。可如今……哎~”
顾康健将眼睛转到旁边,捏紧了手中的酒盏。
顾先知做痛心疾首状,悲愤道:“太子爷也知道,他昔日得罪了不少权贵,如今失了势,少不得受人闲气。顾写意的孝顺人尽皆知,进内宫见母妃是勤了些。可现下竟被某些人造谣,说他因为看上了皇帝的某位嫔妃才会如此!
顾写意平日里吃穿用度都是极讲究的,在他还是风光无限的至亲王时,下面的自然赶着巴结往上送。现在可好,时常怠慢不说,东西也比以前差的远了。连带奴才们都敢给至亲王脸色瞧了!”
顾康健好象突然对手里的酒盏产生了极大兴趣,看也不看顾先知,只垂着脑袋把玩着。听到这才闷声问了句:“没听他提过这事。”
顾先知嗬嗬窃笑两声:“那家伙倔驴一样的脾气,会说才奇怪!”顿了下,叹口气接着道:“唉,我正打算就此事进谏皇上。顾写意生性刚强,宁折毋弯。如今遭遇丧母之痛,又被群臣贬损,恐怕受不了忧愤的折磨,染上重病也是有可能的。历史上多少人因此而死,真到那一步,后悔就来不及了。”
顾康健猛然抬起头,惊疑不定的直直盯着顾先知……
送走顾先知,顾康健烦躁的在屋里走来走去。脑中不停回响刚才听到的话。
“历史上多少人因此而死……而死而死而死而死而死……”
顾康健甩手将手边的茶杯摔掷在地,碎裂声轻脆而又尖锐!
谁还能比他更了解顾写意的倔强?!顾康健苦笑。高傲、嚣张、目中无人,偏偏就能叫你牵肠挂肚又爱又恨!
御书房中,他泪流满面的脸,悲切的犹还带着哭腔的声音……多少夜晚重复出现在梦中。如果他对自己能有对容贵妃的三分,如果自己能放开这份违逆人伦的感情,爱上别人……多好……
可惜,世上仅有一个顾写意。
“心软了?”
清冷的女声在屋中回荡。顾康健神情一凛,回头,是他端庄秀美的太子妃。
顾康健总觉得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清楚了解一切,包括他内心那点见不得光的情感。被人探知内心是最令人恐惧生厌的,搀杂着些许愧疚恐慌,顾康健选择疏远。
“爷了解五叔,了解顾写意么?”太子妃语调淡淡的,人也如语调般平和淡雅。
顾康健皱了皱眉头。
太子妃轻浅一笑,露出可爱的酒窝:“都说人心隔肚皮,看人看行为。顾写意从小到大,行事老辣狠毒,为人多谋善断。小小年纪已初露端倪,乃是世间罕有的枭雄霸主。妾身难以想象,这般人物会甘心对奴才们的无礼忍气吞声?更让妾身难以想象的是,爷的心意想法。”太子妃清冷的眸子注视着慌神的顾康健,似笑非笑道:“有道是,喜欢一个人时只看的见他的好。这话说的真贴切!”
顾康健的脸红了白,白了灰,冷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您当是劝也好,是警告也罢,顾写意这人太危险!男人生的那般殊容本就妖孽,再加上他的智谋手段地位,此人若不能一次置于死地,日后必然后患无穷!还有,”太子妃猛然住口,脸上的肌肉几乎痉挛的抽搐一下,深吸口气略微调整后才又接着道:“你若真想得到他,就更加不能心软……”喉咙好似被人掐住,怎也说不下去了。
“我的事你少搀和!”顾康健楞了愣神,猛然暴喝一声,近乎落荒而逃的转身走掉了。
太子妃全身的力气好似被一下子抽干净,轻晃了下,扶着椅子扶手慢慢坐到椅子上。
这下,她的夫君恐怕是更加厌恶她了。谁能想象,要面对的敌人不是如花美眷不是佳丽三千,竟是自己的小叔……哈哈哈,太子妃咧嘴无声自嘲的笑了。
不管怎样,她做了她该做的事。对得起的大雍、对得起皇室,对得起娘家……更对得起她的好夫君!
第三十八章
顾康健脚不停歇,边行边走马观花般浏览至亲王府内的景致。
第一个感觉是静,至亲王府内听不到任何丝竹人语的喧哗,偶尔清脆的鸟鸣或是清风拂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响,更衬的此处安静宁谧。原本焦灼的心不可思议地平稳下来。
对于至亲王的手腕计谋,顾康健不是不明白。可心底怎能认同那折煞世间人的写意是苦心钻营的碌碌俗人?!写意是矛盾的结合,冰火的交融。如大海,虽然偶有平静却蕴涵巨大的能量。似火山,可沉寂千年也在可一瞬间爆发,令身边众生失色。顾康健按了下心口,那里隐隐传来酥麻酸疼,每次想起他都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