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梵轻轻哼笑。
我咧嘴笑了:“不出意外的话,我没可能再上战场,咱俩也许就此老死不相往来。我是大雍的亲王,你是新戈的将领,彼此威胁不到对方,你无须这么提防我。正是因为两人的生活完全没有交集,我才能在你面前表现的更随意真实。说吧,你来找我不可能只是为了打一架!”
洛梵张了张口,半晌才艰难的开口:“求王爷件事。”
我挑起眉毛。
“其实在下还有一个姐姐,嫁到了京城里的一户张姓人家。当年是我送的亲,我清楚记得张家住在护城河边,可惜再去找时已经改成了商铺。”洛梵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脆弱:“她一个弱女子独自远嫁他乡,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我不敢奢望别的,我……我只是希望她过的安好。”
我别过脸看着他,嘴角上扬淡淡笑道:“原来你还有亲戚留在大雍。”怪不得那天晚上见他在护城河边游荡,连个向导都没有。
洛梵看向我,瞳孔突然收缩,神色僵硬。
我笑容加深,道:“怎么了,怎么突然用这么可怕的眼神看我?怕我利用你姐姐威胁你?”我像是被自己的话逗乐,仰面大笑起来,笑声在浴池内回荡。
“放心,我不觉得威胁你能得到多少实质性的好处。你的官衔虽高,却被新戈层层管制,没有邢正中的口令,你连一个兵都调动不了。我说错了么?”我笑道:“换本王问个问题,怎么突然信任起我求我办事?”
洛梵抿住唇,脸部侧面的线条更显刚毅倔强。
“在新戈时,就风闻大雍至亲王虽年纪轻轻,却极得下属的拥戴。这件事人人知晓却无人在意。试想一个未满十八岁的少年,再能耐能有多大的威信?可经过围猎之后,我才明白我们以前想的太简单了。那些军士在你身边时的狂热眼神,奋勇争先的情绪更胜面对太子。相同的事,从你嘴里说出来立刻变的不一样。你真该见见,当大家听到你遇上危险时露出的惊恐表情。”洛梵顿了一下,幽幽开口:“我的信任,也许源于羡慕。”
我用手一撑池壁,“哗”的一声自水里出来。“去把你知道的关于你姐姐的资料详细写下来。我尽量帮忙。”
又是打架又是沐浴,早饿到饥肠辘辘。在餐桌上,我和洛梵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慢慢吃着东西。谈到行军部阵,洛梵越谈越激动,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再加上喝了不少酒,手舞足蹈的和我笔画着。
我喝着杯中兑过水的低度酒,看着对面对我毫无防备的青年。就像刚才那个虚假故事里的主人公一样,心神闪过一瞬犹豫。
“洛梵,如果我保你平安,你肯回到大雍么?”
洛梵一怔,缓慢却坚定的摇摇头:“邢将军对我恩同再造,军中还有无数生死与共的兄弟,我放不下他们,更不能背叛他们!”
我轻松随意的笑了笑,举起酒杯浅浅抿了口道:“我随口说说,别介意。”
洛梵的脸上闪过一丝黯然。
吃过饭,洛梵正式告辞。第二日我亲自前去为新戈的使节团送行,在一堆冠冕堂皇的外交辞令后,新戈起程返回。
两个时辰后,就在新戈使节团拐上官道远离京城时,我带着怀前快马加鞭追了上去。
洛梵和新戈的那些人见我突然出现,俱惊诧万分。我跳下马,抓住洛梵手腕揪到使节团团长罗大人的马车前。御使罗天警惕的走下马车,不失谦和的问道:“不知至亲王有何贵干?”
我笑笑:“我想和洛将军说两句话,借罗大人马车一用。”言罢不顾罗天脸色转为铁青,硬拉着洛梵上车。
“你……”洛梵刚欲低吼斥责,猛的被我抱紧,狠狠吻住!洛梵先是浑身一僵,既而激烈的反抗。我用尽全身力气压制住他挣扎的身体。两人的肩膀或腿不经意间撞在周围物体上,发出“碰”的巨大声响。
我像个莽撞急色的青涩少年,气息混乱,急切的亲吻吸吮,一不小心还咬破了洛梵的嘴唇。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停止。嘴唇甫一离开,洛梵涨红着脸低声咒骂:“你他妈的发什么疯?!”
我有手托着他的后脑勺,额头贴着额头,轻声道:“洛梵,你给我记好了。我没撒谎,我真心喜欢你。”怀里的洛梵瞬间僵硬的像快石头。我放开手,头也不回的冲下马车。迎面映入眼帘的就是罗天那张扭曲至古怪的脸。
我继续微笑,拱手道:“送君千里终需一别,愿王大人一路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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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远去的背影,我收起脸上所有笑容,淡淡开口:“舅舅那边怎么说?”
怀前道:“大将军来信,我军潜伏在新戈的探子已经开始造谣传谣,并联络上反邢派的官员。只是奴才怀疑凭洛梵真能挑起邢正中与敌对派系的争斗?”
我斜睨怀前一眼,冷笑道:“你不会认为敌对派同意洛梵出使大雍,是出于好心资助他回乡观光吧?新戈新上台的皇后正急于找机会扳倒邢正中好为娘家在军中争权,任何一个把柄纰漏都是致命的。即使我什么都不做,洛梵返回新戈后照样会面临一大堆莫须有的罪名。以邢正中的脾性和对洛梵的赏识,他绝不会置之不理任洛梵怨死。而我,只不过在背后轻轻推了一把,让事情进展的更加顺利通畅。新戈的皇后娘娘,可是欠了咱们一个不大不小的人情。”
我骑上马背,接着道:“派人潜伏新戈暗中保护洛梵……他要是死的太快,这出戏可就热闹不起来了。
怀前称是。
我摸摸马鬃,望了眼回去的路:“接下来,该处理爷身边的内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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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每年会进行一次选拔,组成规模在三十人上下的“翼部”,赐予莫姓,平日里主要负责我的安全。他们地位超凡于普通暗夜成员之上,只需忠实履行我交代的任务即可,连怀前都无权私自调遣。翼部中皆为才思敏捷,武艺高强的人中龙凤,算起来与我有师徒名分。多则三年,少则一年,我会根据他们不同的脾气特性委任适合的职务,或入朝为官、或边洲从军、或暗夜掌权。可以说翼部中的每个人都是我的心腹,是我的手足。
我居高临下,漠然俯视着跪倒在地,遍体鳞伤的莫违。屋子里足足站了三十多号人,却安静的落针可闻,只能听到莫违微弱的喘息。莫违进入翼部两年,性子沉稳为人热心,我本来已经打算放他到外省负责生意的。据怀前报,莫违几个月前已经开始抽调财物,在暗夜势力触及不到江北等地置办产业。怀前暗中突如其来的彻底排查,让他做贼心虚,惊慌下出了纰漏被怀前抓住。只是不论怎样严刑拷打,莫违就像锯了嘴的葫芦什么都审不出来,只一心求死。
心里明白这种事难以避免,可被人信任的下属背叛所带来的震惊与恼恨还是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想。我慢慢度步走到莫违面前蹲下,与他平视,道:“莫违,给爷个理由。”
莫违艰难的抬头看我一眼,垂下头闷声道:“是奴才一时鬼迷心窍,不愿再过刀头舔血的日子,想找处安静地享享清福。”
我笑笑:“莫违,爷在你心里是不是想糊弄就糊弄的白痴?”
莫违眼中闪过痛苦,狠狠摇摇头。
“别不开口,爷还真想知道自己的行情如何?”我扬起嘴角,嘲弄道:“出卖自己的主子能让你捞到多少好处?别不好意思,大声说出来,也给你这群兄弟日后提供个参考。”
“呼啦”一声,满屋子的人全部跪在地上。
莫违嘴唇翁动,喃喃道:“奴才发誓,今生今世都不会存害主子的心!只要爷能息怒,这就取了奴才的命吧!”说完一下一下重重叩头。
我怒气中烧,眯起眼,指指书桌。怀前双手捧上来一张纸,我打开纸张放在莫违眼皮子底下。莫违只扫了一眼,大惊失色,仓皇失措的猛抬起头盯着我。
纸上画的是一个女人,一个娇媚可爱的女人。
“爷,跟她无关,真的跟她无关!”莫违疯了一样抱住我的腿,嘶声喊叫。
“很美的女人,她叫珞儿对吧?”我平静的看着莫违的眼:“据说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孕。”
莫违脸色灰白,眼底慢慢爬满绝望。
“不!主子,一切都是奴才的错,您要杀奴才绝无怨言,只求你放了她娘俩!”
我道:“你要投靠的主子是谁?究竟说出去多少信息?与什么人接头?用什么方式?好好回答。”
莫违混乱的一会点头一会摇头。
“答不出来?那爷替你说好了。”我站起身,道:“珞儿本就是奸细,从你这套取信息后再转给她的主子。而你这个白痴不但让个女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在发现后还企图带着她逃跑,爷说的对不对?”
“文人墨客都爱用花来比喻美人,真是既形象又生动。”我眯起眼,磨着牙挂上蜜糖似的笑:“你有没有听说过“人柱”?就是用刀将人的四肢全部砍下来,完后装在瓶子里养着。爷向简大夫要了副配方,据说人泡在里面可保新鲜。等到你忌日,爷将做成“人柱”的珞儿装在最漂亮的花瓶里放你坟前,可好?”
“还有,”我慢慢收敛起笑容,轻声道:“珞儿肚里的双胞胎长的十分可爱。”
“啊啊啊~~~”莫违狂怒的用尽气力扑过来。我飞起一脚狠狠踢在他脑门上,莫违像个破布袋一样撞在墙角。不一会,血汩汩流出来,染红一片。
我坐回椅子上,皱了下眉头,淡淡道:“替他包扎。”
众人怔楞。怀前面无表情的走过去,不光替莫违包扎止血,还为他运功疗伤。
我仰在红木大椅上,手撑着下巴,打量着跪倒在地的翼部。
“爷知道你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是人才,文武双全,能力超群。”我缓缓开口,声音在屋内回荡。 “要不然换你们来坐这个位置,如何?”我拍拍椅子扶手。
“主子爷!”“爷!”
…… ……
“砰!”的一声巨响,我一巴掌猛拍在书桌上,笔筒翻倒,砚台滚落在地。
“还有脸叫?!”我怒不可遏的拍案而起,“在猎场又是被熊袭击,又是被人暗箭所伤,你们的预防工作都做哪去了?!每次行动可有与专司打探的密探协同合作过?没有。事后可有查出犯人?也没有。最终连队伍里出了奸细都他妈的不知道!脑子被狗吃了?!”
气氛压抑沉闷至极点,如张满的弓。
这时怀前停手,莫违的身子轻微的起伏,呼吸加强不少。
我深吸口气,平稳心态:“将他带回暗夜的本部,叫所有弟子都去看一场戏,一出名叫“千刀万剐”的好戏。”我一字一句咬牙道:“三百六十刀,一刀都不准少。在这之前若是断了气,剩下的刀数爷双倍割在你们身上!”
就在此刻,有最新的谍报传进来。我刮开火封,刚看两行,额头上的血管已经开始“突突”直跳。
怀前道:“爷?”
我甩手将谍报扔他身上,坐在椅上不说话。
怀前速速看完,脸色同样铁青难看。
江北一直以来都是太子党势力最强盛的地方,顾成双,顾天赐皆有大量产业在那。我谋划多年,试图找到突破口能将势力渗透进去。就在不久前有了难得的转机,立刻派了得力助手莫鸣前去,眼见成事之时,莫鸣却于今早被官府以黑市交易且偷漏税款为名投入大牢!
我用手指一下一下磕着桌面,脑中转了千百个打算。
“备马,爷该去探望探望兄长们了!”
第三十一章
“真难得,五弟会主动来看我。”顾天赐笑容满面的快走两步,伸手把我臂膀,热情却不失风范的引我进门。
“三哥这话可是让我听着汗颜啊!”我向怀前招了下手:“前两天得了书法大师王居之的《牡丹赋》孤本,想起三哥提过,这就赶紧送过来了。”
顾天赐脚下一顿,瞄了眼怀前手中的匣子,笑容未变只是眼里多了点别的东西:“王居之被后人奉为“书圣”,可惜墨宝极少存于后世,《牡丹赋》更是有价无市的珍宝。我寻了三四年也未能见上一眼,常常引以为憾。真难为五弟还记得我当时随口说过的话。”
“一本破书如此珍贵?”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我不比其他兄弟,别说念书了,连提到写字都会头痛。想起三哥前段日子以每天万余字的速度为父皇手抄佛经就让弟弟感慨,若换成了我,非吐血不可。”
“五弟过谦了。”顾天赐接过装有《牡丹赋》匣子交给自己府上的下人,“别总站在外面,咱们进屋聊。”
穿过花园,转过九曲长廊,总算到了顾天赐一贯招待客人用的雨晴小楼。刚一踏进门,就见顾成双大大咧咧坐没坐相的仰在椅子上。看到我时,浓眉上扬,似笑非笑道:“哟,这不是咱的好五弟么!”
我睨视他足有两三秒,顾成双不自在的坐直,目光却更加挑衅。
我挂上清浅的笑,道:“原来二哥也在。”
“还有我。”
我乍一听这嗓音,怔楞片刻,转过身,就见顾康健神清气爽、衣着光鲜的站在偏厅门前。
回过神,忙向顾康健作揖行礼,道:“今儿是什么好日子?我不请自来没打扰到三位的雅兴吧?”
“哪能啊!”顾康健上前拉住我手腕,看上去心情极佳:“你来的刚刚好,马上就开宴了,一起来。”说着牵着我的手走进偏厅。屋内饭香扑鼻,桌上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每份量小却一应俱全。
怀前亦步亦趋紧跟在我身后,顾天赐打趣道:“你家主子这么大的人了,还能丢了不成?这没你什么事,下去吧。”
怀前原地踌躇。我道:“到外面等我。”怀前警惕的盯了眼顾康健,这才出去。
顾康健先落坐,摆摆手示意我们几个坐下:“这又没外人,自家人哪来那么多规矩。”
下人添上一把椅子,小楼上除我们外只留了两个人服侍着。我右手边是顾康健,左手边是顾天赐,正对面是顾成双。不得不说,十分难受的一种格局。
他们三人凑一块不可能单纯吃吃喝喝这么简单,只是碍着我这“外人”不好说什么。是为了江北的事么?我垂下眼睑捏着酒盏,听他们东拉西扯逗乐子,不禁有些走神。
突然,顾康健夹了一筷子菜放在我的餐碟上,压低声线:“尝尝这个,味道不错。”
我蓦然一怔,转过头,视线交汇。顾康健上身前倾,此刻两张脸的距离不过才二十公分。可能是心理作用作祟,只觉得脖子上被他咬过的地方又痒又疼,下意识的用手捂了下。顾康健眸光变深,带出些须笑意。
顾成双嗤笑出声,眼中说不上是嘲弄还是恼恨,犹还有三分轻蔑。我恍然意识到一件故意忽略掉的事,顾康健和我的那点破事究竟多少人知道底细?
“都说江南风光好,其实江北一点不比那差!”顾成双似笑非笑的睨我一眼,道:“特别是卿湘湖,烟波浩淼,景色宜人,触目之处皆可入境。还有堆雪铺玉、如烟似雾的梨花美景,无一不是平原游春最佳地!老五你觉得呢?”
我道:“一直没机会去看看,无从评论。”
“好说,这还不简单。”顾成双道:“有机会二哥做东,请你去玩一圈。”
顾天赐道:“别光顾着说话,菜都凉了。”
顾康健又夹一筷子菜放我盘里,神情坦荡,动作纯熟。随意挑了别的话头,转移话题。席间,顾康健端着哥哥样儿,时不时帮我夹个菜递个东西。下人要帮手,也被他轰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