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也是相对安全的地方,只要她回身,那么,这里的一切再如何便是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可,她看到范挽朝前栽去时,仍是下意识地手拉了一下范挽,接着,拉紧范挽,一同朝旁边避去。
周围很混乱,随伺的太监、宫女都在迅速地朝西陵夙跟前围去,以免让焰火危及圣驾,胥贵姬更是死死环抱住西陵夙,似乎俱怕得很,而西陵夙的目光在这电光石闪的瞬间,不自禁得只朝那一人站的位置瞧去,这一瞧,恰见纤瘦的身影恰似避到稍安全的位置,然,说时迟,那时快,失控的焰火已然旋转到众人跟前,早赶到前面的太监宫女立刻用紧急搬来的华盖挡去焰火,焰火是挡开了,可火星子却是四溅开来。
由于奕茗的身子在范挽前面,那火星子很快燃着了她的裙裾,奕茗松开揽住范挽的手,开始拍打身上的火星子,千湄也紧走几步,帮奕茗拍打起来。
西陵夙眉心一蹙,终是松开胥贵姬的手,甫要朝奕茗步去,奕茗眼角的余光瞧到那明黄的袍裾朝她走来时,竟是逃避似地,绕开众人,就朝台阶处行去,下得台阶,便是往东西六宫去的甬道。
而太监、宫女都只顾着处理华盖挡住的焰火,这当口,忽听得一声惨叫,旦见,胥贵姬竟是径直从那台阶上滚了下去。
那道极其艳丽的孔雀蓝就这般地滚落到台阶底部,胥贵姬随身伺候的其中一名宫女怜香惊得脸色发白,倒是另一位伺候的宫女反应过来,越过那些宫女、太监朝下面奔去。
那名宫女扶起胥贵姬,胥贵姬的手抚住腹部,脸上的神情是痛苦的,而那孔雀蓝的裙裾底下,可以瞧见一缕极细的血线淌出,淌出。
胥贵姬的目光在瞧到那道血线时,整个变得煞白,那代表着什么,她清楚得很,可,此刻,她宁愿不清楚,只双手抱住脸,发出声嘶力竭地尖叫。
奕茗站在台阶旁,刚刚,她瞧到胥贵姬有些愤愤地亦朝台阶处走来,下意识地停了一下,让胥贵姬先行下得台阶,未料想,胥贵姬竟会从她的身旁跌落下去,她想抓住她,可,那孔雀的锦袍却是太软太滑,她压根就没有办法抓住,就从她的指尖滑过。
只此刻,陡然,紧赶至胥贵姬身旁的怜香一手指向她,哆哆嗦嗦地道:
“是她,是她把娘娘推下去的……”
众人的目光蓦地都盯向奕茗,她站在那,从那些人的目光中,看到的,或是怀疑,或是惊愕,或是幸灾乐祸,唯有一人的目光,她却是一眼望过去,都或是刻意避开的。
她只把身子抵在栏杆上,看着太后从人群后慢慢走过来:
“速传院正!”
接着,太后的目光凝向她,语音转厉:
“来人,带茗采女到偏殿。”
其实不是第一次被太后审问,上一次,苏贵姬子嗣不保时,也是被太后这般审问的,只是,彼时是西陵夙一应承了下来,撇清了她,将涉案的人作庇护罪,处流放之刑,也就这么过了。
可,这一次呢?
她却是不存任何侥幸,关于他会继续为她应承下来庇护的侥幸。
是的,彼时,他对她的种种,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一直是庇护的。
在这帝宫里,有手握实权的帝王庇护的女子,无疑是幸运的,因为,再如何都有帝王替你挡下来,再如何站于风口浪尖,总有帝王垂怜着你,可现在呢?
这种庇护,她再要不得,或许,他也不会给了。
倘若说,祸福都有两面,这一次,无疑就是给了她一次契机,让她得以离开西陵夙身边的契机,所以,在太后问出一句:
“怜香,你刚才说是茗采女推倒胥贵姬,你可知道,若你说的是假话,后果是什么。”
“奴婢知道,但,奴婢真的看到了,可奴婢离娘娘有段距离,根本来不及拉住娘娘。”
“你说的是真是假,哀家自会核查,一旦查出,你所言有假,那么,可不止要你一个人的命那么简单。”太后徐徐说出这句话,语音缓和,背后却带着不可忽视的犀冷。
在汝嫣若还未进宫之前,在钦圣夫人薨逝后,这六宫之中,暂时代执宫务的人,自然还是她。
现在,她只带了奕茗一人到这偏殿,而,胥贵姬则被抬到另一处偏殿,由傅院正和冯院判进行紧急诊治。
而这是西陵夙名义上第二个尚未诞下的子嗣,再如何,他都是会先到那边,直到确定胥贵姬无恙,才会来这。毕竟胥贵姬不比苏贵姬,她的父亲是胥司空。
除夕夜,发生这样的意外,虽然,王爷在的那殿亦是瞧得到的,可,碍着规矩,无谕终究是不能过来的。
于是,除夕的匆匆散宴,只让诸妃在惊吓之后意兴阑珊地各自回宫,倒也给了她一个稍微安静的审问环境。
是的,审问。
对这样一名采女品级的女子,自然是审得的。
“茗采女,哀家问你,宫女怜香说的话,你认吗?”
奕茗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她的小脸微微低垂着,在听到太后问话时,没有任何思忖,语音渐轻地道:
“回太后的话,嫔妾是无心的。”
这句话,说出来真是简单,可,这份简单甫说完,她能听到,身后传来沉沉的步履声,接着,是太后越过她,瞧向她的身后:
“皇上,胥贵姬如何?”
只这一会,竟然就放不下了,这点,是出乎风初初意料的,现在,她的眼睛盯住西陵夙,他的神色却是莫辨的,反是跟在他身后的邓公公识趣地躬身,语音带了应有的哽咽:
“太后,胥贵姬娘娘的孩子没有保住,是个已成形的皇子响……”
“什么?!”风初初骤然站起的身子,蓦地一震,神情是疼痛的,可,唯有她知道,这份疼痛不过是场伪装。
她的疼痛,早在失去自己那个孩子时,就已殆尽了。
那个孩子,亦是个未成形的男婴。
如果说,一切终会有报应,现在,无疑就是这个报应应验的时刻。
只是,她却还是需要伪装出现在的样子。
“太后,节哀!”喜碧扶住她,轻声劝道。
“真是我们大坤朝的不幸,接连两名帝子,却都是不能来到这个世上……”太后的语音里带了哽咽,旋即转了语调,只问向奕茗,“无心——茗采女,你的无心,可知造成的后果有多严重?〃西陵夙瞧到奕茗的嘴唇张了下,仿似在想什么,旋即抿了一下唇,在她即将再启唇时,他突然想开口喝止她,可是,她却是抬起眼眸,瞧向高高在上的西陵夙和太后,以前,有太后,以后,是汝嫣若,这个男子身边,从来都不会缺人,而她呢?
她有的,却很少很少,再禁不起陪他耗着了:
“嫔妾被火星子灼到,好不容易扑灭了火星子,但嫔妾很怕,所以想从台阶离开。却没有想到贵姬娘娘亦要下得台阶,嫔妾奔得匆忙,根本收不住步子,所以,才撞了贵姬娘娘……”
胥贵姬的摔落台阶,显然不是她的刻意为之,她的刻意,仅在于要避开西陵夙。
而这期间有什么谋算,也必是和帝嗣有关,这宫里,能怀上帝嗣不容易,要诞下帝嗣,却是更加不容易的一件事。
这些,她都明白,只如今,却是一并应了下来,纵然谋害帝嗣是死罪,可若是无心的过失呢?
按着宫规,至多仅是废黜,打入冷宫。
哪怕西陵夙不肯放过她,但,当着太后的面,她又抢先认下是她的无心之失,却是没有办法转圜的。
即便,在初入冷宫的当口,他并不会停止折磨,这种折磨许还带着报复的性质,毕竟,睿智如他,岂会瞧不出她的心思,可,至多两个月,汝嫣若进宫后,难道,他还能记得起她来不成?
等到那时,身处冷宫,又不被重视,若她突然亡故,也该是不要紧的。
而她的师父,那个时候,应已经出关了,她会好好地,继续陪着师父。
虽然,未烯谷内不容外人擅入,倘有可能,日后总有机会再将父皇接到附近,待到那时,一切也就圆满了,如今所受的这些许苦,到了那时,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便是她的盘算。
也是她的了断法子。
所以,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她的目光纵然瞧着那两位最尊贵的人,却什么都没有瞧进去,落进眼底的,仅是,烘漆的柱子上,雕刻着腾云驾雾的龙是栩栩如生的。
可,再如何栩栩,终究是死物,进了宫的人,在宫闱倾讹的浸润中,很快,也会如同这雕塑一样,失去生气。
是的,今日之事,虽并非她所为,可她却成了倾讹的牺牲品。
而她不会去辨。亦算称了背后谋算这一事人一石二鸟的心。
“好一个无心之失,只是,哀家如何知道,你是无心,还是有心的呢?”风初初冷冷地说出这句话,并不去瞧一旁始终不发一言,但手却在龙袍下骤然握紧的西陵夙。
手握得真是紧呐,是心疼,还是痛恨呢?
不过,不管是哪样,都不重要。
重要的仅在于,接下来,那卑微采女的回答。
“回太后的话,嫔妾并非世家女子,位分卑微,若说嫔妾要使了心眼,害胥贵姬娘娘子嗣不保,似乎嫔妾没有必要去这么做,毕竟,像嫔妾这样的女子,是不可能在宫中和胥贵姬娘娘相抗衡的,更何况,嫔妾早已不得圣心,自然亦不可能得到子嗣。”
这最后一句话,淡淡从她的樱唇里吐出,确是伤了谁的心呢?
“听上去,倒确实很有道理,若是有心,那便是死,若是无心,或许,哀家倒还能网开一面,留你一命。”风初初徐徐说出这句话,转问西陵夙,“失的,毕竟是皇上的子嗣,不知皇上这一次,如何发落?〃
随着太后这一问,西陵夙的薄唇边勾起一抹弧度,这抹弧度是蕴着最深的寒魄,他走近跪伏在地的奕茗,奕茗瞧到他的明黄色的龙靴时,稍稍朝后避了一避,这一避,终让他心底的某处柔软也开始变得坚硬起来:
“好一个无心,好一个位卑,好一个不得朕心。茗奴,你好,你很好!”这一句话,恁谁都听得出西陵夙的话语里蕴着极愠怒的口气,只是,恁谁或许都以为,西陵夙是心疼那个逝去的子嗣。
可,太后却是听得出来,如今的这番愠怒,仅是因为,西陵夙太过在意这名女子。
奕茗自然也听得出来,西陵夙的愠怒是因何而来。
不啻是她哪怕犯上这个罪名,都要离开他的身边。
不啻是她铤而走险,都要让他被迫不得弃了她罢。
只是,演到了现在,谁都会累。而她不想去恨他,这样下去,她怕,没有等到他疏离她的那一日,她便已经恨上了他,那样的活法,她不要。
俩个人演变成如今的伤害局面,许是谁都负有责任,可,谁都没有办法去妥协。
因为,所有关于妥协的后路,通往的,不过是再次面对当年的不堪,到了那时,剩下的,还会有什么呢?
她不要!
“皇上,眼下是除夕,依哀家之见,此事不宜过于宣扬,否则,倒是扰了本来喜庆的日子,既然,茗采女承认是她所为,不管是否有心,在大正月里赐死嫔妃,也是不祥的事,不如,就废黜她的位分,打入冷宫便罢,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打入冷宫,这个处罚,相较于生生害了朕的子嗣,未免太轻了。”西陵夙发了狠地说出这一句,迫使自己的目光不再去瞧地上跪伏的那一人。
“那,皇上要如何?”风初初颦了下眉,轻声问道。
“既然,正月里不宜行刑,下月,又是朕迎娶皇后的大喜日子,更不可枉开杀戒,那朕愿意等到五月,将这贱人斩杀!”
这一语说出,央杂的,已然是凌然的恨意。
那恨意是那般地浓烈,只让太后都微微一惊。
而随后的一句话,更是让在场所有人震惊的:
“处这贱人凌迟极刑,方消朕的心头之恨!”
这一语说出,她本以为,不会疼痛的,可,心,却在瞬间抽紧一样的疼痛。
是因为害怕就这样死去吗?
毕竟,眼见着,他必是要亲眼看到她死方罢休,而凌迟之刑不比其他刑罚,却是一刀一刀剐到人断气为止,是任何药物都没有办法抵去的惩罚。
所以,她该害怕死吧,谁能面对死亡不害怕呢?
然,这或许,不过是她一个回避的借口,因为,她怕自己清楚的看到,自己的好不容易得回的心,再次碎开的声音。
原来,她的心,始终只会为了一个人失,因为为了一个人碎。
而,这一刻,旁人能看到的,是她怔滞的跪在那,仿似吓晕了一般,没有开口求一声饶,只任由太监进来,甫要架起她时,她却是手臂一挣,自个站了起来,语音缓缓:
“嫔妾自己会走。”
没有抬头再去瞧一眼西陵夙,瞧了又如何?在越是难耐的时候,她反是越不敢去看西陵夙的神色,怕看到的,仅是让她更深的失望。
当一切走到了今日这一步,她不怨任何人,是她自个,永远那么自以为是,生生地逼他下了这个狠心。
她怎么忘记了,他是那样的骄傲,骄傲到,不容许有一点的挫折呢?
既然,无法挽回,毁灭,是骄傲的人,唯一会做的选择。
“皇上,这——”风初初想要说些什么,而奕茗清楚,风初初看上去的求情,其实不过是个形式,为了体现风初初的宽仁罢了。
对于一名采女,尤其还是像昔日钦圣夫人的采女的死活,风初初不会在意的。
原来,她一早也看透了太后,可是,不管怎样,报恩的心理囚着她,只让她做不到豁达,相反,一直是迂腐的可以。
人一死是否就是超脱了呢?
她不知道,只知道,她在这世上的牵绊,却不会因此能完全断去。
纵然,她的养父母若闻悉,不会再多疼痛,源于早在钦圣夫人薨逝的消息传出,就承受过这样的悲痛,但,她对养父母来说,彼时,除了不能尽孝跟前,都也因着那个身份,对他们并非是好的。
而,众人皆知,钦圣夫人是为了皇上才薨逝的,如此,他们在宫外的晚年也是能得到安享的,不会因她受到任何的牵连。
所以,此刻,茗采女的死,并不会让他们再添伤怀。
可,其他呢?
若师父知道,她即将被凌迟处死,一定会为了她又做出什么事来吧?
她不要师父再为她付出更多了,离开未烯谷那日,是她自己的选择。
既然是为了了断这段孽缘,付出的是命的代价,也没有后悔的必要。
只是,事到如今,却还不得不顾虑着其他,不止师父,还有父皇。
“嫔妾,最后有一事求皇上。”在转身前,她微停了步子,轻轻说出这一句话。
“说。”这一个字,从他薄唇中吐出时,竟带了一丝连他自己都能察觉到的急迫,她如果求他留下她这条命,在这样的时刻说出来,他想他或许——
只是,没有或许了:
“请皇上全嫔妾一个身后名,不要将处死臣妾一事昭告天下!”
纵然,师父在宫内或许有着暗线,可那些暗线,不啻是未烯谷的人,所以除了受命于师父外,更多的,还会受命于香芒,香芒师叔是知道师父对她的在意,为了师父的身子着想,也定会暂时瞒过去,不让她师父痛苦难受的。
所以,仅要西陵夙不公告天下,不光师父,连她父皇,都会过很久才知道,她已然不在了吧。
毕竟,父皇知道她的近况,也是每月从师父派去的人那,方会知悉。
而时间,是消去伤痛的最好法子。
如此,考虑俱全,却独独忽略了那一人的心——
西陵夙唇边的笑弧顺着她这一语,竟似凝结在了唇角,再没有办法绽出一丝一毫,也没有办法敛去。
“朕不允!〃
她的唇颤抖了一下,抿紧,然后在唇边绽出一抹凄美的弧度,却不再说一句话,仅回身,决然地朝殿门外走去。
殿外月朗星疏,冷宫的清冷,却是能更加辉映出彼时除夕的喧闹。
是啊,在四处都张灯结彩的帝宫,唯有一处,常年都是不会被这份喜庆的渲染,那就是冷宫。
至多在历任帝君薨逝的时候,这儿,才会象征性地悬挂上白色的灯笼,除此之外,常年有的,也仅是灰蒙蒙的陈旧灯笼,破落回廊相连的,是一间间年久失修的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