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墨望着那双眼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中:“原来你一直都不相信我可以做好……”
“千墨……”沉烟上前一步抓着他的手臂,“不是这样的!可眼下形势比人强,我也是走投无路。”
千墨垂下眼帘,轻轻甩开她的手:“你去驿馆都做了什么?”
“什么意思?”
“除了那盆玉芙蓉,还有别的吗?”
沉烟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在瞬间变得煞白。她沉默了,也因为说不出话,喉咙里像是灌满了铅,泪水在眼眶里强忍着。
“我以为……,我们已经有足够的默契,却原来是自作多情。”
沉烟几度开口,方问出完整的句子:“你以为我还能再付出什么?”
“你已经出卖了我们之间的一切,或许,原本就什么也没有。你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浩然楼,为了公子,从来都没有我……”
沉烟怔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强颜笑道:“你这样看我也好,反正我从来就没有承认过什么。”
千墨闻言,脸色变得煞白煞白,苦笑着说道:“对不起,是我会错意了。”
话音落下,甩门的声随之响起,沉烟只觉得胸口被狠狠撕扯了一下,环着双臂颓然跌坐在门后。树欲静而风不止,她没有后悔的余地。那个绯闻像一根导火线,燃起了潜伏多时的隐忧。现在还惹上了蓝家……千墨因她而拒婚,扫光了这个名门望族的脸面,他们绝不会让她过得舒心如意,所以会有蓝老爷的步步紧逼,会有花宴上蓝夫人的冷语如刀。
所以,她瞒着千墨去了驿馆,去见那个可能居心叵测的钦差大人。这真是自甘堕落兼自暴自弃!伤了自己,更伤了千墨。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自己走得有尊严些,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污秽。
那天,正巧在千墨外出之际,她接到了颜炯的来信,邀她单独前往驿馆一聚。她想了想,知道这约是拒不了的,也许可以顺便请颜炯出手相助……于是,她偷偷带着玉芙蓉到了钦差下榻的驿馆。
献媚求宠,不管以前多厌恶这种嘴脸,她现在必须做出来;不管那人如何践踏,她也必须把头低下去。在那座驿馆的小花园里,她不止出卖了千墨的感情,也出卖了自尊。记得当时,眼前的一切都是朦胧的,只有那盆玉芙蓉那么清晰,那么刺眼,指尖挑拨着琴弦,一遍又一遍,一直唱到颜炯喊停为止。而且,还不能唱出心情,曲目都由颜炯指定,他让她喜她就得喜,他要她悲她就得悲。嗓子哑了,指尖也抹破了,每每划下一个音符,心就跟着划过一道哀痛,结束之后,纵横交错,鲜血淋漓。
“姑娘这身技艺,就此埋没未免可惜。颜某对姑娘早有相请之意,不过因公务繁忙,几次都耽搁下来了,所幸并未错过。”
沉烟惊怔:“不知大人找民女有何吩咐?”
“颜某这儿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姑娘可以到府上教授琴艺歌艺,就以三年为期,如何?”
“三年?”又是一个三年,她的青春里已经没有三年了。沉烟怔了怔,下意识抱紧了孤单的琵琶,就像抱紧未来那个漂泊的自己。她听说过颜炯府上的乐师和歌姬舞团,几乎汇集了汴京的名角。一个礼部侍郎如何有这等能耐?有传言说,他背后可能有某位皇子在主谋。可想而知这群姬妾在政治权力角逐中又会充当怎样的角色,那会是一个远比扬州更复杂更肮脏的地方。
“怎么,姑娘不愿意?”那语调里总是透着股迫人的压力,,沉烟心底雪亮,这不是轻易就能推脱的事情。
她不敢直接拒绝,却又万分不甘:“大人提得突然,可否容沉烟考虑一些时日?”
“依本官看来,眼下姑娘也不大适合再留此地……”颜炯话中意味深长,却是点到即止,“五天后我便要离开扬州。届时,颜某会派人去浩然楼接姑娘一同返京。希望你别叫本官失望才好。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
……
就这样结束了!奔出浩然楼的大门,身后背负着沉沉的无奈。也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个地方只是驿站而非归属。沉烟并无别的去处,只是一再地在翠微湖畔徘徊。红彤彤的夕阳里,佳人目光晦暗无神,就像无意失落红尘的仙子。
她想,她是爱千墨的,他冤枉了他。只不过因为历经世事沧桑,她的感情已经无法像当初那般炽热如火焰。燃烧过一次之后,永远记得那切肤之痛,故此爱得隐忍。千墨还太年轻,他不会懂。浩然楼过去是楚浩然的,现在是楚千墨的,沉烟深深明白,它同样承载着千墨的梦想和未来。原本她还在保护与放弃之间挣扎,想着千墨如果愿意,那就远走高飞吧,何处不能再起一座浩然楼?可现在她已经失去了选择的机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或许,她终究逃脱不出命运的轨迹,难免要为年少轻狂付出一生的代价。
当年醉霞楼的沉烟呵……才华出众,心高气傲,号称江南江北歌舞双绝,无视多少权门贵胄捧金相见,只愿结交才子名士。如今想来不免过于矫情做作了,若是往日能低调些做人,或许今日也不至于为声名所累。
冰凉的湖水漫上堤岸,沾湿了精致的绣鞋。沉烟方从冥想中回过神来,极目远望,夕阳只剩下一轮边儿了,夜幕已徐徐降下。晚风拂过初荷,带着淡淡的香气,馨甜而又可人。她怔怔望着黑幽幽的湖水,思忖着……它的怀抱也许并不是那么可怕。
外传:烟笼寒水 结局 江城子
“娘,然后呢?”
院子里的摇椅旁,一位漂亮的小女孩正摇晃着少妇的手臂,锲而不舍追问着故事的结局。而那母亲的思绪却早已陷入了往事中,丝毫未觉小女儿的吵闹。
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把女儿抱到膝上柔声哄着:“人们都说她被芙蓉仙子接到天山去了。”沉烟的去向是她必须牢牢守住的秘密,她不可能说出这个故事真正的结局。那晚,在夏夜微凉的月光里,人们只在翠微湖畔找到一只沾着污泥的绣花鞋。
一晃眼,五年都过去了,该平静的也平静了。绮兰的全部作为和用心终为蓝家发现,蓝知雄勃然大怒,若非蓝晔爱妻心切,恐怕早受了刑被赶出家门。这几年只听说她陪着相公呆在蓝府偏苑里,真正是深居简出了,未再掀起什么风浪。前两年,蓝家招赘了一名女婿,并无出众之处,好在为人稳重可靠。蓝老爷子这心弦一松,竟在睡梦中溘然长逝。
人事已非,扬州城繁华更甚昨日。人们都知道,天下仍然只有这么一座浩然楼,浩然楼里有天下最好的玉和最灵巧的手,楚千墨已无可厚非成为楚浩然的衣钵传人。她越来越不敢看他,那孩子愈发像当年的浩然。尤其那双眼睛,虽浅笑如风,不为人知的背后却藏着一片荒凉的天空。
所有的人都认为沉烟投湖自尽了,尽管大家只找到她的一只绣花鞋。但她却固执地相信这只是沉烟设计的金蝉脱壳之计。那姑娘历经风浪,既聪慧又坚强,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放弃。她肯定还活着,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冥冥之中,她感到千墨也是相信的,否则他不可能独自一人支撑这么多年。
果然,某日午后,闲来品茶的沈擎风告诉她一个消息:“千墨走了。”
“走了?什么意思?”
“前天,他接到一封故人来信,竟是欣喜若狂,涕泪俱下,即日便动身远行,好像是去了大理。”
她心中微微一颤:“会不会是她?”
沈擎风会过意来,莞尔道:“也许……”
她专注看着眼前之人,侧了侧头,总觉得这个“也许”意味深长。心思七弯八折走了一圈,终究还是猜不透。然而,她却没有再问下去。就这样抱着希冀一直过下去也好,不知道等于就是好消息。
她很快转换了话题:“你知道吗?本朝将会出现一个绝世大才子,他填了阙绝世好词来悼念亡妻。”
沈擎风来了兴致:“哦?尚未听闻,先念来听听。”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她的声音起伏有致,纯粹而又低沉,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穿透力,听来总觉得画面和故事一般如梦如幻。
沈擎风靠在椅背上,慵懒地半眯着眼,顿时领悟,他们这群人十年来的悲欢离合,无非也就是这种力量在作怪罢了。
外传:烟笼寒水 简短后记
一拖再拖,《烟笼寒水》总算结局了。写到后面才发现,很多原本想着要展开来写的故事竟已无力开展。不知道是心态变了,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或许我已经不想再纠缠在他们的故事里了。曾想在外传给沉烟一个圆满幸福的结局,但写着写着,觉得这样留着悬念或许更自然。毕竟她和千墨之间有太多的不同和太多的阻力。也许有人会抱怨会失望,我很抱歉。这篇外传就当是我给喜欢《宋世流风》的读者的一点献礼吧,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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