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换,若是出了汗千万要把湿衣裳换了,一会儿我会送些干净的衣服过来。”
千墨似乎对爹爹很是感激,毕恭毕敬应了声“是”。
“我看这热一时半会儿可能还退不下来,你一切要仔细了。”爹爹说完,朝我轻声问道,“盈儿,累不累?要不要唤绿柳过来替你?”
我怔了怔,看了一眼与楚浩然交握的双手,心底了然。爹爹不过是要给我个台阶下,他恐怕也是极不乐意我与另一个非丈夫的男子如此亲近的。正想回话,却发现千墨的眼里隐着一丝祈求的意味,他希望我留下来……
“爹,楚公子曾经帮过我很大的忙,算来也是我的恩人……等他情况稳定些我才能放心。”想想这事也许还是我间接造成的,若不是我偷偷告诉他沈凤华的消息……
爹爹有些迟疑:“可是擎风他……”
我一时默然,我和沈擎风之间的结又岂是一步能解开的?从头到尾,他就对我和楚浩然之间的过去表现出了过分的计较。难道为了迎合他的好恶,我必须对楚浩然冷酷无情吗?会不会太做作了?忽然领悟到了,一直这样走……是怎么也走不到对方心里的,我们不可能接纳了彼此而又不愿意接纳对方的其它。我们都不够善解人意……
“楚公子病成这样,我怕千墨一个人忙不过来,一会儿等初晓来了再叫他替我看着吧。”
“唉……也好。”爹爹无奈,黯然退了出去。
“谢谢。”
正忙着替楚浩然换帕子,突然听到千墨低沉得有些喑哑的嗓音,想是这两个字酝酿了很久。忆起他以前对我的态度,我感觉到那个曾经任性而负气的少年变得成熟了,连说话的声音听起来都那么持重自若。我讶异地打量了他一眼,发现他已换下了当日的小书僮装扮。淡蓝的暗纹丝绸穿在他身上很适合,仿佛像流水般泻下一地天空的颜色,显得既年轻又雅致,加上已抽高不少的身量……这一眼看上去俨然已是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常年在楚浩然身边的关系,我竟错觉两人有着某种程度的相似,在千墨身上好像住着另外一个年轻的楚浩然。
“你……”
“公子认我做了义弟,他让我姓了楚。本来我的名字就是公子取的,如今他又给了我一个姓。从此以后,我是楚千墨。”
不知怎么的,我有些不安,只强颜敷衍道:“恭喜你……”
千墨冷静地强调:“在我心里,公子永远是公子。”
我终于发觉他们的不同了,千墨比楚浩然冷。楚浩然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讲话的,他总能让人感受到如沐春风的暖意。而千墨,或许是替自己的义兄不平吧……
沉默了片刻,只听千墨又开口问道:“你为什么敢?他是你相公不是吗?”
“我留下来并不代表什么。”我试了试,轻轻挣开楚浩然的手。他似乎已经安然睡去,我很轻易就获得了自由,然而,白皙的手背上,那几道暗红的指痕却是触目惊心,左手似乎已经麻木了。
“你心里对公子……真的一丝感情都没有吗?”
我心中一动,低低回道:“当然有,不过是朋友之义。”
千墨嗤之以鼻:“你自己相信吗?沈少爷……能相信吗?”
我突然受不了这样的逼问,不管千墨与楚浩然如何亲近,他毕竟是局外人。
“我们的事,你不会懂。”
“一个女人为了另外一个男人三番四次背叛自己的丈夫,想必没有人会相信她对那个男人是无情的吧?”
他如此无礼,我倒也觉得意外。顿了半晌,方缓声说道:“若是你家公子清醒,他断不会说这样的话。我只是在做我自己,从来都不附属于任何人。”
千墨疑惑了:“我不明白,你对公子那么好……”
我笑了笑,没再答话。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他当然不会明白。因为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明白。对楚浩然,我心底的确有一份特殊的情结,无关乎占有,似乎比爱情更无私……若从精神层面来划分,沈擎风是世俗的那部分,而楚浩然就是属于形而上的那部分……
“水姑娘,你手里拿的是抹布!”冷不防千墨又突然出声,吓了我一跳。我连忙低头一看,原来思绪神游间,我竟错将给楚浩然敷额头的毛巾换成了抹布。
“对、对不起……”我结结巴巴的,好不窘迫。恰好此时初晓端了熬好的药进房来,我心意大乱,匆匆让他接替我的工作,一个人跑出了客房……
撑在院子里的古井边,微微喘着气,有些惊慌,也有些心虚。也许,无意间千墨真的问到了一个我从未仔细去思考过的问题……
“我等了你很久。”这个声音……我猛地回过头,惊魂未定。居然是沈擎风!
“我、我以为……以为你已经走了……”
沈擎风负手行至古井边,表情很平静:“跟我回家吧。”
我只感觉心脏陡地一沉,不甚自然地答道:“我想暂时留下。”
“为了他吗?”他朝客房的方向望去,话中若有所指。
“我……我只是有些累了。”是逃避的藉口,也是真话,从早上折腾到现在,已近晌午了。
沈擎风闻言,脸上的线条总算没那么僵硬了。他对着我微微笑了笑,柔声说道:“也对,不急于一时。你先回房休息一下吧,想不想吃什么东西,我好叫绿柳去准备。”
“我不饿……”
“爹说你太瘦了……我记得你很喜欢吃松鹤居的笑口酥,我去买些回来可好?”
我本来想拒绝的,可又想起爹爹早上说的话,便转了口:“不用那么麻烦,叫绿柳熬碗粥吧,我想喝粥了。”
“好……我先送你回房。”他刚说完,我只觉身子倏地一轻,整个人已被他横抱怀里。我浑身僵硬,反射性地紧紧扯住他的衣襟:“你干什么?”
“在我身边你不必那么紧张……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的。”沈擎风说得很认真,我不明所以,松开手,表情有些讪讪的:“只是你突然……我没有准备,所以吓了一跳。”
他没有说话,低头莞尔。那笑容仿佛带着神秘的磁场,我一下就觉得眩晕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原本以为会生气、会吵架……哪敢奢望如斯的温柔?
这一刻,我想让时间停住。原来在我心底,一直是渴望着他的理解和温柔的。在对待楚浩然这件事情上,只要他有那么一点点的退让,就足以安慰我的心情。可是,为什么那么难……
“睡吧,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一直看着他,就是舍不得闭上眼睛。如果一觉醒来,他又变回那个偏执、冷硬的情人,那该怎么办?况且楚浩然正病重……我心中还有牵挂之事,哪里静得下来?
我以为我会睡不着的,可是待沈擎风出去了一趟回来,我已慢慢感到倦意袭上眼帘。秋天的午后,外面阳光灿烂,落叶在风里沙沙响着,房间里飘着一股陌生的异香,渐渐盖过了他身上的檀香味……
第三卷:人间有味是清欢 第41章 情魔
我被骗了!熟悉的流苏帐,精致的镂花门,窗外,假山怪石,花木扶疏,……赫然是清欢楼的景致!双手狠狠抓住窗沿,心中塞满了难以言语的羞辱。我没有想到,在经过深情相许后,他还忍心给我这样的羞辱!
我知道他在我身后,然而,我不想回头看他一眼。
良久,只听他哑声吩咐:“绿柳,照顾好少夫人……”
他走了……我仍然不想动,也许,真的太疲惫吧。他不敢碰我,不敢靠近我,明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为什么还要去做呢?掺了的薰香……这么下三滥的手段也敢使,他真是一点都没变!
视线极处,庭院深深,而我的心……想飞了。
在沈擎风惊诧迷茫的目光里,我出奇地安静。每日困在清欢楼,除了向长辈们请安外,几乎足不出户。无聊了就看看书、练练字,偶尔也叫绿柳教我女工。房里新来了两个丫鬟,其中一个名唤瑶琴的,年幼时曾与亡父走江湖卖唱,弹得一手好琵琶,更是我解闷的好伴儿。我把自己喜欢的唐宋词尽数默了出来,请她按词牌演唱,轻而易举就实现了现代学者们孜孜以求的目标。可惜宋词里很多长调是词人的自度曲,这个时侯……有些词牌还没有现世,瑶琴唱不出来。
“少夫人的曲子写得真动听,若是卖给歌楼里的姑娘……不知能赚多少银子呢?”瑶琴放下琵琶,虽然在笑,却是笑得有些勉强。
我一听她说这话,连忙嘱咐:“瑶琴,你可千万别泄漏出去。”事关版权问题,可不是闹着玩的。
瑶琴低眉柔顺地答道:“奴婢遵命!”
“少夫人……”一旁的绿柳迟疑着,欲言又止。
“怎么了?”
那小丫头咬了咬唇,跺了下脚底,索性说个痛快:“瑶琴姐姐可能很快就要离开沈府了!”
“好好的为什么要走?”我吃惊不小,看着瑶琴泫然欲泣的模样,确定绿柳说的是实话。
“因为……府里传得很难听,说少夫人您不安分,整天指使瑶琴姐姐唱……唱那些淫词艳曲……姑太太听说后非常生气,要管事的崔大娘看着办。按照规矩,肯定是要把瑶琴姐姐打发走了。”
绿柳这么一说,瑶琴更是忧虑,眼泪夺眶而出:“奴婢天生命薄,为了安葬父亲不得不卖身为奴,可奴婢也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啊……这次若被赶出去,估计别处也不敢要我了。”
我心中自责,没想到简单的娱乐也被传得这等龌龊。淫词艳曲?这些词句里有些倒真是风流才子写给青楼女子的,也怪不得旁人听了觉得大胆露骨,还说我不安分……不错,我的确不安分。孩子在我腹内一天天成长,六个月了,他应该已经成形,我有喜悦,有感慨,也有忧伤,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忍心舍下他……
爹爹来看我的时候,无意间说起他近日联系上了一个失散多年的师兄,那人远在汴京,已是誉满全城的名医。我当时就闪过这样的念头,若想学医,去那里再好不过。记得爹爹也曾赞过我有天赋的,我不想白白浪费这一生……
“少夫人,少夫人……”绿柳的喊声唤回了远游的思绪,我缓过神来,微微笑道:“这事儿我可不答应。要是瑶琴走了,那我闷在屋子里多无趣啊。”
眼前三个丫头,包括方才一直默不作声的蕊芳,全都亮起了脸庞:“真的?”
我难得豪气:“当然是真的,我作主了,就留到你们想嫁人的时候!”
被我这样打趣,三个姑娘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大家互相看看,都被对方尴尬脸红的样子逗笑了。在如此轻松的气氛里,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舒心和快乐。外头正下着小雪,虽然紧闭着窗门,仍旧可以隐隐听见呼呼的风声。而屋子里,没有主子和奴才的差别,姑娘们就着炭炉聊天调笑,好不惬意。
“哎哟!炭不够了,奴婢去厨房加点……”蕊芳说着,便起身出了外间。不一会儿,便听到她开门的声音,我反射性地缩了缩身子,感觉冷风好像就要扑进来似的。从小因为血气不足就特别怕冷,转世为人后依然是这样,幸好沈家的衣被都够厚……
“少爷?您来了怎么不进屋去呢?站在外头多冷啊?”
我一下怔住了,僵着笑容,把自己抱得更紧。
外面传来隐约的答复:“不了,我这就要走的,房里还缺什么吗?”
我呆呆望着通红炉火,双眼有烟熏般的刺痛。是多久……三个月了吧,从爹爹口中,我知道了楚浩然康复无恙的消息,那件事算是平安过去了。这三个月来,楚浩然很平静,我也很平静。至于沈擎风,他再做出什么事情我都不会意外了……
“绿柳,你出去叫他马上走!”我不知道是恨他还是恨自己。
绿柳一脸为难:“这……”
我催促着:“去啊,叫他走,叫他走!”情绪突然变得焦躁,险些没扔东西。她被我吓着了,连忙起身应是。我却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在软椅上发呆。空气里静得诡异,只有木炭燃烧时发出一两声细微的碎裂声。
瑶琴忽然开口问道:“少夫人心里还是担心少爷的,对吧?”
我心中一动,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外边下着雪呢,肯定很冷,少爷可能已经站了好些时候了,这也不是第一次……夫人赶他走不就是怕他冻着吗?奴婢不知道少夫人和少爷之间有什么误会,可是奴婢看得出来,你们都很关心对方,为什么……不和好呢?”
我惊讶地望着她,掩饰性地微微笑道:“没想到你竟也是懂情之人,丫头肯定有心上人吧?”
瑶琴羞涩地点点头,旋即又抬眉问道:“女儿家一旦许了人……不就等于订下盟约了吗?理应生死相许,终生不弃。”
“生死相许?我们又何尝不曾生死相许?”我兀自喃喃着,一时间没了精神。丈夫、孩子……似乎一切都不那么好说了,在新生命临世之后,必须有个了断……
恍惚间,只听瑶琴清声唱道:“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这是我前两天教她的词。她的歌喉本来就极好,没有琵琶伴奏,反而更添哀怨凄凉。李清照这首词写于早年,不过是表达闺阁相思之作,并不如后期的词那般大气有深意。我最喜欢的李词也不是这一首,但这一刻它如此契合我的心境。
歌罢,只听得外间传来一声异响,我抬起脸庞,恰好迎上沈擎风复杂流转的眼波……一时间,似乎天旋地转,只有我和他。
沉默里,瑶琴很知趣地走开了,屋子里倒真的只剩下我们两个。乍然相见的情动亦悄悄退去,只听他淡淡询问:“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不知另一处在哪里?”
我听出来了,这话酸得很,不禁拧眉回道:“你来做什么?看看我是如何地安于做一只金丝雀吗?”
沈擎风苦笑:“我知道你定不会甘心。今日……只是想告诉你一个消息,楚浩然在清风观。”
“什么?”我惊得一下从榻上扶起身来,“他在……不,我不相信,你怎么可能……”
“我没有必要骗你!如果你感兴趣,答案——在书房后排书架上的小木箱里。”
我只觉得满目迷茫,好长时日没讲话了……这会儿竟不知他究竟想要说什么。
“这是钥匙……”
我负气别过脸:“我没兴趣。”
他无奈低眉笑笑:“东西就搁这儿了。我这样做,只是希望……你可以少恨我一点,别伤了身子。”
“身子?”听到他这样柔情的嘱咐,我忍不住低声嗤笑,“在你下毒的时候,有想过我的身子我的心吗?哪怕是……我们的孩子?”
沈擎风的面具一下瓦解了:“不!盈儿……”
“难道你有更好的解释吗?”我侧头看着他,“就算有,我也已经不想听了。”
“你……真的不可能原谅我?”
我知道他的意思,这个消息其实有着交换和示好的意味。不管他是为了什么而退让,这样的结果……总算不负楚浩然所托,他终于如愿了……
“我有件事要求你,是关于瑶琴……我知道她是你替我挑的丫头,可现下姑妈那儿对她有些误会,我怕崔大娘赶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