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世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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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世流风-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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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这个时候,外头传来一声不寻常的骚动。我们二人同时一怔,尚未反应过来,钰明已夹着一身冷冽闯入厅内。沈擎风的微笑顿时僵在脸上,欣喜瞬间变成惊疑。这不是平日的钰明,甚至不是刚才我们见的那个钰明!此刻,他近在咫尺,目如红枫,颜若寒霜……这是一种悲怒交织的表情!留意到他身侧紧握的拳头,我一下伸手牢牢抓住了沈擎风的衣袖,自己则闪身上前:“钰明,你这是怎么了?”

    钰明冷笑,语调却是平缓的:“我来此只是想问几句话,问完就走,不会打扰两位的。”

    沈擎风回以漠然:“敢情你是兴师问罪来了?”

    钰明步步逼近:“那位龙将军是不是你从京城请来的?是不是你指使他去大闹醉霞楼?”

    沈擎风不甘示弱:“是又如何?”

    “我就知道一定是你!在幽篁小筑你对沉烟说那样的话……是我太蠢才没有听出弦外之音!”钰明直直望着沈擎风的眼,目光锐利得令人心慌,“秦娘死了,在醉霞楼的混乱中被误杀。龙将军说表哥你才是幕后主使……?”

    有人死了?我明显感觉到了沈擎风的震动,不由得哑声问道:“秦娘……是谁?”

    “一个无辜枉死之人。”钰明竟是看也不看我,只对着沈擎风指控:“她是沉烟的亲生母亲啊。而因为你的私心,你竟害死了她!”

    有那么一刻,我怀疑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怔怔望着沈擎风僵硬的侧脸,他没有任何回应。

    钰明问完问题,果真拂袖扬长而去,竟是一秒也不想停留。我焦虑忧怀,撇下沈擎风追出了门口,我想要了解事情的始末,清清楚楚地了解。

    很少人知道,醉霞楼的女老板就是花魁沉烟的亲生母亲。秦娘,是一个忧伤的名字。我记得蒋捷曾有词云: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秦娘桥,风又飘飘,雨又潇潇。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尽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这是一个与远游和等待有关的名字。她等了二十年,心中有恨,还是要等。所以,她对女儿沉烟的态度也是极其矛盾的。她既要警告女儿男人的爱情又多么地不可信,心里却又希望女儿的命运可以有全新的转机。多年来,母女两人的相处并不亲近,对沉烟而言,母亲给的冷嘲热讽远比关爱要多。

    她们很早之前便有一个赌注。若沉烟在二十岁之前仍未能自己寻得归宿,秦娘便要作主公开选婿,做妾作小也罢,总之不准她一辈子呆在青楼。沉烟的傲气,我是领教过的。当年,她听完母亲的计划便气得浑身发抖,一时意气撂下豪语:“不用你操这个心!我一定会自己找到的。到时候,那人必定千金来赎,凤轿相迎!”

    千金来赎,凤轿相迎。钰明从商行提走的钱,恰好是一千两黄金。他也承诺过,待风头过去,必定凤轿相迎,此生独一无二。沉烟心动了,在她二十岁之前,老天没有让她太难堪,她遇到了一个不计身份、全心爱她的君子。所以,她不顾一切地离开醉霞楼,她不想成为待价而沽的货品……

    也曾犹豫,也曾迟疑,秦娘很快发现了,她主动兑现自己的诺言。

    “你找到了符合条件的人,自然可以走出醉霞楼。”

    此时,举办选婿的消息已经放了出去,沉烟和钰明都担心此事难以了结。秦娘却颇有把握:“你走吧。走了就不要再回头,这是最重要的,知道吗?风月场所的事儿,谁会跟你较真?那些人都是找乐子的,走了一个花魁,再补上一个就是了。”

    沉烟知道母亲早有准备,便放下心来。可这二人毕竟心中都有牵挂,一下也不想离开扬州,这才暂时栖身于幽篁小筑。

    谁想到沈擎风多事,引了那个对沉烟心仪已久的龙副将回来搅局。选婿当晚,主角虽不是沉烟,却也是秦娘悉心栽培已久的姑娘,年轻妙曼,出口成章。众人本已无话,偏偏龙副将嚷着非要沉烟不可。他这样一起哄,在场马上便有好事者响应,要秦娘给个交代。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秦娘在青楼打滚多时,也是厉害的狠性子,加上龙副将便装前往,她不明对方身份,未能在言语之间把握得当。龙副将一气之下便拔出了随身佩剑。谁也没看清是怎么回事,醉霞楼的护院们便和龙副将带去的属下动起手来,然后,秦娘不慎被推撞在龙副将的剑上……

    钰明等人赶到醉霞楼的时候,秦娘已经快不行了。伤重,失血过多。龙副将见出了人命,美人也不敢要了,将所有过错推到沈擎风身上,自己则连夜逃回了京城。

    “怎么会这样?”我倚着朱红色的门柱,险些瘫下身去。

    钰明恨得咬牙切齿:“那个姓龙的根本就是个没有脑子的武夫!他说是表哥告诉他事情闹得越大越好,最好是无法收拾,那样沉烟就会逼不得已现身……”说到此处,他突然抬眉凄然望着我:“表嫂,你可以想象我当时的处境吗?沉烟、楚大哥、还有醉霞楼里所有的姑娘都听见了,我无地自容,无地自容——”

    我摇着头:“钰明,你表哥他……他有他的责任。我知道你定然不会谅解,可是姑妈在病床前一直求他……”

    “这能成为他杀人的理由吗?”

    “你不要想得太偏激了,这是个意外,谁也不希望发生。”虽然也是一个无法挽回的遗憾,沈擎风有错,但是我私心地不愿意把所有的罪都怪到他身上,我想替他辩解,然而竟找不出一句说辞……

    “你不觉得这样说很残忍吗?毕竟,沉烟的母亲死了。也许我和她之间……就真的是孽缘吧。”钰明苦笑着,“表嫂,待母亲她身子好些,我便来接她回徐州。这段时间可能还要麻烦你照顾一下她老人家。”

    我听出他话里的那份沧桑,急急问道:“你这样……是要和沈家断绝关系吗?相公会很难过的。方才在幽篁小筑那样对你说话……我知道他心里早就后悔了,他舍不得你,他只是一心一意希望你好……”

    “我知道……可是,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等秦伯母的葬礼一过我就离开。此处是个伤心之地,钰明实在不愿久留。望表嫂日后好自珍重!”

    “钰明——”我望着他的背影,不安地唤道。他这一走,也许三年五载都不会再回来。

    他回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又变回了往日那个温柔谦厚的少年:“差点忘了,谢谢你为我和沉烟所做的一切。可惜……我们最后还是辜负了……”

    我最终没有替沈擎风留住他,因为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这件事……到底该不该被原谅?凉风袭来,我反射性地缩了缩身子,这才留意到天已拂晓。而醉霞楼,恐怕要永沉于黑夜了。

    钰明真正离开扬州,已是十天后的事。此前,他为请求姑妈跟他一起回徐州而耽搁了不少时候。可惜姑妈仍然决定留下,任亲生儿子在素心斋外跪求也无用,或许在沈家有比钰明更令人放心不下的事吧。我已无力去猜测,因为我和沈擎风的关系也降到了冰点。

    龙副将因过失杀人而被革职查办,沈擎风完全置身事外。可是,我知道在众人心里,无论钰明还是沉烟,他比龙副将更难原谅,他有罪……我的心情是矛盾的,既不能当这件事完全没有发生过,又不希望它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所以,他沉默,我也沉默。

    钰明走的那天,我去送行,意外碰上了楚浩然。沉烟没有来,沈擎风也没有来,这两个人在钰明心里的位置都比我们重要,偏偏最后送他的竟是两个“普通”朋友。

    饮过别酒,长亭外,芳草碧连天。

    我惆怅地问:“你什么时候再回来?”

    钰明笑笑:“不知道,也许,娶妻生子以后吧。”

    楚浩然一如既往地少话,只是单手拍拍他的肩,以示祝福和安慰。

    看着孤单的马车渐行渐远,我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这里的离别比较残酷,很多时候根本不会有再见的机会,希望他们兄弟二人都不要太过执着才好,否则就是终生遗憾了。

    收回目光的同时,楚浩然也正好转过头来,一时间,双方都怔住了,不知说些什么才好。是他先恢复如常,朝我微微一笑,我心底释然,同样回以浅笑。

    这是一种很舒服的感觉。我曾经以为我跟他再见面时肯定会无所适从的,好像也没那么糟糕。突然想起沈擎风多年来与他的针锋相对,我有些歉疚。是不是每忍让一次,心里的旧伤就跟着痛一次?

    “我们也该走了。”温和的嗓音截断我的痴望。我垂下眼帘,默默走过他身边。行至台阶旁,我一个抬脚,天旋地转的黑暗霎时袭来……

    “小心——”我以为自己死定了,最后却落入一个曾经熟悉的怀抱里。这骤然的贴近教我们真正不知所措,只能慌乱地闪躲着彼此的眼神。我挣扎着想起身自己站稳,无奈发现身子竟是异常的疲累,已经好几天了……

    楚浩然回过神来,依旧扶着我手臂,却已也变得落落大方:“不舒服吗?得赶紧回去就医才好。”

    我尴尬地支吾:“没什么的……”这样的情形……我已心中有数,只是最近忙得疏忽了。

    此时,本在亭外等候的绿柳也迎上前来:“少夫人,您还好吧?方才真是吓死奴婢了。”

    我抽开手:“多谢公子相救。”

    “小……呃,夫人客气了。”

    我的确很客气地跟他道别,然后由绿柳扶着下了长亭。车驾移动,忍不住撩开车帘再望了一眼,感觉那亭上之人依旧是目光如水。心中一颤,我倏地松手,回身靠在软枕上,什么也不想了。

第三卷:人间有味是清欢 第35章 旧缘

    我没有想到一趟简单的送行也因为楚浩然而被理解成别有居心。

    回到沈园,我已经很累了,只想好好休息一下。谁知一进房间,却发现沈擎风负手而立,以背相对。这是……要会审吗?

    “你去哪里了?”说话间,他没有回头。

    我顿时觉得气闷:“出门前我已经跟你说了。”是他自己不去送行的。

    “好,暂不说此事。”他终于转过身来,眼神幽黯,“你跟爹合谋买下了雁回楼,为什么?我们需要它吗?”

    “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我挑了一张舒服的椅子坐下,实在没有力气与他迂回。

    沈擎风苦笑着自嘲:“居然是这种语气……难道你心里真的从来就没有我的位置?”

    “相公,我今天很累,改日再谈好吗?”我柔声说道,能退则退。

    “是啊,你累了,面对我的时候很累,面对楚浩然的时候却可以笑得那么开心!”

    我抓着椅子的扶手,一阵浓重的悲哀自心口散开。这是指控!他方才毕竟去送了钰明,所以什么都看见了,也……误会了。

    见我不语,他继续缓声说道:“你那么热心买下雁回楼,还亲自监督设计、整修……不就是为了交换吗?你想要浩然楼是不是?”

    够了!够了!真是够了!在这一瞬间,我突然对沈擎风失去了耐性,嚯地站起身来:“楚浩然楚浩然,什么事情你都会联想到他!我看你根本就是中了他的毒——不!不是他,是沈凤华!看看现在你把自己搞成什么样子,害死沉烟的母亲,失去钰明的兄弟之情,还成天怀疑自己妻子是否会红杏出墙……为了一个死去十年的人,值得吗?你真正感到开心快乐过吗?老实告诉你,我讨厌沈凤华这个名字,非常非常的讨厌,我再也不想生活在她的阴影下——”

    啪!

    愤怒的诉说终止在响亮的巴掌声里。我的世界似乎被上天抽走了一秒,待反应过来,烧痛的左脸放肆地提醒着一个残酷的事实:他打我……

    我们相对而立,近在咫尺。看着他呆怔的右手,看着他微颤的苍白的嘴唇,我有一种心死的感觉。我什么都不要了,不要他,也不要楚浩然,如果爱情到头来都是这么伤人,我不要了……

    “盈儿……,我……”他想靠近我。

    “不准过来!我不是盈儿,我不是水盈!”我只觉得头脑昏然,里面每一条神经都在狂乱地舞动,“你这样对我……我不会原谅你的。”

    转过身,眼泪在风中陨落,怎么擦也擦不完。我是真的恨沈凤华,这个传奇似的女人,她短短的生命闪亮如流星,让每个人都刻骨铭心。她为了爱情像扑火的飞蛾一样勇敢,她成了楚浩然的劫,她成了沈擎风的魔。而我何其不幸,先后爱上这两个男人。太蠢了,傻瓜,傻瓜!

    站在昔日的醉霞楼门口,我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我的决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坚定过。我想,我骨子里所有的叛逆都被沈擎风那一巴掌惹出来了。小心翼翼,处处为他着想、打算,还是会走到这一步……那我还需顾忌什么?

    “对不起,我应该早来看你的。”这是我见到沉烟后说的第一句话,明显底气不足。她看起来有些憔悴,可我……似乎也好不到哪儿去。

    沉烟强颜笑笑,请我入座。我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虽然不知道醉霞楼以前是什么样子,但绝对不会是现在的模样,安静得有些荒凉。年轻的都走了,剩下一些老姑娘,她们年华已逝,没有别的去处。沉烟狠不下心赶她们走,大家留在园子里发愁。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沉烟打断我:“没事了,前两天发现有两个姐姐的刺绣功夫特别好,一点儿也不输给外头那些绣庄。姐妹们合计着我们自己开一间,店面、师傅和工人都是现成的,我觉得肯定能好……你说是不是?”

    我沉默,顺意点点头。她找到了新的生活,我应该感到欣慰的。可不知怎么了,此刻我心里塞满了世事无常的沧桑感。

    “你今日……怕不是纯粹要来看我的吧?”

    我深吸一口气,下了决定,拿出怀中之物交到沉烟手上:“这是浩然楼的地契,请你帮我还给他。”

    沉烟将东西压在桌沿,抬眼直直望着我:“你为何不亲自交给他?”

    “有差别吗?”

    “你这样做……沈擎风知道吗?”

    我苦笑着回答:“这件事他永远不会同意的,所以……我就擅自作主了。”估计他知道以后会更加生气吧,我已经不在乎了,大不了再次被休,我只是在做我认为该做的事。

    沉烟有些意外,怔怔看着那份地契,竟是好一会儿都不说话。然而,在我起身离开之际,她却突然出口唤住了我:“小越姑娘,你回来吧。离开姓沈的,回到楚大哥身边好吗?”

    相较于她的激动,我出奇地冷静:“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我们虽然相交不深,但是彼此之间应该非常了解的。沈擎风做了那么多事,你心底难道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如果真不在乎,那么这份地契又是怎么回事?小越,他跟我们不是同一种人,你和他生活在一起……心会很累的。”

    “胡说!”我怨她剥开了我的伪装,“我们过得很幸福!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沉烟伸手扳过我的脸:“幸福吗?那你这一脸的伤心憔悴怎么解释?看看这眼圈……昨晚肯定哭了一夜,对不对?”

    “没有没有,我说没有就是没有——”我不清楚这算不算恼羞成怒。脑子里飞快闪过昨日那幕破碎的画面,一遍又一遍,搅得我快疯了!我不想再痛一次,永远都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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