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这是沈家祖传的玉镯,我要还给他们的,怎么能做成别的东西呢?楚公子,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你手上有没有相同质地的玉镯?”
“这……”楚浩然迟疑片刻,语气中有些无奈,“此玉当是产自西域,在中原极为罕见。”似是不忍见我失望,他又蹙眉补充道:“如果只是要重新续回镯子,楚某自然可以办到。可……要恢复原来的样子是决无可能了。因为必须在断裂处用柔软的金片或银片裹住。”
我按了按发疼的额角,算了,能接好总比拿着断成两截的玉块还给沈家要强。
“好吧,就这样办,麻烦楚公子了。”
“如此,楚某定当竭力,我会在接口的地方花些心思,让它戴起来不至于影响美观。”
浩然楼的手艺我还信不过吗?如今只盼着玉镯归还时,沈家不会过分刁难,我可以成功脱身。
“谢谢。至于酬金方面……你可不可以先给我个大概的数目?”水家没什么钱,这又是金又是银的,况且对方还是全国有名的大牌……
楚浩然似是明了我的窘境,拿起旁边的词,温和的笑容里难得露出了促狭的意味:“既是楚某负心薄幸在先,怎好再收酬劳。且当是我还你的。”
我脸上一热,知道他在说昨天我谎称自己是他情人的事:“水盈放肆了,还请楚公子不要见怪。只因这玉镯对我来说实在太重要,不得已才……”
“姑娘才思敏捷,笔下皑然……楚某钦佩!如果姑娘不嫌弃,有空可以到浩然楼来坐坐。”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个楚浩然是什么意思,居然如此大方邀请一个满身是非的弃妇上门来坐坐?如果是客套话,会不会说得太过火了?宋朝还没开放到那个程度吧?但是他眼里那么明净……我想太多了。楚浩然是天生的艺术家,无丝毫的矫情,也不会在意世俗的眼光。可他这份坦然纯挚却很容易伤人呐,正如它同样教人心动……
“你这里的东西我一样都买不起。”我只能故作无奈地苦笑。
“你不会需要那些东西的……”他莫名其妙地回了一句,在我来不及反应时又很快转了话题,语气也变回惯常的平缓:“姑娘三日后再来取玉吧,楚某不会拿你分文。”
“不!哪有让你做亏本生意的道理。你如此帮我,我自是铭内感激,可我也有自己的原则。虽然……那个价可能会超出我的支付能力。要不记在账上吧,以后慢慢还,总能还清的。”
“姑娘这是何苦呢?区区小事……对浩然楼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可对我来说算什么!”我近乎无理地打断楚浩然,他没有任何理由对我那么好,就像方允谦没有任何理由对我那么温柔体贴一样!我厌恶这样的好,厌恶这样的体贴,既然无法给予,为何还要显出似有还无的曙光?方允谦,如果他不曾在吃生日蛋糕的时候亲昵地把奶油抹在我脸上,如果他不是在每次偶遇时都撇了同伴过来热情地招呼,如果他不是每约必到,如果他不曾提议让我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根本就不会有那场平安夜的告白!也许,我还是张越,不会离奇地变成水盈,变成弃妇!楚浩然……为什么要跟他那么像?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只是……我不喜欢欠人家的。”我转身,紧握的拳头仍抑不住地发抖。有些懊悔吧,毕竟跟楚浩然只是初次见面,而我泄露了太多的情绪。可以感觉到他的震惊,我抓了扶手站在楼梯口,蓦然回首微笑:“三日后,我会再来。请公子务必从了水盈的心愿。”
没想到这个简单的转身从此便成了我的牵挂,那道悠远绵长的目光……我想我永远都忘不了,美如诗画……
第一卷:多情自古伤离别 第4章 断藕千丝
三天后去浩然楼,没有再见到楚浩然,那个叫千墨的书僮拿了白玉手镯呈到我面前。小心翼翼拿起,我实在害怕它再碎了。千墨看出了我的心思,皱眉抗议:“放心——,接得很牢固,只要你别再摔地上就行了。”
楚浩然果然不负盛名,修续后的玉镯竟比原先还要生色几分。因为是白玉,他用了银片,像是梅花的形状,紧紧贴在玉镯的两处断口。凑近细看,花瓣并不是光滑的,自然皱起一些纹路,显得灵动而逼真。最特别是***的位置,居然半嵌了一颗浅粉色的珍珠!两朵花就是两颗……我不禁打了个寒战,那得要花多少钱啊?
“没问题了吧?”千墨见我已经放下了镯子,便接过它,放入早已备好的锦盒里,然后再裹上一层耀眼的绸缎,系好活结,这才将盒子塞回我手上。
“一共需要多少银子?”
千墨怔了怔,仿佛有些意外,清澈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我,似是很努力要看清什么一样。好一会儿,他才回话:“公子吩咐了,如果你不问,便是分文不用;如果你问了,就说十两。”
十两是吗?我微微颔首,领了楚浩然的好意。
“这是一两,其余九两,我日后再还。”
其实,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何非要如此坚持。十两银子……浩然楼应该没有做过这么小的生意吧,到头来还是欠了楚浩然人情。如果他不是长得像方允谦,我会不会拒绝?……无奈摇摇头,我知道还是会的。也许,这就是张越最不可爱的地方吧。太倔强,太爱逞强,小悠说过,女人在男人面前要懂得适时的柔弱,而我似乎永远都学不会。现在好了,搞得欠下九两银子的债,对仅能维持基本生计的水家来说,一时半会儿哪能匀出这笔数目来?这些日子我仔细观察过,出入水家医馆的都是穷苦人家,爹爹看诊卖药出价也很低,看来得自己想想办法才行。前阵子给紫燕画了几张绣样,她绣好后拿去卖给陈记绸缎庄时被老板娘赞了几句。记得紫燕回来后非常兴奋,直扯着我要再给画一些,还提议教会我基本的刺绣功夫,两人一起接绸缎庄的活儿。当时只是随口应下了,如今……怕是得认真点。中秋快到了,紫燕家里说要扎灯笼,问问他们是否缺人手……对这个年代的钱没有一点概念,能赚多少就是多少吧,不知道楚浩然会不会收我利息……
我满脑子计划着如何赚钱还债,根本没留意街面的状况,直到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从身边擦过,狠狠将我挤往路中间。眼看手中的锦盒就要落地,我反射性地弯腰接住,情急之余几乎整个身子都趴下了。顾不得膝盖上火辣地疼痛,稳稳搂着锦盒,我吁了口凉气,总算有惊无险。咦?怎么周围像考场一样安静?头顶传来凄厉的马鸣声,刺得我耳膜发疼,还来不及抬眼看清状况,一双马蹄在众人的抽气声中“嚯”地钉在前方,离我仅有寸许之遥!
有一段时间,我是呆怔着无法动作的,抓着那个锦盒瑟瑟发抖。一只漂亮而修长的手轻轻拉开了马车的门:“华康,撞着人了吗?”话音未落,那人侧出半个身来,我明显听到了围观众人不约而同的抽气声。绣着金线的短靴,华贵的紫色外袍称着雪亮的长衫……这人是什么王公贵族不成?我一路往上打量,迎着阳光,那张脸竟俊美得不曾失色半分。天!金城武!这个名字霎时跃入脑海……并不是说这个紫袍青年长得像金城武,而是第一眼看到他,我无法形容他的样貌,只能觉得美。没有理由,但绝不肤浅,像古希腊的雕像,放在那里就能给人予美感,不必去追究它有什么深刻的内涵,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内涵……21世纪的张越绝对不是花痴,可在一千年前见到这种类型的美男,我还是忍不住看直了眼。但——也就仅仅是半分钟而已,因为美男的眼神并不友善。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仿佛还充满了鄙夷与憎恶,像是见着什么忍受不了的脏东西一样。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眼光看我……心底的叹慕变成了茫然,我得罪过他?还是纯粹因为壁垒分明的等级观念?莫名其妙被人如此嫌恶,再美的东西也无意留恋,我忍痛撑起身,规规矩矩地退闪至街边。
感觉到所有的目光都聚在我身上,空气里流淌着怪异的暗流,抬眼四处张望,难道我的表现还不够卑喏?砰!朱红色的雕花车门猛地关上,巨大的声响明明昭示着主人的怒气。
“华康!还愣着干什么,陈老板在松鹤居等急了!”
驾车的中年男子回过神来:“是!少爷。”
跟着,马鞭扬起,那辆华贵的马车亦迅速消失在众人视线里。没事……我拍拍裙上的尘土,继续想着快些回去找紫燕商量。怎么还是那么安静?狐疑的目光掠过每一张脸,各人表情俱不相同,怜悯,戏谑,嘲讽……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们都在关注着我的举动。被我这么看回去,多数人觉得不好意思,讪讪地侧过脸去。不知是谁最先起了声哄,人群便像是得了解禁令似的,一下就散开。
“绝对没认错,我见过沈家以前的少夫人……”
“是啊?本来以为有好戏看的。”
我心中一颤,莫非……?那玉镯……我提起手中的锦盒,心念一动,立刻上前拦住了那两个窃窃私语的妇人:“方才马车上的人是不是沈擎风?”
她们肯定以为我是疯子,愣看着我说不出话来。
“是不是啊?”我急了,如果是,现在马上就追过去。记得他说松鹤居,我知道那间酒楼,是全扬州最贵的一家。夜长梦多,早点解决这件事情最好,省得沈家那些野心勃勃的小妾们盯着水盈不放。沈擎风若要发难,无论是迟是早,都避不过去。
总算等来一个肯定的点头,我吸口气,转身行往松鹤居的方向。张越……你必须为水盈打一场仗。不期然想起沈擎风的眼神,心里的感觉怪怪的,不舒服。他凭什么那样看我,凭什么……就算不爱水盈,都已经休弃出门了,还想怎样?怪不得小悠总说长得帅的男人通常性格不好,因为被女人宠坏了。这个姓沈的也实在太小心眼,怕是还记恨着往日之事。据说他只比水盈大了两岁,那就是二十一……再嚣张还不是小鬼一个!要摆平他应该不至于很难吧?希望如此……
松鹤居不愧为扬州最贵的酒楼。难得的是贵而不俗气,连招牌都是用小篆写的。鉴于微薄的古文字知识,最后我还是进门问了柜台边的伙计才确定自己没找错地方。
“请问沈家大少爷是在里面吗?”我急于询问,并未发觉一个女子这样当众找寻男人的行踪会引来旁人侧目。
那伙计尚未答话,这会儿从楼上下来两个人,似是余兴未尽,仍在谈话。
“魏兄此番金榜题名,又得娇妻……楚某……”声音不大,我也只能听到一些片断。突然,说话之人惊奇地叹了一句:“水姑娘?”
真的是他!我僵直着背脊回过头去,努力扯出合宜的微笑,有礼地福了福身子:“楚公子。”
他更是快步走下楼来,态度亲切而温和:“姑娘不必多礼。你拿到玉镯了?还满意么?”
我点点头,心想我满意有什么用,要沈擎风那个大少爷也满意才行。他低眉瞄见了我手上的锦盒:“姑娘今日为何到了松鹤居?有需要楚某帮忙的地方吗?”
猜不到他心里在想什么,我寻思着这人是不是管太多了。只是跟他见了一面而已,搞得我们好像多熟似的。看来方允谦那个性……真不能怪他,投了n次胎仍是如此。弄不好就是广结善缘的交际草,留下每一条可能的后路,圆滑到了极至。偏偏圆滑二字在现代是书面上的贬义词,现实中的褒义词……张越无法抵抗方允谦的魅力,水盈却决不能爱上楚浩然,那意味着再一次的心碎。可是,如今的张越和水盈能够截然分开吗,我到底是张越还是水盈?
“我是来找沈家少爷的。”轻轻扬了下手上的锦盒,我说得非常干脆。这样……你还能帮忙么?这话惊得那两人都震住了,楚浩然更是毫无顾忌地直视我的眼睛,几乎无所遁形……我觉得自己的心就快跳出来了,不要这样看我,是怀疑也好,是失望也罢,但是,请不要那么认真。
楚浩然很快便重新舒展了眉宇,朝我身后的伙计吩咐道:“既是如此,你就帮水姑娘上楼通知沈少爷一声吧。”
很明显,楚浩然是松鹤居的贵客,那个伙计点了头,很快便从我身边窜过,上楼给沈擎风传话去了。
“谢谢,每次都要麻烦您……”
“不必客气,楚某做的都是举手之劳。只是……楚某有些好奇,想请问姑娘一个问题。在玉碎和瓦全之间,你会如何选择?”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知道自己此刻定是笑得很难看。他问得那么直白,是人都能听出我在装傻。
恰好这时,楚浩然身边的青衣男子出了声:“楚兄,这位……”楚浩然正欲介绍,我马上截住他的话:“小女子乃是无名之辈,贱名何足公子挂齿?”移眼望向那人,瞧见他一脸的惨白,额际甚至仿佛渗了层微薄的凉汗。现在的天气……不至于中暑吧?楚浩然也发现了他的异样,关切地问道:“魏兄,你这是……”
姓魏的轻轻拂开楚浩然的手:“突然有些不适,可能方才贪杯了。”
信他才有鬼!他们身上酒气很淡,肯定是喝得极有节制。况且,哪有喝多了的人脸不红气不喘的,还站得老稳?看他身形瘦削,脸色青白,若说是得了虚寒之症我还相信。
“楚公子,您这位朋友怕不是喝多了那么简单,水盈对医术只是略懂一二,劝公子找位大夫仔细看看比较谨慎。”
“不……不用了,谢谢姑娘好心。”那人很快转身向楚浩然告辞,几乎是仓惶奔出了松鹤居,完全不顾楚浩然焦急的呼喊。
我没心思追究此人,因为那个伙计已经下楼来了,告诉我沈擎风正与陈老板谈着事情,要我先去另一个房间等候。居然这么顺利?我以为要死皮赖脸等在大门口才能逮着他呢,他还肯见我……经过楚浩然身边的时候,冷不防空着的左手被牢牢握住,我险些惊叫出声!还好我们都挤在楼梯口,挨得很近,加上宽大的衣袖遮住了交握的双手……旁人并未发觉。
“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我急得要死,可楚浩然的声音却能依旧维持一贯的温和平静。他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答案?既然已经怀疑了……就让他以为水盈是个庸俗的女人吧。他的眷顾,前世今生我都受不起。
“我是为续玉才上浩然楼的,你以为答案会是什么。”温暖骤失,他怅然放手。在踏上第一个台阶的时候,我听到一句低语:“我后悔了。”
“是吗?可我依然对你充满感激,楚公子……”淡然如玉的浩然楼主人,对每一件作品都要求吹毛求疵的完美,然后精心为它们挑选有缘之人。对水盈的破例将会成为他不愿承认的记录……
撇了楚浩然上楼,我的情绪变得低落,无论我如何提醒自己待会儿要面对的沈擎风是水盈毕生之大敌。原先还想着狠狠涮他一顿的,唉……本来便没那智慧了,如今更是没有心情,只求他能放过我。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沈某今日总算有幸见到了。”我并没有听到门开的声音,沈擎风是从里间走出来的。看来他早就等在房里了,这么奸诈的隐瞒,就只为看我不设防的模样吗?此刻,这家伙说着赞叹的话,语气却是刻薄得要死。
“沈少爷,看够了?终于舍得露面了?放心吧,我今日只是来还你一样东西。”我打开桌上的锦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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