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世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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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世流风-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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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整套周密的计划去处理今日之变,只要我沉默,那只是他和沈擎风之间的战争。

    “你怎么可以前一秒替我说着好话,下一刻又握着他的手海誓山盟……”他与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表情复杂而混乱。眼睛一直看着我,想靠近,最终却仍未上前半步。

    “我不喜欢做事不留余地……”凡事留一线,再见亦是朋友?我突然很想嗤笑自己的一厢情愿,此番决裂,我跟他是不会再有相见的机会了。

    “只是这样?”

    我听出了他的期冀,没有再避开,语调平淡得令人心寒:“对你……只是这样。”

    这句话扑灭了他眼里最后一丝希望,只剩下黯然的灰涩。从来都是意气飞扬的萧寄远,木然立在我面前,不言,不语,宛若雕像……

    “很抱歉……”我是个虚伪的人道主义者,没有勇气面对自己的残忍。

    “不怪你,不怪你……是我逼你拿刀刺进我的胸膛。这样很好,很痛快!”他喃喃着说完,突然转身狂奔而出,像旋风般急烈……

    房门“砰”地甩上,留下了满室哀伤。我无力跌坐在门后,觉得整个世界都是萧寄远的脸,失望的,愤怒的,无奈的,疼惜的……

    真的……只是这样吗?

    如果没有离乱,没有历经那番死别;如果没有别人的故事,我可以肆意做我自己;如果我和他相遇在和平年代,如果我们都能单纯一些……也许,事情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太多的如果,现在却只能是这样。比起伤害他,伤害另一个人会让我更心痛!决定了要爱的,便决定了要伤害的,如此简单……

    是夜,我无心饮食,亦无心睡眠。萧寄远自从白天出去后便没再出现,估计他再也不想看见我。听侍女们说,他在自己书房喝得烂醉如泥,谁也不让靠近。伺候的下人手足无措,还曾经过来梅院找我。

    然而,我帮不上忙。沉吟片刻,连句关切的交代都忍了下来,只淡淡吩咐:“你们好好看着他便是。”

    我太清楚了,若现在主动向他走近意味着什么。这场比试,不管谁赢谁输,结果都是一样的,我不会再留下。冥冥之中,我预感萧寄远也是明白这一点的。沈擎风还活着,沈擎风出现了,不仅如此,他还逃出囹圄,不再受制于人。我等到了自己一直等待的消息,不可能继续安静地呆在梅院看花开花落……

    雨声依旧淅沥,房里弥漫着淡淡的水气。灯光朦胧下去,我放下笔墨,欲换上一根蜡烛。不期然间,墙上出现的另一个人影吓得我险些掉了魂魄:“郡主?”

    耶律清河理着微湿的发辫,朝我挑了挑秀眉:“我翻墙进来的,很惊讶吧?”

    “有点。”我递过手帕给她,心想这郡主还真把萧寄远无视得非常彻底。上次帮我私会沈擎风,这会儿竟半夜爬墙进了王府守卫最森严的院落!

    “如果不是事态严重,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听说早上你是一直在大殿上的,怎会那么糊涂任由他们定下那样的决战……”

    我不明所以:“不就是去围场狩猎么?”再说,我当时根本没有发言权。

    耶律清河上前抓着我的手腕,脸色凝重:“错了!你以为是在宋朝吗?男人们在狩猎的时候会斯斯文文的……在草原上,为了猎物而抢夺、争斗并不是稀奇事。简单地说,这个比试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会有生死较量!赢的人自然成为大英雄,输的那个……就算赔上性命也不能有任何怨言!”

    “怎么……会这样?”我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狩猎在汉人的有闲阶级看来只是一个怡情的户外活动,所以我们认为必须配合肃杀的时令,在春季杀生有违天时。而靠着游牧和畋猎为生的民族哪会有这样的讲究?怪不得萧寄远提议时其它人都没有说什么话,原来狩猎只是幌子,徒有其名,背后的殊死决斗才是真义!

    “规矩本来就是这样……”耶律清河扔开手上的帕子,冷冷说出我心中最害怕的事实:“你的心上人死定了!”

第二卷:满目山河空念远 第24章  阶前雨

    雨一直下着。夜深了,听得越发清楚,阶前点滴,枕边斑驳……

    耶律清河让我最好想办法阻止这场比试,可我能做些什么?这两人皆是心气高傲,断不会为了一个女子而改变。萧寄远对我阳奉阴违太多次,他大概巴不得我什么都不知道,这样才不会找他闹得头疼。至于沈擎风……心底升上一股落寞,挥之不去。我把一切都给他了,却仍是不确信,他会不会也把一切交到我手上?冷静下来想想,他也不一定会死……既然能应下萧寄远的挑战,肯定有所考量,横竖我是没见识过他的身手。那么另一种可能就是两败俱伤了……

    不行!我踢开被子,迅速套好衣服。急急唤上守夜的侍女,径直行往书房。要找萧寄远问个清楚,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有没有可能转圜?

    屋子里是亮的,间或还传出几声笑语,在宁静的雨夜多少显得有些不协调。刚刚踏上台阶便被拦了下来:“水姑娘留步!”

    我认得这人是贴身跟随萧寄远的侍从,好像叫武图吧……早些时候他还刻意到梅院找我,怎么这会儿真的来了,他反倒是一脸的不欢迎?

    “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我随时可以过来看他么?”

    “太晚了,将军此刻不方便见你。”他冷冷说着这话,门内却不适时地又响起一阵娇笑,似乎还夹着萧寄远低沉的笑声。我心中一凉,已经猜到里面是什么情形了。透过门缝可以看见,宽敞的软塌上,萧寄远随意横着身子,一手搂着美人,一手拿着酒杯。旁边倚着他的美女,千依百顺,温柔似水,酒杯一倾,那双纤纤素手便忙碌起来,立刻给满上。想是已经摩挲温存许久,两人皆已衣衫不整,气氛暧昧又迷离……

    “这个时候的将军需要一个女人。”武图很平静地向我陈述。

    我怔了半晌,好不容易才回上一句无奈:“我懂……”已经找到了答案,无须再问。也好,原本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姑娘——”武图轻声喊住我的背影,低低提醒道,“如果你做了将军的女人,我想……什么条件他都会答应的。里面那个汉女在将军心中比不上你的一根头发!”

    我蓦地停下脚步,这个念头……的确曾在脑中一闪而过,然而只需一秒的时间便可断然否定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人可以柔弱,可以无奈,但是心……不能全无棱角,我没有多少东西可以再失去。

    突然就明白,为什么我那么害怕面对“死”字。在这里太平常了,可我仍然无法适应,过去那么多年,我几乎没有经历过。若换成真正的水盈,现在她也许会比我勇敢,生也罢,死也罢,只须认定那个人……可惜殉情毕竟不是我的风格,死亡远比活下去容易。我不愿谁为我死,却期望他们可以为我生,是否奢求太过?

    “不要告诉他我来过,拜托了……”

    武图还没应我,忽然,屋内爆出一声异响,接着是女子的尖叫声。我惊愕万分,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他却一脸镇定,甚至不进去看个究竟……

    “滚!滚出去——都是假的,都是假的……”随着萧寄远的怒骂,方才那美人低泣着拉开门出来,发髻散乱,狼狈不堪,额角上甚至撞得见了血迹。若不是侍女在一旁扶着,我险些就站立不稳。

    武图很快挥手叫人过来把女子拖下去,他冷漠的目光直直刺进我的心脏,毫无人情,冷得教人战栗。

    “慢着!你们要把她送到哪里去?”在女子恐惧的呼喊中,我终于禁不住颤声问道。

    “军营。”武图平静地答道,跟着又补充了一句:“原本就是窑子里的姑娘,也差不了多少。”

    怎么会差不了多少!我去过辽军的军营,在那里,异族女子等同于战俘,是最低贱的奴隶,很多人根本熬不下去……看这几个人处变不乱,似是已经习以为常了,前面究竟还有几个姑娘?萧寄远疯了!

    我推开侍女,想也没想便冲进了屋里。酒气熏天,桌几旁,杯裂壶倾,一片狼藉。萧寄远胡乱横在榻上,神容憔悴,一贯颀健的身躯显得颓靡而无力。听到脚步声,他立刻睁开眼:“都说不用——”见了是我,话在半茬便打住,眼底的混沌即刻化为冷冽:“出去!”

    他开始恨我,厌恶我。纵然有所准备,我仍是被那份冷冽冻伤了,想起方才他拥着美姬的画面,心中竟免不了失落:“我来求你放了那些女人……她们是无辜的。有什么脾气朝我发就是了,不必牵连他人。”

    萧寄远半眯着眼帘,似是不屑再看我:“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跟我这样说话?”

    这种语调是我从未听过的,带着轻贱和嘲讽。早知道,一旦抽去那份柔情,我跟他,一个在泥泞,一个在云端。爱情是伟大的,人,从来都是现实的,没有谁会不求回报地付出。既然这样,没什么好说的了,否则只会自取其辱。

    “是!奴婢明白了,这就退下。”

    怎么听这话都有负气的味道吧。转过身,我恨恨想着快点甩门走人。房门紧闭,在我的迁怒的拉扯下,门板磕着石槛,“砰砰”作响,只能掰开一道细缝,外头被锁上了!脑中警铃大作,我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冰窟里的热带鱼……

    “武图,武图……是你吗?快点开门!”直觉就是那个忠仆,他刚才跟我说了太多话。为了维护主人的英伟形象、使他不再沉湎于痛苦沮丧,牺牲掉一个女人算什么,况且,武图不会认为这是牺牲……我太大意,我心有旁骛,没能及时发现异状。现在可好,成了自动送上门的晚餐!

    思及此处,我立刻转身防备地望向萧寄远,后背紧紧贴着门板,已是退无可退。外面除了雨声再没有别的,冷凉的空气教人惴惴不安。

    原本,萧寄远眼中亦满是疑惑和不解。他踉跄着脚步走到门边,抑着怒气喊了几声,外头竟仍然无人应答。侧耳倾听,瞥见我一脸的警戒之色,他突然就停下了所有动作,同时明白了此刻的境况。

    静默里,四目相对。我想我肯定无法掩饰内心的惊惧,因为几度错觉心跳都快停止了。无形之中,我在心底对他留有一份信任,可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他望着我的时候那么专注,我很轻易就读出了方才的恶声恶气不过是伪装。他不想看到我是真,却未必因为厌恶……

    半晌,他亦学我背靠在门板上,苦笑着自嘲:“我有那么可怕吗?”

    我松了口气,知道他不会有什么逾矩。捂着脸蹲下身子,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其实我自己都不大清楚,为什么会如此义无反顾地拒绝这份爱,从头到尾。有楚浩然在前,跟他在一起,感觉不到时空的差距。仿佛原本就在同一个世界里生活,受同样的教育,我们从来都那么契合,甚至分手……

    沈擎风呢?原来只是抱歉,而后为他心疼。在他面前,我渐渐变得敢于表现自己。也许是因为慢慢的了解吧,不知什么时候就认定了,这个男人不会再束缚我,他可以陪我笑陪我哭,陪我平平淡淡在这个世界生活到老。或者偶尔会有龃龉,或者他有时会跟我一样任性,一样迷茫,可我觉得那也是实实在在的小幸福,可以用手抓住的。

    而萧寄远的世界太复杂,离我太遥远。他下意识地拒绝我参予。他不需要我了解什么,只要我守在宁静的小屋里接受他的保护和宠爱,黄昏里盛一杯温柔等他凯旋而归。上次太后召我,殿前受辱,我刻骨铭心。留在此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日后等着我的将是漫长的孤寂。被隔离,被鄙视,被轻贱,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我首先是一个人,然后才是一个女人,我不可能让一个男人主宰我全部的生活,那样太恐怖了,单调得恐怖,空虚得恐怖。可萧寄远不了解,我给的暗示他收到了,却仍是固执,他同样拒绝走进我的心……

    张越本是个单纯女子,不会计较,不会考量,会糊涂,会犯错,目光短浅,此刻心里的人是谁……那便是谁了!一开始,我就没有选择过。这个时候……也不知沈擎风在干什么?估计他今晚也睡不下吧……

    不知怎么的,心中情动,顿时就觉着身上发热。还以为是偶然,可细想一下,这个季节天气依旧寒凉,外头还下着雨,也奇怪了些。不一会儿,热气就流遍了全身,蒸上脸来,熏得头脑也昏昏的。难受!我顾不得矜持,伸手便扯下了外面的夹袄……还是不够,正想解开外衣,耳边忽地传来萧寄远的声音:“盈儿,不要再脱!”

    我循声看去,惊异地发现他的状况也比我好不了多少,额头上甚至渗了层薄薄的汗。咬着牙似是在忍耐什么,努力想靠近,又像是努力想撤离……目光迷蒙,宛若月下柔波荡漾的湖水。这样的眼神一下就触动了我心底最柔软的那段记忆,让我禁不住想去触摸……

    在萧寄远抓住我的手那个瞬间,我们都呆住了,知道彼此在渴望什么!身上原本热得难受,而对方的手就是唯一凉爽舒服的来源,像伊甸园里那条罪恶的蛇。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幽香,随着呼吸进入身体,撩动着所有的感官。我很想靠过去,我居然希望他不止碰我的手!怎么可能……

    “盈儿……”

    他缓缓凑了过来,手臂也缠上我的腰,两人一下就贴近,密不透风。我紧紧抓住最后一丝神智:“不行……”可这句拒绝里听不出决然,反而柔媚异常,我已经不是我自己了。

    “这样会更乱,这样会更乱……”

    “啊——”萧寄远蓦地推开我,痛捂着肩上被咬过的地方,眼里的迷乱也稍稍清散了些,难以置信:“你咬我?”

    被他这么一推,我暂时也缓了过来,狼狈爬往墙角:“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别过来!”

    萧寄远笑了,笑得酸楚:“一直不亲近你是不想落人口实,我要让他们都知道,你是我认真想要娶进门的女人,照汉人的规矩……”

    他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说这些?我一点都不想听……很热!他一走开,头脑又渐渐昏沉,眼前闪过一幕一幕诱人的幻像。有人往屋里吹了迷香!而且是带着催情作用的迷香!我慌张地四处寻望,有没有别的出口?

    “……却没想你在为他守身如玉,好个贞节烈女!”萧寄远步步逼近,眼中的理智却能压过情欲。我定睛一看,原来他左手竟握着匕首的利刃,鲜血沿着他走过的地方滴成一条红线,触目惊心,怪不得……

    心下凄然,我转身摸索到房里唯一的窗前,正想推开准备跳窗……萧寄远动作如风,匕首飞掠而来,狠狠钉在闩上,我吓得立刻缩回了手。接着,刚利的金属碰撞声倏地响起,我再看时,那锁已被宝剑劈断,门……开了!

    萧寄远扔开剑,朝我冷冷喝道:“你走!趁我后悔之前——走啊!”

    泪眼模糊,这段错缘……错得揪心。我说不出抱歉,说不出怅惘。门在眼前开了,那是我一直盼望的,此时却觉举足有千斤重。低头咬着手背,痛……我再也不敢看他,带着北风的决然冲过那扇门,跌跌撞撞扑进了暗夜的雨幕里。

    冰冷的雨水落在身上,跟原本那股火热的情潮碰撞相遇,犹如冰与火的交锋。我一时觉得自己快要炸开了,一时又觉得自己即将沉淀。所以,当在桥上瞥见底下暗涌的湖水时,我几乎没有犹豫,跨上栏杆,纵身一跃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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