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入夜的清欢楼异常的孤寂,再美的酒偿在口里也不是滋味。方才华康来报,说她在来福客栈暂住下了,已经交代过掌柜夫妻要好好照顾着。盈儿,如果我愿用一生来赢回你的心,究竟还有几分胜算?
第一卷:多情自古伤离别 番外:缘如玉(楚浩然)
伸出手,只抓到一阵风,是悔吗……他木然回身,扶着椅背坐下,垂着疲累的眼皮,脸色愈发苍白。所幸眼睛瞧不清楚,否则,方才那些谎言他怎能如此完美地说出来?就这样吧,只要他不再有任何动作,沈擎风会允许她过得安静的,而她……会慢慢习惯,渐渐淡忘有关楚浩然的一切……
这段情缘,从一开始就是他的妄想,是他不安份了,今生不应再有所期冀。从最初的醉生梦死到后来的心若枯井,不知不觉,已经孤寂十年……凤华也离开十年了。闭上眼,那段过往依旧缠上心田,挥之不去。
十年前,他二十岁,上巳节出游,与凤华在陌上相遇,犹如许多那个时候相遇的男女,他们动心了。如果这段感情只停留在动心的时刻,应该是很美的。后来,他们谈婚论嫁。凤华是扬州有名的闺秀,而当时的楚浩然……虽然崭露头角,毕竟只是一间小小的玉楼主人,门第自然不甚相配。不过只要他们走到一起,年少风流,谁都不会否认这是一对完美的才子佳人。于是,沈家毕竟同意了这门婚事,其中有几多曲折,楚浩然是全不知情的,倔强的凤华一句都不曾透露。应该说她对他太小心了,害怕楚浩然知道后会放弃。总觉得他那样的人,笑容飘忽得难以抓住,一个不留神,就会飞走。然而,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婚期刚刚定下,楚浩然就欣喜地告诉她,他一直寻找的师傅已经有了下落,就在汴京。当时的他认为,成亲根本不急于一时,而他苦心寻找的奇人却是行踪飘忽,错过了这次,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所以,他的选择自然是马不停蹄上京去,而且……归期不定。沈凤华发了疯似地不允他走,楚浩然劝不了她,无论他如何退让,不许就是不许。他第一次领教到这位女子的固执,也不明白她的固执从何而来。
“凤华……一年之内,我必定回来……”
“你根本没有必要去拜师,你我成婚之后决不可能只守着浩然楼的。弟弟年幼,爹爹又喜爱在外游历,家里的事忙都忙不过来了……”凤华急得口不择言。她说的是事实,却叫楚浩然怔住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浩然楼,那是父亲、也是先祖留下的基业,虽然不若沈家富贵起眼,但是他喜欢这门技艺,从有记忆以来就依赖着的那种喜欢……他以为凤华会明白。
他们吵了一场……也不能算吵吧,因为楚浩然不会吵架,只是他的沉默已足以伤透凤华的心。第二日,他还是走了,留下一封简单的书信后驱马北上。他并不认为这是抛弃,凤华依旧是他认定的妻。所以每隔五日,他必定写信回扬州,跟凤华诉说他的苦衷、分享他的进步、也提及他的相思。然而,他一封回信都没有收到。纵然有些心焦,但他总安慰自己,怕是凤华那小姐脾气还没下去……谁也不知道,他寄回的信都被沈家拦了下来,没有一封送到凤华手里。他在这厢黯然神伤,她在深闺望穿秋水……
一年后,他得以出师,快马加鞭赶回了扬州,等待他的是一座冰冷的孤坟。在他走后半年,凤华带了贴身的婢女私自出府北上。从此便失去了踪影,谁也不知道她在途中发生了什么事,沈家人是在杭州的一家青楼找到她的,那个时候……她已被折磨得只剩一口气。
谁都可以猜到一名孤身女子在青楼呆了两个多月会经历什么,那么骄傲的沈凤华,自出生起便被捧在手心的明珠……她怎么受得了?回到沈家后三天,确定仇人已经得到报应,她便从自己居住的鸣凤楼顶悄然跃下,恰巧看见这一幕的沈擎风,当年只有十二岁,之后整整两年时间,他都不能开口说话……也许,正是这场悲剧才改了沈家的门户之见吧,沈老夫人痛定思痛,方才彻悟,除了家宅平安,她心中已再无所求。
楚浩然的二十岁因为挚爱的死亡而变成了七十岁、八十岁……他的心境迅速苍老。他什么都不说,任由沈家人唾骂,一路跪行十几里到凤华的墓前,却依旧不能好好得跟她说上一句话,因为他们说他不配……
在不懂别离的时候总是轻言别离。二十岁之前,没有人告诉他,为什么世上有些东西特别易碎,而且……再没机会修补。他为此过了几年醉生梦死的日子,不断地自我折磨以当惩罚。伤了的不止是心,还积下了一身的病根。他以为自己会死的,有一次,病了足足半年之久……
康复以后,他忽然明白了什么,没有再去买醉,把自己关进了浩然楼……
渐渐地,人们重新见到了那个温润如玉的浩然楼主人,浩然楼的玉器名声越来越响亮,可谁也不知道,楚浩然已不是往日的楚浩然……
十年来,他深居简出,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呆在浩然楼。只是偶尔,会应应几位好友的邀约,外出相聚一番。沉烟……也是这样认识的。她是位不折不扣的才女,身陷风尘却不堕气节,只肯在醉霞楼唱曲表演,不陪酒,不卖笑。楚浩然起初很惊奇,像她这样美貌动人的佳丽,如何在那龙蛇混杂之地保全自身。的
“呵……说起来也是多亏我这出身!”沉烟的笑里不无讽刺。青楼女老板的私生女,有个不知姓名的父亲,从出生便注定的命运……她自然可以出污泥而不染,但是世上自诩正经清白之人又怎么可能接纳她?这样的身世而有一颗高傲的心,并不是好事,意味着她会活得更辛苦。所以,当楚浩然用那么明净的眼神看她时,她便情不自禁了。母亲讽刺她的天真,谁也不知道,她从十岁那年就开始流连他买醉的身影。那个人的眼睛里,曾经灰涩得看不见任何希望……纵然如此,在她因练琴而累得偷偷哭泣时,只有他注意到了藏在角落里的小女孩。
青楼是男人寻欢作之地,可他每次来却不叫姑娘,只要好酒。开始,还有姑娘欲凑上前去搭讪,见他丝毫不为所动,久了也就没人再理会他了。
很长时间,沉烟都不明白,他为何偏偏要在那种地方喝酒?知道沈凤华的故事之后方了解……他只是在逼自己看,心越痛越好过……
后来,有一天,楚浩然不来醉霞楼了,而且,再也没有踏进一步。沉烟再见他时,已经十六岁。那也是一次诗会,她会受邀是因为她写的词。区区一名青楼女子,凭着自己的才气折服了这帮扬州才俊,她成了诗会的常客,得以走近楚浩然,而越走近,就陷得越深。
时光荏苒,从十七岁走到了二十岁。楚浩然自然当她是朋友、是知己,可沉烟清楚,没有情……她不在乎,这样的状况她已经很满足了,如果一直不变的话……
一直不变,楚浩然也以为自己的人生会如此,像枯井之水……那个叫水盈的女子出现了,而且出现得这么特别。从千墨手里接过词和断玉,他坐在案前听着书童喋喋不休的抱怨,一向自诩精明的千墨竟被耍了一通。他觉着好笑,翻看那首词,也不知用的是什么调,但那句子他是看得出来的。最离奇是结句:再怕,小桥独立,一人揾泪。一改前面的哀怨,明明脆弱,却要无奈逞强。也是位心性傲然、志趣高洁的女子……
“那位姑娘还说了什么?”
“她说她姓水,还说公子看了这词和玉便能知晓她是谁。”
目光移到断玉上,楚浩然略一思索,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弃妇?姓水?沈家祖传的白玉手镯……就是不久前被休出沈家的……如此慧黠可爱的女子,才情过人,行事惊人……竟是这样的出身。她和他一样呵,都是被沈家抛弃的人。想着想着,心里对这个水盈已经起了些些怜惜之意。不管她遇上什么难处,楚浩然知道自己都会出手相助的,可是这碎玉……他实在有心无力。
水盈掀起珠帘的刹那,她那样看他,他永世难忘。浑然痴望,如水的目光似是前世的太息,带着嗔怨与欣喜,仿佛他是她在世间唯一的救赎……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她竟像是已认识他多时。楚浩然清楚地听到了心跳的声音,只是,不敢相信。除了凤华,他还辜负过别的女子么?
她是弃妇,可她活得潇洒自若,哪有半分的哀怨?没有年少时汹涌的情动,然而,水盈成功地留住了他的目光。她的眼里明明充满了茫然和无措,不是针对谁,她就是像个过客一样看着周遭的一切。明明不知所措,却要装得镇定自若。她慌乱的时候,会有许多小动作,比如不敢看人、暗暗吸气……总之,她从容抬眼望他的时候,便是胜券在握的时候。所以,在松鹤楼,她能狠心骗他。
差点儿就相信了,楚浩然明白,她只是不想与自己再有瓜葛,带着负气的意味……仿佛他真的曾经对不起她似的。但不是讨厌,他可以轻易捕捉到那双明眸里的迷惑、混乱,甚至无奈。不由得错信,他与她……究竟前世有何姻缘未了?
(未完)
第一卷:多情自古伤离别 第11章 旅途
彩云最终还是决定除去脸上的黑痣,而贺掌柜夫妻俩的态度是,既然女儿都因此不想活了,让她试试又何妨,总不会比现在更坏。他们怀着破罐子破摔的心理,我却不敢粗心大意,准备了好几天,还跟爹爹仔细地商讨过。本来除痣在现代只是一个很简单的美容手术,我如此郑重,不仅因为彩云脸上的黑痣面积太大,还有一个隐约的忧虑。检查几番,想起医书上的记载,并不完全排除是毒砂的可能。如此,又需再留一手后备……
终于到了确定动刀的那天,彩云一脸无畏,我倒是紧张得手心发凉,毕竟,她算是我的第一个病人。
“彩云……你怕不怕?”
彩云莞尔,笑里多了几分宁静:“盈姐姐,我现在还有什么好怕的。你说得对……不管怎么样,那个人的心已经离开了,也许,从来都没有为我停留过,只是利用……”说到此处,她终是觉得不堪,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我心中一怔,不自觉便想起了水盈和魏柏青……旋即浮现在脑海中的便是沈擎风,半垂着桃花眼,却仍掩不住那股忧伤……我始终想不明白,他为何没有揭穿我的谎言,也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何能确定他会包庇。微微甩甩头,我这样走出来,跟他是要一刀两断的了,给予的、伤害的、愧疚的……都无须再作多想。
拣起利刃,在火上消了毒,我定定望着彩云:“开始了,你要忍住痛。”
其实并不用划得太深,不然伤疤会很明显,但也不能削得浅,若是黑痣没有脱尽,日后又会再生。止住血后,我立刻给敷上事先调好的、具有腐蚀作用的膏药,之前测算过时间,半个小时到四十分钟是比较理想的长度,届时需除下膏药清洗干净,然后等伤口结痂……
没有现代的激光,我只好使用最原始的办法,希望疤痕不要留得太深。中药美容在二十一世纪是个潮流,也许可以调着试试做面膜什么的,选些淡化疤痕的药草……替彩云弄完最初步的手术后,我便苦思着一连串的后续问题……
事情并不如想象的顺利,当天晚上,老板娘敲开我的房门。彩云发起了高烧,脸上包扎好的伤口也变得红肿不堪。我清楚整个手术的过程,绝对不可能是普通的发炎感染症状。用油灯照着掀开纱布,皮肤竟成青黑的颜色……有毒性……
“这……这可怎么办?”掌柜夫妻俩儿急得直跺脚,老板娘甚至还出口责怪了我几句。生平首次遇到这种状况,我不无沮丧,心里凉凉的。本来应该是很简单的事情啊……此时,爹爹也扶着拐杖进来,他查看了一下彩云的情况,伸手拍拍我的肩,回身对掌柜夫妇说道:“彩云姑娘脸上的是毒砂,她决定要除去是对的,否则日后只要划伤了那块地方,还是会出现相同的状况,而且可能更加措手不及。放心吧……包在我们父女俩儿的身上。”
毒?我忽然想起用水蛭吸毒的方法,可这个季节,而且又是这个紧要关头,一下哪抓得到水蛭啊?索性把心一横,扯开纱布,只有这样了……
祸是我闯的,自然由自己解决,没理由让爹爹也跟着受累,我不能坏了他的名声。众人的惊叫与抽气声都远离了我,连吸了数十下,直到确定血是健康的鲜红,这才停了下来,重新替彩云上好消毒去肿的药。活儿干到一半,却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笨拙,眼前也模糊起来……奇怪,刚刚明明很小心没有吸进毒液……
昏迷前最突兀的还是老板娘哆嗦的叫喊声:“水姑娘,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否则我们怎么跟沈少爷交代——”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不要……再跟他有关系……
幸好我中毒不深,也就有一两天的时间浑身没什么力气,脑袋傻傻的,反应非常迟钝。老板娘他们的唠叨,我也只能拣重点听,横竖彩云是没事了,至于脸上的黑痣,则需按计划继续……撕下了第一次结的痂,日后就是慢慢保养除疤的问题……
本来以为爹爹会责怪我在这件事情上的鲁莽,没想他对我的反应却很是欢喜。
“你有先人后己之心,的确是医者必备之德行,老爹我收了个好徒儿。”
“爹——你还取笑!都怪我学艺未精,差点儿就砸了你的招牌……”
“医术不精可以慢慢学,但入门也有正与不正的差别,以后啊……就跟在我身边,爹也没什么好留给你的……”
我心下一喜,自然明白爹爹的意思,他同意我行医了!之前,他对此事还有些微辞,觉得女儿家行医颇有不便,最好还是有个归宿可以依靠。这次……可能我二度走出沈家也绝了他的希望吧……
正在思绪间,楼下的街上忽然传来震天的锣鼓,喧嚣的呼声好像要把楼低都要掀翻了。我推开窗,极目望去,只见长长的仪队从街那头缓缓行来,围观的人潮涌来涌去,热闹得不得了。
“发生什么事了?”
爹爹凑近窗前瞧了两眼便伸手拉上了窗门:“哦……刚刚外头都炸开了,说是浩然楼得到皇上赐匾……”
浩然楼?我急急下楼,大堂里,所有的人都奔出去看热闹,我站在最后面,在楼梯口止住了脚步……许多许多话,从四面八方吹过耳畔……玉观音!在我最彷徨的时候,他关在浩然楼为皇太后的寿礼忙碌,那么眼疾也是因此而复发了。他可以为自己心头所好耗去全身气力,却吝于给我只言片语的解释。我心酸失望,而他得到万丈荣耀,君子如玉,皇帝的牌匾真是名副其实……
转身,背后空荡荡的,是该习惯一个人了。以前总听到这样的评价,说学文学的人喜爱自命清高,我一直不认为自命清高是贬义词,直至今日才发现,原来我清高不起来,我仍然是红尘中一俗人。那样飘忽的感情,只是刹那间的心领神会,然而这一刹那以后呢,结局应该像徐志摩说的那样: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楚浩然就是偶尔投映在波心的一片云吧,忘了他,忘了他……
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芒。当初,徐志摩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句诗?才子佳人的结局……并不是童话,况且,佳人非佳人……
夜晚的二十四桥还是那样美。范仲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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