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过了四月初八的佛生辰再去吧!”暖阁好久没有睡人了。被子全是樟木的味道,徐令宜帮十一娘掖
了掖被子,“到时候和他一起去庙里给菩萨上柱香,让菩萨保佑他一路顺风。”
“过了四月初八再去……”十一娘沉吟道,“会不会太晚了。您和谨哥儿可是约好了在嘉峪关待两年的
,这样掐指算算,他能在嘉峪关待一年就不错了。”
“原本也没准备他在嘉峪关长待。”徐令宜不以为然地笑道。“一年就一年吧!要紧的是他能不能顺利
地在其他卫所待三年。”
看着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十一娘没再多问,“嗯”了一声,想着等会怎么劝谨哥儿不要再喝酒了,渐渐
坠入梦乡。
,起床后,十一娘先去看了谨哥儿。他去了秀木院还没回来,十一娘折回暖阁和徐令宜一起用了早膳,
然后一起去给太夫人问安。
“谨哥儿怎么没跟着你们一起来?”太夫人的目光落在了两人的身后。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谨哥儿每天早上还要练拳”,二夫人笑道:“哪有这么快的!”
“是啊,我倒忘了!”,太夫人眯着眼睛笑,十分快活的样子。
谨哥儿过来了。
他脸色有些苍白,精神也不饱满,太夫人现在眼神不好,觉着他话答得中气十足,笑眯眯地拍着他的手
,倒是二夫人,看了谨哥儿好几眼。
从太夫人那时出来,徐令宜问谨哥儿:“好些了没有?”
“好了!”,谨哥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不要小瞧这宿醉,有时候几天才能复原!”徐令宜态度温和,“回去睡会吧!养养精神。”。
谨哥儿笑着应“是”。
徐令宜和他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比你还小两岁。是你周伯父从家里偷出来的酒,我和你周伯父
还有顺王,三个人躲到我们家暖房喝酒,结果把你祖父养的一株君子兰给打碎了………”
正说着,有小厮拿着大红洒金请柬跑了过来。
“侯爷,夫人,六少爷”,他恭敬地递给谨哥儿,“是西山大营林同知的帖子。” 谨哥儿看了帖
子,对徐令宜和十一娘解释道:“他在西苑运河上设了花舫,请我今天晚上过去饮酒。”然后对小厮道,“
你把帖子给长安,让长安去跟送帖子的人回个信。就说我宿醉没醒,等我醒了才能决定去不去。”说完,并
不立刻把贴子递给小厮,而是望着徐令宜和十一娘,好像在问他们这样处置行不行。
徐令宜微微颌道,十一娘也露出欣慰的表情。
谨哥儿这才把帖子交给小厮,小厮应喏着快步去了清吟居。
徐令宜提醒谨哥儿:“等到他们酒酣耳熟的时候,派长安送份大礼过去,也算是全了林俊的礼数。”
谨哥儿忙恭声应“是”。
灯花匆匆走了过来:“侯爷,宫里内侍过来,说是传皇上的口谕。”
徐令宜去了外院。
中午回来吃饭的时候对十一娘道:“皇上让我明天巳初时分进宫一趟。”。 “知道是什么事吗?
。”
“没问。”徐令宜道,“巳初时分,都快要下早朝了。多半是私底下有话问我,问那传旨的内侍,他们
也不可能知道。”然后道,“你帮我把朝服拿出来!”
十一娘应喏,亲自熨了朝服,第二天提前两个时辰送徐令宜出门。
皇上的内书房徐令宜已经进过很多次,乾清宫里服侍的大小太监也都认识他,笑吟吟地和他说着话,等
皇上下朝。
不一会,有开道的太监跑进来,徐令宜刚刚站到门口,皇上的仪驾已经过来。
“英华已经过来了!”皇上略带亲昵地称呼徐令宜的字,吩咐贺公公,“给两位爱卿都设个座。”徐令
宜这才发现簇拥着皇上身边还站着个躬身低头,穿着大红朝服,孔雀补子的官员。
他中等个子,满脸风霜。像个六十岁的老汉,可一双眼睛却十分犀利,一看就不是普通的人。
是个他不认识的。
徐令宜明镜似的,朝着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人也笑着点了点头,神态非常的和善。
徐令宜暗一笑,洒脱地转身进了内室书。
那人盯着他的背影,露出思考的表情。然后急步跟着进了内室。
两人恭敬地向皇上道谢。坐到了一旁的太师椅上。
皇上则脱了鞋,很随意地坐到了临窗的大炕上,吩咐小太监给两人上碧螺春:“春天到了,喝点绿茶可
以清热。”然后指了徐令宜身边的人对徐令宜道,“这是漕运总督陈伯之,你还是第一次见吧?从前他在淳
安县任知县,那淳安水患,陈阁老推荐了他,后来又帮朕修会通河,是朕的大功臣。”
陈伯之神色惶恐地站了起来,跪在地上连声“不敢”。
徐令宜也站了起来:“恭喜皇上谋得良臣。”又道“陈大人的声名我早已听说,只是一直无缘相见。今
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果然是位做实事的人。”
“不敢当永平侯夸奖。”陈伯之忙道,“微臣不过是尽了做臣子的本分而已。”
他的话还没有说话,皇上突然插了进来:“你既然知道,为何还纵容幼子打伤了陈大人的独子?”说着
,脸色阴沉地指了炕桌上的奏折,“拿给永平侯看看。”
天子一怒,谁不胆战心惊。
徐令宜和陈伯之都低下了头。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把一摞奏折捧到了徐令宜的面前。
徐令宜告了一声罪,颇有些惶恐不安地站在那里仔细地读起奏折来。
719章 锋芒(下)
屋子里静悄悄,偶尔听见皇上喝茶时瓷器清脆的碰撞声,还有徐令宜翻奏折时的沙沙声。
陈伯之垂着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那里,模样十分的恭顺,心里却想着今天发生的事。
他奉旨进京述职。说完漕运上的事,皇上留了他到内书房说话。这本是无上的荣耀,他自然唯唯诺诺。可没
想到却在书房门口遇到了在此等候的永平侯,更没有想到的是皇上态度亲昵地喊了永平侯的字……他当时就
心里就打起鼓来。
早就听说永平侯早些年飞扬跋扈,为皇上不喜,就是皇太子,也多有疏远。多亏永平侯机敏,知道审时度势
,这几年战战兢兢不敢越雷池一步,甚至连大朝会都以病为由辞了,这才没有酿成大错。后又有范纲维、蒋
云飞、承碧承、李霁这样的名将出世,永平侯的光环一点点的消磨了时光中,这才让皇上对他的怨气也就渐
渐消了。
本来两人一个是堂官,出个是外臣,一北一南。没有什么交接。
没想到,儿子进京一趟,就被永平侯幼子徐嗣谨打了脸。不仅如此,徐嗣谨手段暴虐,跟去了三十几个人,
重伤二十几个,最少也要养个一、两年。他当时听了十分震惊,儿子更是被吓傻了眼,回到燕京的寓所就病
了,到今天还常常被恶梦惊醒……他想着皇太子,砸了一方砚台后,决定忍这一口气,请了在翰林院的好友
古言当说客,只要徐家愿意赔个不是,他能下台,这件事就完了。没想到,永平侯装聋作哑,根本不接招,
而徐嗣谨呢,一战成名,燕京世家子弟争着和他交住,过年期间人来客住,络绎不绝。
一将功成万骨枯。
徐嗣谨拿谁去垫脚是他自己的事,可万万不该把他的儿子扯进去……这次要不议出个子丑寅卯来,以后他儿
子还有什么脸面在燕京这一亩三分地上走动!
古言写信向他抱怨的时候,他这才想到如果想辩出个是非来,没有皇上的支持是成万不能的。
想到这些,他不由飞快地睃了皇上一眼。
皇上面沉如水,看不出端倪。
他心里一沉。
先是亲呢地喊了永平侯的字,然后让永平侯看了御史们的奏折……前者还好说,永平侯是皇上的妻弟,在潜
邸那时两人就亲厚,或者是习惯使然,可看御史的奏折,岂不是在告诉永平侯哪些人在弹劾他……念头一闪
而过,他只觉得额头好像有汗冒了出来。
难道皇上的意思,是让他们和好?
陈伯之的脑袋飞快地转了起来。
如果皇上真有这样的意思,那以那种形式和好,就是个大问题了。
汤药费之类的都可以免了……但永平侯必要亲自到门探病,还有徐嗣谨,要给儿子道歉……之后他甚至可以
带上厚礼上门给永平侯道谢……但交住就不必了,谁知道会触动皇上的哪根弦。有些事,可以慢慢事……比
如看看皇太子对这个舅舅到底是什么看法……陈伯之思忖间,徐令宜的奏折巳看得差不多了。
皇上突然开了口:“你有什么话说?”
“臣惶恐。”徐令宜立刻跪了下去,“奏折上所奏之事,臣也听闻过。当时吓了一大跳,喊了徐嗣谨来问。
谨哥儿说当时在茶楼里听说,看到有人欺负卖唱的父女,和人起了冲突,并不知道是哪些人。臣听了立刻着
人去查了。说陈大人的儿子虽然卧病在床,却没有像奏折上所说的那样被打得四肢残废。 臣本想派个管事
走趟淮安,可想到祖宗律令,外臣不得结交近臣,就打消了这主意。只派了人去打听,看陈大人在燕京的寓
所有没有护卫被打伤之类的事,左右邻居都不知道有这件事,之后陈大人家里也没有谁上门理论,”他说着
,声音低了下去,“臣这十几年来闲赋在家,不时有这样那样的风声传出来,每次都是皇上为臣做主,臣这
次也没有放在心上……”声音有些悲怆。
好一番颠倒黑白。
陈伯之在心里冷笑,朝皇上望去。
皇上竟然面露不忍之色。
他暗叫不好。
“皇上,”陈伯之声音柔和,语气恭顺,“这件事原是臣不对。臣想着永平侯征苗疆、平西北,有社稷之功
,孩子之间发生了这样的个事,所以微臣就没有惊动永平侯……”
说起徐令宜让皇上忌讳的事,提醒皇上徐令宜的不寻常之处——他此刻看着像只猫,实际上是因为有皇上的
打压,如果皇上不再打压了,可能又会变成了一只虎。
皇上听了这样的话,就是想帮他,只怕心思也要淡几分。
只是他的话没有说话,徐令宜已急急地道:“这样说来,徐嗣谨真的把你们这孩子打了?要不要紧?奏折上
说落下了残疾……”他说着,脸色已经变得极难看.“是不是真的?” 陈伯之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官员,代表着朝廷的颜面,朝廷用人,除了讲求才学,还要求相貌堂堂。如果说儿子落下了残疾,那儿子以
后就再难为官,甚至是刚刚封的指挥使佥事,也有可能被有心人利用,最后被收回。可要是说儿子没事,岂
不是说那些奏折都是假的,而且还承认了儿子调戏卖唱的父女……他用眼角余光飞快地瞥了皇上一眼。
皇上正一副侧耳倾听的样子。
陈伯之不敢有片刻的迟疑,道:“犬子倒没有落下残疾……”
“那就好!那就好!”徐令宜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如果要是落下了残疾,令郎的前程可就毁了,我们家
谨哥儿万死也难辞其咎!”非常庆幸的样子。
皇上也点头:“孩子没事就好!” 〃
陈伯之能做到漕运总督,也不是个简单的人。
知道再不能提孩子的事了。哪怕儿子如今还躲在床上,再说下去,只会让人觉得他的儿子不堪大用。唯在有
徐嗣谨手段狠毒上下功夫。
“我只有这一个儿子,对他抱予厚望。这几年修会通河,一直把他带在身边。风里来雨去的,也算是经历过
风霜的人。”皇上之所以封了儿子四品的指挥使佥事,因为陈伯之疏通会通河有功,他含蓄地提起这件事,
希望皇上能记得他的功劳,等会对徐嗣谨所作所为生出些厌恶之心,“只怕身边的护卫,三十几个人,其中
二十几个恐怕以后都不能自理了……”
皇上错愣,朝徐令宜望去。
徐令宜好像也非常惊讶。
“还有这样的事!”他旋即朝皇上望去,神色显得很困惑,“我把孩子叫来问这件事的时候,就让管事去查
了。管事说,他当时带了四个随身的小厮,六个护院。 因为是过年,家里的事多,六个护院里只有一个身
手不错,其他的都马马虎虎。至于随身的小厮,都十六、七岁的样子。因我给谨哥儿请了个拳脚师傅,他们
平时在一旁服侍着,也跟着学了几招……三个十个护卫……”言下之意,是指陈伯之夸大其词。
几个回合下来,陈伯之已深刻体会到了徐令宜见缝插针的本事,他早就防着他这一问了。闻言镇定地道:“
臣也觉得奇异。这三十几个人一路护送犬子到燕京。从来没有出过什么错……”语指徐家竟然有这样的高手
在,在徐令宜嘴里还只是身手马马虎虎,可见徐家这十几年看上去老老实实的,实际上包藏祸心。
“皇上,”徐令宜听了朝着皇上行了个礼,“以臣愚见,是不是要找顺天府尹的人或是五城兵马司的人问问
?臣当时问谨哥儿的时候,谨哥儿和几个小厮身上一点伤也没有,而且还说调戏那卖唱女的公子只带着三、
四个护卫。臣想着也有道理,要不然,臣也不会信了他的话。现在陈大人说令郎没事,身边的三十几年护卫
,有二十几个都打成了重伤……会不会是弄错了?我们说的根本不是一件事!”
陈伯之心里翻江倒海似的,嘴巴抿得紧紧的,生怕一激动,在皇上面前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来。以至于徐令
宜一句话说完,场面突然冷了冷,他才道:“就算是我弄错了,都察院应该不会弄错吧?都察院弄错了,那
可是欺君之罪。”语气硬邦邦。
皇上看着气得发抖的陈伯之,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人人都说徐令宜有些木讷,那是因为他现在很少说话。从前吴皇后在的时候,他曾把吴皇后说的哑口无言…
…想到这些,他又想到在潜邸的时候……有段时间,他根本不敢出门,外面的事,仗着岳父操持,传音递讯
的事,就全交给了只有八、九岁的徐令宜身上。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的话越来越少了……不过,他
好像也渐渐习惯了徐令宜的沉默,否则,他也不会怕徐令宜被这些御史没完没了地攻讦,想从源头上把这件
事给解决了。
现在看来,他好像有点弄巧成拙了!
“陈伯之,既然两家的孩子都没有什么事,我看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皇上皱着眉,显得很苦恼地道,“
过些日子我要下旨修白塔河了,免得又被那些御史东拉西拉的。陈伯之应以大局为重。”说着,望着徐令宜
皱了皱眉,“英华赔一千两银子的汤药费给陈伯之!”
720章 远飞(上)
陈伯之年前上书,开泰州白塔河通长江,筑高邮湖堤,作为漕船躲避狂风恶浪的停船处。以兼任户部尚书的
梁阁老、礼部尚书窦阁老为首的一批朝臣纷纷反对,觉得这些年朝廷用于河道花费巨大,国库已是强努之末
,不堪重负,如果会通河已经成,白塔河可缓两年再开。皇上留中不发,陈伯之次进京面圣,就是希望能得
到皇上的支持。乍听皇上说出这样的话来,陈伯之又惊又喜。
“皇上,”他跪在了地上,“臣定当好好开凿白塔河,尽早筑成高邮河堤。”
“所以朕让你别在这些小事上磨叽,”皇上抚了抚额头,一副非常为难的样子,“明天我会召见几位阁老,
讨论白塔河之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