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6章 媳妇(上)
十一娘对姜家九小姐的印象还停留在她小的时候。白白的皮肤,大大的眼睛,有一管大珠小珠落玉盘
的声音。双朝贺红的时候乍见眼前这个穿看着大红纱丝褙子、梳着牡丹髻,珠环玉绕的美丽女子时,不由愣
了愣才露出来亲切的笑容。正好姜氏在给徐令宜敬完了茶,在全福太太黄三奶奶的指引下从丫鬟托着的大红
漆盘里端了龙凤呈祥的霁红茶盅高举过了头顶:“婆婆,喝茶!”
声音还是那样清冽好听。
十一娘笑着接过了茶盅,和项氏进门时一样,送了九十九两的赤金头面和一张九百九十九两的银票做
了见面礼。只是项氏的头面是玉薄花的模样,姜氏的头面是牡丹花式样。
姜氏红着脸轻声道谢,送上了两双绣鞋、两双袜子给十一娘做为开箱礼。
两双绣鞋,一双绿一双紫。绿色的那双,绣了粉色的梅花,钉着米粒大小的珍珠做蕊。紫色的那双,
绣了鹅黄色的兰花,用白色的丝线勾了轮廓。看得出来,不论是配色还是做工,都很下了一番功夫。黄家和
徐家交好,黄三奶奶又是个喜欢锦上添花的,不好都要寻出个好来,何况这两双鞋本来就十分出挑,当时就
“啧啧啧”了几声:“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看我的四少奶奶这绣活,我瞧着
可不比四夫人的差。”说着,呵呵笑道,“这下好了,婆媳两个在一起正好商量着绣活,倒也不愁没话说。
”
大家都跟着凑趣,哈哈大笑起来。
姜氏想起母亲的话:……你婆婆是庶女,又是继室,她能有今天,可见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你进了门
,切记要谨慎。少说多做,循规蹈矩,不可惹得你婆婆心中不快。”
“我花了半年的功夫才做了这双绣鞋,”她微赦道,“不敢当黄三奶奶夸奖。”
既没有一味的贬低自己,也没有一味的奉承十一娘,还点出自已对给婆婆开箱礼的重视。
周夫人听得眉头微挑,看了一眼笑盈盈坐在那里的十一娘。
黄三奶奶则觉得这新进门的四少奶奶十分会说话,笑了两声,把姜氏领到了三夫人的面前:“这是你
三婶婶。”
姜氏跪下来磕头,敬茶。
三夫人神色怏怏的,拉着姜氏的手赞了几句“漂亮”,依照项氏进门给的见面礼。
姜氏低声道谢,开箱礼是两方帕子。
然后黄三奶奶把她领到了五夫人的面前……一圈下来,用了快一个多时辰。虽然收了一大堆的东西,
但人也累得够呛。
姜氏不仅不敢有丝毫的流露,而且还尽量让自己的微笑温婉恭顺些,跟在婆婆的身后,往摆了酒宴的
花厅去。
来的女眷里,周夫人因是太子妃的母亲,身份最显贵,十一娘陪着走在最前面,黄三夫人、甘夫人则
说说笑笑地陪在一旁。五夫人有意落后了几步,和自家的嫂嫂、三夫人、罗大奶奶等人走到了一起。姜氏不
仅被挤到了一旁,还落在了众人的身后。
有人轻轻地捏了一下她的手,又很快放开。
姜氏注意都放在十一娘的身上,不免大吃一惊。抬头一看.竟然是徐嗣谆。
偏偏徐嗣谆也朝她望去,目光中有难掩的关切。
她突然想到昨天的洞房花烛夜……脸“腾”地一下全红了,像块绸布似的。
徐嗣谆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你,你没事吧?”他喃喃地道,“旁边有路牙子……会挺脚的……”
她心中暖暖的。
远嫁的伤心,对未来的恐惧,都因他这句话变得很遥远。
“我,我没事……”姜氏说着,突然想到徐嗣谆应该陪着公公陪男宾客才是,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刚
才的场面虽然有点乱,可众目睽睽,难保有人看见。听说相公是个谦和君子,她刚进门,相公就这样护着她
,如果传到婆婆的那里,不知道婆婆会不会认为是她轻浮……她的目光就落在了十一娘的身上。
周夫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十一娘、黄三奶奶和甘夫人等人都掩袖而笑,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
况。
姜氏不由松了口气,正想问徐嗣谆,耳边却传来“扑哧”一声笑。
她心虚,不心惶惶循声望去。就看见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
是大嫂方氏。
姜氏只觉得脸上发烧,正想着要不要过去挽了方氏的胳膊,然后和她闲叙一番,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
样子把这件事给揭了过去,那方氏巳问徐嗣谆:“四叔是来请四弟妹一起过去给太夫人问安的吗?”一面说
,还一面笑了笑。
太夫人虽然是祖母,可也是孀居之人,这种时候,是不合适在礼堂接受新人跪拜的。
虽然是家宴,可也有男女之分。男客是在刚才受礼的小厅,女眷们则在承厅旁的暖阁。
徐嗣谆是奉了徐令宜之命去送了客的,回来的时候看见十一娘她们往暖阁去,忍不住在人群里寻找…
…正好看见姜氏一个人落了单……自然要关注着新娘子,一问一答间,巳有人朝这边望过来。
“是啊!”徐嗣谆这才觉察到自己的失礼,不由朝方氏投去感激的一瞥,低声道,“父亲让我们去给
太夫人问安。”
十一娘和徐令宜商量好了的。等新人把客人陪到了宴请处后,先去给太夫人行礼,然后再回来坐席,
下午去见二夫人。
“那你们快去吧!”情况是随时变化的,虽然新人没有把客人送到宴请的地方,但送了一程,也不算
失礼了。十一娘笑着吩附徐嗣谆和姜氏。
两人齐声应是,朝着方氏点头,一起去了太夫人那里。
等三朝回门,十一娘送走了南京来的客人,带着姜氏、文姨娘陪贞姐儿到大相国寺,白云观等地去游
玩了一番,吃的穿的用的玩的堆了满满两大马车,这才依依不舍地送走了贞姐儿。
谨哥儿就和十一娘嘀咕:“娘,我们明年去看大姐吧?大姐夫说了,他们家田里种满了枣子树。
明年的这个时候,正是打枣子的时候。我还没打过枣子呢!”
孩子出去开阔一下眼界是件好事。
只是这件事的难度很高。
她不可能把家里的老老少少丢下来只带了谨哥儿去沧州,更不可能把家里的老老少少都带着去沧州…
…徐令宜就更不可能了。他出了门,就代表永平侯府,有些礼节就不免,有些应酬就不能少,有些事就不能
做……会完全失去了旅行的意义。
正思忖着,徐嗣谕过来。
“我已经和父亲说好了,这两天就启程回乐安,”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项氏那里,只有请母亲费
心了!”
“你放心吧!”十一娘笑道,“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两人说着话,把谨哥儿的事就岔开了。
晚上,谨哥儿挤到徐令宜的被子里和父亲说悄悄话:“……我们去看大姐吧?”
徐令宜失笑,拧了拧儿子的鼻子:“你说实话,是想去看大姐?还是想出去玩?”
“都想!”谨哥儿嘟囔道,“我和景哥儿约好了,我要是去沧州,他就带我去见他的三哥……他三哥
在沧州连踢了六家武馆.可厉害了……”
徐令宜大笑:“等你大些了再去!”
谨哥儿很是失望。
可当燕京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徐令宜却带着他去了保定。
太夫人望着延绵不断的鹅毛大雪,不禁后悔:“早知道这样,就不应该答应他带了谨哥儿去。他皮粗
肉糙的不怕,我们谨哥儿何曾见过这样的阵势!”
“侯爷和谨哥儿都穿着皮袄,还带了一马车的银霜炭。”
十一娘忙安慰太夫人,“他们一路歇在驿站里,又带了那么多的护卫,不会有什么事的。”
太夫人听了,眉头反而紧紧地锁了起来。
“十一娘,”老人家拉了十一娘的手,“你和他朝夕相处,他有没有和你说什么?”太夫人沉吟道,
“这件事我想了很久了。眼看到了年关,各地掌柜都要回来交帐了。如果不是保定的马场出了什么大事,他
怎么这个时候赶去保定?还说什么让谨哥儿陪着他,一路上也有个做伴的人……我看做出这副样子,多半是
怕我担心……”
徐令宜当着她也是这么说的,可照她看来,他完全是不想呆在家里,找了个借口带着谨哥儿出去走走
罢了。要不然,决定要去保定的那几天也不会情绪那样轻松了。
“如果马场真的出了,以侯爷的性格,只怕会快马加鞭地赶过去。”十一娘笑着坐到了太夫人的身边
,“怎么会带了谨哥儿?”又道,“这两年侯爷一直呆在家里,出去走走也好!”
当了太久的大家长,大家好像都忘记了徐令宜也不过是三十来岁的人。
太夫人有点明白,不再提这件事,和十一娘说起家常来。
姜氏过来。
“母亲也在这里。”她笑道,“正好。”说着,从小丫鬟手里拿了个红漆猫莲花的匣子递给太夫人,
“这是枷楠香,礼佛的时候用最好。”又拿了个红漆描金的匣子递给了十一娘,“这是百花香,看书的时候
点最好了。”然后笑道,“是我娘亲手做的,与市面上的香有些不一样。祖母和母亲试试,看喜不喜欢。”
姜家今年上午派人来送年节礼了,这香想必就是那时候带来的。
太夫人和十一娘笑着道了谢。
姜氏就指了小丫鬟手里还捧着的一堆红漆匣子:“这是给二伯、五婶婶他们的!”
“去吧,去吧!”太夫人笑呵呵地道,嘱咐她,“等会和谆哥儿到我这里来用晚膳。”
姜氏脆生生的应了,先去了离太夫人最近的五夫人那里。
第667章 媳妇(中)
姜氏赶回淡泊斋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徐嗣谆正在等她:“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说着,递了个手炉过来,“外面那么冷,出门也不带个手
炉。要是受了凉怎么办?”
跟在姜氏身后的袁宝柱家的就和姜氏的贴身丫鬟宝珠交换了个眼睛,两人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喜悦和
欣慰。
自从下了定,逢年过年的,徐嗣谆也常到姜柏那边走动。每次提起徐嗣谆,姜伯的夫人就说他纯良敦厚
。说来说去,再没有了什么新词了。姜松的夫人在心里不由嘀咕:只说老实,其他的一概不说,难道这孩子
有些木讷不成?心里不免有些担心。临出嫁前,姜松的夫人还特意嘱咐袁宝柱家的:“年轻人不懂事,你要
从中劝和才是……姑爷话少,就让小姐多说几句话……”
可不曾想,姑爷话是少,可遇到了小姐却有说不完的话。加上待人又宽和,对小姐温存体贴,真真是琴
瑟和鸣,让跟着过来的陪房都长长地松了口气。
“去给祖母、母亲送东西,怎么好抱个手炉。”姜氏望着丈夫的目光中闪烁着欢快的光芒,“我下次会
多穿点衣裳出门的。”然后道,“去五婶婶那里的时候,正好遇到歆姐儿拿针线活来给五婶婶看。听说我是
来送香了,当时就开了匣子。”她捧着手炉,和徐嗣谆肩并着肩缓缓进了内室,“我送她的是玫瑰香,她非
常喜欢。说比她们家做的香露好闻多了,问我有没有方子。”
“那你给她了没有?”徐嗣谆笑望妻子,只觉得她的笑容如月光般的恬静,让他十分的喜欢。
“我哪有方子?”姜氏笑道,“我娘亲手做熏香,还是因为那年我来了你们家,说你们家的香露好。娘
亲就找了古方,然后在家里做,用了两、三年才成。我开始在一旁打打下手,后来总也不成,就没了耐心。
现在想起来,应该跟着娘亲好好学学的,也免得二妹妹要,我却拿不出手来。不过,我跟二妹妹说了,回来
就写封信去乐安,让娘把方子给我寄过来。”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临窗的大炕前,徐嗣谆就扶姜氏在炕边坐了。
“去二伯母那里的时候,二伯母正在算一道算术题。我原准备放下东西悄悄走的,结果结香姐姐非要去
禀,惊动了二伯母,二伯母特意留我喝茶。”姜氏说着,碧螺笑吟吟地端了茶过来,徐嗣谆把碧螺递给他的
茶放到了姜氏的面前,这才接过碧螺递过来的茶轻轻地呷了一口,继续认真地听姜氏说话,“又和我说起熏
香的事来。所以回来晚了。”
“二伯母也很会制香的。”徐嗣谆笑道,“早些年,家里的熏香都是二伯母做的,这两年二伯母迷上了
观星,就做得少了。对了,二伯母有没有给你讲她观星的事?上次六弟去的时候,二伯母就拉了六弟说什么
北斗星,大熊星的。六弟哪耐烦听这个,拔腿就要跑。二伯母就拿了套‘流水车’哄六弟,六弟这才乖乖地
留了下来!”
“‘流水车’?”姜氏听着有趣,“什么‘流水车’?”
徐嗣谆解释道:“就是一个木头做的马车,一尺来高,两尺来长的样子,车上做了个水桶,把水倒进桶
里,那马车就能自己走……”
“啊,二伯母还会做这个!”姜氏瞪大了眼睛,“能不能让二伯母给我看看,让我也见识一番!”说着
,拉了拉徐嗣谆的衣袖。
徐嗣谆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像那衣袖一样,轻轻地飘了起来。
“二伯母看上去有严厉,实际上待人很好的。”他笑道,“今天太晚了,我明天一大早陪你去好了!”
姜氏有些犹豫起来:“相公明天不是要去上课吗?”
“不要紧。”徐嗣谆忙道,“我等会去给赵先生请个假就行了。”
“这,这不太好吧!”姜氏不安道,“要是让公公和婆婆知道了……”
徐嗣谆笑起来:“这样好的雪,就是我不请假,赵先生说不定也会放假,然后邀了三、五好友去赏雪。
”
姜氏很吃惊。
她父亲虽然是书院的山长,但一样上课。从来不迟到早退,更别说是为了赏雪放学生一天的假了!
想说什么,一旁的袁宝柱家的却轻轻地咳了一声,轻声提醒道:“四少爷、四少奶奶,时候不早了,我
们要去太夫人那边了。要是让太夫人和夫人等就不好了。”
“看我,把这事给忘了。”姜氏忙随着袁宝柱家的去换衣裳。
袁宝柱家的就悄声道:“四少奶奶,路隔十里,还乡风不同呢。更别说乐安和燕京了。想那坐馆先生要
给学生放假,怎么瞒得过侯爷和夫人?侯爷和夫人都不做声,显然是默允了的。您初来乍道,有些事,还是
别急着说话的好。免得让四少爷心中不快,坏了夫妻的情份。”
姜氏微微点头,和徐嗣谆去了太夫人那里。第二天,又一起去了二夫人那里。
二夫人的书房门紧闭,结香笑道:“我这就去禀了二夫人!”
这一次,姜氏紧紧地拉住了结香的手:“结香姐姐,我父亲读书的时候要是有人这样打拢,是要发脾气
的。我可不想惹二伯母生气!”
结香见她说的诚恳,想到姜先生也是读书人,她见得多,想来不会怪二夫人的失礼,不再坚持,笑着端
了二夫人做的雪松茶出来待客。姜氏见那茶很有些特色,拉着结香问东问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