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哥儿眼睛一眼,扭头望着十一娘:“娘,您快给我找块细葛布,不然我的地龙就都跑了!”
十一娘溺爱地用帕子帮儿子擦了擦了额头的汗,跟在徐令宜的身后往厅堂去,笑道:“好啊!我这就帮
你找块细葛布。”
谨哥儿一面挣扎要下去,一面黄小毛和刘二武:“你们在旁边看着,别让我的地龙跑出去了!”
徐令宜就停下了脚步。
两人小厮有些畏惧地望了徐令宜一眼,忙齐声应“是”。
谨哥儿停止了挣扎,徐令宜这才抱着谨哥儿进了屋。
十一娘叫了丫鬟进来服侍爹俩洗漱、更衣,找了块细葛布,和梳洗干净了的谨哥儿去了屋檐下。
黄小毛和刘二武一直守在那里。
谨哥儿和两个人七手八脚地把细葛布蒙在了花盆上,这才满意地回去吃午膳。
吃午膳,又跑去看他的地龙:“小毛,二武,你们数数,看地龙跑了没有!”
两个小的就真的要把盆子里的土倒出来去扒地龙。
十一娘忙阻止:“你看季庭媳妇种花,种子丢到土里,只洒些水,然后过些日子它自己就发了芽。你这
样翻来覆去的,地龙怎么长得好!”
谨哥儿点头,虽然放弃了把把土倒出来数地龙的意图,却嘱咐黄小毛和刘二武:“你们记得每天早上起
来给地龙浇水。
儿子真是太可爱了!
十一娘笑着在儿子的面颊上重重地亲了一口,拉着谨哥儿去睡午觉。
下午,十一娘给谨哥儿讲故事。
讲完一个故事谨哥儿就跑出去看看他养在屋檐下的地龙,还问守在一旁的黄小毛和刘二武:“它长出来
了没有?”
黄小毛和刘二武直摇头。黄小毛更是道:“哪有这么快啊!至少得个四、五天吧!”
谨哥儿有些失望,安静地坐在十一娘怀里听故事。
竺香走了进来,她朝着十一娘使了个眼色:“夫人,五少爷刚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第599章 宠爱(下)
十一娘闻言大惊:“出了什么事?”
几个来做客的孩子里,最大的十四岁,最小的不过十岁,都出身名门望族,是家族精心培育的后辈,不
仅受到良好的教育,而且跟出仕的父辈寓居燕京,耳濡目染,比一般的孩子更有见识,就是徐令宜提起,也
会赞扬一声。三人行,必有我师。这也是十一娘鼓励徐嗣谆多和他们交住的原因之一,希望徐嗣谆能从他们
的身上学到做人做事的长处。以他们的修养,来家里做客,纵有什么不快之处,按道理也不会闹腾才是。何
况徐嗣谆一向维护徐嗣诫,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徐嗣谆不可能坐视不理!
想到这里,她不由神色一凛。
“一开始,还好好的。”竺香道,“大家有说有笑。卓公子还借了四少爷的琴弹奏了一曲。五少爷听着
,就拿出笛子来和那位卓公子合奏了后半曲……”
没等她说话,十一娘已脸色微沉,道:“是卓少爷邀请的五少爷合奏的,还是五少爷自己和卓公子合奏
的?”
“是五爷子自己拿了笛子出来和卓公子合奏的。”竺香说着,已脸色微变。然后若有所思地道:“可后
来,王少爷即兴做了幅画。窦公子见了,说有画无诗,如有茶无泉水,不免让人遗憾,就主动请缨做了首诗
。谁知道收笔的时候却滴了点墨在宣纸上。”
十一娘的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窦公子一声惊呼,满脸羞惭地抱拳作揖赔着不是。几位公子虽然觉得遗憾,却也都笑着打趣窦公子大
意失荆州。卓公子更是出主意,说那滴墨落在荷叶下,不如画两尾金鱼反而能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王公子
听了上前打量,窦公子却说既然祸是他闯的,自然由他收拾残局。然后拿了张名帖出来,请五少爷帮着差个
人送多宝阁去,让多宝阁的师傅立刻裱了送过来。王少爷听了有些不好意思。说独画一幅,怎好劳动多宝阁
的师傅帮着装裱。窦公子说,你怎么也要给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才是。四少爷见,就笑着叫了王树,让王树拿
去。窦公子听了面露难色,问王树知道多宝阁怎么走不?五少爷就主动接了画,说:还是自己跑一趟的好。
免得王树耽搁了时间。”
“所以,大家就由着五少爷去送画了?”十一娘沉吟道。
“四少爷要拦,五少爷却说,他反正闲着无事。多宝阁一向自诩清贵,让王树去,的确有些不合适。不
如他差个管事拿去。”竺香道,“也不管四少爷怎么说,五少爷转身就走。把画给了白总管,却没有回垂纶
水榭而是一个人回了院子。我问喜儿,喜儿说,五少爷回到屋里就关了门,说天气热,有点累,要歇会。有
人来,就拦一拦。还吩咐那画裱好了立刻跟他说一声,他也好及时送到垂纶水榭去。如果迟了,让别人误会
徐家的人不会办事就不好了!”
十一娘听着半晌才道:“这件事你也别嚷嚷,我们看看再说。”
竺香恭声应是,晚膳过后来禀她:“画拿回来了。五少爷立马就送去了垂纶水榭。窦少爷向五少爷道谢
,还说没想到五少爷办事这样妥贴,以后再有这样的琐事,还要多多请教五少爷,望五少爷不要推辞才是。
十一娘锁了眉头:“五少爷怎么说?”
“五少爷只是笑。”竺香看着神色微黯,“帮着传晚膳传茶水,送客……”
正说着有小丫鬟来禀:“四少爷和五少爷过来了!”
十一娘朝竺香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起身去趿了鞋。
徐令宜抱着谨哥儿坐在西次间临窗的大炕告诉谨哥儿画小鸡,见了徐嗣谆和徐嗣诫进来,谨哥儿拿着笔
就从徐令宜怀里跳了起来,高声喊着“四哥”、“五哥”,一副要下炕的样子。徐令宜就扶了谨哥儿的肩膀
,“把这一笔画完”,然后抬头淡淡地望了垂手立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儿子:“客人都走了?”
谨哥儿委委屈屈地重新坐在了徐令宜怀里,低了头继续刚才的勾勒。
徐嗣谆忙道:“都已经走了。窦净还邀了我们过几天去他家里做客。”
徐令宜目露赞同地“嗯”了一声,道:“天气炎热,读书也静不下心来。趁着这机会和朋友多走动走动
也好……”
“爹爹,我画完了!”他的话没说完,谨哥儿又站了起来。他的动作敏捷快速,徐令宜又没有注意,要
不是徐令宜反应快,立刻扬了下颌,谨哥儿的头就顶到徐令宜的下巴上。
他笑着拍了拍儿子的屁股,朝炕桌望去。
原本应该三笔长一笔短地画出小鸡的脚,谨哥儿却偷懒,用笔在上面按了个墨坨。
徐令宜不由失笑:“这是小鸡的脚吗?”
“是啊!”谨哥儿眼神认真地望着他,用胖胖的手指了那诧墨,“小鸡踩到泥塘里了,就是这个样子。
要是爹爹不相信,可以问小毛。我们家的花锦踩到泥塘里,也是这样的!”
花锦是谨哥儿养的一只锦鸡。
望着儿子认真到无辜的表情,徐令宜忍不住大笑起来。
声音洋溢着不能错识的欢快。
徐嗣谆和徐嗣诫不由张大眼睛望着徐令宜。
徐令宜这才惊觉自己失态。
他慢慢敛了笑容。
谨哥儿已拉了他的衣袖:“爹爹,爹爹,我画完了,我可以下炕了吗?”扭着小身子,满脸期待地望着
他。
徐令宜的心都软了,哪里会拒绝他。摸了摸他的头:“你要干什么?”
“我要去看我的虫子,看它们长大了没有?”
徐令宜笑着把他抱放在地上:“让阿金带你去。天黑了,别一个人到处乱跑,像上次一样把膝盖磕着了
。”
谨哥儿敷衍似的“嗯”了一声,立刻跑得不见了人影。
徐嗣谆却忍不住抬头朝窗外望去。
满天彩霞,灿如披帛铺在天空中,把屋子都映红了。
这算晚吗?
念头一闪而过,他看见十一娘笑着从内室走了出来。
“谨哥儿又跑到什么地方去了?”语气中带着几分溺爱。
“去看他养的虫子了!”徐令宜笑着。
“侯爷真是的。”十一娘眉头轻轻地蹙了蹙,说话的语气带着几分娇嗔的味道,“马上要去给太夫人问
安了,玩得一身泥一身土的,又要清洗半天,去迟了。”
徐令宜没有做声,算是默认了十一娘的责怪。
当着孩子们的面,十一娘不自然不能多说。
她吩咐竺香去把谨哥儿找回来,然后笑着问徐嗣谆和徐嗣诫:“怎样?今天的宴请还热闹吧?”
“挺热闹的!”平时最喜欢和她叽叽喳喳的徐嗣谆此时却语辞简练,显得有些兴味索然,“大家玩得都
挺高兴。”
十一娘就朝徐嗣诫望去。
徐嗣诫忙道:“窦公子的学问很好,待人也很和气……”声音比平时略高,好像在掩饰什么般。
十一娘心里明镜似的,想到徐令宜还坐一旁,没有再问,笑着吩咐两人:“等谨哥儿洗了手我们就去给
太夫人问安。”然后转身出门,亲自把谨哥儿拉了回来,收拾一番,去了太夫人那里。
太夫人也很关心这次宴请,笑盈盈地拉了徐嗣谆问。
徐嗣谆细细地讲给太夫人听,徐嗣诫则沉默地坐在一旁。
第二天早上,徐嗣谆和徐嗣诫去给十一娘问安,十一娘留了徐嗣诫说话:“昨天怎么突然回了自己的院
子?”
她的开门见山让徐嗣诫满脸通红,一向对十一娘有问必答又让他垂了头:“窦公子他们都很聪明……也
很厉害……说的事都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说的那些人也是我不认识的……出了错,拿了名帖去多宝阁,
人家立刻派了技艺最高的师傅帮着捡漏补遗,修补的一点也看不出来…”声音越说越小,语气里透着几分不
自然。
十一娘不由长叹了口气。
她知道嫡庶有别,可没有想到,在孩子的世界里也是这样的泾渭分明。
现实很残酷。有些事,是她想的太简单了。
十一娘陷入了沉思。
徐嗣诫有点伤心。
四哥说他的朋友都很好相处,在他看来,却是不然。
大家看到他,都很客气地点着头,不像对待四哥,见了面在肩膀上打一下,用俚语打趣着四哥,看似粗
野,却处处透着几分亲昵。他很羡慕,也想和他们像四哥这样亲近。他们说话的时候,他就尽量地应和,看
到卓公子弹琴,他想到大家都夸他的笛子吹的好,还拿出笛子和卓公子合奏……可他越是讨好他们,他们看
他的目光却越来越冷漠,他越是想表现自己的长处,他们待他越冷淡,甚至他一开口说话,他们就都停下来
,看着他一个人说话,他的声音在静悄悄的水榭显得那样的突兀,让他觉得很尴尬……后来,窦公子甚至还
把他当小厮似的呼来喝去……
他已经尽心讨好他们了,为什么他们还不喜欢他呢?
看见母亲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徐嗣诫立刻把心里不快压了下丢。
“母亲。”他轻手轻脚地上前,“我会好好用功。跟着赵先生学画画、学做诗,以后再跟着四哥出去,
别人就不会笑我了!”
十一娘望着他郑重其事的神色,心里一酸。
有些事,不是学画画、学做诗就能解决的。
别人的尊敬和接纳,也不是靠讨好和附合就能实现的。
不过,他如果能和徐嗣谕一样,靠自己的品行和能力为自己争取一席之地,也不是件坏事!
她笑着伸出手来:“这可是我们诫哥儿说的,我们击掌为誓。”
徐嗣诫笑起来,和十一娘三击掌:“母亲放心,我以后一定会用功的。”
第600章 过正(上)
话虽然这样说,可十一娘心里却很明白,想改变这样局面,并不是一件容易的的。
她不由仔细考虑起徐嗣诫的未来来。
晚上,十一娘拉了徐令宜说话:“谕哥儿中了秀才,以后自然刻苦攻读;谆哥儿性情敦厚,又愿意照
顾弟弟妹妹,有他守着这个家,不管是侯爷还是我,都能放心;谨哥儿还小,慢慢来,也不急,看他长大了
想干什么,到时候再安排也不迟。只有诫哥儿……既然到了我们家,我们也不能不管他。”她着,不由迟疑
起来,“侯爷可有什么打算?”
徐令宜有些意外。笑道:“诫哥儿年纪还小,先跟着赵先生把书读好再说。等他大一些了,帮他捐个
前程就是。”
他说的十分轻松,也很随意。
也就是说,这家伙只管把人收下,其他的,一律没有考虑。
十一娘半晌无语,想起徐嗣俭的那个差事来。
“捐个前程?”她犹豫道,“很容易吗?”
“有些事,说容易也不容易,说不容易又容易。”徐令宜自负地道,“就看你怎么办?找谁办?什么
时候办了?”
也就是说,这种事是要看机会、运气的。
说了等于没说。
机会、运气是最不靠谱的东西。
十一娘有些气馁。
找了机会问徐嗣诫:“你最喜欢做什么?”
自从那天被窦公子指使以后,他很久时候都没有出门,在家里练字,背书。
听到十一娘问他,他想了半天,道:“喜欢吹笛子、喜欢做紫砂壶、喜欢弹琴、还喜欢做河灯……”
喜欢的东西非常多,最喜欢哪件东西,却没办法说清楚。而且他喜欢的东西没有一件适合继续深造,
最后成为他立足这个社会的资本——这些东西都是修生养性的东西,如果变成了养家糊口的技能,就成了下
九流的手艺人。
既然不能从他喜欢的中选择一项做为未来的职业,那就只能从他擅长的里面选一项了。
十一娘先是把赵先生请进来,隔着屏风问了徐嗣诫的功课。
“五少爷很刻苦、很用功,已经开始练小字了。《幼学》已经学完了,开始背《声韵启蒙》,学着做
对子了。”赵先生垂目从在那里,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朝屏风下望去。
绿油色的月华裙,绣着鹅黄色的缠枝纹,一圈一圈绕着裙摆,足足在三尺层,那上去异常的华美。
“这些年,有劳先生费心了。”十一娘客气地道,“诫哥儿已经开始做对子吗?”
“已经开始了。”赵先生态度很恭敬。
他是怎样被推荐给侯爷的,她是怎样向他暗示孩子的问题的,又是怎样对待孩子的……别人不知道,
他心里却最清楚——屏风后面这个说话声音柔柔弱弱的女子,实际上非常大胆和聪明的。她问这件事的时候
,也许想知道的根本就是另外一件事。他能做的,就是据实以告。
“有多长时候了?”
“开春就开始教对对子了。”
“可对过十分艳惊的对子。”
赵先生想了想:“五少爷对仗很工整,不像他学笛子,很快就感受到要表达的东西,然后加上自己的
理解吹出来……”
委婉地告诉她,徐嗣诫在这方面没有天赋。
十一娘难掩失望。教徐嗣诫打算盘。
也许到时候能帮着徐嗣谆管理家里的庶务。
徐嗣诫很快就掌握了。但当十一娘让他心算的时候,他好半天才能算出一个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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