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绝世剑客
秦淮自古便是香艳之地,这个年代还没有出那八个才华横溢、高风亮节的女子,所以众人说起秦淮,带上暧昧的笑之余,脸上总要露出一丝轻鄙,以显出自己高人一等。
近十年来,玉玲珑阁每年八月都要在秦淮河上举行斗艳,江南各地青楼的姑娘们聚在一起,琴棋书画、诗词歌舞一应比下来,总算为秦淮在艳名之余,添上几分儒雅才气,人们才渐渐把脸上的轻鄙收了,只带着苛刻的审视的目光看着。
微雨楼上,东方遥遥看着秦淮河上的画舫凌波、浆声灯影,还在为八月开始的斗艳细细思量。
这次有些别的机遇,东方作为玉玲珑阁阁主安倾最信得过的助手,为玉玲珑阁谋策多年,自然不愿放过这等大好机会,想着就对身边的随从易山道:“今年因为那件事的关系,来斗艳的人怕是许多都是别有用心,会武的人定是不少。”
“让修竹把场景设得大些,干脆便让会武的人有发挥的余地,若能让江湖人都认可斗艳,我们玉玲珑阁就能彻底脱离青楼的轻贱身份,再没人敢轻视。”
易山一一记着,听到这里奇道:“我们花了十年的努力积起才名,都无法改变人们对青楼的认知,难道借江湖之力就能有那么大作用?”
东方微微有些嘲讽,轻声道:“那些惯于带着高傲目光看别人的人们,从来就最懂得欺软怕硬,玉玲珑阁只要留住了那些江湖儿女的心,让他们接纳,在别的人眼里,自然就再不是可欺的了。”
“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人们对文才如何追捧,拳头总会比笔杆子更有力道,这是很简单朴素的道理。”
易山想了半响,面色发苦,喃喃道:“我怎么就觉得笔杆子更有力道呢!”
东方知他又想起了那位油盐不进的那位私塾先生,忍不住笑道:“自古男儿妻管严,这也是很简单朴素的道理,在这个道理前,再多的道理也得退让。”
易山苦笑,“公子说得有理。”
东方挥挥手,懒得再看他的苦相,“今儿是七夕,既然是情人的节日,你想做什么就去吧,免得在心里怨恼我坏了你的情缘。”
“易山从里到外对公子都没有丝毫不敬……不过,公子前半句说得可是有理,我这就先去会情人了,只希望天上的牛郎织女能带来几分运气。”
易山先还恭敬辩白,才说了一句就再忍不住喜意,话说完直接翻窗子跳出去了,就他这样,不妻管严才怪。
东方失笑,再看一眼这秦淮河上的金粉楼台,耳边隐隐传来的丝竹之乐,心中有些许烦躁,陆小凤已经邀请西门下江南了,所有人都已经入局,成败可就在此一举。
楼下是来来往往成双成对,也许是因为气氛太暧昧,东方又想起十几年前,也是在秦淮河上,也是七夕,一身白衣冷漠若冰的少年踏波而来。
那次是初次相逢,东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五年,见惯了黑暗肮脏,第一次看见那么干净美好的人,属于孩子的身体,阻拦不住成年的灵魂砰然跳跃。
“你死了五年,我依然觉得无比荒谬。”
东方喃喃低语一声,便也转头从窗口跳下去,似乎不如此,就要被心口的莫名感觉抓住,变得软弱——有些人,生来便没有资格软弱。
就是一跳下去,尚不及站稳,就听见身边软软哝哝,偏生扳得无比生涩僵硬的声音,吐出了一个无限温暖美好,却绝不合时宜的字。
“娘!”
……
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大约四五岁的孩子,小小的一团,粉粉嫩嫩的面相,像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娘亲,目光中惊喜交杂。
东方再看他一眼,发现了些另外的东西,例如长得像小女生的孩子,其实是个男孩儿,例如这个孩子身体不似平常小孩的舒缓,反而是保持着一种武人的锐气,例如孩子手上还有一柄小剑,虽然是木的,却似乎总让人觉得出则见血……
这些都显得太不平常,可是最不平常的,却是东方竟能从小孩的眉宇间,找出些自己的痕迹,虽然不多,可再加上那句‘娘’,就足以让人心惊了。
东方瞬间竟有些庆幸,幸亏自己是男的,不让突然成了未婚妈妈,那可真尴尬了。
小孩似乎也发现自己认错了,皱着眉头,谨慎的后退了一步。
这样的动作若是大点的人来做,自是很有些气魄,可是这才是包子摺儿都没舒展开的孩子,又是那么粉嫩的面相,如何看来都只让人觉得发噱。
东方小心翼翼的蹲下来,看着孩子那张粉雕玉啄的小脸,用尽量不惊吓到他的声道,柔声道:“你叫什么?和娘走散了么?”
小孩手中木剑紧了紧,倔强的抿着唇,半响似乎被他的温柔打动,僵硬道:“娘死了!”
东方眉头稍皱即松,用更轻柔的声音道:“那你和谁一起来的?怎么走散了?”
“爹,人多。”
小孩子惜字如金,东方也终于发觉看见他的违和感来自哪里了,这孩子太冷,冷得不像是个孩子。若不是他一身白衣是最好的料子,身上也没有血腥气,东方都要以为自己见到的,是传说中的杀手组织血腥教育下的小孩了。
东方正要说话,突然周围莺莺燕燕之语,变得嘈杂起来,两人本来是站在比较偏僻的位置,被人流一挤几乎就要冲散。
东方也顾不上小孩会不会反抗,一把抱起他飞身退让。
落到旁边一颗柳树上,渐渐听出大家嘈乱的原因,似乎是有人动了刀剑,导致了混乱。
有人就有江湖,有江湖就少不得刀剑,平时却也不会出现这般混乱的情况,只是今日七夕,这秦淮繁华之地人流众多,也难怪如此了。
“你也是因为这个,才和你爹分散了的吧?”东方微笑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似乎根本没看见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木剑——削得锋利足以杀人的木剑。
小孩子手上剑举了良久,东方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听谈话上,全不在意他,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人,手上的木剑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一直板着的小脸就飞上了红霞。
东方忍不住捏了捏他的小脸,看着小孩子更窘迫慌张的表情,大笑道:“你叫什么名字?你爹是谁?我送你过去。”
小男孩拎着脸看了他半响,终于开口,却并不是回答。
“娘不会这么笑。”
孩子想念母亲是天性,东方心中柔软下来,轻笑道:“小家伙,你娘也不会是男人啊,我可不是你娘。”
小男孩脸绷得更紧了些,剑收入鞘,倔强道:“放开我,我不接受别人的帮助。”
东方失笑,真是一点也不可爱的小孩。
纵身而下,再即将落地的时候,又突然急速转道,东方不可思议的看着小男孩,这样竟也没让男孩表情有丝毫动颤,就是他这个两世为人的,当年恐怕也没这份淡定,难不成……这孩子也是穿来的?
穿越又不是批发方便面,哪有那么容易,东方心中自嘲,抱着小男孩往骚动的来源而去。
“我带你去找你爹。”
“你怎么知道我爹是谁?”——男孩这话并没有问出口,他向来不是多话的人,正在考虑问不问的时候,他已经看见自己爹爹了。
一身白衣胜雪的人影,在众黑衣人的围困中,并没有如何故作傲然,却已让周围的人自惭形愧。
傲得似雪,冷得似冰,其人如剑,非身死剑残不可夺其势。
西门吹雪,果然是你!
东方看着白衣人,再看看自己抱着的孩子,心中自作乐的想,这可与计谋无关,全是冥冥中的缘分。
不过是往那边看了一眼,西门吹雪锋利的目光就立刻射了过来,稍稍一顿,便自移开,就这一眼,却已差点把东方冷得从树上掉下去。
今天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目光如刀。
东方不甘的皱了眉头,一见面就输得这么惨,实在让他有些难以接受,更有些害怕的是,借西门吹雪的力道来做那件事,这步棋会不会走错了?
“没有人在我爹身边潜伏,也没有人能对他的目光无动于衷。”
小小孩童似乎是不经意的说着,东方低头便发现了他耳根的微红,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觉得好笑之余,却也温暖得很。
东方又捏了捏柔嫩的小脸,故作严肃道:“只有四五岁的孩子,不要学大人说话。”
“西门吹雪,你若不束手就擒,你儿子的命就没了。”厉声喝斥打断了这边的温馨气氛。
“没有人可以让西门吹雪束手,你们何必白费心力。”冷冽,但是干净得让人心颤的声音。
东方望过去,不由得想,要是他刚刚没有过来,没有让他看见安全的小男孩,西门还会这样说么?
“爹说我如果无力自保,危险之时就无人救我。”小孩子的话在夜风中显出沮丧。
东方轻轻揉着孩子柔软的发丝,“相信我,你爹很在乎你。”
不然也不会用那么锋利的眼神看着他,不然转移视线的时候,就不会露出轻松的表情。
有的时候,冷漠,便是一重最好的保护。
西门吹雪动剑的时候,东方并没有做出掩盖小孩子眼睛的举动,那样的怜惜举止,对西门吹雪的儿子来说,并不会有丝毫的帮助。
还是那句话,有些人生来就没有资格软弱。
西门吹雪的手很漂亮,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干净,那是一双适合拿剑的手。
五年前月圆之夜、巅峰对决的时候,东方远远见过西门吹雪成名的剑,剑锋三尺七寸,净重七斤十三两,乃天下利器。
东方深吸口气,压下胸口翻涌的情绪,发现西门吹雪手上的剑,只是平常青锋,看样子似乎还是从黑衣人手上夺来的。
当年西门吹雪杀死叶孤城,言再无人有资格让他动用那把成名剑,果然言之有信。
即便是寻常青锋剑,在西门吹雪手里,也已是天下利器,无可抵挡。
“试图暗杀爹,这是很愚蠢的行为。”一点没有小孩子见到死人的惧怕,小西门骄傲的开口。
东方微微侧头想了想,笑道:“大人总会比孩子更愚蠢的。”
似乎没想到东方这样说,小西门转头诧异的看着他,又被东方捏了捏小脸蛋。
“放开你的手。”
冷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东方转头看着出现在树枝上的西门吹雪,并不畏惧他身上散发出的冷气,戏谑道:“我把小西门送过来,难道西门剑神连个谢字都没有?”
“你的衣服,和他们相同。”西门吹雪只是淡淡的叙述一个事实——我怀疑你,你最好放开手,不然只好当你是那黑衣人一伙。
东方并没有生气,拳头大的人当然更有资格让别人遵从他的道理。
抱着小西门跳下树,他放开手,谈笑自若:“西门剑神许多年不曾到江南,怕是不清楚这些年江南变化大,例如我身上的衣服,往前走三百米就有一家丝缕坊,十两银子一件,居家旅行、杀人越货必备良品。”
小西门笔直的站在西门吹雪身后,同样叙述一个事实,“爹,是我主动接近他的。”
一大一小两个白衣如雪,一个英俊冷酷,一个可爱的故作冷酷,都干净得好似黑夜中最明亮的星辰,东方眼睛都亮起来,这样美好的人,似乎正适合藏在自己家里,天天看着也爽心悦目。
“如果有麻烦,可以找我一次。”
西门吹雪并不相信面前笑得似乎无害的人,这个人长得和孙秀青有些许相像,但要比孙秀青清逸很多,最让他不喜的是,这个人眼神太黑,似乎把所有的真实,都掩藏在那层黑色的浓雾后。
不可交——西门吹雪很简单的就下了结论,他一向是个简单的人。
东方看着走远的父子,喃喃低语道:“名字都没问过,这样的话是不是太没有诚意?”
唇角微微扬起来,东方闭上眼,感受着胸腔中美好的跳动,他想阔别五年后,他再一次有恋爱的冲动了。
如果在陆小凤之前,还能有缘见到父子两人的话。
“可不要再让我遇见了。”
一声低笑,穿着黑衫的漂亮青年消失在原地。
不远处死去的暗杀者身边,好似出现了几个黑影,只一闪便消失不见,只是那些尸体身边似乎多了些东西。
今年秦淮的秋风,怕要比所有的年代更为寒冷呢!
正文 柔风细雨过江南
七夕隔日就稀稀疏疏的下起了雨,无情的浇灭了男男女女们趁热打铁的念头。
“回来了。”东方舒适的斜靠在床上,拿着一本书看着,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抬头。
易山满脸沮丧,看来再一次大败而归,坐下喝了口茶,收敛了心神,他开始说自己听到的消息,“西门吹雪已经到秦淮了,据说昨夜有人暗杀他,死了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不过不知为何,他并没有下杭州与陆小凤、花满楼汇合,而是在这里停留了下来,我刚刚回来的时候,听到好多姑娘说要去看他。”
东方兴趣来了,想象姑娘们组团围观偶像的情景,配合上那样冷冰冰的人,可真是诡异的不和谐。
“我出去一趟,你不用跟着。”
放下书,出门的时候顺手拿了淡蓝花色的油纸伞,易山还没反应过来,自家公子已经消失在雨中,他有些愕然的想,似乎很久没看见公子对别的什么有兴趣的样子了。
……
江南的雨绵绵,影影绰绰的笼罩而下,更为细致的景色添了几分梦一般的美,烟雨朦胧中,绰约多姿的油纸伞,带着的是独属于江南的柔媚。
东方和西门吹雪的缘分确实不小,不过是随意走着,却能在桥上相遇,虽然不是西湖的断桥,尚有些可惜。
西门剑神来自北方,显然不会有出门带伞的习惯,一大一小两个白衣人缓缓行走于雨中,衣衫湿透,却似乎还减不掉那份莫名的干净冷冽气质。
“好巧。”
西门吹雪面上没有一丝表情,甚至停下似乎永远不会停驻的步子,直直站着,等待他的下文。
东方看了一眼他来的方向,红红绿绿的油纸伞连成片,果然是有人大胆围观,忍不住笑了笑,清和道:“不知在下可否请西门剑神入府暂住?”
“好。”意料之外,却又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弯腰用空余的手把尚迷茫的小包子抱起来,东方自然的走到西门吹雪身边,顺手把手中伞递出去。
西门吹雪愣了一愣,才接过伞,动作无比生疏别扭。
“大侠们都惯于身无长物,你不会从不曾撑过伞吧!”东方向来鄙视那种耍酷的行为,不过……
打量着湿透的白衣下流线性的完美身体,还有站在这个人身边,自然感受到的浑然无尘的气息,东方不得不承认,这个人不是在耍酷,是真的很酷。
“但是小西门毕竟还小,总不能太苛刻的。”低头收回太过露骨的目光。
“我叫西门小乖。”被抱着的小西门,用和他父亲拿伞同样生涩的姿势,搂住东方的脖子,不悦的说出自己的名字,随后似乎又怕东方误会什么,解释道:“娘取的名字。”
“很好听。”东方微笑,同时察觉到大西门技高一筹,只一会已经习惯了拿伞,拿得比任何一个江南的人都不逊色。
有些人生来就得天独厚——东方忍不住感慨。
三个人在江南的细雨中缓缓前行,就像是一家人,和谐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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