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天骐心头又是一怔,急急翻过和尚尸体,但见那和尚面色惨绿,竟然也是中毒而死!
“这是什么人下的毒?”
尹天骐急急退出,转身到了隔壁一间禅房之中,只见房中一切均无异状,也像第一个房间一样,但榻上的和尚,同样中了剧毒。
尹天骐一连走了三个房间,都是如此,现在他无需再看了,想来东云庙的和尚,全已中毒身死,不会再有一个活人。
这是集体中毒,而且毒性甚烈,显然是有人在饭菜中做的手脚,那么自己方才不是也吃了庙里的素斋?何以会丝毫没有异样呢?他哪里知道三天前服过铜脚道人一粒“辟毒丹”,体内药性还没有消失,发作的较慢,自然觉不出来。
不!他还未运功检查,只是心头疑念方起,突觉自己双手一个指头,隐隐感到有些发麻!
心头不禁大吃一惊,登时想到自己方才翻动尸体,也许沾上了剧毒,急忙取出“辟毒丹”药瓶,连吞了两粒。
走出长廊,一寻思:“东云庙的和尚,全体中毒而死,自有 附近居民会替他们埋葬,但长眉上人,自己得找个地方把他埋了,然后立上一块石碑,免得和这些和尚埋在一起,将来等峨嵋派的人赶来了,认不出尸体来。第二件事,自己应该在庙门口写上几个字,警告附居近民,不可用手沾上尸体,慎防中毒。”
铜脚道人的“辟毒丹”果然灵效如神,走完长廊,步出院落,手指麻木之感,不知不觉间,业已爽然若失。
于是他重又回转长眉上人居住的精舍,晃燃火摺子,走了进去,但当他目光一注,不由的又把他怔住了!
原来方才明明躺在地上的长眉上人的尸体,此刻业已不见!
人死了,尤其是身中剧毒,当然不可能复生,那么长眉上人的尸体,准是有人运走的了。
此人是谁?他为什么要运走长眉上人的尸体?那只有一个可能,他就是暗中下毒之人!
尹天骐暗暗骂了声“这贼人好生狡猾”!
迅速飞身上屋,向四外一阵打量。
此刻东方已经发白,东云庙矗立在山麓间,居高临下,视线辽阔,一二里之内,悉在眼底,但那什么贼人的影子?尹天骐那肯死心,又在东云庙两进大殿,每一间掸房。逐一察看了一遍,就是不见长眉工人尸体,和四个随侍弟子的人影。
若非自己亲眼目睹,若非这庙里十几名僧人全部中毒身死,陈尸禅房,就像他们师徒五人、根本不会在这里落脚一般!
尹天骐忽然心中一动,暗暗忖道:“这毒死长眉上人的贼人,会不会和青城派那件公案有关?”
这一阵折腾,天色已是大亮,尹天骐不便再行逗留下去,找到笔砚,在大殿石柱上写了:“庙中僧侣,全系中毒身死,附近居民,手指切勿碰上尸体,中毒无救。”
然后牵出马匹,继续上路。
他由黔江动身,取道武隆、南川、綦江,晓行夜宿,这一路上,倒是平安无事。
这一天的午后,赶到合江了,尹天骐按照桑药师在信封背面上画的地形,盘山而行,一路朝安乐山找去。
安乐山,在合江县西,俗名笔架山,又名少岷山,群峰峭拔,有瀑布千尺飞流,真人刘善庆在这里道成飞升。
桑药师卜居在山南麓,茂林修竹,茅亭如盖,山坡上,岩壁间,到处遍种着藤蔓花草,有的嫣红吒紫,有的青果朱实,这些都是桑药师从各处名山大川移植来的药草。竹楼三间,依山而起!
这是末牌时光,金黄色的太阳,斜斜照在山坡上,遍地都像抹上一层淡黄颜色。
一匹枣红马,蹄声得得,赶到山下,马上一名青衫少年,抬头望望山坡上的竹楼,翻身下马。
把马匹拴到树荫下,拭拭头上汗水,举步朝山坡走来。
这青衫少年正是尹天骐,他循着山坡,登上十几级石阶,竹楼前面是一面小小的平台,种着数棵玫瑰,花大如碗,清香袭人!
尹天骐走近门前,方一住足,隐隐听到屋中传出纺花之声。
只见中间一间客堂的角落上正有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妪,坐在那里纺花,这就乾咳一声,说道:“老婆婆请了,这里可是桑药师老前辈的家么?”
那老妪手中一停,抬头朝尹天骐望来,冷冷的道:“什么事?”
她一抬头,尹天骐才看清楚厂这老妪生成一双三角眼,嘴角下撇,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心中暗暗忖道:“这老婆婆不知是桑老前辈家里的什么人?”
举步走了进去,拱手道:“在下尹天骐,是替桑老前辈送信来的。”
那老妪道:“信呢?”
尹天骐道:“信在这里。”
从怀中取出书信,双手递过。
那老抠接过信去,随手往桌上一放,又自顾自的纺起花来。
尹天骐觉得这老妪有些不通人情,自己老远送来书信,她连坐也没说一声,就这样不理人了。
他想桑药师说过,他有个女儿,叫做南施,但又不好启齿问人家姑娘,站了一回,那老妪只是纺着棉花,连头也没抬一下,只得叫道:“老婆婆。’那老妪抬起头来,望了尹天骐一眼,不耐的道:“你还没走?”
尹天骐道:“桑老前辈还有一句口信……”
那老妪道:“药师既然写了信,怎么不把口信也写在信上?唔,什么事,你说吧!”
尹天骐脸上一红,道:“桑老前辈会有交待,要在下面告桑姑娘。”
那老妪哼道:“那有这么噜嗦?告诉老婆子也是一样。”
尹天骐年轻脸嫩,不好说非见人家姑娘不可,只得说道:“桑老前辈要在下带的口信,是二七四一八三九六。”
那老妪听得一怔道,“你说什么?”
尹天骐道:“二七四一八三九六,就是桑老前辈要在下带的口信了。”
那妪道:“这是什么意思?”
尹天骐道:“在下也不知道,桑老前辈就是这样交待在下的。”
那老妪道;“你等一等。”
转身朝屋后大声叫道:“南施,快下来,有人找你。”
只听一个娇脆的少女声音,答应了一声,接着屋后响起一阵楼梯声音,那娇脆声音说道:“石嬷,又是什么事情,我一朵花还没绣完呢!”
随着话声,一阵风似的从屋后走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来!
那老妪应声道:“谁说不是,石嬷一锭花都没纺完呢!”
那少女自然是桑南施了,她一眼瞧到客堂上站着一个青衫少年,不觉双颊一红,脚下略现蜘蹰,问道:“石嬷,他是什么人?”
石嬷道:“替你爹送信来的,南施,你先看看信上说些什么?另外还有一句古怪口信。”
桑南施眨了眨清澈大眼,问道:“什么古怪口信?”
石嬷道:“你先看完了信再说。”
桑南施从桌上取起书信,目光瞟了尹天骐一眼,说道:“石嬷,你怎么没请人家坐呢?”
石嬷啊道:“老婆子当真忘了!”
说着端了一张木凳,朝尹天骐道:“小哥请坐。”
尹天骐欠身道:“多谢老婆婆。”
一面暗暗打量着桑南施,只见她弯弯的眉毛,大大的眼睛,一张红喷喷宜嗔宜喜的苹果脸,胸前垂着两条黑油油的辫结,穿一套紫花布窄腰身衣裤。
朴素之中,显得苗条,使人有活泼美丽之感。
他想起那天桑药师从手上脱下古五指环,迅快的套在自己指上,自己只当他……想到这里,只觉脸上一阵热烘烘的发烧,不敢朝她多看。
石嬷问道:“你爹在信上怎么说了?”
桑南施道:“爸说要随盟主到江南去,一时只怕无法回来。”
石嬷道:“还说了什么?”
桑南施道:“没有了。”
石嬷道:“只写了这两句话?”
桑南施道:“就是两句嘛,没有再说别的了。”
石嬷沉吟道:“药师要随盟主到江南去?”
回过头,朝尹天骐问道:“盟主还是万镇岳么?”
尹天骐道:“这届盟主乃是家师。”
石嬷目露惊奇,问道:“你师父是谁?”
尹天骐道:“家师姓耿,讳存亮。”
石嬷突然呷呷尖笑道:“这届盟主,原来换了耿大侠,难怪药师要跟他一起到江南去了。”
她一张冰冷的脸上,总算有了笑容,重新打量着尹天骐,问道:“小哥叫什么名字?”
尹天骐心想:“自己方才不是已经说过了,敢情她没听。”
这就躬身道:“在下尹天骐。”
石嬷道:“跟你师傅有多少年了?”
尹天骐道:“在下从小由家师扶养长大的。”
石嬷点点头道:“小哥大概还不到二十吧?二十年前,耿大侠到安乐山来的时候,还没听他说有个徒弟,唉,那年,南施的娘,也没去世……”
桑南施听她提起娘,不觉眼圈一红,忙道:“石嬷,你不是说爸还有一句口信么?”
石嬷道:“是了,老婆子几乎忘了,你还是问尹小哥吧!”
桑南施脸上一红,一双清澈大眼,望着尹天骐,还没开口。
尹天骐接口道:“桑者前辈要在下带的一句口信,是二七四一八三九六。”
桑甫施攒攒眉,问道:“爸只说了这句话?”
尹天骐点点头道:“是的,桑老前辈嘱咐在下,只能告诉姑娘一个人,”
桑南施跺跺脚道:“爸为什么要打哑谜呢?”
石嬷道:“除非你爹怕人知道,或是有什么顾虑,不便写在信上……”
尹天骐道:“老婆婆说的极是,桑老前辈一再交待在下,不可让第二个人知道。”
石嬷笑道:“既是药师交待小哥,不可让第二个人知道,方才小哥怎的告诉了我老婆子?”
尹天骐不禁脸上一热,道:“在下因婆婆是桑老前辈家里的人,想来说也无妨。”
石嬷摇摇头,道:“小哥终究年纪还轻,不知江湖上的险诈,药师为人精细,他这样交待你,必有缘故……”
话声未落,只听桑甫施突然惊啊一声,急急问道:“尹少侠,爸中了毒么?”她问出这句话来,一张春花似的脸上,神色已经大变。
尹天骐怔的一怔,才道:“没有啊,桑老前辈好好的,并没中毒。”
桑南师道:“他老人家要你带这句口信,一定是中了毒了。”
尹天骐道:“真的没有,桑老前辈若是中了毒,也一定会告诉家师的,在下怎会没有听桑老前辈说起?”
石嬷奇道:“南施,你爹这句口信,是说他中了毒么?”
桑南施道:“是啊,爸一定中了人家暗算,才会要尹少侠带这句口信来,真急死人!”
石嬷道:“你慢慢的说,这句口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老太婆怎也想不通?”
桑南施道:“石嬷不是也知道爸化了几十年心血,练制成九种主要灵药?这九种灵药,并不是练成的丸,而是九种药末,要配合其他药草,才能治病。爸把他们编了九个号码,我知道一号是大补真元的药,五号是极罕见的解毒圣药,另外八号、九号是治伤的药。”
她一口气就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爸把这九种药,视如奇珍,身边虽也带上一些,那数量极少,平日也难得用上……”
石嬷道:“这和你爹中毒,有什么关系?”
桑南施道:“自然有关,爹要尹少侠带的口信,虽把数目颠倒混乱,但从─到九,九个号码中,独独缺了一个五字。”
石嬷低低念一遍“二七四一八三九六”点点头笑道:“不错,果然少了一个五字。”
桑南施续道:“这就是说,爸带在身边的九种药末,第五号已然用完了,而且他老人家急需要五号药末。”
尹天骐听得暗暗忖道:“知女莫若父,此女心思当真灵敏,这哑谜要是换了自己,一辈子也猜不出来。”
石嬷笑道:“你说的果然不错,药师要尹少侠带这句口信,是急着要用五号药末,但也未必是他自己中毒呀!”
桑南施肯定的道:“不,一定是爸,要是别人中了毒,尹少侠就不会不知道,何况爹不是交待尹少侠,不可告诉第二个人么?”
尹天骐想起那晚桑药师曾叮嘱自己,就是师傅问起,也不可说出,但这话他只是心中想了想,并没有说出口来。
只听桑南施接着说道:“爸要尹少侠不可告诉第二个人,就是此事十分机秘,不能让人知道,除了他老人家发现自己中了某种厉害剧毒,身边解药,份量不够,才要尹少侠赶来。但又怕下毒的人,一旦知道了爸托尹少侠带的口信,是回家取解药来的,说不定会在半途上拦截,才用这句哑谜。”
“半途上拦截”这句话,听得尹天骐心头赫然一惊,忖道:“自己在半途上确实遇上少事故,她倒像是亲眼目睹的一般。”
想到这里,不禁浮现起峨嵋上人中毒身死的惨状,觉得她虽是猜测之词,却也颇近情理。
只是桑药师果然如她所说,被人暗中下了奇毒,以他和师傅数十年深交,何以还要瞒着师傅,不肯说出来呢?突然他想起了那晚桑药师藉着和自己讲述川西情形,以手代口,要自己带这句信,曾说隔墙有耳。
莫非师傅当上武林盟主,有人暗中谋害师傅,甚至师傅他老人家,也中了人家暗算?桑药师可能已经有所发现。
只因一时还找不到证据,不好和师傅明说,所以近日路上一连串发生的事故,愈觉自己想的不错。
石嬷听了桑南施的话,点点头,尖笑道:“你说的也是有理,只是你爹有时精细过了份,一个人在江湖上跑的越久,胆子也就越小,遇上一点事,就难免疑神疑鬼,好像江湖上真的是寸步难行了。”
桑南施道:“不,他老人家若非发现中了人家剧毒,关心不会这般隐秘……”
她重又取起桌上那封信,仔细看了一遇,一言不发,转身往里走去。
过不一回,只见她双手捧着一个铜面盆出来,将那面盆清水,放到桌上,然后取过信笺,轻轻放到水面之上。
石嬷看的笑道:“南施,你这是做什么?”
桑南施回头笑了笑,道:“我看看爸爸还在信上写了些什么?”
尹天骐觉得好奇,忍不住走上一步,举目铜盆中望了,但见那张信笺,浸入水中之后,桑药师写的字迹,竟然缓缓在水面上浮了起来。
桑南施双目注视着盆中,偏头道:“爸果然在信上另外还写着字呢!”
石嬷问道:“写了什么?”
桑南施道:“还要等一等,才看的出来。”
说着,凑过头去,把浮在水面上的字迹,轻轻吹开,一面迅速从囊中取出一小包白色粉末,小心翼翼的倾入盆中。
“天骐前去川西,此行备极艰险,青城、邛崃两处,汝曾随我采药多次,熟谙山中形势,可为天骐向导,然后同赴江南,惟行踪须密,切记,父示。”
原来桑药师要他女儿替尹天骐作向导!
桑南施粉颊飞红,偷偷的望了尹天骐一眼,不禁低下头。
这也难怪,要一个姑娘家跟一个陌生男人同行,难免要羞得抬不起头来。
尹天骐同样感到一阵面红耳赤,心头怦然跳动。
石嬷瞧着两人情形,心中暗暗觉得奇怪,问道:“南施,你爸信上,究竟写了些什么?”
桑南施红着脸道:“爸说尹少侠要去青城,叫我替他作个向导,然后再去江南。”
石嬷望望尹天骐,心头明白过来,咧嘴笑道:“这就是了,青城,你去过几次,耿大侠和药师数十年深交,你陪尹小哥去一趟,也是应该。”
桑南施眼珠一转,问道:“石嬷,你去不去?”
石嬷笑道:“老婆子去了这家谁看?山坡上还有许多药草,每天都得浇水,别等药师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