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脚道人又从小本箱中取出一个磁瓶,递给尹天骐道:“不用谢,老道和你师傅说的上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这可不是我老道硬要往自己的脸上贴金,咱们武林四友,总不会是假的,诺,这瓶药你也收了。”
尹天骐抬头道:“老前辈……”
铜脚道人嘻的笑道:“小伙子,你莫小视了它,这是老道用一欢右脚换来的,嘻嘻,你总听师傅说过,当年老道被人家暗算,锯去右脚的事。这就是老道化了十年心血,研制的辟毒丹,专解各种暗器上的剧毒,只要嚼烂了敷在患处,内服外敷,无不药到毒除,行走江湖,带上一瓶,有备无患,昨晚你中了斑蛇毒针,就是它治好的。”
尹天骐道:“老前辈厚爱,晚辈拜受了。”
铜脚道人耸耸肩道:“好了,你该走子,老道也有事去。”
尹天骐姑起身恭敬的道:“晚辈告辞了。”
铜脚道人跟着站起,叮嘱道:“小伙子,别忘了离开这里,定要把马卖了,你这匹马,人家认得出来的。”
说完,背起药箱,飘然朝外行去。
尹天骐听他一再叮嘱自己把马卖了,心中暗暗忖道:“这位老前辈说的也是有理,临行之时,师傅也嘱咐自己,路上务必隐秘行藏,经过昨晚这场是非,自己还没入川,就已被人家看出师门来历,如何还能去暗中查访青城那件公案?”
心中想着,只见一名店伙迎了上来,笑道:“客官脸水凉了,小的替你去换一盆来。”
尹天骐道:“不用了。”
店伙道:“原来客官和那位老道爷还是旧识?”
尹天骐随口道:“从前见过。”
店伙又道:“那者道爷是那一座观里的?”
尹天骐笑了笑道:“是游方道士。”
店伙笑道:“是啊,昨天小的就在庙门口看他替一个小叫化医烂疥疮,这老道爷真是好人,客官知不知道他的道号?”
尹又骐突然心中一动,瞧了他一眼,摇头道:“不知道。”
那店伙十分机警,忙道:“客官可要小的替你去准备早点?”
尹天骐道:“早点不用准备了,我却有一件事要托你代劳。”
店伙道:“客官有什么事,但请吩咐。”
尹天骐道:“我要雇船入川,那匹马,请你给我去卖了。”
店伙道:“这个容易,咱们城里,就有四五家马厂,小的立时叫人给你老送到马厂里去缴了就是,不知你者要卖多少银子?”
尹天骐道:“随他们出个价就是了。”
店伙又道:“你老要雇船,可要小的顺便替你老雇好了?”
尹天骐道:“我想吃了午饭再走,船倒不急。”
店伙唯唯应是,退了出去。
尹天骐回到房中,洗了把脸,不多一回,那店伙匆匆进来,陪笑道:“客官,你老的马匹,小的托人送去马厂里缴了,据说这几天到的马匹多,价钱就低了些,客官又急着要走,一共只卖了十七两三线银子……”
说着把银子放到桌上。
尹天骐道:“卖了就好。”
随手拿起一锭银子,递去道:“夥计,这是给你的。”
店伙接过银子,连连称谢。
尹天骐等店伙退走,就取起包袱,到柜上付过银子,扬长出门。
刚跨出客店,只听店伙追了出来,说道:“客官不是说要吃了午饭再走,怎么的就动身呢?”
这店伙当真招待周到,但使人觉得他好像过份殷勤了些!
尹天骐对这位店伙早就心存怀疑,淡淡一笑道:“是的,我在这里吃了午饭再走,此刻看一个朋友……”
口中说着,人却并没稍停,直向大街行去。
目光转动,脚下突然加紧,在大街上打了个转,就迳奔西,出得城来,这一带山岗起伏,树林绵密,尹天骐迅速回目四顾,身形一闪,疾如箭射,即往林中投去。
他堪堪进入林中,但听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似是从城中方向赶来,举目望去,但见一个灰衣汉子,纵马急驰,打林前驰过,朝西而去。
尹天骐看的心中不由一动,忖道:“莫非此人就是昨晚贼人一党,追踪自己来的,真要如此,这一路上,倒得小心才好。”
心中想着,从包袱中取出一件长衫,穿到身上,然后把铜脚道人送给自己的人皮面具,蒙到脸上。
他因自己这个包袱,也许给人认的出来,略为收拾,索性把它丢弃,压在一块大石底下。
诸事停当,才轻轻闪出树林,走到溪边,朝水中看出。
果见水中人影,变成一个脸色苍白的中年人,正好身上换了一件蓝布长衫,这一来,活像一个不第秀才。
不觉对着人影,微微一笑,但见那水中人影也朝自己微微一笑,心中暗想:“自己曾听师傅说过,戴了人皮面具的人,大都面色冷漠,没有表情,极易辨认,如今自己戴了面具,却和天生一般无二,难怪铜脚老前辈说他精制的面具与众不同。”
这时正当赶集的时候,路上往来的人络绎不绝。
尹天骐迈开大步,朝大路上行去。
中午时分,在路旁一处卖酒食的松棚下打尖,又见一匹快马,从自己来路疾驰而来。
那马上汉子,在经过松棚之时,忽然勒住马缰,朝棚下歇脚的人打量了几眼,才纵马而去。
尹天骐瞧在眼里,不禁暗暗皱了下眉,心想:“看来这些人,当真是冲着自己来的了。”
吃了一碗面,继续上路,他易容改装,混在旅客之中,当然不易被人发觉,傍晚到达建始,找了一家大客栈落脚,这一晚,倒是平静无事。
第二天,尹天骐在马贩手上,买了一匹马代步,出城不久,就听到身后銮铃齐鸣,一匹快马,急驰而来。
马上一名灰衣汉子,侧脸朝尹天骐注视了一眼,就得得地奔了出去。
尹天骐暗暗哼了一声:“真是阴魂不散,若非师傅叮嘱自己,路上隐秘行藏,不可锋芒太露,贼人们这般苦苦追踪,真该教训教训他们。”
赶到施南,已是午牌时光,大街上一家叫做武陵春的酒楼,此刻刀勺声响,和跑堂的尖声吆喝,响成一片!
一阵阵酒肉香味,随风飘散,闻的人馋涎欲滴!
尹天骐在楼前下马,早有夥计拢住马头,一面招呼道:“相公请上楼雅座。”
尹天骐上得楼来,目光一转,这楼上差不多已有了八成坐头,两名堂倌正在忙着送酒送菜,自己找了一张空桌坐下。
不多一回,那堂倌倒了一盅茶,送到面前,含笑道:“相公要些什么?” 尹天骐要过酒菜,目光一转,发现左首靠窗一张桌上,坐着一个青衫少年,手托酒杯,凭栏看着街景。
侧面望去,只觉此人生得眉清目秀,仪表萧洒,敢情是位读书相公。
心中想着,但听楼下一声马嘶,接着楼梯一阵登登直响,走上一个灰衣汉子,他在楼梯口站定,目光只朝全堂食客不住的打量。
尹天骐和他目光一对,认出正是昨天中午和今天早上,两次遇上的那个灰衣汉子,心中暗想:“莫非他已对自己起了怀疑?否则那有这般凑巧?”
正好堂倌送来酒菜,尹天骐装作没事一般,正待举筷!
那灰衣汉子一眼看到尹天骐,突然走了过来,嘿然笑道:“如果兄弟记忆不错,咱们该是第三次见面了。”
尹天骐抬头道:“兄台大概看错人了。”
灰衣汉子冷冷说道,“你从那里来的!”
尹天骐皱皱眉道:“兄台是……”
灰衣汉子道:“不用问我是谁,先回答我,你是从那里来的?”
他这粗鲁举动,立即引起许多食客朝两人望来。
尹天骐道:“在下从归州来。”
灰衣汉子道:“往那里去!”
尹天骐道:“到重庆府探亲。”
灰衣汉子突然一探手,抓住了尹天骐的右腕,哼道:“你说的是真话么!”
尹天骐耐着性子,故作惊慌,道:“你……这是做什么!”
灰衣汉子一把扣住尹天骐腕脉,见他手上丝毫没有力气,也不见有何抗拒,便缓缓松开手把,并说道:“朋友叫什么名子?”
尹天骐道:“在下姓张,兄台究有何事?”
灰衣汉子嘿了一声,转身朝楼下走去。
许多食客见那灰衣汉子这等蛮横,都脸有愤色。
只听一个清朗声音说道:“这人好生无礼,兄台也未免太好话了!”
尹天骐回头看去,说话的正是那个青衫少年,不觉笑了笑道:“出门人能忍就忍,犯不着和这种人计较。”
这话倒也切合他目前的身份,一个穷秀才,那敢和粗人计较!
他这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越发显得唇红齿白,略带妩媚!
尹天骐怔的一怔,只觉这青衫少年,似乎有些面善,只是想不起在那里见过,这就拱拱手道:“兄台好说,兄弟还没请教贵姓。”
青衫少年还礼道:“小弟姓何,草字云骧,兄台如何称呼?”
尹天骐道:“在下张……文龙。”
他捏造名字,口中自然迟缓了一下。
何云骧笑了笑道:“张兄如不嫌弃,还是移到小弟一桌上来,萍水相逢,正好借酒论交。”
尹天骐因人家说了出来,盛情难却,这就含笑道:“何兄错爱,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何云骧大喜道:“张兄请坐。”
─面大声叫道:“快把张兄杯筷移过来,再去添些酒菜,我要和张兄痛饮几杯。”
堂倌连声应是,把尹天骐的酒菜杯筷,一齐搬到靠窗桌上,又去烫了一壶酒来。
何云骧替尹天骐斟满了酒,然后举杯道:“来,小弟敬张兄一杯。”
两人对干了一杯,何云骧问道:“张兄是到那里去的?”
尹天骐道:“在下是去重庆探亲。”
何云骧喜道:“这样就好,小弟是到黔江去的,咱们有一段顺路,正好结伴而行。”
尹天骐道:“何兄去黔江,不知有何贵干?”
何云骧道:“小弟姨父就住在黔江,啊,是了,张兄路过黔江,正好和小弟盘桓几天再走。”
两人边谈边吃,倒也谈的极是投机。
饭后,何云骧抢着会过酒账,他出尹阔绰,随手赏了堂倌一锭银,两名堂倌,连声称谢。
两人并肩走下楼梯,跨出大门,早有店中小厮,牵着马匹祠候,何云骧又取了一锭银子,赏给牵马的小厮。
尹天骐心中暗道:“看来这位何兄,是个富贵人家的子第。”
心中想着,就翻身跨上马背。
何云骧当真是个文弱书生,那小厮给他拢住了马头,他手攀鞍,化了很大的力气,才算坐上马背,回头朝尹天骐笑道:“小弟平时很少骑马,别叫张兄见笑。”
这一带是川、鄂、湘三省交界的地方,地势偏僻,县与县之间,只有窄窄的黄泥路,有时两边高山峻岭,仅容一骑。
两人出了施南府,就是崎岖山路,何云骧让尹天骐走在前面,两匹马一前一后,向西行去。
尹天骐因有何云骧同行,也不愿路人看出他是个会武的人,自然不好纵马疾驰,奔的太快。
何云骧更是骑术不精,时常落后,赶到宣恩,进得城来,已是上灯时候。
何云骧一带马缰,赶上一步,笑着问道:“张兄可曾到过宣恩么?”
尹天骐道:“在下还是第一次来。”
何云骧笑道:“那还是由小弟带路,宣恩城里,只有一家三和栈,还算乾净,咱们就到三和客栈歇脚好了。”
他自告奋勇,一夹马腹,领先在前面。
一回工夫,到了客栈门口,何云骧回头道:“张兄到了。”
手中一勒缰绳,马还没有停妥,他就翻身跨了下来,一脚落地,另一双靴子却套在蹬里,来不及取出。
但听他口中惊啊一声,一跤摔到地上,连声叫着“啊哟”。
尹天骐吃了一惊,慌忙一跃下马,急急问道;“何兄可曾摔伤了么?”
说着,正待伸手去扶。
何云骧已经挣扎着站了起来,皱皱眉道:“还好,小弟大概扭了筋。”
这时三和客栈的店伙,也急急赶了出来,替两人牵过马匹,另一名店伙迎着说道:“小的扶相公进去。”
何云骧道:“不用了,你在前面领路,要两间清静的上房。”
尹天骐道:“何兄,还是在下扶你吧。”
何云骧弯着腰道:“不敢有劳张兄,小弟只要搭一把就好了。”
一面伸过手去,搭在尹天骐肩头,一拐一拐的往里走去。
店伙领着两人,直到上房,打开房门,进去点上了灯陪笑道:“两位相公,请到里面坐。”
何云骧扶在尹天骐肩头,跨进房门,走到靠窗椅子边上,道:“真该谢谢张兄了。”
右手一缩,缓缓朝椅上坐下,就在他坐下之时,手肘无意间在尹天骐腰边上碰了一下,那里正是尹天骐插着判官笔的地方。
尹天骐道:“何兄不用客气,快看看扭伤了什么地方?”
何云骧伸手揉着足踝,一面气怒的道:“这里的店伙,真也没了眼睛,明明看到我们来了,也不赶快出来,替我拢住马头,真是岂有此理。”
尹天骐听的暗暗好笑,你不怪自己太以性急,却怪起店伙来了。
店伙送来脸水,一面伺候道:“相公好些了么?”
何云骧重重哼了一声道:“都是你们,瞧到我们到了门口,还不赶快出来,替我拢住马头。”
店伙连连陪笑道:“是,是,小的就是慢了一步,倒叫相公摔了跤。”
何云骧道:“我们要的两间房,还有一间在哪里?”
店伙忙道:“是,是,还有一间,就在隔壁。”
何云骧抬脸道:“张兄,你也该去洗把脸,不用照顾小弟。”
尹天骐回房洗了把脸,店伙进来问道:“客官,可要小的吩咐厨下准备晚餐?”
尹天骐道:“何兄摔伤了脚,不便行动,自然在店里吃了。”
店伙唯唯应是,退了出去。
尹天骐回到何云骧房中,只见他攒着眉头,不住的揉足,不觉说道:“何兄扭伤足躁,还是要店伙提一桶热水来,活活血脉。”
何云骧摇摇头,道:“不用了,小弟休息一晚,也许会好的,只是明天怕不能骑马赶路了。”
尹天骐笑道:“何兄赶去黔江,最多不过一天路程,在这里多住上一天,等养好足伤再走,那也不迟。”
何云骧攒攒眉道:“路是不远,只是小弟身有急事,明天非赶到不可,唉,真是要命……”
尹天骐道:“何兄究有什么急事,非赶去不成?”
何云骧忽然眼珠一转,沉吟道:“明天张兄赶到黔江,只怕天色已晚,要在黔江落店了?”
尹天骐道:“何兄有什么事吗?”
何云骧道:“小弟想奉托一事,不知张兄是否方便?”
尹天骐道:“何兄请说,兄弟办得到的,自当代劳。”
何云骧道:“家姨父是住在黔江不到的石门坎,是张兄必经之路的,小弟想请张兄顺便替我捎一封信去。”
尹天骐道:“既是顺路,捎一封信的事,小弟自可办到。”
何云骧喜道:“只是麻烦张兄,小弟过意不去。”
尹天骐道:“些许小事,何须挂齿?”
正说之间,店伙已替两人送来晚餐。
何云骧本来是个健谈的人,但这一顿饭,却是食难下咽,不住的攒着双眉。
尹天骐心知他敢情是扭伤脚踝,不大好受,饭后就起身道:“何兄还是早些休息吧。”
何去骧两眼望着尹天骐,点了点头道:“小弟修好书信,明日一朝,再送与张兄,那就劳张兄费神了。”
尹天骐回转自己房中,也就熄灯上床。
想起一连两天,沿路都有灰衣汉子骑马追踪,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