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望向她手指的方向,却看不到传说中希腊人巨大的黑色海船。
“挺远的。从这里应该看不到。因为他们必须扎营在海边,所以战线一直也没办法推进。白天打过来的,第二天又要重打一次,结果就一下子拖了这么多年。如果特落伊像其它他们攻打过的周边小城市一样几天就打得下的话或许他们就不会觉得这么棘手了,希腊人缺乏持久战的战略智慧。而面对着这么愚蠢的对手,我们的军队却一直也没有占到任何便宜,由此可见,这场战争的双方是由多么少的智慧在领导着的啊。”卡珊德拉讥讽的勾起嘴角。
晴笑了笑:“历来的战争不都是这个样子——人们的开始思考从来都是在战争之后。你就不要太苛求了。”
卡珊德拉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也许是我苛求。毕竟即使我如何清楚的知道他们的愚蠢,依然对这一切无能为力。”
晴专注的看着城下的战场。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楚的面对战争。怒吼着的男人们将剑和长矛刺进彼此的身体。有人倒下,有人活着。人命无关紧要的在碰撞和搏击中消耗着,没有人在乎,不管是死去的还是活下来的人。地上的尘土被战车扬起,人们靠着本能和技巧攻击着对方,然后倒下,被胜利者剥下战甲,最后被践踏于黄色的尘土之中。在一片地方里,这种过程同时被无数次的重复着。死亡在这里并不只是一个名词而已。
“这个……从某一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难得见到的壮观了吧……”晴自言自语的说着。
“这种场景,如果可能的话,一辈子也不见到最好。”卡珊德拉突然说。
“啊?”晴不解的看向她。
“这座城墙很高,高到足以让所有的箭都射不上来,所以这只是你站在这种安全的城墙上的感想而已。”卡珊德拉淡淡地说,“如果这城下或许会死去的那些人都是从小与你一起长大的呢?”
晴心中一紧。她看向卡珊德拉。没错,这并不是可以感叹或者观赏的时候。这城下的许多人,都是与她一起生活着同一个城市中,一起长大成人的同伴。而现在,她,还有这城中的所有人,必须要面对这种认识的人一瞬间死在尘土之中,连尸体都破残不堪的境况,每天每天。这不是什么说一句没办法必须面对必须习惯之类话就可以的事情。没有人应该面对这种事,没有人可以习惯这种事。“你……”她想对卡珊德拉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卡珊德拉望着战场,表情看不出丝毫动摇。
她永远都是这样会死撑的女人。轻叹了口气,将视线投回战场,却在那些厮杀的人群中看到了埃内阿斯。他在众人中很好认出,特罗伊人中不乏黑发,但他的黑发与别人不同,具体形容,就是在rgb取色中数值为(0,0,0,)的那种颜色。这使他在城下血肉纷飞的战场上非常的显眼。是出自阿弗洛蒂忒的血统吗?晴不怀好意的想,从提香的画来看,那位女神应该是阳光一样的金发才对吧。不过,就一个战士的角度来说,他的确无可挑剔。只是把目光放在他身上一会儿工夫,晴就陆续看到了五条人命丧生在他的长矛和剑下。十月怀胎,二十年的哺育,只要一剑就能让其在一秒钟内烟消云散,人命可以很贵重,也可以很廉价。最可悲的是,当战争的时候,大部分人类是无法决定自己的价值的。晴想着这些,忽然觉得有点恶心。
下面的战场忽然起了变化。晴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穿梭于战场之中,似乎在命令特洛伊人后退。
“那个男人就是赫克托尔,我最伟大也最愚蠢的哥哥。”不等晴投出疑问的目光,卡珊德拉已在一边开口解释,“永远靠本能而不是大脑在战场上活下来的猛士。勇敢在特洛伊人中是首屈一指的,但我从来怀疑他的勇猛来自于他的什么都不多想。”
“好尖锐的批评。”晴饶有兴味的俯身用力看过去,“唔……似乎长得很帅。”
“死心吧,他和安达罗马开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卡珊德拉干脆的说。
“安达罗马开?”晴皱起眉,回想着自己前段时间看到的和帕里斯在一起的女人,“那个羔羊一样逆来顺受到甚至无法表达自己想法的女人?”
“对于她的看法我大概和你一样,不过不可否认,温柔得没有个性的女人和有勇无谋的男人极其相配。”
“……真想看看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合你的意。”晴撇撇嘴说。
“我的标准并不很高,只要头脑正常的即可。”卡珊德拉看着远处说。
晴旋过身,将手做成握话筒状伸至卡珊德拉面前:“请问聪明的卡珊德拉小姐,这世界上头脑正常的男人多吗?”
“如你所见,少得可怜。”卡珊德拉不假思索地说。
下面的战场上两方已经分开,战士们将长矛插入泥土,盘腿坐下,看着两军中间的空地。亏他们能在那种满是碎尸的地方坐下来。“他们在干什么啊?”晴晃晃脑袋。
“埃内阿斯正在从战场上回来,你等一下问他就可以。”卡珊德拉边说边转身向城墙下走去。
“你去哪里?”晴问。
“去准备些东西。站在这里等我。”
晴看着她消失在台阶下,无聊的倚在石壁上向下看着,埃内阿斯离到达城门还远得很。城上的士兵们突然起了一阵骚动,晴回过头去,看见一位女子正走上城来。
一瞬间晴觉得周围的声音都消失不见了。那个映在她瞳中的女人占据了她所有的注意力。她半张着口怔怔的看着她,全身僵硬得移不开视线。那不是人类的美貌。心中浮出这样一句说词。用什么语言来形容这种容貌都是一种贬低。如果真的存在女神,那女神也一定是长成这个样子的。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第一次觉得自己来到特洛伊这个蛮荒的地方还是值得的。她忍不住微笑起来,看着那个女人袅娜的走上城墙。
不用任何人告诉自己她也知道,那是海伦,让希腊人和特洛伊人为她打了十年苦仗的海伦。
海伦缓缓的步向普里阿摩斯,举手投足间只可用“风情万种”来形容。她满面愁容的向王者行了礼,开口问道:“王,我的父亲,请问现在局势如何?”
天啊,她连声音都这么好听!难怪当初小白脸帕里斯会那么没大脑的把她带回来了。晴自惭形秽地倒吸了一口气。同样是女人,自己根本是完全没有可比性嘛。神究竟在想什么,在试他能造出一个多么完美的作品的能力吗?多少也考虑一下其他那些不太完美作品的心理承受能力啊……普里阿摩斯身边站的都是些老家伙,所以还好没什么人失态,但城墙上站的其他守城士兵,都早已痴痴的盯着她口水流满地了。
普里阿摩斯却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我不会责备你对这场战争的关心。走近些,告诉我战场上那些阿开亚战士的名字,你应该很熟悉他们。”好冷淡的话啊,这老头似乎仍对她带来的灾祸心存芥蒂的样子嘛。
海伦默默地走近去,似乎早已习惯了对方的冷遇。顺着普里阿摩斯的手指看过去,她低声介绍说:“站在人群中央讲话的王者,是阿特柔丝之子阿迦门农,他是……墨奈劳斯的兄长。忙着整顿队伍的那个肩膀宽厚的男人就是俄底修斯,阿开亚人最足智多谋的将领。有着鲜艳红发的勇猛战士是埃阿斯……”
“那个看起来就是阿开亚人最好的战士了吧?”侍立在普里阿摩斯一旁的一个瘦高老者忽然插话。什么啊——晴在心里嘀咕说,作为战士来说,无论从哪个角度,首屈一指的一定是阿喀琉斯不会有别人,不然荷马那老头巴巴的写二十四卷《伊里亚特》又是为了虾米啊。埃阿斯跟他比起来,根本就不够看嘛。这老头真是没见识,亏他和希腊打了十年仗,难道对对方的战力都没有掌握到一点情报的吗?
果然,海伦微微摇头回答说:“不,睿智的潘苏斯,阿开亚人最勇猛的战士是裴琉斯之子阿喀琉斯,不过我并没有在这里看到他。”
嗯嗯,因为他已经和阿迦门农决裂了嘛,特洛伊人应该已经都知道这个八卦了才对。看来海伦真的很受冷遇,竟然都没有人会去向她传播八卦的吗?作为一个女人来说,那还真是难熬啊。
“站立在两军之间空地前的那个人就是……”海伦继续介绍着,但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不可闻。晴看过去,是一个有着浓密棕色头发的男人,是墨奈劳斯吧?她在心里为海伦把话补全。斯巴达的头头,海伦曾经的丈夫。站在他对面一看就觉得气势上差了一节的男人的确是帕里斯没错,那张俊美无比却惹人厌恶的脸毫无疑问会留给晴非常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即使距离这么远她也有不会认错人的自信。嗯嗯,果然脸就是要在近处看的,所以当以这个距离从城墙上看下来,这个战场上随便哪个男人都比那个站在空地中央瑟瑟发抖的男人有看头。
“为什么士兵们都坐了下来?帕里斯要和他决斗吗?”海伦不安的说。还没有人来得及回答她,埃内阿斯黑色的头发就进入了众人的视野。他径直走到普里阿摩斯面前,恭敬的行了一礼。
晴好奇的凑上去,听到他说:“我们的王者普里阿摩斯,赫克托尔派我来向您传达消息。阿开亚人和特洛伊人决定停止无谓的流血,而有您的儿子帕里斯和海伦的丈夫墨奈劳斯的角斗来决定海伦和她财物的归属。阿开亚人坚持由您亲自去封证誓约。”虽然的确把情况介绍得很清楚,但他真是一个说话得体到死板的家伙啊……
普里阿摩斯的脸色苍白,他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也好。”
埃内阿斯对着王者点了点头,这才回头看着晴:“你为什么在这里。”
虽然对方的语气显然不是关怀而是赶人,但晴还是为有他这样一个在海伦在场的地方还能发现自己存在的男人而感到了一阵感动。女人啊,果然还是克服不了那么点虚荣心嘛……
“卡珊德拉姐姐让我在这边等她。”晴心情很好的说。埃内阿斯怀疑的盯了她一会儿,终于似乎很嫌麻烦的移开目光,回头对普里阿摩斯说:“王,我们走吧。”
这种时候果然就算是王也只能做那种破破烂烂的小木车嘛。晴一直看着那辆颠颠簸簸的小车消失在城门后(其间还在一块路中间石头的作用下做了一次小小的抛物线运动,坐车真是一件惊险刺激的事啊),这才将目光收回来——发现卡珊德拉正不耐烦地站在台阶下。
晴蹦蹦跳跳的跑下来,笑看着卡珊德拉:“回来了啊——你到底去做什么了,用了这么久的时间?”
“大部分时间都在等一个不怎么高明的女人用嘲笑的目光观赏我国的交通工具——你们的时代是有汽车飞机之类方便的东西,但汽车飞机并不是由于你才存在的。人类就是喜欢犯这样的错误,习惯把群体的优点和特质认为是自己的,从而藐视不如自己所属群体的人群,甚至盲目的认为自己因此比其他群体的个体要优等,这就是大部分战争的起源。”卡珊德拉冷冷的说。
她的民族自尊心还真不是一般的强……晴吐了吐舌头:“说起来,你父亲对海伦颇为冷漠呢。”
“你为她抱不平?”卡珊德拉似乎觉得很有趣的笑起来。
“美女多少是应该受到特别优待的。你们不能把战争的理由全推到一个人身上。”晴大义凛然地说。
“不要用‘你们’这个词,我和那群无聊的家伙们没有什么关系。特洛伊控制整个小亚细亚和东方的海上交易,和不断扩大势力范围的西方野蛮民族——希腊碰撞是理所当然的事,海伦只是个借口而已,这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至于普里阿摩斯对海伦的冷淡,”卡珊德拉露出嫌恶的表情,“这并不是海伦的问题,而根本就是那老头自己的问题——一个老的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的男人自然不会再去在意什么美女不美女。哼,要是他再年轻个十几岁,会没大脑的把海伦带回来的大概就不是帕里斯那苯蛋而是我亲爱的父亲了。”
“不会吧……你父亲看起来是个很严肃的人嘛……”晴用难以接受的表情说。
“你真的认为一个竟然和各色不同的女人生下了六十多个孩子的男人可以用严肃这个词来形容吗?”卡珊德拉冷笑着,“他根本就是一个仗着自己有权有势就任意妄为的糟老头而已!”
“……你对自己父亲的评价竟然也这么毫不留情……”晴感到有些脱力。
“如果我是他的独生女的话我会对他更多怀一些敬爱之情的。”卡珊德拉冷哼一声,“对从小就被扔进神庙自生自灭的我讲对父母的敬爱,未免太荒谬了。”
……即使是从小就被扔进神庙里自生自灭,大部分人也不会成长成这么刻薄的个性的吧……晴在心里嘀咕着,发现卡珊德拉将自己带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
卡珊德拉将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一身皮甲丢给晴:“穿上它。虽然为使你走得动路而简化了很多,但基本还是可以挡一下流矢之类。”
晴在她的帮助下笨拙的穿上护甲,再次检查了一遍挂在束腰上的手枪和闪光弹,最后,用充满期待的语气第一百零九次的问:“我真的不能不去吗?”
“这是与你回家有深切关系的事情。”卡珊德拉正色说。
“欺骗纯真善良的小姑娘是会有报应的。”
“我骗你没有好处。”卡珊德拉坏笑着看着晴,一脸“你自己的事情做不做随你”的表情。
晴死死的盯着她的眼睛,目光从质疑到强硬到妥协到谄媚到无力,卡珊德拉始终不为所动。晴只有认命:“说吧,这个关系到我回家的大事到底是让没有任何攻击力的我到危机四伏的战场上去做什么?”
“去救帕里斯。”卡珊德拉笑吟吟的说。
晴的脸沉了下来:“你骗我,帕里斯是你兄弟吧?为什么要我去救他啊!他和我回家会有什么关系!”
“你不救他他就会死。”卡珊德拉淡淡地说,“对此我不会感到任何遗憾,不过这样的话历史就会改变了。”
“然后呢?”晴脸上写着“看你能编到哪里去”几个大字。
“你是傻瓜吗?”卡珊德拉“切”了一声,“历史改变的话这个时空就不知回导到哪里去,与你时空的能量交换点也会变得面目全非。到了那种时候,你真的认为你还能回得去吗?当然如果你不介意前后差个几十万年的话也没关系……”
“原来是这样啊……”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那么……”
“你希望发问到我英俊的弟弟死去吗?”卡珊德拉一手扶腰,向外一指,“门在那边,我已交代过守门士兵放你过去。愿雅典娜给予你庇护。”
第十四章、有研究意义的意识对
晴自认不是一个很怕血的人(事实上,你很难想象一个一个每个月都会和血打一边交道的女人会真的怕血),但显然她不是一个适应战争的人。刚一接近战场,她就被浓烈的血腥味和内脏的臭味熏得差点吐出来。古希腊人并不算多,所以即使是被史实歌颂得无比轰轰烈烈的战争,也不过只有撑死了七八万人的规模,不像我们中国动则百万大军……不过尽管如此,同类血肉的味道仍然让人难以接受。而且……即使披着战甲,作为一个纤小可爱的女孩子,她站在一大群坐在地上观看决斗的士兵中真的……很显眼。晴努力做出泰然自若的神态极力忽视掉四围士兵毫不掩饰的打量目光和脚下不时踩到的内脏碎片,奋力从士兵中向前挤去。大概是因为她坚定泰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