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然怎么样?”白雪回头望着她。
张栀言眼珠子一转,娇笑道:“现在你便不迷路了吗?”有些人,有些女人喜欢说话说一半,留一半,显然她想说我可以给你带路。
白雪耸耸肩道:“找呗,总能找到的。”可有些人并不一定能够听懂这话里的意思,又或者他故意听不懂这话里的意思。
于是张栀言一顿脚,恨恨道:“跟我来。”
跟我来,这三个字只要是这块土地上的人都听得懂是什么意思,所以白雪只能跟着她走。
张栀言一袭白衣,披散着黑发行走在夜色缭绕的大宅院里,没有灯火,只有漫天的月辉铺洒,白雪默默的跟在她后面,神秘而幽深的栀子花香。
“其实我很想知道为何这么大的宅院连灯火也不点,这难道也是因为大元帅虎威足以照亮厅堂?”白雪计算了自己已经穿过了三座回廊,他发现岂止是没有点灯,甚至连放灯的灯笼也没有,这实在有些奇怪。
“家父喜欢宁静,他说黑暗中才是最宁静的。”张栀言很熟悉这些回廊庭院的路程,即使在没有灯火的情况下,她走路的速度一点也不慢。
白雪只觉得前面快速行走的白衣人在夜色中竟有些像是一只幽灵,他也对自己突然升起的这个念头感到好笑,暗嘲一声道:“老元帅果然见解独到,异于寻常人,不过你一个女孩子家这么黑不怕吗?”
张栀言“扑哧”一声笑了,她的声音带着嘲弄的口吻道:“我自小在这里长大,这里每一寸每一分都烂熟于胸,又什么好怕的?”
“烂熟于胸?”白雪不自觉的想起方才看见她白玉般的胸膛,想起两人相遇来的种种情景,不由得觉得这个少女奇特之极,甚至可以说是混乱之极,她的印象在他心中混乱之极。他觉得别人混乱,其实是他自己已经混乱了,从背负起那口魔棺开始,他的行为言语便变得异常的非常混乱,不过是他自己还没有发现罢了。
客堂里倒是有灯,明灯。
倒也是坐着很多人,张大元帅坐于正中高处,他的侧坐是一位将近三十的华服美人,恬淡安静的望着他,每一个男人都需要一位这样安静默默支持他的妻子,他的两侧下方各有四张分桌,各坐了三个人,白雪一眼看见,只见左手边第一个是正是那武当现任掌门清云,他紫金高冠八卦黑袍,气概不凡。
“这小小童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居然能够斩杀无道,自认掌门,执掌武当门户?”白雪并不知道这个清云已经将武当镇派之宝七星死意融会贯通,成就了无上大道,此时他躯壳虽然是个小小孩童,可武学修为早已是深不可测。
在清云的下方一桌是一位年龄大约十八的美貌少女,她的桌前摆着一只小小的香炉,燃着一根细细的熏香,客厅里淡淡的弥漫着一种浪漫而高雅的香味儿。
再之下一座是个面色如白霜的落拓中年男子,在他的眼中似乎只有酒,他会做的事情也只有喝酒,白雪方才进来一会儿,他已经灌了自己三杯,第四杯正在倒,白雪见过不少酒鬼,可这么样自己灌自己的酒鬼实在不多。
右边前首正是一瘦削青衫老者,他右边衣袖空荡荡的,左手正捧着个酒杯,望了一眼白雪,他下方坐着娇美的长依依和那个冷酷少年林中笑。
除此之外席上只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在执壶伺候,夜雾迷酒。
张栀言早上前跪坐到她父亲身边,冲着张起波的耳朵边叽叽喳喳的说了一番,张起波的面色也古怪的变了数番。
白雪冲高坐上首的张起波行了一礼,道:“大元帅,在下来迟了。”
张起波起身哈哈大笑道:“殿下切勿如此大礼,老臣可受不起,我们这是在江湖,一切还请以江湖规矩,来来来,请上座。”他便说便引导着白雪在一桌坐下。
忽然右席的长依依高声道:“不错,我们奕剑听雨阁欠大元帅人情所以不得不答应你的要求,保护蟠龙,可也绝非前来做人奴才的。”
“要求?”白雪早已奇怪,为何这元帅府里出现这么多江湖中人,看来应该是应了张起波的邀约前来的,他们居然全是来保护自己的,他忽然有点想笑。
“不错,”张起波自己也坐定,道:“殿下有所不知,拜月教已经发出江湖令,一个月内势要斩杀蟠龙……”
“名草堂方面呢?”
“名草堂近年来低调处事,直到目前为止还没传来任何消息。”
“要杀我?”白雪望了一眼在座的所有人,笑道:“南国黑骑,神武,凤来,祥龙四军中以黑骑军最为骁勇善战,元帅掌中握有如此雄兵,又……”他接下来的话没说,可谁都明白他要说的是又为何寻了这些江湖客来做保镖。
张起波正色道:“拜月教是以江湖方式挑衅,老夫此刻虽是南国老臣,可绝不敢一刻忘记自己出身大碑掌门下,江湖上的事情一定要用江湖方式解决。”他这话说的斩钉截铁,须发无风而舞,气魄非凡。
白雪给自己倒了杯酒,道:“元帅说的有理,白雪失言了,这一杯赔罪。”他仰头一口喝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起身冲在座的众人团团敬了一圈,道:“有劳各位。”
众人喝了一杯,那瘦削的独臂老人忽然道:“前些日子孙女无状得罪阁下,还望见谅。”
白雪连称不敢,道:“长老前辈严重了,依依姑娘不过是少女天性爱玩,在下早已忘了。”
这老人正是奕剑听雨阁的当代阁主长空,这一次拜月教杀手层出,张起波为了以防万一,竟将这位早已不问世事的剑道高手请了出来,还有当今武当掌门,只是不知道那点香的少女和一直在喝酒的男子又是什么样人。
第121章 家有贤妻
“哼,不用你假惺惺。”长依依轻声嘀咕着。
“在说什么,”她爷爷厉声道:“错了便是错了,还不向人家端茶谢罪。”
“爷爷,他又没怎么样,在说我们和名草堂本就是对头,你何必要去……”她望了一眼长空铁青的面,不敢再说下去,从小什么时候爷爷都依着她,也养成了她骄横跋扈的性格,可若是爷爷真的生气了,她立即变得和兔宝宝一般的乖了。
长依依举起酒杯站起身来,背对着长空怒视着白雪道:“得罪!还请阁下赎罪。”
白雪玩味儿的看着长空,他不明白这个雄霸一方的剑术高人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奕剑听雨阁这些年足不出户,他此番出来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欠了张起波人情吗,即便如此,长空也不需要向白雪这番退让,礼下于人,必有所图。
白雪心中想了很多,可面上无动于色,哈哈道:“没事没事,都是闹着玩嘛。”
“爷爷,当年的事情根本不管你的事,何况为了证明您的清白,您已经自斩了一条手臂,这样还不够吗?”长依依快语道。
“无须多言,”长空左手摸了把自己空荡荡的右手衣袖,冲白雪道:“无论当年的事情如何,此时老夫心中问心无愧,更不惧怕外人目光。”
他的胳膊竟然是自己斩掉的,柴飞飞也提过当年的事情,他始终不信小树林的伏杀是长空带领的,白雪没想到长空刚烈至此,起身肃然道:“前辈严重了,当年家师也说过,无论是前辈的武功还是人品他都佩服的很,只是世事多变,未能一会,实在可惜。”
“哎,他也算是个人杰,可惜……”长空起身,先向张老元帅行了一礼,道:“老夫不胜酒力,已经倦了便先回房休息了。”
“长阁主请。”张起波也起身方要招呼那随侍酒席的老人送他先回房,长空又道:“依依你陪我回去。”
“是。”长依依没想到爷爷要自己送他,只好愤愤道。
“此番老夫出门来,只为了守护蟠龙一个月,其余江湖恩怨绝不想沾惹,至于其他人,雪少也还请放心,老夫定会严加管教。”这位老人瘦削的身躯此时爆发出慑人的威势,他的话便是事实,让人不得不相信。
白雪不卑不亢道:“前辈敬请放心,在下也绝不会做出一些误人误己的蠢事。”
“好,你是个聪明人,与聪明人合作总是比较愉快的,哈哈哈!”长空大笑携带长依依离席而去。
“前辈高人,的确不同凡响。”那一直在摆弄酒壶的面白中年男子一拍矮几,高喝道:“当大喝一杯!”
白雪好奇的望了他一眼,忽然也一拍自己面前的矮几,大声道:“独饮有什么意思,我陪你!”
“好。”那中年男子随手一丢掌中酒杯,举起半斤重的酒壶仰头牛饮,“咕嘟咕嘟”烈酒沿着他的咽喉刺入胃脘,“痛快!”
白雪暗赞一声好,也仰头一口吞下一壶烈酒,烈酒入腹,咳嗽声大起,可他还是不要命似的疯狂往肚内灌。
“好!这酒喝的干脆,我听闻江湖中人说白雪是所有酒鬼眼中最好的朋友,”那中年男子翘起大拇指道:“就凭这股喝酒的架势,我夜叉便交了你这个朋友。”
“夜叉?”夜叉最早来源于古天竺神话,本是佛经中一种形象丑恶的鬼,财神俱毗罗的侍从,守护其在吉罗娑山的园林和山中的财富,勇健暴恶,能食人,后受佛之教化而成为护法之神,列为天龙八部众之一,是个能吃鬼的神,又有敏捷、勇健、轻灵、秘密等意思。
白雪一怔,忽然想起一个传说,江湖多游侠,而这个夜叉便是个独行侠,他平生两大爱好,第一喝酒,第二爱管闲事,只因其面白如宣纸,武功极高,一对铁拳天下无双,故又称白夜叉,张起波居然请到了这等人物,白雪不禁对最后一个还未认识的女子越发的好奇了。
张起波似乎看穿了白雪的想法,他哈哈笑道:“夜叉铁拳,乾达婆寻香,他们两位都是老夫多年至交,此次前来相助,你们年轻人认识极快,倒是可以好好交流一番。”
那乾达婆冲白雪微微侧着一点头,娇媚无限,那股奇特的檀香似有还无,白雪露出了他练习多年八个牙齿的标准微笑,道:“原来,我倒是忘了,姑娘见谅。”
乾达婆开口道:“久闻雪少乃是风流中人,不知可闻出我这个檀香中有些什么香料呢?”
白雪对女儿香自是极熟悉,可对香料方面他实在不熟悉,正想开口说不知,却不经意的看见那随侍的白发老者冲自己画个了手势,那本是个极普通的手势,可白雪忽然福如心至,脱口而出道:“龙诞香。”
乾达婆含笑赞道:“雪少名不虚传。”
白雪勉强一笑,却将注意力放到了那个白发老人身上,“这个人怎么会歌儿与我的手语,他到底是什么人?”
张起波见白雪直勾勾的望着那白发老人,介绍道:“他是阿迦,在府里快十年了,这些年来老夫不习惯别人,都是他帮着照料着这个家。”
“快十年?”白雪现在对于十年这个时间长度十分的敏感,他刚要再说话,那阿迦却抢先一步上来给他换了个酒壶,一边做了个“不要问”的手势,开口道:“老奴能为元帅尽力,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堂堂一个元帅府几乎没有侍卫和仆人,准确的说到目前为止,白雪也只看见了这么一个老仆,这不得不说是个奇观,也许这其中隐藏了别人所不知道的秘密,可白雪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已不再问下去。
上边,元帅夫人忽然笑道:“有酒有香也该有歌,贱妾不量,愿为大家献一曲。”
“好啊,美娜当年你抚琴一曲,震惊这都城三千太学生,今日老夫托了雪少有幸,能再次一闻,快慰平生!”张起波大喜道。
众人纷纷起座连称不敢,元帅夫人亲自抚琴,这待遇太大,消受不起。
元帅夫人高美娜温婉一笑,“各位切勿推辞,大家为外子所请前来相助,贱妾身无所长,只能抚奏一曲,见笑大方了。”她的声音听来如春风扑面,让人说不出的舒服。
白雪也听说过这位夫人的一些传闻,心底叹道这个元帅夫人实在是天下贤内助之典范,温婉大方,高贵典雅,虽然不是原配夫人,可这些年元帅府的大家业都是这么一个女人的柔弱肩膀担着,实在不易,他又不经意间见到张栀言的面色似乎不愉,老夫少妻大女,这其中自然也有说不出的故事和纠缠,只是一个男人如果遇见这么一位贤妻不娶,那么他也是瞎了双眼了。
第122章 广陵散角
“各位请先稍微,待贱妾先去净手取琴。”高美娜起身向众人福了一福。
张起波招呼了众人继续饮酒,那边,林中笑一饮而尽,仗着酒劲问道:“在下曾经听过一位朋友说镇国元帅府藏有一卷《广陵散》,不知今日有无福分可得一闻。”
张起波也饮尽杯中酒,笑道:“不错,那嵇康当日自号《广陵散》自此绝矣,可他怎能想到天下之大,他命绝时抚曲一番早已被人记载下来,流于暗处,老夫有幸,多年前偶然寻到一本,今日尽兴,容内子为大家弹上一曲……”
“如此真是大幸!”林中笑起身道谢道。
这林中笑本是江南皇胄之后,从小骨子里便受了江浙一带风流熏陶,虽是习武,可平日里也是进则论学,退则风月,他聪明过人,于度曲染墨更是擅长,只是幼年家门变故,为了复仇不得已将那些吟风弄月的心思用到了武学一道上,即便如此,他也是不可抑制的对长依依情根独种。今日他与灭门仇人相对而坐却不能出手,在烈酒刺激下,竟将多年来的满腹心思转到了这琴谱上。
琴,一把古琴。
琴长三尺六寸六分,上有五弦,曰宫商角征羽,五弦琴,正是古意黯然。
高美娜也给自己面前点了一香炉,敛裙向众人再次福了一福,才肃然开琴。
琴声悠悠,白雪招招手让那白发侍者随侍在自己身边倒酒,酒一入杯,他便仰头一口吞下,绝不迟疑,那老人倒的多快,他便喝得多快。
客堂内香味肆扰,白雪抽动鼻子认真的嗅了很久,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他觉得身边的这个白发老人熟悉之极,似乎便是他自己一般,可他怎么也想不起这个老人是谁。
“铮!”一曲弹罢,绕梁不休。
“可惜……可惜……”林中笑面露遗憾,唏嘘不已。
“哦?”高美娜细声问道:“不知林公子认为可惜在何处?”
林中笑默然不语,忽然冲白雪道:“雪少精通音律,一定也听出来了。”
白雪被人一喊自己的名字才从自己的沉思中回醒过来,他方才的心思全在想着身边的白发老人阿迦,全然没有放在琴声上,现在自然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又去偷看阿迦的手势,可这一次阿迦只是站着一动不动,再无一分提示,白雪只能无可奈何道:“嵇康是安徽人士,是个放浪不羁的才子,可他却去做官魏国,实是因为华夏脐蒂邙山在这里,他的魂生前早就交给邙山了,邙山在五音中属于角音,他临死所弹《广陵散》自然也是角音,在下不才,方才听见夫人所弹乃是迎宾之宫音,虽然应景,却少了一份滋味……”
林中笑叹道:“不错,只是在下可惜的不是这个……”
“哦?”
林中笑道:“夫人净手典雅奏琴,我等理当静听,可若是心思杂乱,便大大侮辱了这清音,阁下是雅人,怎会做出这等煮鹤焚琴的俗事。”
白雪面皮一红,没想到自己走神的事情竟被人当众喝破,他哈哈一笑举杯道:“是在下有错,这便自罚一杯。”
“哦?”夜叉也大笑着跟着喝了一杯,道:“在下方才也一直沉醉酒乡,只觉得仙乐撩耳,却也是没有静心潜听,若是如此,也定是要喝一杯的。”他倒是为了讨酒喝想尽理由,这种人在白雪眼里实在是可爱至极。
高美娜欠身道:“两位大才,贱妾能容一曲已是幸胜之极。”
“雪少高论,不如给我等也抚上一曲,岂不大快!”张起波打圆场道。
“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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