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她淡淡地扬唇,眸色暗沉了下来。其实她没有资格评论,她也怀揣着巨大野心,踏入这异国他乡,归期遥遥。
思绪不知觉间逐渐飘远,低低轻喃:“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雕龙大床上的那人未睁眼,却发出一声低哼:“皇后还是早些泯了‘还’的心为好。”
皇帝缓缓睁开眼眸,坐起身来,几缕漆黑发丝掠过额前,姿态慵懒散漫,目光却是一片清寒。
路映夕曲膝一礼,不接茬,只当自己方才未开过口,浅浅微笑道:“皇上醒了。臣妾实在不放心,所以又来了。”
“皇后有心了。”皇帝语气闲适,眼光却专注逼人。
路映夕略微倾近他,温声道:“皇上,让臣妾为皇上把一下脉可好?”
皇帝低沉地轻笑,撩起衣袖,向她伸出手臂。
路映夕握住他的手腕,目不斜视,细细把脉。他似乎早已料到她会返来?他这般深谙人的心理,不由令她越发有一种如履薄冰之感。
凝神片刻,她收回手,沉静出声:“每年夏秋换季时,皇上是否就会有段时间身体不适?”
皇帝平淡点头,回道:“就是这时节,必会咳嗽百日。”
路映夕没有再多问。他说得轻松,然则一定深受此苦。百日,一开始只是咳嗽体寒,接着便会如置冰窖,浑身冷彻。如果他不是练武之人,挨了几年下来早就缠绵病榻了。据说他一贯勤政,登基七年不曾懈怠。由此可见,他的意志刚强,非常人可比。
安静须臾,她轻轻开口道:“臣妾斗胆,敢问皇上为何会中了寒毒?”
皇帝长眉一扬,懒洋洋道:“皇后不像是多事的人,怎会对此好奇?”
路映夕抿了抿菱唇,不语。她并非好奇,只不过是想对症下药,以免错诊。罢了,每个人都有秘密,他不愿说也不妨碍她尽力一试。
“皇上体内残留的毒素,其实有法子清除干净。”她看着他,浅淡一笑,“相信皇上也是心中有数。”
皇帝不置可否地回视她,悠悠然道:“皇后要真的想清楚了才好。”
她唇畔的笑容加深,嫣然璀璨:“能够为皇上略尽绵力,是臣妾的荣幸。”
皇帝似笑非笑地睇着她:“皇后愿意为朕无私付出,朕甚是感动。”
“臣妾非圣人。”她笑意盈盈,直言不讳,“如果臣妾能治好皇上的宿疾,可否求一件赏赐?”
“皇后想要什么奇珍异宝?”皇帝优雅淡笑,深眸中带着一丝玩味。
“臣妾想要一块免死金牌。”她大胆索求,不是商量,而是交换。
皇帝放声大笑,眉目舒展,似欢畅至极:“皇后的算盘打得如此精,不做商人着实可惜。治一症,换一命,这买卖倒是朕亏了。”
路映夕不言,平静微笑。这症可不好治,皇帝应该比谁都明白。
皇帝顾自笑了会儿,抚掌干脆地应允道:“好,朕就答应这个要求。”他若要她的命,免死金牌也挡不住。他若存心想折磨她,也多得是方法。
路映夕自然也清楚这一点,但多一重保障总是好的。免死金牌,日后必有用处。
她单膝轻跪于地,谢恩道:“臣妾叩谢皇上圣恩!”
“平身。”皇帝微眯幽眸,睨着她,“皇后准备何时替朕诊治?”
“就现在如何?”路映夕站起,暗吸口气。这个交易划不划算,此刻言之尚早。
“确定不会后悔?”皇帝唇角一勾,笑得魅惑,“朕给皇后最后一个机会,现下若要反悔,还来得及。”
路映夕轻缓摇头,神情坚定。他的苦,她将代他受。她并不怕冰寒苦楚,可却不能不担心,以后寒毒发作时,倘若加上她原本的心疾,那会是怎样的地狱般煎熬?
“皇后别忘了,你也是旧疾在身的人。”皇帝出言提醒,一针见血,“当你把朕的寒毒渡到己身,很可能立刻便会引发旧疾,到时必定万般痛楚,稍有不慎,或许会丧命。”
路映夕依然浅笑,不露分毫迟疑。若不是他封了师父的内力,又怎需她做这件事?师父曾说,一切因果循环,自有定数,想来果然有道理。
皇帝定定地凝望着她,良久,眸光柔缓,低叹一声,道:“朕命人去安排一下,多搬几座暖炉过来。”
“嗯。”她轻淡应声,心中不无嘲讽地想,人总是自私的,他不会感激她,也不会感到一丝内疚。毕竟,她把此事当作筹码,换取免死金牌。他只会当作各自求仁得仁吧?这样也好,大家互不亏欠,将来也都毋须手软。
皇帝扬声唤人,视线却未移,一直紧锁着她。说他自私也好,卑鄙也罢,他就是要看看一个女子能为大业牺牲到何地步。她有图谋而不愚蠢,有手段而不狠毒,有才能而不嚣张。这样的女子,他不得不承认,他很欣赏。
宫人们闻声而入,然后领命退下办事。
皇帝看着路映夕,扬唇笑了笑,温言道:“皇后可听过一首诗?”
“不知皇上是指哪一首?”路映夕对上他幽深的瞳眸,发觉他这一刻的眼神分外柔和。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皇帝的嗓音低柔如清风,温存地吹拂而过,撩动人心。
路映夕不作声,微敛下眼帘,却暗暗地用劲握拳,犹如在抵抗外力入侵。手心,因为过于使力,顷刻就渗出薄汗,濡湿一片。
皇帝不动神色地望着她,徐徐又道:“越用心分析对手,越是交心的战斗。”
路映夕蓦地抬眸,如被雷击,心中震荡。交心?不!她的心绝对不会交给他!他们之间,只能有大业之争。
皇帝淡淡扬唇,凝睇着她,眸光温柔而危险。如果缘分天注定,他很想知道,他和她,谁会先服输
第三十四章:帝王之才
四座暖炉冉冉,热气升腾。龙床旁侧的矮榻上,已叠放着两褥锦被,另有姜茶备妥。
宫人们动作轻巧地退下,关上了寝殿大门。
“皇上。”路映夕低低开口,“请盘腿而坐。”
皇帝依言在床上坐稳,神情却异常懒散,慢悠悠道:“皇后为何不考虑另一种方法?”
路映夕眼睫一抖,但面色依旧平静,温声答道:“因为臣妾对于此法比较有把握。”
皇帝勾起薄唇,笑得意味莫名。
路映夕暗恼,抿嘴不语,坐到他身后。所谓另一种方法,便是阴阳**。且不说如此渡寒毒必须**欢爱,更紧要的是,她会伤身。如果寒气甚重,可能导致她终生无法生育。
皇帝忽然挪过身,握住她的手,戏笑道:“皇后,朕喜欢另一法。”
路映夕压下心头愠怒,淡淡道:“皇上,莫要说笑了。”
皇帝的神色倏地一沉,不悦道:“朕并不是在说笑。”
路映夕轻轻抽出被他握着的手,扬唇浅笑,眸光却十分清冷:“也许皇上今日不想治病,臣妾改日再来。”
语毕,她利落地翻下床,欲要离去。他未免欺人太甚,即使她不是出自诚挚之心,却也是帮他。他反倒要害了她才甘心?
“站住!”身后,传来皇帝冷冷的喝声。
她回过身,淡漠地望着他:“皇上有何吩咐?”
皇帝眯着眸子睨她,俊容森洌,语气低沉:“纵使只是交易,也应遵守其规则。除非,你不想要免死金牌,也不想保南宫渊将来的安康。”
路映夕眸中闪过一丝讥诮。她确实想把免死金牌送给师父,但这不表示她不会分轻重。
“皇上说得对,这是交易。”她缓缓接言,不疾不徐,“既是交易,就要一个愿卖,一个愿买。”
“很好。”皇帝颔首,脸上冷峻之色慢慢敛去,朗声轻笑,“皇后并未被利诱迷惑,依然心绪清明,难得,难得。”
路映夕站立不动,暗讽地凝望他。他在试她,试她会不会为师父牺牲到底。世人总说君王多疑,而若让她说,他,尤甚。
“过来。”皇帝对她招手,神色已是一派温和。
她走近两步,立于龙床前,沉默不言。
“映夕。”他突然唤她的名,声线醇厚而温柔,“你可知道,你最大的弱点是什么?”
她抿紧了唇,仍是不发一语。
“每个人都有弱点,但有些人被戳中那一软处,依旧谈笑风生,绝不会让人察觉。”皇帝像是有感而发,似惋惜似怜爱,叹息道,“你的道行尚浅。”
路映夕不由微怔,想起师父曾劝她不要太过倔强,倒与皇帝这番话里的深意,不谋而合。
皇帝又轻叹一声,接着道:“朕再提醒你一次,寒毒伤身,也许比你所想象的更严重。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路映夕终于启口,平淡道:“皇上,臣妾想得很清楚。”普天之下,只有玄门弟子才兼具深厚内力和渡毒之法,她若不治,他还能求医于何人?
皇帝凝眸注视她,浅笑着摇头:“朕肯定,以后你会后悔。”
她不说话,静静地回视他。
“朕改变主意了。这余毒,不清也罢。”皇帝笑意浓浓,带着一点自傲狂气,道,“朕要你有一日心甘情愿,为朕做一切。”
路映夕不禁睁大眼眸,觉得这人不可思议。他不只喜怒无常,心思莫测,而且骄傲自大,简直令人无语。他觉得她会爱上他?爱得奋不顾身?
皇帝眸光澄澈,如锋锐利,继续道:“你为南宫渊索取免死金牌,除了出于师徒之‘情’。”最后一个情字他加重语气,顿了顿,再道,“也必有自己的考量。这般不纯粹的牺牲,若是朕,朕不会要。”
路映夕微扬眉梢,并不否认。她确实另有考量,不想师父受制于人,而使她也间接被牵制。
“朕若要,便要纯粹彻底,无一丝杂质。”皇帝话至此,不再说下去,转而道,“区区寒毒,朕还不看在眼里,皇后不如花精力研究巫蛊之事。”
路映夕对他方才的豪言妄语不予置评,但心中隐隐生起一丝钦佩。他终是不屑为一己之私,利用女子代他受苦。他的谋略手段,他的狠厉无情,是用在社稷大事上面。此等胸襟,才可算真正的帝王。
皇帝瞥她一眼,促狭笑道:“现在可发觉朕的好了?”不待她答,他话锋一转,正色道,“解蛊毒的药引,朕会在三日内取到。”
“到时臣妾定当竭力制药。”路映夕应声,唇角扬起一个很浅的弧度。他眼底杀气顿生,这正是她所想见。三日之后,她的绊脚石,便会少了一块。
静默片刻,他不紧不慢又吐出一句话:“朕染风寒之后,体温必会骤低,冷夜难捱,皇后今晚就宿在宸宫吧。”
“是,皇上。”她恭顺回道,脑中飞快寻思,这段时间是他的非常时期,应该不会……但是,难保他不会蓄意暧昧调戏。所以,今夜,她要找点事情给他做。
她露出清淡微笑,明眸中却掠过一抹狡黠
第三十五章:半年约定
路映夕回凤栖宫,沐浴更衣。一边交代晴沁去白露宫,悄悄告知贺贵妃关于皇帝龙体抱恙的消息。
“娘娘,如今正是大好机会,娘娘为何却要让给贺贵妃?”晴沁疑问,眼中露出一丝隐约不满。
路映夕梳着潮湿的如瀑长发,淡淡道:“小沁,你是在教本宫如何做事?”
晴沁暗暗咬唇,低眉敛眸,恭敬道:“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去。”
路映夕看着她退下,轻轻地眯起明亮眼眸。小沁越来越沉不住气了,终有一日会坏了她的大事。现下西关的十万大军已分成两营,她安排的人拿到其中一块虎符,也可算成功了一步。将来邬国如果和皇朝决裂,至少,西关是一处突破口。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眼前当务之急,是助皇朝灭了兵力强盛的龙朝。
她换上月牙白的绣凤宫裙,再次前往太医署。今晚有贺贵妃去向皇帝献殷勤,她正好可以和师父好好相谈。
天色尚早,空中一抹彩霞映着夕阳,明媚艳丽。
南宫渊伫立在静谧无人的庭院中,仰首遥望,不知在沉思何事。
路映夕对着他清瘦的背影,轻声道:“师父是否有烦心之事?”
他缓缓转过身,面如冠玉,眉目朗逸,儒雅微笑道:“映夕,我已备好一些解蛊毒的药材,你无需时常来太医署。”
“师父,映夕有一件事,想不明白。”她没有接他的话,黛眉微微蹙起,道,“佛语说,扫地恐伤蝼蚁命。但如果不得不为,该怎么办?”
南宫渊依然笑容温和,言语却格外直接:“你想杀谁?”
路映夕一怔,随即低低叹息。她想杀小沁,可终究于心不忍。小沁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但其实她早已察觉异状。留着一个不服从命令的下属,或许比养着一个奸细更危险。
南宫渊凝望着她,温柔地扬唇,低语如春风:“映夕,是我给了晴沁毒药。”
“师父?”路映夕猛地抬眼,十分诧异。
“那个与你容貌肖似的宫女,是你命中宿敌。可你却一直轻敌,晴沁也只是为大局着想罢了。”南宫渊亦轻叹,似有遗憾,又似悲悯,“我给晴沁的药,是慢性毒药,不致于毙命,但日久就会心智衰退,与孩童无异。”
路映夕怔仲无言。栖蝶自从受了廷杖之后,休养未愈,反而伤情加重。她本以为是晴沁一人搞的鬼,没想到师父也在暗中插手了。
静默良久,她才举眸望着他,温声开口:“师父,皇宫复杂龌龊,不适合师父长留。”她多么不想,师父的手,染上脏污。
“半年之后,师父自会离开。”南宫渊的神情平和,黑眸沉寂如古井,即便掠过波澜,亦是极浅极淡的涟漪。
“如果映夕一定要师父提前离开呢?”她眉心紧皱,心中烦扰不堪。她不要师父参与到这些事中来,她不要看到他为她做一些违背良心的事。
南宫渊置若罔闻,顾自再道:“到那时候,你若要与师父一起走,师父会带你归隐山林。”
路映夕心头大震,惊讶地瞠目。他终于说出口了?他愿意带她走?这是否说明他对她……有情?
可南宫渊只是淡定地微笑,柔和地望着她,没有更多的表示。
“师父,为什么是半年?”她小心翼翼地问。
“天机又岂可泄露。”他的笑容俊朗,清风吹起他的灰色素袍,衣袂飞扬,分外飘然。他不会告诉她,到时她将遇到人生最大的抉择。连他自己都没有信心,最终她与他能否远走高飞,又何况现在身负重任的她?
“好,半年。”她自言自语地轻喃。她会把这个时间当作约定,一个对她来说非常重要的约定。
“时辰不早了,映夕,回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师父永远都会支持你。”他淡笑着,率先举步,与她擦身而过,不回头,远去。
她站在原地,望着那单薄的灰袍,挺拔的身躯,久久回不了神
入夜,宸宫那边果然没有派人来宣她。
她很早便上床准备就寝,但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之前师父说的话,还依稀回荡在耳旁。归隐山林,无拘无束,她可以吗?是否半年后天下已大定?她可会输得一败涂地?抑或慕容宸睿会输?有没有可能出现双赢的局面,不伤子民,不起战火?
夏末的夜风,清凉如水,从敞开的窗口灌进来,撩动低垂的床幔。
路映夕长叹一声,起身走到窗边,眺望夜空悬挂的皎月。这轮明月,与在故土时所见,毫无不同。可是她,已不是当日轻松无忧的公主。
站得久了,感觉有些寒意,她正要旋身回床,却突然本能地背脊一凛。
片刻,身后有人走近。忽觉身上一暖,已有件披风裹住她的肩头。
“想和朕一样感染风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