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你自觉是千古明君,青史留名,受万世敬仰。我亦可告诉你,大唐自贞观起其后百年乃是整个中原大陆最为强盛之年,我滞留地府,从轮回镜上,看得一清二楚,我自认为当年若是我登上皇位,亦未必能有你的成就。”李建成说着,嘴角莫名勾起一丝讥讽的笑容。
“不过你自然也不会知道自己身后之事。”记忆里的事慢慢清晰起来,李建成嗤笑着回忆:“你的儿子,李承乾、李泰、皆因谋反而被废,这些是你知道的,不过还有些你可能不知道的,一些更有趣的事。你死以后,李治继位,你的女婿女儿房遗爱与高阳公主谋反,拥立你的第六子李元景为帝,事败后,被赐死。此案牵连甚广,包括皇十五女丹阳公主的夫婿,柴绍之子,还有李恪均受此牵连,皆被赐死。长孙无忌因反对立李治立武曌为后,被流放后自缢而亡。李治在位三十四年,倒是有大半的时间里是他的皇后在处理朝政。再后来,李治死了,武曌毒杀太子,称帝。改国号为周,史称武周。她任用酷吏,纵容他们杀死反对自己的官员,朝野上风声鹤唳数十年。武曌死后,继位的是李治的儿子李哲。李哲软弱无能,被皇后韦氏和女儿安乐公主毒杀。韦氏想要效仿武曌登基,又被李治的孙子李隆基和女儿太平公主发动政变,将韦氏和安乐公主一起诛杀。其后李治的儿子李旦登基,立李隆基为太子。李隆基继位以后,又赐死了自己的权势滔天的亲姑姑太平公主,至此,咱们大唐帝国的皇位之争,才算渐渐落下了帷幕。世民,你开了一个不好的头啊。”
浩浩数千年的帝王心术,是满地的鲜血白骨铺成的血路,李建成这一字一句,死去的尽是李世民的子嗣儿女,血脉至亲,是那些帮着他开拓天下的将军们的后裔。杀兄弑弟,礼教崩坏,骨肉亲情不过一句空谈。
成王败寇四字说的轻巧,只是轮到自己,恐怕便不会那么轻松了。
“每一次我都会想,世民,你说这是不是报应呢?”
17
17、他年饮血王孙事 。。。
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李世民痛极攻心,几乎是瞬间便晕了过去。李建成闷笑起来,先是小声的笑,随后则是爽朗的大笑。早在他第一回看到那些事发生的时候,他便在期待着这一刻。他想要看看,若是李世民知道了这些,可当真还能用那般寡淡而漠然的眼神看着他,轻轻巧巧地说着漂亮话。
他就知道,成王败寇四字不过是赢家们为了让自己的良心能够安然接受罢了。
一寸山河一寸血,这些血不光是将血肉之躯抛洒在战场上的战士们,还有那些朝堂之上,风云变化之际的王公、臣子、皇族血脉。
他年饮血王孙事,今朝不与后人提。
“世民,这世上应是当真有报应这个东西的。”李建成低笑着,眼前的视线却渐渐模糊起来,他挣扎着后退了几步,却仍是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再醒来时,是个深夜,李建成睁开眼,感到身边隐隐约约似乎有暖洋洋的热浪,歪一歪头,便见李世民坐在一簇篝火旁,火光映着他的脸,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
火光摇曳之间,有烤鱼的腥气渐渐传来,李建成试了试,丹田里仍是一片空荡荡的,只是身体却比白日里好了许多,腹部的伤口被简单的包扎过,隐约还有些痛起来。
李建成慢慢坐起来,手指触到一抹冰凉,微微有些清冷,他低头一看,那小半截断剑就静静地躺在自己身边。
“你之前给我下了迷药?”想到自己莫名其妙的晕倒,李建成皱了皱眉。
“习惯罢了,我当时一醒过来,脑子还没清醒,手就先动了,我身上还有毒药,金疮药,都用防水的牛油纸包好,贴身放好。战场上如果被俘,能跑就跑,跑不了就得死。”李世民轻描淡写着。
随手将手里烤好的鱼扔给李建成,李世民又从身边抓了一条,熟练的开膛破肚,然后插在树枝上熏烤。
“所以无论手中剑沾了谁的血也无所谓?即便是至亲?”李建成冷笑,听出话外之音。
“是又如何,成帝王霸业本就不能心慈手软。当年,魏征曾谏你杀我,元吉亦谏你杀我,你的人私底下甚至派人行刺下毒加害于我。可是,我等了很久,你却迟迟不肯下定决心……那时候我就想,我大唐千万将士的鲜血性命换来的基业,怎么可以让你这样一个优柔寡断的人来接手。”
说到这里,李世民微微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薄唇轻抿,许久才接着说:“还有我天策府众多文武官员,我若失败,连累的是那些跟我一齐打天下的人。玄武门前,我不杀你,又有谁敢对当朝太子动手,他们也怕我事后翻脸不认人,把责任推到动手的人身上,只为自己搏个好名声。所以皇位我要,兄弟我就必须杀!至于是非对错,自交给后人评说,我李世民从不做一件让自己后悔之事!”
“说的倒是好听。”李建成不屑地看他,“那这一回又为何不杀我?”
“因为……大哥的优柔寡断实在是让弟弟叹为观止啊。”似乎早已料到李建成会这样说,李世民轻笑起来,若有所思的伸手抚摸着颈间那条又细又浅的伤口,“人道是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没想到大哥比兔子还不如,即便被逼到如此境地,也能放下利器,如此一来弟弟倒是没了杀心,日后待我登基,将你幽禁说不定还能多搏一个仁爱的名声。”
李建成一时气结,淡然道,“我不杀你,是因为男儿立于天地当知有所为而有所不为。所谓君子当不为外物所动,失之本心。你可以说我固执迂腐,但却不必嘲笑。当年不肯下令,是因为我不愿背上害死亲弟弟的名声。至于如今……是非成败转成空,我看了太多,便是今朝命丧,也不过是再轮回罢了,何必为这些不相干的,脏了自己的手。”
“大哥可真是超脱世外啊。”李世民似乎没有想到,李建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怔了一怔,才低声喃喃着。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似乎在各自想着心事,隔了许久,李建成才慢悠悠地开口。
“喂,想什么呢?”
“嗯?”李世民茫然转头。
“鱼糊了。”
“啊!”
方才一阵发呆,鱼肉已经被烤成了一坨焦炭,李世民将焦炭扔在地上,另串上一条鱼继续。李建成腹中饥饿的厉害,咬了一口李世民递来的鱼,手艺真的不怎么样。
一半未熟,腥咸难耐,另一半则烤得有些焦了,带着淡淡的苦味和炭味。不过如今的情况,他也没法再挑三拣四的,只得咬着牙吃下去,勉强恢复了些力气。
许是之前伤得太重,李建成再次运功,丹田却依旧是空空如野,想来武功是废了。他倒也不慌不忙,脑中回忆起这些年来早已背的滚瓜烂熟的长生诀,修炼起来。
“你要练长生诀?”李世民似乎察觉到了李建成的动作,扬声问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欲语还休。
李建成不吭声,只是按着长生诀上所示经脉运行之法,过了一会儿果觉涌泉穴与百汇穴剧烈疼痛起来,如针扎一般,苦不堪言。心知此时到了关键时刻,李建成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凝神静气,只觉一股内劲在体内飞快游走,径直冲到头顶,如此硬撑了一两个时辰,李建成终于体力不支,晕倒在地。
再醒来时,河岸边水声潺潺,有鸟鸣声传来,山涧之中,一片寂静,遥遥地还可以听见风声呼啸而过。
身体再次充盈着真气,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清晰起来,李建成心头一喜,急忙跳起来,运功往水中一拍,河水被内劲激荡,扬起数丈高的浪花。他腹部包扎的白布掉在了地上,那里的伤口早已经结了痂,有些地方已经脱落,长出粉色的新肉,竟是已经好了七八分。
长生诀,果然是名不虚传。
“你昏迷了三日,我还以为你要这么死了呢。”身后有声音传来,李建成转过头去,看李世民背手而立,神色间看不出悲喜。
“若有一日我要死了,必然会带着你一起。”李建成冷然道。
“那我只能拭目以待。”李世民不以为然,随后似乎想起了什么,轻声喃喃道“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如今的太原恐怕已经乱成一团了。”
“要回去你自己先回去。”李建成随手拾起地上的一小截断剑,随手别在腰间。
“你要去哪?”李世民挑眉。
“去找元吉。”李建成淡淡回答,随后头也不回,顺着河流往上游的方向前进。
走了一阵,李建成听到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他身形一滞,才继续前进。
李元吉尚曝尸荒野,也不知这几日的功夫,可曾被山中野兽发现,李建成皱了皱眉,心里一阵难过。地府千年,他见惯了王朝更迭血腥杀戮,若说这个世界亦有轮回,那么元吉此时想来早已转世投胎。肉体不过一个躯壳,只是他终究是不忍心,总归该给元吉立个碑的。
这样一前一后,两个人虽然同路,却是各走各的,渴了饿了都是自己找东西来吃,间或施展轻功,加快进程,这样行了几日,李建成越行越快,眼看就要到了他们当初坠崖的地方,却被一件事挡住了。
李世民倒的太无声无息,李建成几乎是走出去一段路程才发现身后没有脚步声,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到少年躺在草丛之中,一身黑衣,陷在满眼的绿意中无声无息的,嘴角沁出一丝鲜血。
李建成的心里并没有什么感觉,几乎是慢慢踱到李世民的面前。
对方面色潮红,身体痉挛,痛苦的喘息着,即便隔了一些距离,也能感觉到他体内一荡一荡如潮水般涌出来的火热气息。
走火入魔?
李建成这才想起当初给李世民把脉时,他已隐隐有了走火入魔的征兆,只是后来被旁的事打了岔,他将这事忘了大半。本以为李世民是自己寻了方法压制,如今看来,根本就是在硬撑。
“咳咳,当年你给我长生诀心法可就是为了等这一天?”李世民被走火入魔折磨的厉害,几乎难以起身,脸上因为痛苦而扭曲起来。
“莫以小人之心来猜度我。”李建成淡淡说着,蹲□来,试了试李世民的脉象,乱的厉害,比上回更是来势汹汹。
他当年教李世民长生诀不过是为了救他性命,倒也并未往深处想,至于走火入魔之事,还是上回发现李世民的症状才回忆起来的。只不过他现下也练了长生诀,要想解除李世民的痛苦,只需将自己的长生诀真气输入李世民体内既可。
只是,李建成又怎会如此作为呢?
“那你明知长生诀内功有问题,又为何要练?”李世民虽然受着走火入魔之苦,脑子却仍是清醒,双目充血,但仍清明地看着李建成。
李建成的嘴角勾起一丝报复的笑容:“这自然是因为我知道抑制走火入魔的办法,不过我又凭什么要救你。我之前练长生诀,昏迷许久,你却不敢有丝毫的加害,不也正是因为想知道这走火入魔是何种原因?现下我就可告诉你,我自然有办法救你,却想看着你慢慢受着这折磨。”
李世民疼得咬紧牙关,不愿向李建成示弱,努力压抑住自己的声音,直到痛苦减轻了些许,才颤着声音出声:“知我者果然还是大哥啊。”
“世民,这个世界上折磨人的法子有太多种,而死,不过是最简单的一种罢了。”
18
18、转太原动身竟陵 。。。
再次欣赏了一会儿李世民痛苦的表情,李建成站起来,不再理会,继续前进。
这一路因为有河水的滋润,草木十分茂密,飞禽走兽亦有不少。李建成沿途摘了果子充饥,偶尔也会用石子打些野兽来吃,只是他身上没有火石,没法烤熟,生吃起来,味道并不鲜美。想到李世民身上应该藏着火石,李建成多少有些后悔,那时候不该那么轻易就放过了他,最起码他也搜一搜他们的身。
如此又走了一阵,李建成终于渐渐走出山涧,另寻了路往他与元吉遇袭的地方奔去。
树木遮蔽天空,不过是小半个月的功夫,之前所有的痕迹都已经消失,只有树上隐约可见的剑痕仍暗示着之前激烈的打斗。而无论是李元吉又或者宇文成都的尸体,都仿佛凭空消失了似的,连同死去的几个家仆一齐没了踪影。
李建成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许久才渐渐回过神来,仔细查看树木周围的印记,果然看到李阀独有的暗号,似乎是李秀宁的笔记,想来是久不待他们过来,所以一路找过来的。
见此,李建成无法,只得先赶回太原再说。
如今的太原正是战事最为紧张的时候,外面到处都在打仗,李建成混在逃荒的平民里混进太原城,这才好不容易摸回了家门。他一身狼狈,在山林里吃了那么久的野果,脸色更是蜡黄,让李渊见了,泪水簌簌落下。李元吉惨死,李建成与李世民下落不明,李阀如今气势正弱的厉害,竟是靠着李秀宁和柴绍才硬撑过了这一阵。
“建成不孝,让父亲担心了。”抱拳行礼,李建成狠狠地跪下,想到这半个月来发生的事,满心复杂之情一齐涌上来,眼睛竟忍不住热了起来。
“起来吧……我儿也受苦了……”这一阵李渊像是老了十岁,整日的操劳生生多逼出了一把白发,两个成年的儿子下落不明,即将成年的那个又惨死荒野。其余的子嗣都在河东老家,这样的乱世早已断了音讯。如此境况如何能让李渊安下心来逐鹿天下,若非李秀宁女变男装,以李世民之名到处募集人马,壮大了李阀的声势,将外界李渊连丧三子的消息压下去,他这个唐国公恐怕也当不了多久。如今长子平安归来,对李渊来说自然是莫大的安慰。
父子俩摒退了左右,李建成将那日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自然其中略去了李世民和账簿的事,只推测说大概是因为宇文阀把李阀当做头等大敌,是以让宇文成都来此伏击他与李元吉。
这其中虽尚有疑点,但李建成只作不知,李渊倒是对他没有多少怀疑,只是急急追问他可知李世民的下落,说李世民单枪匹马去接应他却再未回来。李建成自是说自己并未遇到,只是勉强杀死宇文成都后,因了体力不支,脚下不慎,跌落山涧,被冲到下游去了。待他养好了伤,这才急急忙忙赶回来。
说到身上受的伤,李渊这才回过神来,寻了大夫来查看李建成的伤势,确定他并无大概便急忙叫他回去休息。
因了战乱,无法让李元吉回祖籍安葬,李渊只得派人在太原城郊一处僻静的山上先找了地方,暂作休整,待日后唐军打到河东,再讲李元吉迁回祖坟。
方回到太原,李渊体谅李建成身体不好,并未将军务交给他,只吩咐他好好休养,李建成便天天去见李元吉,有时候带上一壶酒,一坐就是一整天。
李元吉安葬的地方是太原城郊的一处不知名的山上,坟茔堆得不高,一块墓碑,几盘贡品,一鼎香炉,与常人并无什么不同。那些年代这样早早死掉的孩子实在太多了,这样一个不得宠又没承认的儿子并不能引起李渊太多的痛苦。何况,李阀刚刚起事,要忙的事情还很好,而李元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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