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心昭然。
青衣小婢险些笑得直不起腰,连连摆手:“主子,您放心,我绝对绝对不会打它们的主意,您尽管吃,不够的话,奴婢再去给您拿。”
被唤作主子的人“嘿嘿”一笑,似有些不好意思,在那一堆吃食里挑来拣去,末了拿出一颗拳头大小的果子,那果子很是晶亮,看着就让人垂涎三尺。顿了顿,万分不舍地把果子放到青衣小婢手里,道:“你这几日待我真好,这个就给你罢。”
说是说给了,眼却一直盯着。
小乖哭笑不得,主子如狼似虎的眼神,谁吃得下去啊。忙把果子再还回去,诚惶诚恐地道:“主子,奴婢不爱吃这个,您自个儿留着。”
那人赶紧收回来,囫囵咬了两口,还不忘说:“这可不是我不肯给你,是你自己不要的。”
小乖连连点头:“是,是,是奴婢自己不要的。”心说,就冲您那眼神,真不敢要。
风卷残云一般,没半个时辰,桌上已是杯盘狼藉。做主子的吃饱喝足,手轻轻一摇,做奴婢的赶紧吩咐人上前收拾。
做主子的说:“有些累了,我想睡一会儿。”
做奴婢的回:“床铺好了,奴婢带您回房。”
云栖地广,加之管事的人喜欢自在,便连院落都散在各处。主仆二人走了一阵走至湖畔一座精致小楼前,眼见万顷碧波旁雕栏朱漆,说不出的风流可爱,做主子的却犯起怵,指着小楼哆哆嗦嗦地道:“我从前就住在这儿么?”
小乖一楞,忽而想起主子畏水,旋即道:“不是,这是凤梧主子的住处。您原先住的地方……第一天来的时候不是被您亲手拆了么。”
这个主子,正是被苏窨掳来的洛白。
那日,苏窨将她带来云栖,才解了药效,洛白仗着赤朱枪便和苏窨打起来。不用一个时辰,整个百笑宫被拆得七零八落,苏窨不得已只得再次用药制住洛白,顺带收了她的枪。没了逞恶的兵器,洛白也掀不起多大的浪,虽仍是闹着要回无尤山,用些吃食就能让她安静。
正值云栖百年一回的盛典,苏窨先行去打点,这才把洛白交予小乖照拂。只等准备妥当了,让洛白瞧瞧热闹。
洛白盯着眼前的小楼,怎么也不肯进去,央求道:“不住这里不行么?前几日不也睡得挺好的。”
小乖摇头:“主子,您不吃的时候都在闹,这一片能住人的地方都教您毁得差不多了,虽请了工匠修缮,也还需些时日,这几日您先在南春楼歇歇吧。”
“哎。”洛白叹了口气,“还是无尤山好,至少没有这么大的湖。没想到凤梧有这个爱好,对水情有独钟,连屋子也要修在水边。”
小乖缄默,心里想的却是,凤梧主子哪里喜欢水了,还不都是那狐狸一厢情愿。
推门而入,楼里十分雅致,随处可见奇花异草。香炉里缕缕青烟升起,午后慵懒的阳光淡淡地铺在地上,心境不由也平和许多。
毕竟不是自己地盘,小乖小心翼翼地引洛白往离水最远的房内走去,一路还得时刻担忧千万莫沾着这些花花草草。狐狸平时最爱侍弄花草,若不小心中毒了,眼下狐狸不在,可真没人能救。
洛白还算安分,任小乖服侍后躺在床上,却久久不睡,睁眼望着床顶,喃喃道:“我从前真的就属于云栖么?你们一直和我说,我是凤栖不是洛白……我也不是没想过,却只记得墨夷,只记得无尤山。”
她原本只是个不事生产,专心玩乐的死孩子,近日,总有人带着各种目标有意无意告知她,她不是洛白,不属于无尤山,她该是战神凤栖。任她如何单纯,心里也要生起涟漪,尤其时不时遇着某些人总有阵阵熟悉的感觉,夜里还有似曾相似的梦境。
小乖沉默一瞬,低声道:“主子只是一时迷了心智,时日长了,总会明白的。”
音落,洛白缓缓闭上眼。原是她不忍见洛白迷茫,言语间加了些法术,让她安然入睡。
这个主子啊,从前就让人头疼,如今是让人心疼。
点了熏香,默默退下。
第二日清晨,忽闻房内呼痛声大作,小乖急忙闯入。但见洛白捂着肚子满床打滚,神情痛苦,额间已细汗连连。心一惊,以为她是误中毒了,偏偏自己又不懂医术,慌得不知如何是好。边安慰洛白,嘴里边轻声嗔骂:“这只狐狸果真是个祸害,人虽不在,还留些东西折腾人。”眼见主子脸益发惨白,偏偏无可奈何,又道:“主子,您等着,我这就给苏先生传信,让他赶紧回来,苏先生总该有办法救您。”
还不等起身,一道清冷声音入耳:“我不过几日不在云栖,这南春楼就教人给占了。我若是一直不归,你们岂不是要翻天?”
说话的人,正是苏窨小乖齐齐暗骂的狐狸精沉筱之。她原本是西漠之主的幺女,和凤梧般配得很,偏偏善妒,凤栖在时,就闹了许多回,每每爱一走了之,惹得凤梧上天入地追妻。苏窨小乖正是不喜她这一点,以狐狸精代之。
狐狸精明里也算是云栖的主子,小乖自然得起身行礼,末了,几许哀求着说:“夫人,主子怕是无意中沾了您布的毒,烦您替她看看吧。她这样……她这样奴婢心里着实不好受。”
狐狸精探了身子一看,先是微惊,心中忿然,心说,凤梧你倒真会耍手段,我前脚才出门,你后脚把人都接回来了。
毕竟瞧了这人好几万年,她那一点点心思小乖一看便知,忙解释道:“凤梧主子寻夫人未归,主子是苏先生领回来的。”
沉筱之冷笑:“你们苏先生一颗七巧玲珑心,皇子墨将人藏得这样好也能叫他寻着,他对凤栖倒真上心。”
平日伤在皮外,洛白不觉,因此一旦伤了内里,便格外耐不住疼痛,叫喊声呼天抢地。小乖急得脸都白了,可那狐狸老神自在,全然不在意。想想也是,平日就容不得主子,此刻怎么会出手相救呢。叹了一声,只得去找苏先生想法子了。
正待离开,沉筱之一把拦住小乖。小婢子心中如有火烧,见狐狸精如此,说话不免冲了些:“你不救人,还不兴我寻别人来救么!”
沉筱之斜眼瞥她,淡淡道:“我说过不救么,你倒挺会替我拿主意的。”说罢,推开小乖,坐于床沿,拉过洛白的手,搭在她腕上,仔细听诊。过了片刻,将那只手放回床上,起身寻帕子轻轻擦拭,似是不经意道了两字:“积食。”
小乖怔了怔,张嘴“啊”了一声。
沉筱之再道:“我说,你主子没中毒,不过是积食而已。”又问,“她这几日都做什么了?”
小乖猝料不及,呆呆回话:“就是……吃了好些东西,吃完闹一闹,接着便睡了,无甚特别。”
狐狸精攥紧手里的帕子,一字一字道:“她这是拿自己当猪养罢,吃了睡、睡了吃。何时云栖改作养猪了?”随手把帕子丢到一旁,再看了洛白一眼,“从今儿起,饿个两三日便好了。”
积食确实算不得什么病,大户人家的孩子鸡鸭鱼肉不缺,难免进食过多以致肚子胀痛,大夫也不会开什么药,如沉筱之说的,饿几日便无事。
小乖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瞧主子疼得厉害,皱着眉问道:“没旁的药能缓缓么,主子疼得好似十分骇人。”
沉筱之踱回床边,素手自洛白腹上抚过,不多时,洛白叫喊之声便渐渐小了下去,等她收势,人已坐了起来,对着狐狸精憨笑:“美人,你真厉害。”
当初凤梧耗了修为塑成如今的洛白,沉筱之也是知道的,心中却总存有芥蒂,把凤梧带回修养,却把洛白留在林里。至于后来她如何得了凤栖一丝魂魄,沉筱之亦全然不知,总瞧着这人碍眼,便撺掇着将她送去了百里墨夷那儿。
见洛白有些痴傻,心中也有感慨,想当初这人……未嫁时,家中爹娘哥哥时常和她提起凤栖,言语间多是钦佩赞扬。她自小心高气傲,那时便存了心要凤栖较量较量。后来机缘巧合结识凤梧,纠缠数年,大婚之日第一回得见凤栖却是那人正失意时,哪有半分爹娘说得英气。大失所望下,凤梧竟为了她连大婚都未完便上天寻皇子墨的晦气,叫她如何不气?
沉筱之噗哧一声,嫣然浅笑:“你是叫我美人么?”
洛白刚想点头,又总觉得这人会这样笑,多是有人要倒霉了,于是又欲摇头。可这人分明是美人,若是摇头也说不过去……况且,美人笑起来真好看,不知不觉神思已有些恍惚。
正天人交战之际,小乖挡在洛白面前,对着沉筱之再福礼:“奴婢替主子谢夫人出手相助,夫人在外仙游数日归来,想是有些乏了,奴婢备了汤浴,请夫人随奴婢去。”
沉筱之既为狐仙,媚惑之术乃是天成,本想借机逗逗洛白,不想被这小婢子坏了事。略一思量,再道:“也好,那我先去洗洗,得空了再和你说话。”
小乖打发完狐狸,赶紧折身回来寻洛白,急急忙忙道:“主子,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换处地方罢。”
除了南春楼,能住人的只剩苏窨的向晚阁。
饿了半日的洛白开始头昏眼花,撒娇耍赖、威逼利诱各种法子用尽,小乖也不肯给她吃食。闹了大半个时辰,主仆两人都累了。小乖心说,皇子墨大人真厉害,这样的主子也能养四年,莫怪帝君这般器重。
是时,沉筱之身边的婢子花醒过来请人,说夫人请凤栖主子去南春楼小聚。小乖惟恐沉筱之起幺蛾子,屏退花醒后,自己变作洛白的模样前去赴约,又反复交待洛白切莫出阁。
小乖一走,向晚阁的院外传来阵阵香气,洛白闻着香味儿,哪儿还记得小乖的交待,颠颠儿就往外走。
院外,沉筱之端着一盘蔬果笑得和美,眼睛眨了眨,问道:“饿了吧?”
洛白向前踱了一步,伸手要抓盘子:“饿。”
沉筱之顺势躲开:“在这儿吃,被小乖发现了,准会生气,咱们换个地方。”说罢,引洛白别处去。到了一间小屋前,方才停下,仍是将盘子藏在身后。“苏窨是不是和你说了,你原本是天界的战神凤栖?”
洛白眼在盘子上从未移开,重重点头:“嗯。”想了想,又道:“可我什么都记不起来。”
沉筱之笑道:“那是自然,其实你本就不是什么凤栖,你是个大魔头,杀人不眨眼的那种。”
洛白楞了楞:“像小蛮那种妖孽?”
沉筱之哪里知道谁是小蛮,只以为是什么妖物,叹息着说:“是了。你从前本事了得,害了不少无辜性命,引得天上许多仙君出手才制住你。本是不能救了,可你与凤梧是至交好友,他不忍见你魂飞魄散,所以瞒着上界留了你的原身,你是不是不怕疼?”
狐狸精信口胡说。
死孩子尽数记下,忙回道:“嗯,摔了绊了都不疼。”
狐狸精伸手握住死孩子:“我说的没错吧!苏窨小乖见你重生,不想你再受前世束缚所以才编了那么一段谎话,为的就是让你好过些。可是……”顿了顿,眼里已略带泪光,“我总觉这样瞒着你对你其实不好,迟早有一日,你要记起来的,到时,不是让你更加难受么。”
洛白喃喃自语:“原来……我从前这样不堪。”
沉筱之及时将盘里的瓜果递给洛白,再道:“你从前最爱吃这个,我都记着,偷偷给你带来了。”
洛白接了果子,并不立刻送到嘴里,呆了稍许,轻轻咬了一口,香甜多汁,自己从前爱吃这个啊。
“砰”的一声,小屋的门被人推开,沉筱之抬眼一看,苏窨气得面色微白。他指着沉筱之,从齿缝里喃喃迸出句话:“沉筱之你做什么?”
一旁,洛白已经昏了过去。
沉筱之努努嘴,手一挥,瓜果连着盘子一齐消失,看着盛怒的苏窨,淡然道:“我能做什么?总之不会害了她。”又扶起洛白交到他怀里,“说来我这是帮你,反正她心心念念的只有她师傅墨夷,我若抹了她这四年的记忆,你说她会如何?”
苏窨一把握住沉筱之命脉,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再敢动她,休怪我不讲情面。”
沉筱之任由他如此,眼神幽深:“从此,她再不记得皇子墨或是百里墨夷,心里眼里只会有你。说来,我可是帮了你一个大忙。凤栖不知你心思,我还不懂么?”
闻言,苏窨蓦地松开,这个法子他也曾想过,终究只是一闪而过。他喜欢凤栖,却并不想以此伤害凤栖。如今沉筱之的做法,他虽不赞同,心里却隐隐有一丝雀跃。思忖片刻,冷冷道:“若她有什么不适,我必要你十倍偿还!”
说罢,抱着洛白往向晚阁去。
“明明动了心,却装得丝毫不在意。”沉筱之冲苏窨背影做了个鬼脸,“什么都装在心里,凤栖能知道才有鬼!”
又是一日将过,日光映进重绿纱窗,幽幽地在粉墙上爬格。
凤栖归来
洛白睡醒后,两只无神的凤目缓缓睁开。苏窨长舒一口气,确定人无大碍后,轻声问了句:“哪儿不舒服么?”
洛白东瞟西瞟,末了,目光落在苏窨面上,声音飘渺而虚无,哑着嗓子道:“这……是哪儿?”
苏窨猛得一惊,扯出苦笑:“是在我的向晚阁。”
洛白偏了头凤目在房内逡巡一阵,蓦地盯着他,那种眼神便如同野兽锁定了目标。“你是谁?”顿了顿,自己坐起身,看了看锦被衣装,再道,“向晚阁又是哪儿?”
虽是知晓她醒来必会如此,苏窨仍觉着心中莫名难受,自己便惟有这样才能守住她么?心中波涛汹涌,面上却温和可亲,见洛白似要下床,主动递了鞋袜,细声安抚:“我是苏窨,你的……”原想说你的相公,瞧着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眼,却如此也说不出口,话到嘴边却变成,“——你的挚友。”
起身转了一圈,闻言洛白点了点头,又附到窗棂边朝外看,一株参天大木拔地而起,枝叶繁茂,高不见顶。回过头脸上满是雀跃,指着树,咧嘴一笑:“好大的树啊。”
笑容纯真可人,毫无杂质。苏窨顿觉心情舒畅不少,也踱至窗边,目光顺着大树一直向上,抑制不住地扬起嘴角:“这是棵梧桐树,是我的本体。都道凤栖梧桐,你这只火凤原本就该栖息在我身上。”
洛白似是懂了,又似是未懂,挑眉一笑,她本就生得不差,这一笑更是如珠玉流转,明朗动人,看得苏窨有些出神。
“原来你是妖啊,那我呢?我是什么?”
这话便如当头棒喝,直敲进苏窨心底。洛白昏睡时,他纠葛许久,自顾自想了一番说辞,前因后果在心中演练了多少遍,只需睁着眼说一番,说不定那人……那人就属于自己了。可眼下瞧着这人清澈如溪泉,万万开不了口。思量许久,悠然长叹:“你啊,你是一直凤凰,翱于九天,盘桓不肯栖的凤凰。”
听者双眼几能发光,一副万分崇敬的模样,急急追问:“还有呢,还有呢?我是不是很厉害。”瞬间又失神,低声道,“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脑里全是空白,你,是我睁眼见着的第一个人,不对,是第一只妖。”
苏窨终究不是百里墨夷,后者为了一己私心,能杜撰出一个全新的洛白,宠她爱她怜她,却唯独不告诉她。苏窨和凤栖相识十万年,深知凤栖所图的不过是活个明白,不管是情爱也好,入诛仙阵也好,只为如此。那他,又怎么能不说呢?
“你如今只是暂时不记得了,我慢慢说与你听,终有一日都能想起来。”苏窨轻轻抚着洛白后脑,“第一件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