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海伦是乡下的野花，那我就只能当野花的绿叶片了。
罗斯特夫人冷笑了一声，毒蛇般的目光紧紧盯着我，仔细的研究着我脸上每一分表情，过了许久她才扯扯嘴角，慢吞吞的挥挥手。
“夫人您千万别相信她的话。”查理激动的捏着黑皮鞭子，倒刺刺进他的手掌也不在意，“她今天是来探望——”
“少废话查理。”罗斯特夫人说，“难道你以为我是笨蛋？我这么做有自己的理由，别插嘴。”
接着我被强迫性赶出了庄园，海伦依旧蜷缩在牢笼的一角，被查理粗鲁拉出去时我掐了掐海伦的手指，暗示她我总会回去。
外面漆黑一片，只有微弱的黄色火光照亮黑黝黝的森林。查理在我背后用力推搡了一把，因为久跪不动的膝盖霎时一软，倒在臭烘烘的草丛里。“今天算你走运！”他在身后阴测测的说了一句，抬脚就要离开。
潮湿的泥土沾到脸上，有股特有的腥气。我吐掉嘴里的草屑，抬手拉住他。“给我灯！”
“你敢命令我！”他气得跳脚，“难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算什么东西！”
“你要是不给我，我让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阳。”我站起来，顾不得酸痛的大腿，劈手握住雕花灯罩的手柄。他咬着牙阴测测的盯着我，我也报以狠狠的瞪视，查理欲踹我的脚抖动了几下，但明显因为顾忌罗斯特夫人而没有行动，可这样的僵持不是长久之计。
“比起暴力，”我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从袋子里抠出最后一英镑，轻轻巧巧的放在他提着灯罩的手背上。“也许你比较喜欢这个。”
二十分钟后我被查理“送出”庄园，浅蓝色的裙摆上泥泞一片，清晨洛顿刚下过雨，草地太软一踩人就下陷。 空气中也是湿漉漉充满了青草的香味，但黑夜太过暗沉，四周无光。我费力的提着灯，晕黄色的光芒像朦胧的萤火虫，大路就在一旁，但我的赶车人连同马车都不见了。
也许他去搬救兵了，我在心里安慰自己，可没有马车自己怎么走？步行去桑菲尔德得一天一夜，到那时候海伦早就丧命了。
“看来只有走到大路上等待路过的好心人了。”我提着灯踏上大路，淅淅沥沥的黑泥浆从衣服上流下，胳肢窝里的汗津津往下直淌，身体上黏腻得仿佛有一千条蚯蚓在爬。
“有人吗？”我一边往前走一边喊。“有人能听见吗？”
黑风掠过森林，一片寂静。惨白的月亮跳上树梢，昆虫拍打翅膀的簌簌声是唯一的回应，我的喊声没两下就被广阔深沉的树林吸收殆尽。
“这里有人需要——”一声细弱的铃铛声。
我立刻闭上嘴，提着灯罩迅速转身。那微弱清脆的铃铛声便越来越近。
有人！我喜上眉梢。海伦有救了，大家都有救了！
“叮铃”
那细细的声音响了一声又不见踪影。我屏住呼吸着急大喊：“请帮帮忙，这里有人需要帮助。”
过了好一会，就在我撩起裙摆跑到发声的地点时，一个黑呼呼的大脑袋猛的冒了出来，热气扑哧扑哧喷在我脸上，吓了一大跳。
“什么东西！”我退后几步赶忙举起灯罩。
“叮铃”那个大家伙脖子上的铃铛震了下，灯光一照驱散挡住面容的黑暗，是一头戴着眼罩的大白马！拖着马车被卡在树林中央的波特家的马！是他们家的马车！
真是天不亡我。我赶忙把灯提高，一手去牵它的笼头。有了罗切斯特先生黑马的经验，再加上海伦生命的分量，我现在一点也不怕这个大家伙。可等我把它牵出森林，马车咕噜噜的木轮子压在石灰马路上时，我才发现不对劲。
“你的主人呢？”我问，昏黄的灯光晃着我的眼。
白马不会说话，但它焦躁的原地踏步，伸出潮湿柔软的舌头喷着热气。
“他逃了还是——”话语瞬时顿住，幽幽的灯光照在它背后的马车车门口，在白亮亮的月光下，一具身体像烂泥一般瘫软在车门口的垫子上。小巧的车门被压垮了一大扇，浓重的黑色阴影打在那人粗糙的衣料上，反射出更深的潮湿印记。
“天哪……”我的腿抖了抖，要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我的马车夫，前半天还在恭敬问话的马车夫已经……摸到他垂落到地面的手腕，那里的肌肉紧缩冰冷僵硬，已经死去多时了。
他看上去二十多岁，正直年轻有力，可胸前那个深深的子弹孔却过早夺取了他的生命。一手紧抓着伤处的衣服，一手死钳着赶马的鞭子，嘴巴大张，仿佛到死前一刻还在吆喝催促马匹快跑。淅淅沥沥的暗红血迹凝固在车板上。
都怪我，要不是我不够小心，他也不会丧命了。我越想越难过，心头的苦涩和负罪感仿佛潮涌，我把灯罩系在马背上，用力把马车夫推入车厢。
狠心的查理，狠心的罗斯特庄园。你们肆意残杀无辜总有一天会得到应有的报应。可现实却容不得我多想，马车夫已经死了，海伦不能再被牺牲！
“快动！”我从车夫僵硬的手指中拔出鞭子，那冰冷的温度让我心中一颤，紧接着害怕像魔鬼一样缠绕在心脏上。
白马像能听懂似的撒开四蹄，我牢牢握着缰绳，想象着后面的死尸是最平常的画作，想象着海伦正坐在桑菲尔德的花园里泡着粉色的玫瑰花茶，想象着蒙特的枣红马在黎明的山头处等着我。
“去桑菲尔德！”我大叫道，用力甩了下鞭子。
☆、第四十七章 营救
我成功进入罗切斯特先生管辖的地界，也成功的把马车赶到了田地里。
白马半个身体都陷在了黑黝黝的淤泥无助嘶鸣，天色微凉，青色的云彩从头顶飘过却不驻足停留。“噢该死的。”我拽住缰绳使劲拉它，可它陷得太深根本走不出来。拉了半天粗糙的绳子割在手上钻心得疼，但我却急的快哭了。海伦还在水深火热中挣扎，我已违背自己的本意逃了出来，现在一切的委曲求全却败在不会驾车的愚蠢上，如果海伦因此丧命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有人吗！”混合着马匹躁动不安的嘶鸣，我大声叫嚷。如果这时候有人上前拉我一把，就算让我回到盖兹黑德再住十年也愿意。
白马呼哧哧喷着热气，春日的清晨还有些凉，马车后的死人还孤零零的斜倚在车框上，黑洞洞的眼珠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的脊背，让我的心头窜起一阵寒意。
宽广的农田一望无际，浅绿的麦穗在微风中摇曳，星星点点的黄色装点着山头，但就是无人应答，静的只有我激烈的心跳和鸟儿欢快的歌唱。“有人吗！”我绝望的拽着缰绳，把希望寄托给万能的上帝。
一阵疯狂的狗吠响起，一条黑白相间的狗凑到我脚背，呼哧呼哧的扒拉着我的靴子。
“派……派洛特？”我吃惊道。
“简……爱……？”一个迟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伴随一声响亮的响鼻声。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实在是……太好运了！我紧紧拽着缰绳回过头，毫不意外的看到骑在黑马上的罗切斯特先生，他黑亮的眼睛和记忆里一样闪闪发光，那是希望，是海伦可以获救的希望！
“罗……罗切斯特先生！”我都语无伦次了，狂喜和风雨一样冲刷着心头。
“需要帮助吗？”他翻身下马，走到我身边。
真是幸运。如果马车在罗切斯特庄园管辖范围外冲进泥地，那可就碰不上这位大救星了。我连忙拉开马车黑色的雕花门，露出赶车人僵硬青白的脸。罗切斯特先生大吃一惊，接着怒火烧上他的眉毛。
“对不起爱小姐，请告诉我事情的前因后果。”
我赶忙省略诸多细节把起因经过粗粗说了遍。
“那简直不可理喻！”他气愤的说。
“总之海伦还在罗斯特庄园，我们可以边走边说！”我急急道。罗切斯特先生让身后跟随的约翰拉着马车前往伍德庄园。
“波特小姐必须通知，我们两个庄园都要好好质问质问亲爱的罗斯特夫人的意思。”他平复着起伏的胸膛，半晌才冷静下来拧起眉毛，做出最合理的判断。
“我和你一起去吧。”我着急的抓紧他的衣服，“多一个人多一双手帮忙。”
“请放心吧。”他坐在黑色的骏马上微微低下头，黑眼睛闪闪发光，盛装着满满的严肃认真，“你不能跟着去，请和约翰到伍德庄园等着。一个绅士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女士冒险。”
“罗切斯特先生你要一个人去？这太危险了，他们会杀了你。为什么不叫上巡警！”何况他一人之力能救出海伦吗？海伦，我的海伦。
“我只是先打头，波特会断后，那群巡警废物太慢了，当务之急是救出你那位小姐。”罗切斯特先生回答。赶车人约翰在一旁示意我上马车，他已经把马车的绳索套上他自己的灰马。
“请千万注意安全。您有枪吗？”这是我第一次对这位主人使用敬语。
罗切斯特先生微微一笑，没有再接话，双腿一夹马腹低沉的喝了一声，黑色的高头大马立马像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请上车吧爱小姐。”约翰在身边低低道，我的目光直直瞪视着马屁股后缓缓升起的灰色尘土，指甲抠了抠手掌上的细肉。
我们匆匆登上马车一路直冲伍德庄园。远远到了庄园的领地，洁净的落地窗里还能看到蓝色的瓷器和彩带。花匠埋头在庄园前装饰花花绿绿的草地。
临到庄园我却记起波特小姐和费尔法克斯太太对我的警告：“简，请千万不要冲动，记住你的身份。”一股退缩之心油然而生。如果我此刻冒冒失失出现在伍德夫妇面前，他们会怎么看我？一个裙摆上沾满泥巴的乡下姑娘，穷鬼，下等人，竟然敢妄图染指他们尊贵的伍德家继承人。我本来打算等追随波特小姐赚了些嫁妆，再好好和蒙特想个办法，而不是像现在一样突兀的出现在伍德家众人面前。
可是海伦……海伦的性命难道没有伍德家人来的重要？我马上为自己刚才一闪而逝的想法感到羞愧和内疚。海伦对我那么好，是我从小最亲密的伙伴，但刚才我却径自想着蒙特和自己的未来，丝毫没考虑到海伦的死活。
“你能先去找巡警先生么？”我摇下手铃，在约翰回头时这么和他说。他点头应承，麻利的把我在伍德庄园的门房处扔下就撒开银亮的鞭子。
伍德庄园的门房比罗斯特和彭斯府的都友善很多，他让我现在宽敞的小屋子里守候，并递上热烘烘的茶水也塞上了个青铜的手炉。刚刚经历过罗斯特夫人的阴影，我没敢喝陌生人的茶水，也不敢让任何人站在我的身后，于是感激的谢绝了他的款待坐在门房里。
没过一刻钟这位叫杰姆的看门人就急匆匆的从草地上跑了回来。
我赶忙站起来：“见到波特小姐了和艾格蒙特先生了？”
“是的小姐。”他大声的回答，顺手把头顶上枯黄的树叶取了下来，“请到偏厅去。”
花匠们都直起身看着我们，等到了偏厅，波特小姐熟悉的胖胖身影早在茶几边等我了。
“噢简！”她见到我就挥着扇子走了过来，双手环住腰侧给了我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波特小姐，我必须得寻求你的帮助。”我急急道。
波特小姐皱起眉，满脸都是无奈和不赞同。“或许是我没说清楚小简。”她压低声音，“你没有收到邀请函，是不是？”
“不，不是因为这个……”
“好吧好吧亲爱的。”她眨眨眼，食指抵住我的嘴唇止住我的话头，“幸好我早就料到你这只冲动的小鹿会不甘心遗忘而追出来，所以我特地多带了一件礼服……”她收回手，抬首望了望楼上，“或许我们该……”
“不是的，是你的赶车人被人杀害了！”我挣脱出她的钳制，声音里隐隐带着后怕和强烈的担心。
“什么！”她的微笑瞬间被定格在脸上，“乔治他……他被杀了？”
原来那位赶车人名字叫乔治。
“是的是的。”我拉住她往外走，蒙特金灿灿的头发从身后的房间探了出来。索性这个时候还早，伍德夫妇都没有起床。
“简？”他看到我的时候脸部一顿，接着双目绽放出不敢置信的光芒。
“你……你是来看我的，亲爱的？”他结结巴巴的一边说一边冲到我身边，想捉住我的手藏进怀里。
我真想扑进他怀里好好哭一次，但现实警告我不能。
“先别管这个了！”我提高嗓音，努力绷紧肌肉维持脸上的镇静，“咱们得先去救海伦，从罗斯特夫人——就是那个杀死乔治的侩子手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最近好多事对不起大家
☆、第四十八章 尼克
我努力控制脸上的肌肉，不让自己因为担心和绝望哭出声。蒙特听完我又急又快的叙述后紧紧皱起了眉，波特小姐立马明白了他的顾虑。
“这场舞会是为你举办的，如果你走了……”
“不。”蒙特抿起唇，愤怒的火焰舔舐着蓝色的眼眸，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那分明在说“海伦比任何舞会都要重要。”知道了这一点我的心也宽下来，蒙特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我们快速吩咐好看门人准备一辆朴素的马车，为了这辆马车波特小姐还和蒙特争执了几句。
“这是罗斯特庄园和波特庄园的事。”她指着马车上雕刻的伍德家徽，并不赞成把岌岌可危的伍德家扯进家族乱斗的浑水里。
蒙特的嘴角迅速掠过一抹犹豫和郁气，那是不能为朋友正大光明伸冤的难过。但显然伍德夫妇的处境和家族的重担让他心生难堪。蒙特回头担忧的望了望立在晨曦中的白色建筑，半晌才轻而坚定的摇摇头，替她们把马车关上。
波特小姐从窗口探出头，青色的羽毛帽被她毫不犹豫的摘下，“那你想清楚后果了，艾格蒙特？”
“需要想什么小姐？”他站在地上抬头微笑道，嘴角露出完美无缺的笑容，“或者你不需要马车，自己骑着马过去？”在看到波特小姐挪动唇角，他马上为自己扣上黑色的帽子，扶了扶镶着金边的帽檐，一矮身跳上马车的前端。
马车飞快的碾过泥泞的土地向罗斯特庄园赶去。波特小姐叹了口气，慢悠悠的把窗户拉下，回头盖住我的手：“简，那个海伦有那么重要？”
我看着蒙特无论如何都挺得直直的背影，想起海伦在黑夜里向我微笑的蓝眼睛。海伦是我上辈子唯一的朋友，也是这辈子最重要的知己。如果没有她，我就不会重生；如果没有她，我就不会变成现在的简爱。小时候的我们只不过互相陪伴了短短半年，她离去的时候我就已痛不欲生，而现在我们扶持着走过这么多年，我无法想象眼睁睁见她再次离开人世会是何种感情。
“或许我该提醒你离那个叫海伦的女孩远一些。”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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