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戮与花蚕分作两边,从墙角床头摸起,花蚕半靠在床上,手指在床沿一寸寸摩梭,终于听到“喀”地一声,床板顿时翻了个个儿。花蚕身子轻,一下子身子就向下载去。
花戮手快,一晃身出现在床板边,伸手把他拉住,揽住他腰抱他出来。
刹那间,一股强烈的血腥弥漫。
51尸蛊
血腥味窜出的刹那,慧悟立即退避三舍,口里也喃喃念起经来,细听时,正是那去污除垢的净世咒。
从床板内传出来的秽气,对他这般修行的僧人而言,真可谓是最为可怖的毒素,只稍一触碰,就会污了金身、坏了道行。
“大师?”花蚕被花戮拎出来立稳了,就看到慧悟动作,开口问道。
“施主请便,贫僧在此等候。”慧悟神色肃穆。
花蚕脑中一转,会过意来,于是笑了笑说:“既然如此,劳烦大师看顾地上那两位,可莫要让人逃掉了。”
“施主请放心,贫僧理会得。”慧悟颔首,静静地站到墙边。
花蚕微笑示意,随后便朝花戮伸手,花戮单臂一展揽住他,一拧身,就从床板掀开那处跳了进去。
普一落下便是一片漆黑,以花戮习武人之目力,下头景致自然是纤毫毕现,却见那床板下有一长长斜道,刚跳下来时,花戮足底借力于其上,只觉着触处软绵粘腻,更有股强烈的腥臭之气,直让人作呕。
“……好深的血垢。”花蚕也嗅到这气味,不禁有些皱眉。
也不知流了多少血,才能沉积若此。
花戮加快速度,低头矮身,几个起落,走完了这斜道。
斜道尽头,一片豁然开朗,竟是个极宽大的地下石室。
而就在这时,血腥腐臭味道更加浓烈。
花蚕从怀里摸出火折子点上,花戮一甩手将其插在石壁缝隙之中,顿时晕出一片红光,室内所有尽皆入眼。
……遍地的尸体,堆积成山。
火光跳跃中,恍若鬼蜮。
“果然是藏尸的地方么。”花蚕左右看了两眼,伸出手指在地面摸了摸,弄了点血壳子嗅嗅,“最早的这些,约莫三天前罢。”
最新鲜的一批尸体也已经硬邦邦,衣服虽然还算完好,可尸斑却已然扩散全身,整个尸体都呈现紫黑色,十分恐怖,靠里面的尸体已经腐烂,不论是皮肉还是衣衫,都是破破烂烂,甚至有些地方还能见着白森森的骨头。
尸体堆积的姿态有些挤囔囔的感觉,尤其是里面尸体,很多都被扭曲成奇怪的形状,最外面的地上有被器具挤压的痕迹,血迹中也有整齐的纹路。
花蚕目光瞟向墙边,那里有好几个厚实且长的木具——上面是木头,下面是带锯齿的宽板,板子的边缘有黑色的血痂,中间些的地方也有一些黑色的斑斑点点,看起来是用过很久的。
地面这些尸体之所以那般堆积着,想必就是因着每当挡着地方了,便会被人用这木具推到里面去罢。
这样说来,这些个尸体并不是只从斜道上丢下来就算,还是有人定期下来处理的。
花蚕仔细看过,尸体上的衣衫显示,这些人并不是多么高贵的身份,那些常见的行脚短衫打底袍子之类,该都是三流江湖人的习惯打扮,而有好些穿的都是同个式样,那么说……应该是好几个帮派的子弟?
略皱眉想了一会,花蚕把剩余的火折子也拿出来点了,递给花戮:“哥哥,把这里再弄亮一些。”
花戮接过,顺次将其打在东西北三个方位墙面上,石室就更加敞亮了。
花蚕看清尸体的表情,居然与之前所见两个帮派汉子一样,都是一派的茫然。
“有点不对劲。”花蚕抬头看向花戮,“你说这些人,是不是与那店小二以铃声所控的汉子们很像?”
“一样的做法。”花戮的眼力好,当然是早已看清了的。
“我不太明白,之前见那人做法,该是想让外人以为两个帮派的汉子们是互殴而亡,然而被控之人神情都这般明显,稍有经验的武林人,都会觉得蹊跷,这岂不是多此一举么。”花蚕似是自语般说着,并没有等待花戮回答,“不过既然此处尸体如此之多,倒不如便宜了我。”
话说完,他手腕翻动,指尖就出现几个灰褐色的颗粒,簌簌而落,落在尸体上,霎时孵化,变成些指甲长的幼虫,一拱一拱,全钻入尸体皮肉里去。
这些灰褐色颗粒便是尸虫卵了,遇风则破壳而出,遇尸则入而嗜之。
尸虫进食的速度极快,先是一片“沙沙”声响起,便有许多尸体被开了好些大口子,而尸虫也像是吃下了什么补品一样,一瞬间长了有食指长,两根大牙凸出口唇,仿佛能开金裂石,嚼起尸体来“咔咔”作响。
听得这些,花蚕知道第一步已成,就没有施与太多注意,自己则走到边上,顺着墙面仔细查探。
果不其然,就看到了个赤红色的火焰标记,盘旋两转后直冲而上,愣是形成个“炎”字。
……这莫不是炎魔教的记号?
花蚕心中一动,从袖子里摸出个小瓷瓶,盗了些粉末出来,洒在那火焰标记上,随后又扯出一块白布,小心翼翼地将之拓下。
“哥哥,下面该你了。”花蚕回眸,粲然一笑。
花戮点头,长剑一振,削下那块墙皮来,以手接住递给花蚕,花蚕自然是把那也收了起来。
如此有拓本也有真本,到时去了卞阳,交予那些世家公子去验看,总是能推出些什么来的。
尸虫们威力极强,这才过了一刻工夫,就将大部分尸体全都吃得干净,连骨头渣子都没放过,花蚕也因而有了更大的空隙走人,便仔仔细细连墙缝都摸了个遍,终是再没找到其它东西,这才转头,重新看向他的宝贝虫子们。
那堆积如山的尸体,终于开始被吃得干干净净,剩下的只有一堆尺多长的虫子,你爬在我身上我盘在你身上,互相缠绕在一起。
花蚕见状,轻轻地笑了,他两指交错,打了个响,于是尸虫们动了。
它们就像是遇见了敌人,变得愈加疯狂,拼命地撕扯啮咬,恶狠狠地吞噬对方,然后又让自己壮大一圈……
渐渐地,活下来的越来越少,只剩下红彤彤的三条,而这三条彼此纠缠,越缠越紧,几乎分不出你我。它们周身倏然就出现了许多细白的丝,一层层加厚,终于形成个鸡蛋大小的雪白茧子。
“成了。”花蚕勾唇,刚上前一步。
忽然耳中一痛,有一道清润男声突兀响起,直在耳边回荡。
“两位施主无恙否?”
正是在外久等的慧悟,大抵是见两人迟迟不回,心中有些担忧,故而运足内力,发功遥遥问之。
此功名为“一线天,”是地道的佛门功夫,习得了禅功的和尚束音成线,十里之内直逼人耳,清晰无比。
因而慧悟虽说没有跟着下来,却能将声音传到。
花蚕看一眼花戮,花戮沉心定气,也以“传音入密”之法将回音送去,跟着再没有声音下来,想必是听见了。
慧悟那边有了交代,花蚕动作加快,他把指尖探入口中一咬,就有一缕鲜艳血液溢出,正滴在雪白的茧子上,瞬即没入。
同一刻,茧子突然产生剧烈的震动,左右一阵激烈摇晃,“啪”一下现出个黑色的裂缝,之后两边分开,跌落地上。
茧子里孕着的,是一只黑色巨虫,足有四只大螯、十多条长足,出茧后抱住两个茧壳,“喀喀喀”大口啃食,不多会吃下肚子,然后张大嘴,瘫在那里一动不动。
花蚕手指一弹,一颗血珠没入巨虫口中,巨虫一阵痉挛,肚子裂开,钻出三只灰色小虫,只有米粒大小,围着巨虫绕几圈吃干净,就蹦跶着朝花蚕扑来。
花蚕伸出食指微微勾了一勾,那三只小虫便像是听了命令,无比乖顺地停在他指尖了。
“此为尸蛊。”花蚕抬眼对上花戮的,嘴角带笑,“能进入人脑,将人变作傀儡而起坐行止与常人无异。”
花戮点头:“我们上去。”
“好。”花蚕收起尸蛊,直接攀上花戮脊背,花戮足尖一点,飞身而上。
慧悟在上等候已久,待两人现出身形自是上下打量,未觉不妥,就移开目光:“两位施主,板下是为何物,能发出如此庞大血气?”
“大师该也想到了,那床板之下,正是这店中人处置尸体的地方,尽是腐尸,并无其他。”花蚕语中似带悲悯。
“阿弥陀佛。”慧悟眼中露出一丝不忍,“两位施主该当如何?”
“先莫说这些,此处之事着实诡异,不好与寻常人知道,在下只得做一番掩饰。”花蚕也双手合十,“大师若是心怀怜悯,不妨念上一顿超度的经文,也好送他们上路。”
话说完,花蚕回房取出个长颈的瓶子,而后径自到了楼下。
花戮慧悟两人跟着,看他施为。
花蚕站到汉子们的尸体前面,打开瓶塞,每一个倾倒些淡黄的液体出来,那些个尸体一触到这液体,立时“嗞嗞”而响,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不一会,就化作一滩黄水。
“化尸水。”花蚕淡声解释,“大师,你可以念经了。”
慧悟眉头微皱,随即神色清明,低头诵经,语声肃穆,连绵不绝。
花蚕做完这些,又朝后面走去,回来时带着一些烟尘之气笑道:“后面厨房被我点着了,我们还是尽快出去,以免惹火烧身。”
慧悟刚念完一遍经文,闻得此言猛然抬头,花蚕见状又笑:“大师勿怪,这地方实在邪气,还是毁了的好。”
也不知花蚕用的什么引火,火势很猛,才说话时就已经能见火舌喷吐而出,三人不及多说,花戮慧悟一人提起一个厨子厨娘的,很快就跑出门去。
刚到外面,就听见一声轰然巨响,那客栈自上而下坍塌下来,烈焰熊熊。
回头看一眼那滔天大火,三人从马厩牵出一匹黄马,把昏迷的厨子厨娘绑在马上,便跑马而去了。
带着两个累赘,三人一路快马加鞭,披星逐月地赶到了卞阳城外。
门口照旧是有守卫巡逻,花蚕没有下马,却立刻奉上大块的银锭子。
这城里人都知道武林大会将要开始,这个月以来更是武林人人来人往,所谓城门的警戒,原本也不是那样严格,如今见花戮这样打扮、花蚕又这般识相,自然是痛快放行。
卞阳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城,并非如浮阳那般南北交通,也并不临近大河,却因为有好些个大小帮派、以及历史恒远的武林世家驻扎于此,而成为武林圣地,十分出名。
自然,在这里做起生意来,也是极好的。
几个人进了城门,花蚕找了个摊贩问路。顾家财大势大,在这里的别苑人尽皆知,不费什么功夫,就问得了那个地方。
顺路走过去,很快到了顾家别苑大门口,那朱门下两侧各有一只巨大石狮摇头摆尾,活灵活现,好不神气!
许是因着这段时日拜访的人多了,才叩了门两下,里面就传来人小步跑来的声音:“来了哎!”跟着就是“吱呀”门响,门被打开一道缝。
有个年岁颇大管家模样的老者偷眼往外看,一见到花蚕模样,又把目光落到他后面花戮身上,脸上顿时出现了一些惊讶之色。
下一刻,就将门拉得大开。
“原来是两位贵客,家主早有交代,快快请进快快请进!”老者躬身作揖,连连矮身,把几个人请了进去。他也是个有眼力界的,虽说看到扭扭捏捏、身上还绑着绳子的厨子厨娘,却像是什么也没见着一样,目不斜视。
穿过一条长长过道,再走过两个院子,就到了个小桥流水的敞亮天地。
从石桥上下来,就是一个更大的院落,里面一座颇高的楼阁,想来就是顾无相的住处。
“几位请随我来。”老者走到这里,整一下衣襟,把几人领上二楼,经过几个房间后,恭恭敬敬地退后,“这就是家主书房,家主曾说过,若是见着两位,只管引来这里,再让老奴去通报。”
“那便麻烦老人家了。”花蚕温和一笑,推门走了进去。
且不说顾无相对花氏兄弟二人早有描绘,便是老者自己也看出来,在众人之中,只有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少年,才是发话之人,于是不敢多说,再行一礼,很快退下。
顾无相的书房里,并没有太多书,架子上除了常见的四书五经,其余几本封皮都是崭新,看来都是新近买来。转念一想,该是为新归来的顾澄晚所用。
书案有,案上有笔墨纸砚,但看起来也不像有人常用的样子。
花蚕花戮几个人各自落座,有丫鬟送进来香茶,他们就慢慢啜饮,静心等待。厨子厨娘缩在角落里,都被封了穴道,真是大气也不敢出。
约莫一炷香过去,外面传来人声。
“花少侠,花小公子,两位别来可好?”顾无相朗声大笑,“可让我们好等!”
花蚕忙起身行礼:“顾家主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顾无相摆手,随后突然严肃了面色,目光诚恳,“听闻两位去寺里为母求福,不知……”
“一切顺利。”花蚕温声谢道,“有劳顾家主挂怀了。”
顾无相点点头,回神看到站在旁边的白衣僧人,便开口问道:“这位大师是……”
“是为娘亲做法事之清元寺住持玄远大师高徒慧悟大师,因着要下山历练,便随我兄弟来此。”花蚕唇边勾起个温软的弧度,“慧悟大师立志斩妖除魔,是佛心端正的高僧,佛法高强,十分了不起。”
顾无相闻言,眼中一亮,姿态却仍是沉稳,他转过身,面朝慧悟双手合十行一礼:“慧悟大师,在下顾无相,代表罗城顾家,欢迎大师到卞阳做客。”
“贫僧慧悟,见过顾家主。”慧悟低宣佛号,自然也还了一礼。
众人寒暄完毕,花蚕才开口说道:“顾家主,在下兄弟二人之所以这般快马赶来,便是有事要同几位商量,请看。”他抬起手指,指向角落瑟缩的夫妇两人,“这两人原是在下投宿客栈帮厨之人,却在夜深之际要害慧悟大师性命,幸而大师佛法高深,方能生擒。而在下兄弟二人亦在同时遭伏,才发现,原来竟是有阴谋的……在下见识浅薄,竟不知贼人所谋为何,这才日夜兼程,力求尽早来到卞阳,好向几位请教。”
“花小公子不必客气,你与花少侠这般急切赶来,可是找到了什么线索?”顾无相沉吟一下,道,“不知可否拿出让顾某一观?”
“自然是要的。”花蚕点头,把花戮背上包裹卸下,从里面拿出一块白布,双手递了过去,“顾家主且看,此乃在下自墙上所拓标记,顾家主可识得?”
顾无相也双手接过,才一看,就变了脸色:“炎魔教的标记!”
“果然如此么,在下也正有怀疑。”花蚕神色一肃,又把另一个布包拿出,“此乃在下兄长自墙上所削,是那拓本的原本。”跟着再拎出个沉甸甸、似隐隐有些湿意溢出的包袱皮,“还有那店中害人之主使的人头,也正好给顾家主认一认。”
顾无相一件件仔细观之,终是深吸一口气道:“小公子,说不得你是发现大事件了。”一说完,他捏捏拳头平静下来,从案上拿出张白纸速速写了几笔卷起,又在窗下提起一个鸽笼,捉出鸽子,把信笺塞入它足上竹筒中封好,放它飞去。
“此事非同小可,顾某这就给沐晴阿辞送信,待他们回来,再来详谈。”
引魂使者
鸽子扑腾翅膀,一下子就从窗子口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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