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吉的种种装腔作势在林飞看来十分可笑。但他却又不得不摆出一副虔诚的模样回应道,“上师明鉴,在下不是已为上师在城西建起精舍?”
“城西的风水不行。而且那精舍太小了,本座需要一座神殿,方能便与接见前来求学、求医的信众。”于吉连连摇头。
前来求学的信众?是说那些蛮子吗?够了,适可而止吧。就算是符水也不是百试百灵的灵丹妙药。总会有救治不成功的时候,到时候要怎么向这些蛮子做解释?像在中原时那样说救不了是不信道的缘故?但愿这些蛮子能听你解释。林飞一面腹诽着于吉,一面则两手一摊苦笑着回应说,“上师,正如汝所见,百姓才刚刚登岸,他们需要安置,需要歇息。而且辽东的夏季很短,冬季很长,在寒冬来临之前,锦西城需要屯储足够的粮食过冬。恐怕一时半会儿城内难以抽出足够的人手建神殿。”
“东莱会运来足够的粮草让城内百姓过冬。这点林郎君不必费心。”于吉嗤之以鼻道。
“上师明鉴,蔡使君确实答应过会提供粮草给锦西城,但上师也别忘了,海路十分凶险。这次移民船队,就有一艘船在海上迷了路,从此再无踪影。”林飞不甘示弱地警告道。
耳听林飞提起了汹涌的大海,于吉的脸色不由微微发生了些许变化。看来上一次的海上之旅给这位上师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但于吉还是固执地说道,“那就在冬天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冬天?这里的冬天能直接把人的耳朵冻掉。当然那些新附的蛮子或许会乐意为“活神仙”,用一个冬天造一座神殿。林飞抱着嘲讽的心态向于吉欣然俯身道,“愿意为您效劳。”
于吉见林飞不再推三阻四,原本板着的脸立即就缓和了下来。他甚至还带着友善的口吻向林飞询问说,“那就有劳林郎君了。不过城内的储粮也需林郎君多多费心。”
果然,就算是“活神仙”也没办法凭空变出粮食来。林飞暗自冷笑了一下之后,自信地回应说,“上师放心。林某已着人出海捕鱼,用盐腌制鱼肉。相信这个冬天锦西城不会过得太过糟糕。”
林飞说到这里,不得不在心中感谢蔡吉向他提供了晒盐之法,这让他省去了许多人手。小白狼河口是个天然的盐场,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经营,他能让锦西成为一座远近闻名的盐都。到时候无论是白山黑水间的东夷,还是来自大漠草原的匈奴人都会从这里购买食盐,用他们的牛羊,用他们的马匹,乃至他们自己。此外他还可以通过海路运来茶叶。对于吃肉奶的蛮子来说,没有比茶叶更神奇的饮料。他们一定会为其出大价钱。一瞬间林飞爱上了这种感觉。远离中原的阴谋,远离古老的誓言,只是一心一意地经营一座属于他的城。
然而,于吉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打破了林飞的美好想象。只见这白胡子老头抚摸着长须仰声大笑道,“多亏了林郎君,本座的锦西才能安枕无忧。”
什么你的锦西?你什么都没做,凭什么坐享其成。林飞在心中止不住地怒吼着。但从周围百姓以及蛮子向于吉表现出的恭敬态度中,林飞知道就算于吉什么都没做,他依旧是大多数人眼中的锦西缔造者,是个“活神仙”。而自己这个为他们造起一座城池,为他们带来粮食与安定生活的人,在他们眼中却只是个会养鸽子的怪人而已。事实上,从很早以前起,墨门的子弟就重复着同样的场景。他们周游列国,为列国的君主奉上他们的知识与机关术。然后列国的君王却像对待工具一样,用完就将他们随意丢弃。而现在就算是同太平道这样的丧家之犬合作,自己照样还是被丢到了一旁。
真是无可救药的愚蠢呢。
林飞的脸上与心中同时显露出了自嘲的笑容。但他转念一想自己还有另一个合作者,虽然同样野心勃勃,但至少那个少女懂得尊重古老的知识。在而今这个毫无信义的乱世,这样的诸侯已经不多了。
刘晔策马站阵前在看着自己制作的一辆临车冲过重重烈焰直达汝南城门,却被城头砸下的石檑砸得粉碎。对此刘晔显得无动于衷,他只是在想倘若有能一种器械能将巨石抛出岂不是能砸碎更多的攻城器械,或许可以改用木球,或许可以叫这东西为“霹雳车”……
当然刘晔不会将自己的心中想法同他人去说,因为这会让他被别人当成怪物。刘晔在很小的时候就喜欢研究家中古籍,其中有一套墨子。他所制造的诸多攻城器械都是从这些古籍中汲取灵感的。曾经有长辈告诫他少去碰那些书,那些书并不是正道。但很快乱世就来临了,事实证明,那些书上所记录的东西十分管用。它们为他带来了荣华富贵。然而刘晔却并不打算将霹雳车的想法告诉袁术,他甚至不愿意再继续为袁术造任何攻城器械。因为那些诸子百家的书籍不仅教会了刘晔如何制造攻城器械,同时也让他明白何为明主,何为狼主。
袁术从任何一个角度上来看都不是明主,他甚至都算不上是狼主,只是一介独夫而已。所以刘晔并不想留在袁术身边。但他的家族在扬州,在袁术的控制之下,这让刘晔不得不为袁术效力。其实袁术阵营中有不少人都有相类似的经历。家族给他们良好的教育与生活环境,而他们又不得不被自己的家族所累,无法像那些出身卑微的寒士一般选择想要的主公。
“子扬,陛下对神械营没能及时补造井阑十分不满。”不知何时出现的杨弘打断了刘晔的思路。但他的语气却不如他所说的内容来得严厉。
所以刘晔也只是照实回应道,“制造井阑需要大量的木材。主公急于攻城,一时间也只能造出临车。”
井阑是一种高於十米以上的攻城武器,用来攻击城墙上的守军,并保护正在爬越城墙的己方士兵。这是移动的箭楼,能给城头上的守军带来毁灭性的打击。刘晔曾经让部下造出三辆井阑,但它们都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被曹操的兵马烧成了一堆木炭。两军对阵有夜袭本是极其寻常的一件事,可拥有十万大军的袁术还是让数千曹军骑兵如入无人之境般地烧毁了重要的攻城器械。可袁术已经要按原计划攻城。这就使得刘晔不得不连夜仓促打造三辆冲车,四辆临车来配合大军攻城。其效果自然是不能同先前打造那些攻城器械相提并论。
杨弘听罢刘晔的回答,叹了一口气道,“主公,想尽快攻下汝南城。”
“可曹军很顽强。”刘晔拧着眉头摇头道。不管是书里,还是现实,都告诉刘晔攻城战是残酷而又漫长的过程,特别是面对曹军这等难缠的对手。袁术的愿望显然有些想当然。
“这大伙都知晓。只是时不待我啊。”杨弘咧嘴苦笑道。最新传来的战报显示,东莱的蔡吉已率部南下,并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占据了徐州的琅琊郡。吕布闻讯后直接就从小沛撤军到了沛国以南,不知是想要重整旗鼓呢?还是回徐州对付蔡安贞?倘若是后者,这便意味着沛县的刘备将腾出手来威胁袁术的右路。此外孙策也在同一时间在吴郡击败了严白虎等人,随时都可能继续威胁袁术麾下的广陵郡。周边的情势对袁术并不算好,但只要他能打下汝南城,则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孙策会退兵,蔡吉也会权衡利弊按兵不动。可就算只有一个条件,眼下想要将其达成也并不容易。想到这里,杨弘再一次向刘晔期盼地问道,“子扬,汝想想还有什么没用到的墨家攻城术?”
“不瞒杨军师,吾在墨子上所学的东西都已用上。攻城终究还是要靠将士舍命才能实现。就像曹军没有大型的器械,光靠人力也已坚守了数月。”刘晔回过头语重心长地说道。
可而今我军缺的正是舍命的勇气啊。望着对面被曹军驱赶回来的士兵,杨弘的心情惆怅不已。那些新近加盟的流寇一心只想着跟着王师占便宜。而陛下又不打算让自己的嫡系去攻城,如此焦灼下去可不是件好事。且就在杨弘忧心忡忡之时,忽见不远处疾驰来了一个斥候,翻身下马向其献上一支皮筒道,“军师寿春八百里加急”
寿春八百里加急?杨弘纳闷地从斥候手中接过了皮筒,麻利地从中倒出了麻纸展开一瞅。下一刻,他那张鲶鱼般的脸庞顿时就刷地一下变得煞白。旁边的刘晔见此架势,不禁关切地向其问道:“杨军师,出何事了?”
待见杨弘张了张嘴,艰涩地吐字道,“寿……寿春告急”
第2卷青州之鹏 第84节英雄与叛逆
吕布一脚踹开染血的头盔,大步跨上汉白玉的台阶。寿春的皇宫比不得洛阳、长安的汉宫,但绝对要比下邳城要有气势得多。此起彼伏的亭台楼阁显示出袁术为他的宫殿花费了不少人力物力,而此刻它们都归了吕布。一想到袁术收纳入宫的诸多美女、财宝,吕布的心头就一阵热乎,连带着步伐也变得轻盈起来。相比之下,紧随其后的高顺与成廉,虽也是一身鲜衣亮甲胜利者的打扮,可脸色却比他们的主公要差得多。
没盟友了——这是高顺与成廉得知吕布决意偷袭寿春后,脑中的头一个反应。从洛阳到长安,从长安到兖州,从兖州到徐州,从徐州到寿春。吕布一次又一次地上演城头变换大王旗的戏法,令天下人为之瞠目。但与此同时,丁原、董卓、曹操、刘备、袁术,这些人的名字想烙印一样烙在吕布的身上,烙在了吕布的每一名部将身上。让他们走到哪儿都难以博取他人的信任。可就算是如此高顺与成廉还是忠实地执行了吕布的命令。
事实上,偷袭寿春,并不比偷袭下邳来得困难。吕布驻军的沛国与寿春仅隔着一条淮河。并且吕布与袁术还是亲家加盟友,这两层关系让吕布军如入无人之境地渡河进抵了寿春。许是袁术自付整个扬州都在自己的控制之中,而吕布又是自己的姻亲之盟,因此他在西征之际仅了留了五千人马交由其弟袁胤负责寿春的防务。袁胤虽曾担任过丹阳太守,但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好谈风月的公子哥儿而已。当吕布在寿春城下报出自己的名号之后,这位皇弟吓得当夜就弃城而逃,将偌大个寿春留给了虓虎了吕布。
不过拿下寿春城虽容易,可高顺与成廉却并不认为吕布能守住寿春。须知袁术器重的大将刘勋就驻扎于庐江,其部本是用来提防孙策的。而眼下吕布既然占了袁术的京师寿春,那刘勋势必就会率部来夺。刘勋的兵马少说也有一万余人,且皆为勇猛善战的丹阳兵。再加之周边的成德、合肥、曲阳诸城的驻军。不难想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数万袁术军兵临寿春城下。而吕布为了达到奇袭的目的,此番仅带了八千曲部南下。怎么看寿春都不是一个久留之地。
因此当看到吕布围着袁术的龙榻直转悠之后,高顺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忧虑,快步上前向吕布进言道,“主公,袁胤已逃。想必用不了多久其就会招来庐江刘勋抢夺寿春。还请主公找到吕小娘子后,尽快撤离寿春。”
没错,吕布此次对外宣布其之所以会进攻寿春,是为了解除与袁术的婚约并接回自己的女儿。至于理由嘛,就是袁术至今都拖欠着聘礼没有付完。当然世人皆知,吕布用这种方式接女儿,十有八九是接不到的。甚至吕布本人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所以他在进城之后,虽也派人入宫寻找女儿,但直到现在都只字未提起过女儿的事。
这会儿耳听高顺提起了女儿的事,吕布不由微微皱了下眉头,却并没有直接作答,而是回头向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陈登问道,“陈军师,汝看呢?”
“登以为高将军言之有理。寿春确实不是主公的久留之地。”陈登恭敬地作答道。
“为何?”吕布抚摸着鎏金的龙榻迟疑地问道。
而陈登在众部将的注视下,侃侃而谈道,“主公明鉴,正如高将军所言,主公兵力逊于袁术。且主公缺乏水军,无法在河道纵横的扬州与袁术军抗衡。一味死守寿春对主公来说并无意义,还不如搜刮了城中的粮草、钱财,撤回下邳。”
对陈登来说能煽动吕布偷袭寿春,破坏其与袁术之间的姻亲之盟,无疑是向胜利迈出了决定性的一步。接下来只要在此基础上任由吕布与袁术自行争斗而已。所以陈登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继续煽风点火,以免引起吕布的怀疑。
果然陈登的话音刚落,就引来了在场众部将的一致附和。而高顺则向陈登投去了异样的目光。说实话,直到现在高顺都还弄不明白陈登此人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此人时而蛊惑主公行不义之举,时而又会向主公进献妙策。这让高顺闹不清楚陈登究竟算是忠还是奸。不过一旁的成廉可没有高顺想得那么多,只见他一个抱拳朗声说道,“陈军师说得对。主公,咱这就装了钱粮过河回下邳去。至于这鸟皇宫就一把火烧了干净。”
“烧了?”吕布环视了一番眼前金碧辉煌的大殿,心中竟萌生了些许不舍。要知道,想当初洛阳的汉宫是何等的巍峨,董卓一声令下,吕布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放火烧了。长安的未央是何等壮观,吕布还不是说丢就丢了。不得不说人还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
且就在吕布沉默不语之际,待见部将曹性匆匆赶来向其抱拳道,“禀主公,找到绮小娘子了。”
“绮儿在哪里?快带孤去”吕布一听找到女儿了,立马神色一变,再也无心依恋眼前的奢华,转而带着一干部将随曹性赶到了后宫。
当吕布来到由重兵把守的宫舍之时,他的女儿正身着华服,在几个年纪相仿的宫女陪同下端坐于榻上。一见吕布到来,女孩立马一跃而起,带着哭腔扑入了他的怀中,“爹爹”
“乖女儿莫怕,爹爹来了。”吕布搂着女儿柔声安抚。
哪知吕布这边才安抚了一句,女孩却突然扬起小脸指着站在门口的曹性厉声道,“爹爹,这些人闯入内宫意图谋反。爹爹帮绮儿教训他们”
一瞬间吕布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不知该如何向女儿解释好。倒是一旁的陈登见状,连忙一面示意曹性等人退下,一面上前向女孩劝说道,“小娘子受惊。温侯正是来接小娘子回家的。”
“大胆吾乃堂堂太子妃。岂容尔如此放肆”
女孩大声呵斥着打断了陈登的言语。却让吕布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劲。于是他一把扳过女儿的肩膀,郑重地宣布道,“绮儿,从今日起汝已不是太子妃。汝与袁术之子也再无瓜葛。”
“可……可是太子待绮儿很好。太子说只要绮儿在这等着,他会回来接绮儿的。”女孩一脸不解地望着自己的父亲。她不明白为甚当初欢天喜地将自己嫁来扬州做太子妃的父亲会说出这样的话。
但吕布却再一次打破了女儿的幻想道,“那小子根本不是什么太子。他就是个叛贼。吕奉先的女儿不能嫁给叛贼。绮儿,汝要随爹爹回下邳,爹爹会为汝找个当世英雄做如意郎君。”
“不要”女孩尖叫要从父亲的怀里挣脱,但她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陈登见此情形,连忙向在场的几个宫女使了个眼色,下令道,“小娘子不舒服。尔等要安抚好小娘子。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那几个宫女听陈登如此一言,连忙凑上前对女孩儿又哄又抚。吕布见状也只得长叹一声,将女儿交给了那几个宫女照料。而自己则铁青着脸随陈登走出了宫舍,抱怨道,“早知如此,真该将袁耀那小子斩了干净”
无怪乎吕布会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