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从惊讶、狂喜到最后终于转变成了一腔的委屈,隐忍了好久的泪水突然毫无预兆刷地一下就流了出来,到这个时候我才感觉到自己是真的逃脱了!眼前熟悉的笑容让我觉得好安心,深埋在心底的恐惧不安,以及被我小心隐藏着不曾在别人面前显露出来的脆弱情绪,此时却毫无顾忌地爆发了!
“云儿,怎么哭了?…”
大概是第一次看到我这个样子,他一改平素的冷漠和从容,略带慌乱地擦着我的泪水,宠溺而又真挚。本来只默默流泪的我,在他笨拙的安慰下却越哭越伤心,索性就像个孩子似的哇哇大哭了起来。
孔言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只紧紧地把我搂在了怀里。过了许久,渐渐地我哭得乏了、累了,终于慢慢地进入了梦乡。唉,好温暖啊,真想永远都不醒来…半梦半醒间,感觉到一阵暖暖的湿意拂过了我的眉眼和嘴唇,仿佛还听见了孔言低低的呢喃:
“云儿,我好爱你,不要再离开我了呵…”
是梦吗?一向只会霸道地宣告所有权的孔言,也会说这么温柔的话语么?一定是梦吧?不过,却是个美丽的梦呢!我微微地扬起了嘴角。
“小花猫,快醒醒,到了!”孔言轻轻地摇着我的肩膀。
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我略带不满地回答:“你才是花猫呢!怎么?我到家了吗?!”说罢,便掀了帘子跳下了马车。
这是一座看上去古朴却又坚实的大宅院,在月光的映照下,平滑的石板地折射出了淡淡的光泽,色调虽然有些陈旧的建筑,却处处透出了庄重和气派,看上去十分的大气,是一座有些年头了的宅子,不过保养得不错,我在心里暗暗下了结论——可是!这不是我家啊?!我疑惑地转过头看了看孔言和于风,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两个人的表情都十分的怪异。
“小姐,为了您的安全,我们要借住将军府一段时间,这是我们一致商量的结果!”于风说完了话马上就把脸转了过去,切,什么态度嘛!
“可是我爹他们知道吗?”我有些担忧。
“是,老爷已经知道了,这也是他同意的!还有应儿和子晨也过来了,小姐不必担心,这件事老夫人并不知情!”
是吗?我稍微放下了心,但总归是叫爹担心了吧?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看待我和孔言的……我隐隐地有些不安了起来。
正在这时,一阵带着哭音的叫声传了过来:“小姐,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担心呢!”不是应儿那丫头是谁?
我一瞬间激动得热泪盈眶,应儿,你家小姐平安回来了!转过身正看见应儿一边笑一边哭着朝我跑来,我高兴得张开了双臂,也跑了过去想来个亲热的拥抱。谁料到当那死丫头跑到我面前时,原本喜悦的表情倏地转变成一脸的惊恐,猛地来了个180度的急转弯,躲到了从后面赶来的子晨身后,害得我一下子扑了个空,差点因为重心不稳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我好容易稳住了身子,气呼呼地鼓起了腮帮子,怒视着正躲在某人身后一脸惭愧的丫头:
“你什么意思?你家小姐大难不死地回来,你就这样迎接我吗?真是没心没肺的小蹄子,枉我还整天牵挂着你!!”
“可是…”应儿委屈地撅起了嘴巴,“谁叫小姐的脸这么可怕!而且好邋遢,我都认不出小姐你了,一下子吓懵了嘛…”
我的脸?我有些疑惑地摸了摸脸颊,吃惊地看着脏污的手指,然后有些脸热地转过头看着身后的两个人:于风目不斜视,看上去一脸的正经,但颤抖的肩膀却泄露了他的情绪;而孔言则抿起双唇,笑眯眯地看着我,让看惯了他邪恶笑容的我一阵寒冷。
“镜子!!!!!!!”
我怒吼,这叫什么事儿啊!在应儿的带领下我冲进了内屋,抓着一面铜镜猛照:原本烟灰抹得均匀的时候,反而还能见人,谁料到被我刚才这么一哭,涕泗横流,脸上就像开了花儿,左一道污痕右一道污痕,脸上黑白交错一片斑驳,连我自个儿看了都猛地吓了一大跳!怪不得刚才他们全都那个表情,我真是丢脸丢大了,一想到我在孔言怀里稀哩哗啦地大哭,还做着美梦……天哪,我不要活了!全部的丑态都被他看到了!!我欲哭无泪地坐在梳妆台前,应儿看我垂头丧气的样子,总算还有点自觉地打了一盆水来。
我一边洗脸一边想着刚才的情景,真是越想越糗,再看着应儿在一旁一脸憋笑的神态,气得我狠狠咬牙道:
“没良心的死丫头,你也好歹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再说你家小姐我可是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即便我的脸花成这样,你也得抗住给我一个安慰的拥抱啊!真让我寒心啊,唉,枉我对你就像亲妹子似的……”
经过一阵狂轰滥炸,应儿终于被我的“攻势”给打动了,露出了惭愧得无以复加的表情,看着她内疚的样子,我心里稍稍好过了点,嘿嘿,晚上总算不用一个人失眠了!
看来我也很有邪恶的潜质啊——是不是被某人给感染了??我躺在床上纳闷地想着,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第二卷:第七十七章]
第二天,我很早就起来了,这段时间一直都提心吊胆的,好不容易睡了个安稳觉,只觉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简单地梳洗后,我便出了房间。
天色还没有大亮,东边开始透出了片片淡淡的红霞。深呼了口气,我懒懒地舒展了下四肢,漫无目的地溜达了起来。宅子里的人好象都还没起来,整个院子静悄悄的,细想了下感觉这个将军府的人好象特别的少,就昨晚我们那闹腾劲儿,也没见几个下人出来瞅热闹,不过也有可能是惧于孔言的“淫威”…一想到孔言,我的脸又开始发烧了,唉,昨天的事太丢脸了,今天真不想再和他碰面,呜!
宅子并不大,但是十分的开阔,布局也很明朗,不像连府和王府那般布置虽然奢华繁琐,但有时候却让人感到沉重和压抑,在这里只觉得舒服自在,一点儿也不拘束。沿着长长的青石甬道,穿过一排整齐的厢房,就来到了后苑。后苑没有什么布置,只有一泓浅浅的人工湖,精巧的亭子依湖而立,简单利落,但是映衬着满苑的碧草绿荫,却也别有一番雅致的韵味。看看天色已经渐明,前面又再无小径,我便打算按原路返回。越过后苑的树丛时,不意往里瞄了一眼,却隐隐约约地窥见了一扇拱门。
后苑的后面竟然还有一个院落?!惊讶之余,我的好奇因子又开始蠢蠢欲动了,根本就已经忘了这里到底是谁的地盘,只一心想要探个究竟。这一片树丛高大而又茂密,绕了许久才找到那扇隐秘的拱门,如果不是我不小心发现,任谁也不会知道这树丛后面竟然还隐藏着这么一个地方。看着前面的小拱门,我却犹豫了,心里开始了激烈的思想斗争:要不要进去呢?这地方会不会是孔言的“秘密基地”?让他知道的话…会不会杀人灭口?!一想到这种可能,我的眼前马上就浮现出了孔言那双诡异而又邪魅的双眸,好可怕!
可是…好不容易才发现的,就这么走了也太不甘心了!而且,我真的很想进去看个究竟!!搓着手上冒出的鸡皮疙瘩,我的理智终于被心里此起彼伏的呐喊声给淹没了……慢慢地靠近那扇门,仔细看了个究竟,发现上面刻着两个字,但是因为时间太久远的关系,只能模糊地辨认出个大概:“幽…思…”好怪的名字,这里是闭门思过的地方?我疑惑地摇了摇头,轻轻推了下陈旧的木门,门是虚掩着的,里面有人吗?我小心翼翼地侧身闪了进去,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进来一看,我的热情马上就荡到了谷地:小院落,两间厢房,泥地上撂着一张石桌和几个石凳,厢房后面是一小片空地,其他空无一物——好在还算整洁,好象有人定时打扫的样子。
“肯定是孔言小时侯不听话,经常被他老爸关在这个地方。”我坏心地揣测,自己也不禁乐了!
忽然,一阵沉缓的古琴声从屋后传了过来,钝质的琴音慢慢地向四周扩散,我从没听过这样沉重的曲调,只觉得心像是被什么压住似的,沉甸甸地难受。都说琴声似流水,可是这琴声却像无声无息的网,慢慢地撒开,等到你发觉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被紧紧地包围住了……是了,这种熟悉的感觉,是他!抑制着不断翻滚的心绪,我慢慢地转到了厢房后面,刚拐过角落,整个人就定在了那里,再也无法转移自己的视线。
他侧对着我的方向端然而坐,双手轻抚石案上的古琴:素色的单衫,浓黑的长发随意披散,偶有晨风拂过,散落的发丝和洁白的广袖便微微扬起,竟隐隐地生出了几分寂寞而忧伤的味道;他弹琴似乎相当的随兴,双目远眺,迷离而又悲惘,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撩拨着弦线,逸出的琴声却又出奇的忧深。浅金色的霞光洒在了他的身上,只觉得分外明艳,这个男人不是我所认识的孔言,他好象在我双手无法触及的世界里,遥远而又陌生,抗拒着任何人的靠近。
琴声戛然而止,惊断了我的思绪,蓦然回神才发现泪已湿了两颊。丝丝惆怅从心底绕了上来,我想我是害怕了,害怕着这样陌生的孔言,害怕着那个陌生的世界,隐藏在他身后的悲伤那么的浓郁,那么的沉重,可是我却无法鼓起勇气去触摸埋藏在他心底的痛楚。这时,孔言缓缓地站了起来,沉默地看着远方,阳光在他的侧面打出了一道漂亮的轮廓,线条流畅而又熟悉…是的,真的很熟悉…
一刹那,脑海里有无数念头闪过,似乎有什么东西清楚地浮出了水面!我略带吃惊地后退了几步,很像,真的很像…我怎么到今天才发现呢?眼底的冷漠,霸道的气质……我惊慌地转身,无措中鞋尖踢到了地上的小石子,发出了细碎的响动。
“是谁!”
一声暴喝,我还来不及回答,冰冷的手瞬间就抓住了我的颈项,窒得我差点喘不过气!他微微一使力,我的脸便被迫迎上了他的视线,眼前的这张脸,与九年前那一夜的面容再次重叠在了一起:漆黑的双眸冰冷得没有一丝波动,让人寒彻心扉,完美的五官就像精雕细琢的面具,漂亮却不真实。
泪水不停地从脸上滑落,我抬眸对上了他冷峻的脸,哽声道:“是…是我…”
他缓缓地松开了双手,转过身子冷声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以后不要再来了!”
修长而又高大的背影,明明就在眼前,却变得分外的遥远…心里的疼痛不断膨胀,我终还是忍不住伸出手轻触他的衣衫,他的身躯仿佛轻颤了一下,便又回归平静风纹不动,淡淡的体温透过薄透的布料传到了手上,掌心像是着火了一般,滚烫的炽热。
“孔言…”我轻声地反复唤着他的名字,低低的却又清晰。
“你……”他猛地转过了身子,脸上却是我从未见过的深切悲痛,绝望…和害怕?“你若再不走,我便再也不放手了,以后即使是你不愿意,即使是你想逃,我也会紧紧地抓住你,锁着你一辈子!”
决绝而霸道的口吻,声音却是颤抖的,含着丝丝的乞求,原来他和我一样,亦是千疮百孔,满身伤痕了。
“九年前我便不愿意,可是你又曾真的放手吗?”我握住了他的手,抬头含笑问道。
我从不曾想过再度堕身于尘缘,可是天意弄人,兜兜转转地又把我牵回了这皇家中,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到现在才发现,无论怎么逃避,冥冥之中有一只手早已经将我的命运与这皇朝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他一下子紧紧地搂住了我,急切而又喜悦,连声问道:“不管我是谁,不管我的过去如何……”
我低应:“不管你是谁,不管你的过去如何,你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我会陪着你走这条路。”
他双眸凝泪注视着我,我亦已经泪盈于睫。
此时,东方红日冉冉,灿烂的霞光笼罩住了两个人的身影,温暖安详。
之前我质疑着命运、抗拒着命运,却总是无法逃脱它的摆布,现在它又降临在了我面前,那么这一次就让我自己来选择吧!看看接下来,到底是我再次无情地被遗弃还是我已经站到了命运的前头。
[第二卷:第七十八章]
清元四十二年。
接续春夏的旱涝连灾,本应是秋收的时期,各地却出现了严重的秋荒颗粒无收,再加上前几年的缠绵战事导致国库空虚,开仓赈粮也无法维持长久。一时之间,鸿雁于飞,哀鸣嗷嗷,满目的凄凉……流离失所的难民纷纷涌入殷都,到处都能看到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游民沿街乞讨,甚至是卖儿卖女只求一饱,这样的情形使得朝廷上下人心惶惶。
皇上自深夏以来一直龙体违和,朝廷内部争乱不止,百姓生计堪忧、民怨鼎沸,在这样的严峻局面之下,病情未见起色却反而更加恶化,终至缠绵病榻。按照惯例太子监国,在皇后及多数大臣的支持下,清樊终于开始了他短暂的政治生涯,至此朝廷权分三家:皇后,丞相,连文王。太子主持大局,号召官商捐献银粮,并推行俭以治家,然收效甚微。官商勾结、官官相护积重已深,朝中权利倾轧不歇,哪里顾得上黎民百姓之苦忧?
十月,我回到连府。自太子监国以来,连府门庭若市,送礼攀关系的人更是络绎不绝,几乎踏破了家里的门槛。连夫人不胜其扰,搬至祠堂边的佛堂静心清休,她从大哥去后身子便一直不见好,神情中总带着些许的郁郁寡欢,整个人也清减了不少。
这日,我陪着她在后园散步。秋色萧条,万树凋零落叶拂地,满园的凄清,我见她神色忧郁眉头不展,怕是触景伤怀,便柔声劝道:“娘,再走一会便回去罢,您身子不好更要多加休息才是。”
连夫人摇了摇头,淡淡地叹了口气:“我整天闷在屋子里,更觉得心慌了,还是外头自在点。”
我见她如此坚持便只好作罢,拿了应儿手里的织锦罗素色披风,轻轻地为她披上:“这风寒凉,别冻着了。”
连夫人轻握着我的手,含笑凝望,眼眸里一片温暖:“云儿,幸好还有你在,要不然娘该多寂寞啊!你大哥撇下我和你爹这两把老骨头,先行而去,走得未免太匆忙了!”
“娘,您这样心心念着,大哥的心里也怕会不好受,他是一心希望您和爹安乐康平啊。”
“是啊……”
我和连夫人慢慢走到了湖边驻足观赏。湖面飘满了黄灿灿的落叶,在秋阳的映照下,更是波光潋滟,她凝视着湖面沉思良久,我亦沉默相陪。
“云儿。”她突然出声,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我,“过几日把旭儿接回来吧!”
“吖…?”我有些意外,“怎么了?”
“我不放心。”她淡淡地说完,便带着侍女径自转身离去。
不放心?不放心谁?……我呆立在原地,连夫人是感觉到什么了吗?这时,风势突然转大,沙土四扬,原来晴朗的天空也突兀地阴沉了下来,压得人心里惴惴的,风雨欲来。
“哎?怎么回事啊!又不是夏季,怎么这么快就变天了?”应儿一边在旁边咕哝着,一边拉着我的手往屋子的方向跑去。
变天了……要变天了!!我的心蓦地缩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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