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我们便借着路人以及草木屏障,悄步潜行了过去。
夜色逐渐深沉,夜市熙攘之处越加熙攘;稀疏之处也越加稀疏。
跟踪偷窥,我已不是第一回,所以并没有心理障碍;做起来十分流畅自如。但由于要潜行的地方过于僻静;树木屏障也没有广化寺里的多,所以潜行的难度不小。
走了一段后,我发现,族叔脚步极轻,几乎达到毫无声息的地步,与之相反,我脚步沉重,步伐处处都是可暴露的破绽。
族叔也意识到这点,便停步没再前行。
我泄气,“看来我要减肥了。”
族叔蹲了下来,“减肥自然是要减,但也不可急于一时,更不能急于求成,要循序渐进,不要影响身体。”
我指了指密林处幽会的两个身影,沮丧道:“那现在怎么办,元宝儿走过去,肯定就会被他们发觉了。”
“有族叔在,这点小事自然容易解决。”族叔说着,一手揽到了我腰后,收紧,将我一抱,“呼吸放平缓些。”
顿时,我就入了族叔的怀抱,随着他的起身而腾空,视野瞬间开阔,风物尽收眼底。我呼吸一时间急促起来,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新奇体验的缘故。
“放松,不要怕。”族叔再次提醒。
虽然似乎先前嫌弃过我的体重,但此时族叔只一手抱我,看起来却很轻松,完全不像是抱了一个超重物体的样子。此时的族叔愈发步履轻盈,踏尘无痕,行进速度极快,周身两旁风声呼啸而过,树枝花叶也飞一般地闪过。
我趴在族叔怀里,感受族叔的体温和心跳,非常心安。疾风吹不到我的肉脸,枝叶也碰不到我衣角,仿佛就呆在族叔独辟出的一方结界里,不受外界滋扰。
很快,族叔就带着我隐身于幽会的两人五丈之外的树下,族叔放了我下来,我蹲守在树根处,紧紧盯着前方。
父皇后宫中为数不多的几位妃嫔中的郑昭仪,舒王仲离的母亲,太师郑闲的大女儿,此际就在几丈外的地方,给我父皇涂上绿油油的帽子。
自从郑闲的二女婿户部侍郎李元凤败露被捕后,郑昭仪就匆匆离宫了,我还以为是回娘亲商议怎么营救自己妹夫,没想到居然是为了方便会奸夫。
虽然父皇被母妃独占后,并没有太过重视后宫嫔妃们,但君王专宠也不应该是后宫出墙的理由吧,我的三观又快被震碎了。
我往树外凑出一点,极力看清郑昭仪奸夫的模样。
依稀月色下,只见郑昭仪满面娇靥如花,依偎在一个男子怀里。男子也颇为俊朗,剑眉星目,英武豪迈,搂着郑昭仪好一通亲。
一只手掌适时就覆了过来,盖住了我眼睛,还将我拉回了树后。
啧,刚有了好戏不能看,这可是看点啊!顿时我就惆怅了。
族叔看我一脸失望,不由踌躇了,大约感觉到了教育事业的棘手。
压低嗓音后,族叔颇感无奈,点着我额头教训道:“你这毛病怎么跟你父皇一样,这有什么好看的,非礼勿看非礼勿听非礼勿视,圣贤没有教过你?”
我诚恳问道:“圣贤是谁?”
族叔退让一步:“你少傅没有教过你?”
我认真对手指:“少傅说这是一种人生参悟。”
族叔望着我,久久无言。
仿佛一个轮回那么久,族叔才找到言语:“姜冕这是……把你当男孩教养呢……不过,我想他已经后悔了……”
夹杂着风声,我似乎听岔了,不把我当男孩教养呢难道还当女孩娇养?太没道理了。
我疑惑的时候,族叔已经不打算继续纠结这个话题了。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们俩同时安静下来。
偷窥就要有偷窥的样子。
这时,那边也已亲完了,开始打情骂俏了。
郑昭仪面红耳赤,娇喘不已,小手推了情郎胸口一把,“生吞也不是这个样子啊,要把人家憋死呢!前天才见过,今晚又把人家叫出来!”
偷听的我浑身不由一哆嗦,汗毛都跟着抖了几抖。这时他们的动作戏结束,应该可以多看几眼了,于是我忍不住把头又往外探了探。
昭仪那英俊的奸夫一把抓住胸口的柔嫩小白手,把郑昭仪整个人又往怀里拉了拉,笑道:“生吞都不饱。古人说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前天见过,昨天没见,可不是隔了三秋,我哪里忍得住,今晚再不见,我就要去太师府抢人了。”
我听得不以为然,这种巧舌如簧甜言蜜语,书上说都是男人哄女人的鬼话。另外,这奸夫胆子真不小,知道是太师的闺女,还敢动手。
并且,还得到的信息是,他们经常见面,这郑昭仪胆子更不小。身为皇妃,这墙出得也太目中无人了。
“哼,骗鬼的话!”郑昭仪终于知道对方在说鬼话了,从男子怀里坐起,理了理鬓发,顿时恢复一派高贵典雅,“老娘在冷宫里那么久,可没收到过你一封书信一张字条。老娘度日如年的时候,不知道你在外面怎么逍遥呢!老实说,你府上小妾又纳几个了!”
昭仪气质变得神鬼莫测,我很欣赏。一定要识破男人的真面目!
英俊男子告饶,一脸痴情,仿若忠贞不二,用十分无可奈何的语气道:“嫣儿,你这不是要我死么?你在宫里,我在宫外,哪有一日不思念你啊,可教我怎么传书给你?宫里宫外都教贵妃把守那么严格,我插翅也飞不进去啊,送书信字条,嫌我死得不够快啊?你在宫里度日若年,我怎么可能逍遥快活,我巴不得你找个机会出宫,见你一见。不信你看,哪次你出宫,我不是最快得知,最快与你见面?这还不能证明我时时刻刻都在关注你的么?府上小妾你又听谁说的,前些日子买了几个丫头而已啊,我丁点没有觊觎过啊!不信,你把我的心剖出来看看是不是红的。”
“油嘴滑舌!你若当真想办法,我不信你就不能进宫,不能想方设法见我一面!”郑昭仪甩袖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襟,姿态优雅,“凡是你都想着自己安危,可曾考虑过我的安危,离儿的安危?你当离儿是谁的孩子?”
“这是说的什么话,嫣儿和离儿都是我最亲的人,离儿是我的至亲骨肉,我怎能置你们于不顾?”英武奸夫跑上来哄劝,软言细语,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是我只顾自己安危,我得顾全大局,想个万全之策,才能保你们平安。宫中龙裔稀少,离儿现在是二皇子身份,岂能轻易放弃,便宜了那痴儿?”
我心中一动,族叔给我腰上搂了搂,握住我手心,以作安慰。
其实我倒也不会太冲动,大约已是习惯了。
“你当真还存着为离儿将来考虑的打算?”郑昭仪不太确信地问,或者只是想要个更加肯定的答复。
“这是自然!”男子眉眼一片光华,神色认真,且谋划长远,顿时就显得不似方才那个急色之人,隐隐有些将门气度,似曾相识,“不然,我怎会让你们母子入宫?你父亲与我父亲打下的这片江山,凭什么就要便宜了穆家?那穆氏长子早就荒废了一个王朝,凭什么还要给他们一次机会?我们如今还要忌惮他们,还要担心功高盖主,整日惶惶不安。那皇帝早就打算除了你我两家,如今尊崇我们的样子做得伪善十足,实际心底里天天给我们扎小人吧。”
我心道,这些人还有些自知之明,居然读懂了我父皇的心思。
朝政还真是复杂,各自都在演戏,明知对方也在演戏,自己也要加倍努力的配合着演下去,就看谁演到半路被揭穿,再被踢下政治舞台。
“我父亲是当朝太师,即便皇帝早看我们不顺眼,又能怎样?我们根基可比他皇家根基深厚多了。试问朝堂上,又有几人敢与我们郑家为敌?”郑昭仪顿时睥睨天下了。
“正因为如此大好良机,所以不可轻易松懈放手。离儿的身份一定要保住,才可对那痴儿取而代之!”满心阴谋的男子也慷慨激昂。
郑昭仪这时皱了皱眉,知道前路并不平坦,取而代之绝非易事,“可是陛下同样也不会轻易放手,而且,那痴儿在大朝会上的出格表现,实在有些打乱我们的规划。文武百官都见识到了痴儿太子的不同表现,只怕都有些动摇,大约真以为痴儿太子是谣传,大智若愚才是真实一面。这个想法印在他们心里,对我们可是大大不妙,对离儿更是!”
“这个关键时候,我们一定要坚持到最后。”疑似仲离的生父,英武男子坚定道,“元宝儿,未必真就那么难对付。”
第51章 为什么要生少傅的气()
私会的二人重点提到我了;令我振奋了一下。
“区区一个元宝儿,当然不是什么难点。”郑昭仪用十分鄙夷的语气,“我也算是看着元宝儿长大的,这货除了吃;便最会胡扯;从来抓不住重点,也毫无逻辑可言,确是脑子被驴踢过,痴傻得紧,根本不足为虑。”
振奋的我此际听得面无表情;族叔关切地看了看我;担心我一怒之下冲了出去;或者自卑打击之下一蹶不振。
我用波浪不惊的表情无言地回复了族叔,表示这样的言语攻击,我早已在少傅的嘲讽教学模式下得到了充足的心理锻炼,已打下宠辱不惊的坚实基础。
族叔表示深感欣慰,正要夸我几句。
我低声自语:“世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我且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我灭了他。”
族叔被自己即将夸出的言语噎了噎,扭头权当没听见。
仲离他爹认真思考了一番,继续就着元宝儿这个关键字小心求证,“前些日,我听宫里传出,说东宫太子伤了龙根,怕是以后难有龙嗣,可是真的?”
一听这个,郑昭仪顿时笑逐颜开,似乎即将看见她儿子登上龙椅,“我也听宫人们私下传说,就是我出宫那日,元宝儿和叔棠都落入了金鳞潭,侍卫将他们捞起时,听说元宝儿就伤着了,还是伤到那么关键的地方,据说流了不少血,伤势想必不轻。柳太医寸步不离地看守,几乎没有假以其他宫人之手,宫人们私下便都说是极其严重。龙嗣大约是不要想了。生不出龙嗣的太子,又有何用?”
“话虽这样说,但元宝儿毕竟还小,又有柳太医在身边,是否有灵药祛除隐疾也未可知。目前之伤,虽然是个致命伤,但要利用太子这一隐疾,还是要谨慎起见。待时机成熟,一举利用,自然对我们离儿大有裨益。但若时机不对,被皇帝和太医找了弥补之法,我们就失了他们的这个大把柄了。”仲离他爹并没有被现实冲晕头脑,还颇谨慎,令人刮目相看。
郑昭仪十分认同地点头,大彻大悟的模样,“没错,确实不可轻举妄动,这可是东宫的致命伤,足以影响元宝儿的前途,皇家自古子嗣最重,失了这最大的保障,元宝儿这东宫之位也长久不了。不过,眼下,这货带给我们最大的障碍就是人望。总叫这货歪打正着,一点点扭转着大臣们眼中的太子形象,长此以往,人望大涨,那可就坐实了东宫之位了。”
仲离他爹阴沉起脸来,一拳打向树干,树叶簌簌飘落,留下一个深深的拳印,足见怨念之深重,手劲之深厚,“这才是最棘手的。嫣儿,你不总是说元宝儿是个蠢货么,怎么关键时候总让他出头了?一个在大臣们心中根深蒂固的痴儿印象,竟能扭转,处处把我们离儿压下一头,这般下去,他不做太子谁做太子?”
郑昭仪十分不悦了,“依我看,便是那姜冕做了东宫少傅以后,元宝儿的人望便潜移默化地变了,也因着姜冕的布局,处处对元宝儿这货有利。我们离儿的师傅,十个加起来也比不过一个西京姜冕。早知道,我们就事先把姜冕给预订下来,给离儿做幕僚。”
“妇人之见!”仲离他爹很不赞同,瞥昭仪一眼,大抒己怀,“你一个昭仪,拿什么去预订姜冕?最多倚靠太师身份,也未必拿得下一个姜冕。你当西京姜氏是个慈善教育机构?不图回报,就能随便谁,都给你做师傅?西京姜氏,那是政治投资,玩得就是豪赌,一局定成败,岂会把筹码压到一个庶出的皇子身上?即便你爹作为太师,可权倾朝野,在西京姜氏眼里,指不定也是日薄西山,伺机取而代之。”
“这话怎么说?”一听有人将对自家取而代之,郑昭仪不由警惕起来。大约姜冕在她眼里,顿时就不是东西了。
“你想想,若是元宝儿当真登基了,那姜冕还不由少傅升为了太傅,太傅与太师等同三公,可不取而代之了,将来哪里还有太师一席之地?到时,真正权倾朝野的就是姜氏了!你以为他们没野心?他们野心大着,岂会愿意辅佐离儿,再依附于太师之下?”仲离他爹分析起来鞭辟入里,顿时就说服了郑昭仪,不可寄希望于外人,尤其西京姜氏。西京姜氏简直就是万恶之源。
最后,二人达成一致意见,为了达成仲离对元宝儿取而代之的伟大功业,必须要对元宝儿与姜冕逐个击破。这两个基本矛盾的主要矛盾则是姜冕,若是把姜冕干掉了,元宝儿则不攻自破。彼时,痴儿太子无人辅佐,又生不出儿子,江山必将为仲离所得。
二人规划得十分美妙。计议定,便重又开始了动作戏。
我听得聚精会神,也看得聚精会神,无奈族叔不成全。
一阵风过,族叔业已抱着我遁走了。眨眼间,便离了潜伏之地百丈开外。
夜渐深,夜市也已到了尾声。
族叔带我转移至了安全地带,问我偷听的感想。
我最大的感想,当然是:“后宫□□,郑昭仪出墙,给我爹涂了绿油油的帽子。”
族叔对此却表现得相当淡定,不以为然的样子,“你母妃宠冠后宫,独占了你父皇,你父皇已多年未踏足其他妃嫔宫中,她们为何还要守着你父皇这个根本不可能出现的希望?”
我想了想,找不到反驳,“这么说,后宫出墙,是可以原谅的?”
族叔按了按我的肩:“族叔只是告诉你,是非对错,不可如此简单判断,需多加衡量,才不至于被世俗寻常的规则所蒙蔽。”
我奇异地望了望族叔,只觉族叔的价值观与世不同,看问题的着眼点离奇得紧,倒也可以引领我进入一个新奇的领域。
“除此之外,还有么?”族叔进一步询问我的偷听感想。
“对了,他们是要对付少傅么?”我担心起来,紧张地问。
“□□的人,自然是他们的眼中钉,尤其东宫主事的少傅。”族叔依旧表现淡然,什么都是意料当中似的,丝毫不见担忧紧张这类情绪。
我拉着族叔就要快点回广化寺,“那我们赶紧告诉少傅,让他当心,不要随便出门,搞不好有血光之灾。”
族叔被我拉得很无奈,只好随着我走,但还是不急迫,“好了,不要紧张,姜少傅从入东宫那天开始,就应该知道此后的凶险,用不着你来替他担心。自古争储,便是拿命相搏,生死赌注,哪有万无一失的。”
听了族叔的安慰,我反倒没得到安慰,愈发担心,“不行,元宝儿要回去保护少傅!”
拉着族叔,我的行进速度大大削减,不由更加着急,明明有族叔在身边,应该更快才对。
族叔不紧不慢地走,不疾不徐地问我:“那元宝儿不生姜少傅的气了?”
“元宝儿为什么要生少傅的气?”
“他不是逼你佛前发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