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来喘气,忽然瞅见已拔出的一指宽的剑身上有烙金字。
却邪。
很霸气的样子。
把剑睡到地上,我歇了会,便开始在房中溜达,又在桌台上瞅见一个绘有石榴花的小匣子。打开,一堆小玩意儿,拨浪鼓,金锁项圈,银手镯,玉佩饰,翡翠葡萄,玛瑙珠串……
惊呆的我随手拿出一个手镯,随手套到手腕上,看了看,竟很合适。
琳琅满目的八宝妆奁盒底,隐约可见躺着一封书信。我惦着指尖,隔开金银珠宝将其抽离出来。
要不要偷看呢?我陷入了艰难的抉择中。
偷看他人私信,是多么无耻的行径啊,我深深地唾弃,然后就抽出了信封内的纸笺。
展开,念道——
阿夜,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锦水有鸳,汉宫有木,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
一只素手凭空而来,夺走信笺。
我回头转身,见来人已拾起地上佩剑,铿地一声,回剑入鞘。
我望着他,酝酿而出:“爹……”
第33章 赠我古剑烙我之名()
出宫的这趟寻爹之旅,终于让我找出了重要证据。
晋阳侯府仆从有限,未有女主人出现,也未见有小孩子,晋阳侯卧房内却有小儿饰品,且包含了各个年龄段,尤其一个镯子刚好合我手腕,再无更大的手镯,可见是一直收藏到我目前的年龄。至于这封书信开头的阿夜,想必就是被我父皇夺走的晋阳侯爱人,也就是我娘亲的小名。
我真是太机智了!
当即,我就扑过去了,将晋阳侯一抱:“爹!”
我“爹”捏着陈年书信,愣了,许久后,才道:“乱叫什么。”
果然不能轻易相认!
我十分体谅他,替他说道:“爹,元宝儿知道您被迫不能与孩儿相认,却只能以君臣身份相见,实在是一桩人生伤心事,可歌可泣的人间惨剧……”
人间惨剧的主角将我搭在他腰间的肉爪给掰开了,埋在他腰上的肉脸给托了出去,“你爹不是在宫里好好的?乱认爹是你的新游戏?还是说,潜入别人卧室偷看别人*被发现后,想办法逃脱惩罚的一种声东击西金蝉脱壳之法?”
我的肉脸尚未脱离他手心,被他的一番话听呆了,完全忘记了酝酿已久父子相认应有的感人对话,只余诧异。不管怎样,都不应该是此时此刻出现的情境呐。
不承认是我爹的晋阳侯没有放开我的胖脸,相反却拿手指蹭了蹭,一路划到眉间,“这呆呆的样子,可真不像她。”
原来是嫌我呆,才故意不相认?
看来,连我亲爹都不知道,我呆滞的时候,只是在深邃地思考事情,无暇顾及表情而已。
我收了深邃的思索,立即不呆了,“不像谁?我母妃?”
不知是不是母妃二字碰触到了晋阳侯不堪回首的往事,他将我眉心一点后收回了手,不太高兴道:“你父皇。”
看来,父皇两个字也是不可触碰的不堪回首的往事,果然是有夺妻之恨。我想了想少傅夺走了阿笙姐姐,便非常能够感同身受。十分同情地望着晋阳侯。
“不呆的时候还有点样子。”他绕过我,将书信叠好放回匣中。
我紧跟其上,伸出肉呼呼的手腕到他面前:“爹,这手镯是给元宝儿准备的么?”
晋阳侯瞟来一眼,扫过银镯子和我手腕,沉默着凝视了小会儿,居然便开始给我卸镯子。我没来得及收手,被捉住了手腕。我很悲痛,亲爹不认我,还小气巴拉不给镯子我戴。不过念及他居住在这样的深山老林里,穷困潦倒,连仆人都买不起,吝啬小气一些,似乎也是可以被原谅的。
于是,悲痛了一瞬,我也就不挣扎了,手腕牢牢伸给他,将头偏向一旁。
不多时,晋阳侯放开了我手腕。我将脑袋偏回来,一看,手镯竟还在腕子上,只是,似乎是被卡住了,卸不下来了。
他叹了口气:“天意如此,你就戴着吧。”我内心正暗自窃喜,却忽闻他补充一句:“这么大了怎么还有婴儿肥。”又看了看我,叹气:“整天都吃什么呢,也没人控制你一下。”
我藏起肉手腕,“堂堂男子汉,吃得壮实一些不好么?母妃总让我多吃肉呢。”
晋阳侯见我又提到了母妃,明显抑郁了一下,不过眼中阴霾也只一扫而过,便将视线都停留在我脑袋上:“你既是堂堂男子汉,为何又做姑娘家打扮?”
我以手当梳,归拢了一下披散的头发,做了个极其淑女的模样,眼中含有隐秘地告诉不承认是我爹的晋阳侯:“我这是男扮女装,方便微服私访。你看,那个裴大叔就被我骗到了,要不是我这个样子看起来很可爱,怎么会骗到他送我来这里呢。要是他知道我其实是个男孩子的话,一定会吓一跳。”
晋阳侯将我举止收入眼底,只淡淡一笑,“原来如此。可是堂堂太子,若是为了方便微服私访就男扮女装,一旦被大臣们瞧见,上疏弹劾你的话,你父皇也得收拾你了。”
“这么严重?”我着实吃惊了。
“当然。”晋阳侯又看了看我,“不能因为这样子可爱就扮成这副模样,作为储君,需得庄重谨慎。”
话虽这样说,但我总觉得晋阳侯明明是喜欢我这个样子的呢。
我姑且答应了他。暗地里摸着手镯,我还是没有放弃打探自己的身世之谜:“爹,那匣子里的信和项圈手镯都是给谁的啊?”
晋阳侯不冷不热道:“告诉过你,我不是你爹,你爹在宫里。以及,打探别人的*是不好的。我送你回宫吧。”
我往身后退了一步,楚楚可怜地望着他,“族叔,元宝儿好不容易溜出宫,你也要跟他们一样困住我么?你不告诉我我的身世就算了,虽然这只手镯明明刚好合我的手。”
晋阳侯明显犹豫了一下:“你想多了。”
“好吧。”我恢复常态,手指了指他的佩剑,“那族叔可以舞剑给元宝儿看的吧?这把剑叫却邪,好特别的样子,刚才把我的眼睛都晃瞎了。”
“却邪。”晋阳侯沉了沉眼眸,聚敛了深深的光华,一眨眼,都不见,“是这把剑的名字,也是,我的名字。”
我小小的吃了一惊后,立即消化这句话。
“族叔与宝剑同名,寓意着族叔同宝剑一样,是我国的至宝,锋利,且护卫着大殷?”
晋阳侯愣怔了一下,看着我,眼神又飘忽了,“她也曾这样说过,所以赠我古剑,烙我之名……”
“然后呢。”我不动声色,悄悄引导。真相就要揭开!
“然后侯爷就沉冤至今。”一个突来的声音,响起在门外。
晋阳侯惊醒过来,与我一同看向门外,正是裴大叔。我叔回身将宝剑挂回墙上,再转身时,方才的飘忽迟疑与沉湎,统统不见。
我看了看我叔,再看了看裴大叔,果断插/入:“什么沉冤?族叔被谁冤枉了?要不要元宝儿帮你沉冤昭雪?”
我叔不在意地笑了一笑:“言重了,倒也算不得是什么冤屈,本就是我有罪在身,屡犯重罪,却能苟活至今,焉敢再求其它。”
裴大叔反驳道:“是罪非罪,只在一念之间。侯爷的抉择,亦在一念之间。”
他们打哑谜的时候完全不顾及我的感受,在我茫然的时刻,又一个声音响起在门外。
“侯爷,外面有位先生求见。”是侯府的老仆。
“哦?平日冷清惯了,今日来客竟这么多。是哪里的先生?”晋阳侯没太在意,随口问道。
“他说姓姜。”老仆回应。
裴大叔没什么反应,晋阳侯回头看我,我已经满屋子跑开寻找藏身之所。
我叔的房间显然无处可藏身,于是最终我被拎去了庭中。
老仆领了那位姜先生入府,一直到后/庭石榴树前。我族叔已等在那里,二人会面,礼节性寒暄。
“冒昧叩府,不知侯爷近来可好?”某姜先生离奇地寻到了这处山里,风尘跋涉,颠簸这一路依旧还保持了名士风度,不可谓不神奇,正有礼有节地简礼问候,视线也在可容许的礼貌范围内进行全院逡巡。
“一如往常。承蒙先生不辞劳顿,今日蓬荜生辉。”晋阳侯也在认真地客气。
“不敢当,打搅侯爷清静了,不知姜某那顽劣小徒是否在府上?”姜先生还在满院努力搜寻。
晋阳侯淡然往旁一指,石榴树下,“这可不就是?”
姜冕根据提示,看过来,一眼盯到我头上,震惊得仿若天崩地裂:“这、这是……”
我在石榴树下站了许久,少傅视线每每扫过来都直接将我忽视,明明我都在他跟前三丈的距离不到。我顶着女人发式,一根手指点向自己心口,向少傅介绍道:“元宝儿。”
姜冕视线受到了强烈冲击,恐怕不亚于我在此地初见晋阳侯的时刻,只怕更甚。
晋阳侯见姜冕这般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便主动给加了注解:“元宝儿是私下来看我,恐不方便,于是做了这个打扮。”
姜冕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跑这么远来看侯爷,女子打扮会比较方便?”
晋阳侯咳嗽一声,“大概是为了不让人认出来吧。”
很显然少傅就没有认出我来,这个说法比较有说服力。于是,姜冕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
震惊的事情做完后,少傅开始追根溯源:“元宝儿一个人来的?”
晋阳侯道:“元宝儿雇人送她来的。虽然她这般冒失,一人跑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并且大概也没有跟你们打过招呼,定然叫你们担心了一场,不过既然已经没事,姜先生就不要太过责怪她了。”
我忙不迭点头:“说得是呢,说得是呢。”
晋阳侯给的梯子不能不接着,何况姜冕还是名声在外的一代名士,所以他便很是大度地望了望我,虽然我知道少傅此刻内心一定在酝酿针对元宝儿独家设计出的惨绝人寰十大酷刑。
第34章 将我从东宫召唤而来()
好不容易趁人不备出宫一趟,幸运地托付了一个大叔护送我到西山狩猎禁区,顺利地寻到了晋阳侯府邸,更是在我严谨的思维与缜密的推理下,发掘到了晋阳侯不为人知的秘密,连证物都有了,揭穿我的身世之谜,促使我与亲爹骨肉相认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时候,东风却拒绝了我。
竟然怎么也不肯承认他就是我亲爹。只有物证却没有人证,似乎也是不能结案的,我也就不能管晋阳侯叫爹了。
可是我的推理怎么可能出错呢?
从最初在朝堂上看晋阳侯挨板子时,我就生出了一种直觉,他一定与我有关系,说不定,挨板子正是因我而起呢?谁让他令我父皇喜当爹了呢。入朝就挨打,这还能再明显点么?偏偏父皇又不准我深究,更不准我探望晋阳侯。这简直就是把我往深信自己是晋阳侯孩儿的深渊上又推了一把。
更何况,晋阳侯卧房中一堆珍藏的幼儿配饰简直就是为我量身打造,最后一只手镯还不肯从我手腕上卸下来,是天意,也是一种必然。仿佛就是这只银镯子孤单地躺在了这里许久,后来太寂寞了,就从冥冥之中将我从东宫召唤而来,让我最终成为了它的主人。
这么丝丝入扣的事情,晋阳侯竟还是不承认,那么其中一定有缘故。
又经过我一番严密的推理,我觉得,阻挠我们父子相认的关键一环,肯定就是我父皇。父皇一定在暗中或者明里,告诫过晋阳侯,不许我们相认,甚至不许我们相见。
真是一幕人间惨剧。
晋阳侯的遭遇太可怜,连我只推测他经历的一二就止不住地同情了他。一个大男人,这个岁数了,身边还没有侯妃侯夫人什么的,更没有儿女绕膝,还被发配到这驴都不见一只的深山野林里隐居,短衣少食,衡宇简陋,是多么的秋风萧瑟晚景凄凉。
想想都令人潸然泪下。虽然我是个没有泪水的怪异孩子,但这更加说明,连我这个流血不流泪的汉子都要掬一捧同情泪,更遑论常人了。又可见,我父皇的铁石心肠。
但是,等等,这当中最为关键的人物,似乎并非我父皇,也并非我,应当是我母妃才对。
这场夺人所爱的戏码之中,晋阳侯爱的应是我母妃,可为何与我的对话中,他却屡屡不愿提及我母妃,甚至是宁愿多次提到我英明神武的父皇也不涉及我那温婉俊美的母妃字眼。这莫非就是书上写的以及传说中的由爱生恨?
我深深地感叹了一番。
就在我结束这场九曲回肠荡人心魄且思维严谨的深入思辨后,发现客堂内,大家都在看我。
姜冕虽然还是非常看不惯我现在这个样子,但也不得不盯着此刻的我,极为嫌弃道:“圣人说要诲人不倦,我都姑且不倦了,费尽姜某心机,元宝儿还是呆成这个样子,还是个胖姑娘家的呆模样,真是人生若只如初见我不如当初吊死算了。”
晋阳侯亲自替众人斟茶,侧首添水,神态轩然,“兴许她是在考虑比较深入的问题,才没听见我们叫她。经过今日的短暂相处,我发觉元宝儿对于一目了然的事情总要考虑得入髓三分,不得出不同凡响的结论誓不罢休,这倒也是颇有趣味。”
姜冕显然并不认同他,接过淡茶停在手上,举止非常具有茶道韵味,虽然他未曾刻意以及察觉,名士风度促使他爱憎分明,嫌弃我就要嫌弃到底,“难道不是贵族子弟整日斗鸡走狗游手好闲无事生非?不知侯爷怎么就看出趣味了。莫非,实则是侯爷闲居山林久离尘寰,连看呆子都能看出趣味来。”
晋阳侯不甚在意,笑了一笑,“你老是说她是个呆子,也不怕得罪了她,将来……”
“将来怎样,还能把我拆骨熬汤吃了?”姜冕更加不甚在意,轻视我得很。
晋阳侯品了一口茶,状若随意提及某个风俗典故:“先生可曾听闻,西凉有个国度,贵家女儿养在深闺,一切事宜由家中严格考核挑选出来的西席教养,其中自也包含一些风月启蒙事,待到小姐成年,这西席便自动转为小姐夫侍,尽职尽责打点家业奉侍左右。纵观其痕迹,焉知当年待若无知幼童开蒙的弟子不是日后肝肠寸断黯然神伤的女子。待那时,纵然吟遍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回味品尝这人生酸苦,又有何益处?”
姜冕听得呆了一呆,手里茶水都倾洒了些出来,尚不自知,“竟有这种陋俗?那西席先生可真悲苦,奉尽一生竟只得个夫侍地位。”沉吟片刻,又想到:“既然如此,为何不以多年相处且先居夫位为由,迫使那小姐不得再纳滕夫侍御,免得分心他人。索性独占了,以侍为正,岂不和乐?”
晋阳侯唇边淡然泛了涟漪,目光向姜冕一扫,顺其言道:“那岂不有损名声,落个善妒恶名?”
姜冕理所当然道:“这种时候还枉论什么名声?”
“即便不顾名声,焉能不顾妻主想法。你有心独占,她却长念新人,责你善妒,你又能如何?”晋阳侯有理有据地反驳,明明说的是异国风俗,却不知怎么染上自己情思,一时神态难掩萧索。
姜冕也不由沉入此种情境,略为不平:“念新人便不顾旧人?新人一时意趣竟能抵过多年朝夕相待?”
“此种境状,世间何时曾少过?”晋阳侯自萧索中稍加脱离,口气减淡,仿若说些不相关事。
“幸好只是异国风俗。”姜冕冷汗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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