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姐姐不知如何是好,撒尚书杜正卿陆詹事孙洗马一起涌上来,围着我七手八脚虎口拔手指,我当然是越咬越紧。
少傅已然疼得没表情:“你们都让开,我倒要看看他这狗牙有多锋利。穆元宝儿,有种你倒是把我吃了!”
我觉着牙槽酸了,吸吸口水,舌头一卷,允了一口。
众人便见姜冕手一抖,虎口脱险,一手的口水顾不上擦,少傅脸色略奇异,忽红忽白,嘴唇紧抿,睫毛微颤。众人不知是何种情况,也不知如何在中间劝解。
我抬袖子抹了嘴边口水,上前一步,抱住他手,用袖子擦去上面淋漓尽致的自己口水,他竟也没拒绝,不知是不是没反应过来。擦完后,不由对着他手指多看了几眼,整整齐齐的细牙印子绕着他白皙如玉的修长手指走了一圈,深红浅白相间,颇有意境。
拿手指摸了摸他手上的红印子,确认已然大仇得报,便抬头对着他含蓄地笑一笑。他正撞着我目光,忙将手抽回,视线别开我,看向其他地方。可我瞧着他心口还有起伏,明显还没有平静。
“少傅,你没事吧?”陆詹事忧国忧民小心翼翼地问候了一句。
“我能有什么事!”姜冕屏着气息,没好气道。
原本打算也跟着无微不至体贴关切一下的孙洗马顿时退到后面去了,阿笙姐姐依旧紧紧盯着姜冕,仿佛担心什么,却也是捉摸不定的样子。
我觉得少傅大概是生气了,要是谁在我手上咬一圈牙印子,我肯定会揍他。少傅逃离我的虎口后居然没有抽我戒尺,那就是把气都憋在心里,难怪气息难平的起伏样子。
很快,他面前被横空伸出一只满是肉窝的肥手。我把头一扭,“那给你咬还回去吧。”
半天没动静。我又转回头看过去,少傅心口起伏更大了,抬袖将我扫出去,毫不留情。我一跤跌进阿笙姐姐怀里,这回却是完全意外,非我所谋。少傅也没有再理会我与阿笙姐姐亲密接触,竟是将我无视得彻底。
大家见少傅果然是生气了,连太子都敢当豆芽扫出去,也都屏息了。
姜冕“啪”的一下,把手上名册拍到桌上,阴森沉郁道:“与卿歌阙来往密切的,有礼部、户部、工部、吏部、刑部、兵部,六部九卿全在上头,撒尚书不如将朝中各位大人都叫过来一起审一审。”
杜任之冷淡淡地瞧一瞧自己死对头,克制住了暂时没有落井下石。
撒尚书上前几步靠近了,将视线高度降了几寸,未与东宫少傅直接对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措辞也委婉了几分:“姜少傅息怒,下官只是陈述事实,并非故意与少傅过不去。卿歌阙本就是卿月楼花魁娘子,红遍上京,与朝中高官往来者众,无意中能够了解到的朝政大事也极可能会有,不小心将自己陷入危险境地的可能性大,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暂且不论卿歌阙是死是活,关于此案,这些朝中高官都有极大嫌疑。正因为牵涉太广,连、连东宫太子少傅都牵连其中,下官便不得不慎重对待,今日冒昧拜访东宫,便是希望少傅能够自证清白,同时也帮下官厘清此份名单中的嫌疑与清白。”
这一番剖析与表白,终于让怒火窜上脑门的少傅姜冕冷静了下来,缓下了情绪,面上表情这才柔和些许,但依旧没有理睬这两面三刀、审讯手段多样化与专业化、对少傅只是牛刀小试的刑部尚书。
阿笙姐姐为缓解双方的紧张局势,同时也为促进案情的发展,今早勘破迷局,便将我放一边,主动劝解少傅:“羡之哥哥,尚书大人说得也有他的道理,既然已查出名单,不如就当做一条线索。再说,你……你之前就与卿歌阙相识一事,也未曾明说,连我都不知道。”说到这里,阿笙姐姐眼红了一圈,又坚持分析道,“撒大人直接将名单拿给你看,而未直接交于陛下,岂不是最好的结果么?是我们自己查清案子好,还是让陛下传你去问的好呢?别人先不论,首先你身为东宫少傅,哪怕一点不小心,便会沦为别人的把柄,于你,于小殿下,都没有好处。”
他们一番番大道理地劝解,终于将少傅劝下台阶。少傅摊开扇子摇了摇,脸色略冷峻,“既然如此,那便要从我开始自证清白喽?”
众人不敢答话。依旧是阿笙姐姐来治他:“那是自然,自己清白了,才好明断别人清白。你要不配合,那就去向陛下说,你身负嫌疑,无法续留东宫,免得惹无聊闲人论是非,连累元宝儿。”
提到我了,我便往前凑一点,努力让自己有点存在感。奈何少傅眼里似乎自动将我过滤掉了,视线抬得高高的,一点也不往我的高度处偏移。少傅冷起来就是一朵高岭之花,谁也靠不近,还无法仰视。
“卿歌阙出事前日,我被陛下召来上京,到东宫前,我去了卿月楼喝酒。”少傅用扇子将自己掩了掩,“之前我同撒尚书说过,名酒美人乃姜某两大嗜好,何况,多年前我云游上京时,便同卿歌阙结识,如今也算故人重逢,自然要叙叙旧……”
说到这里,见众人都目不转睛看着他,神色各异,尤其是阿笙姐姐,目光不言而喻。
少傅不得不自辩:“你们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你们就没同卿歌阙喝过酒么?你们不知道她爱用名酒招待名士么?”
撒尚书垂眼,握拳放嘴边咳嗽一声,淡淡问道:“姜少傅,容下官冒昧问一句,那夜……”
“什么那夜!我是白天喝的酒!”姜冕勃然大怒。
撒尚书不屈不挠,再度淡淡问道:“那天饮酒完毕后,少傅在何处留宿?”
“卿月楼。”姜冕答得理所当然,慨然自若。
阿笙姐姐身子一晃,扶住了桌子,面上表情十分纠结,不知是否该听下去。我关切地望着她,她也将我无视,眼里大约只有少傅,虽然是个对她不起的少傅。我觉得自己又失恋了,忧伤地蹲去桌下玩纸条。
撒尚书乘胜追击:“可是花魁侍寝?”
阿笙姐姐顾不得礼仪,直接坐椅子上了。
姜冕合起扇子,敲到手心,沉沉的嗓音不悦道:“花魁一夜逾千金,姜某可没带那么些银票。”
撒尚书沉吟道:“下官听说,近来,姜少傅已将鸾贵妃赐下乌丝栏素缎锦全部兑换成了银票,偿还欠下卿月楼的巨款……”
陆詹事赶着出来解释:“尚书误会了,少傅此举乃是有其他用意,并非少傅当真欠下卿月楼巨款,再说,以少傅西京世家数代家财,遑论千金,纵是万金,也不过区区一个数目。”
撒尚书回到原点:“所以说,姜少傅其实是付得起花魁一夜千金之资。”
陆詹事意识到不妙,赶紧缩回后面去了。
少傅被陆詹事无心出卖后,倒也淡定,“所以说,撒尚书你全力证明花魁为姜某侍寝过,可以得到什么有利于案情的结论?”
撒尚书木然道:“暂时没有。但弄清每一道环节,搜集每一处消息,是下官职责所在,也许某一天便可用到案情中。”
“这样。”姜冕语声一转,万分和蔼,“撒尚书平日一般是由夫人侍寝,还是姬妾侍寝?侍寝时长一般多久?请不要误会,姜某作为东宫储君少傅,关怀大臣们生活,乃职责所在。”
第17章 少傅语不惊人死不休()
少傅语不惊人死不休。
大理寺的杜正卿极力克制着自己嘴角不上扬,倒也颇显君子。
东宫两位属官陪着阿笙姐姐一起受煎熬,都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刑部的撒尚书则是黑沉黑沉着脸,被少傅睚眦必报的一句问话给噎住了半晌,但也很快调整过来:“回少傅,下官公务繁忙,甚少陪拙荆,拙荆不在的场合,下官并不与府中姬妾单独来往。”
姜冕诧异片刻后,点点头:“唔,原来是尚书克众生,夫人克尚书。了解了。”
同为男人,深知尚书不易,这便揭过了。
更重要的是,尚书已经把自家不足为外人道的家风展露给了众人,尤其是当着自己死对头的面,少傅心里平衡了。
撒尚书反正脸是黑的,也不大在意自己脸面,重整旗鼓回归案子:“那么,留宿卿月楼后,第二日,也就是卿歌阙出事那日,少傅都做什么了?”
姜冕扭转视线向殿门外,极不情愿又不得不将所作所为道出来:“离别卿月楼后,我便受诏到了东宫,然后就做了东宫少傅。就这样。”擅长省略重点无视众人期待的少傅一言以盖之。
“少傅请详细说明这日行踪。”撒尚书才不是好糊弄的,哪怕刚刚被深深讽刺了一下男人的尊严。
姜冕只好继续将视线投到门外,沉默片刻,眉头一点也不舒展,终于叹口气:“那日我不大情愿做东宫少傅,众所周知,太子他,他太过天真,不晓世务,不通学问……”说到这里,毫无预兆收回视线,往我所在的角落准确扫一眼。当然毫不意外与我太过天真的仰望目光撞到一处,又转开。
我这时知道了,原来少傅是嫌了我傻蠢呆。我默默蹲到一个远了的角落,将折纸摊到膝头,没有心情玩弄,垂头无所视。
“我以为传言属实,便不想堕了自己声名,更不想日后储君登基后,姜某被人指为无骨气只会俯首帖耳追逐名利的佞臣,所以姜某尝试一下投缳,看能否以寻死的态度换得陛下回心转意。不想,我生死一线之际,元宝儿蓦然出现。咳,大家可能觉得元宝儿模样呆了一些,但那时我觉着这小孩儿模样生得好,眼神纯澈,无丝毫杂质,笑容似有大智慧,咳,比较讨人喜欢。”
我愣了下,唰地抬头,再转头,看向少傅。他后面说的话我已经听不到,但听到前面半部分可能已经够了。弟弟们揍我说我傻,父皇也说我傻,只有母妃没说我傻,唔因为母妃不会说话。
现在少傅这样说,其实我是不相信的,但是我还是只听了这部分。可能他后面会说别的,会说发现元宝儿还是个傻元宝儿。但没有关系,有了之前的,我可以允许他这样说。
少傅后面的话被我跳了过去,接着便是撒尚书提问时间。
“这么说,午间至傍晚,少傅都与殿下一块,醉在梨花下睡了过去?可有人作证?”
“东宫侍女可作证,陛下也可作证,傍晚时分,陛下来过东宫。”少傅一挥扇子,恢复常态,“这下,姜某可以自证清白了么?”
撒尚书深意地看他几眼,出人意料一个跳跃问题放马过去:“那么,少傅私下跑去卿月楼卿歌阙房中,是出于何种心思与目的?可是为掩藏什么破绽?”
刑部尚书耍手段,跳跃提问,攻其不备,但没有难到少傅。他自然而然道:“姜某为了阿笙舅舅的冤案,去一趟卿月楼调查,也是分内之事。虽然因此撕毁了刑部封条,那也是事出无奈,而且,姜某是得了太子殿下许可与认同。莫非,堂堂大殷储君在刑部封条面前,也无可奈何?刑部连堂堂大殷储君的脚步也可阻挡?”
“下官不敢。”撒尚书忙低头,“下官并非纠缠于刑部大封。下官在意的是,刑部官差前往花魁房间取证物之前,姜少傅可曾带出什么物件?虽然少傅此举有违刑部律法,但事有轻重缓急,若少傅有自己的缘由,下官也不会当着太子殿下的面,指责少傅有违律法。”
姜冕扇子挥到一半顿住,眼眸深了深,似也是试探:“卿歌阙房中一片狼藉,几无立足之地,撒尚书所指,究竟是何证物?莫非事先,你们刑部未曾将现场全部勘察,就匆匆封锁了准备结案,将大理寺丞常毓捉拿归案,做个替死鬼?”
撒尚书颇能沉住气:“少傅,下官既已将案情进展与你讲了,你还信不过下官么?不知当日少傅前往花魁房中带走了多少首饰。”
姜冕索性扇子一收,指向孙洗马,“孙昭,三支簪头凤拿出来,还给撒尚书。”
孙洗马立即从袖中恭敬取出一片白帕子包裹的三支山寨品,疾走几步,恭敬递到刑部尚书面前。撒正浩接过看了,火眼金睛两眼之后,不愉快道:“姜少傅,你何须欺瞒下官,这等劣品如何是花魁所有?”
姜冕也不悦道:“难道撒尚书没瞧见,花魁房中首饰盒里就是这堆凤钗,我只不过是随手取了几支回来研究。”
撒正浩鼓了鼓胸膛,只好退一步,耐心解释道:“下官当然瞧见了,但,这堆凤钗并非事发现场原本所有!若不信,请问大理寺卿。”
姜冕不解道:“什么意思?”
大理寺卿杜任之品完了好几杯茶,见自己被点名,还是协同政敌,虽然很不情愿,但也无法作伪,便据实道:“花魁一案,由于是率先向大理寺报的案,所以现场物品均在大理寺登记造册,但由于牵扯出大理寺丞涉嫌,大理寺便未来得及将现场物品收归。既然案子被陛下转给了刑部,便由刑部官差去收归,并重新勘察。同时,大理寺也将册子转给了刑部,大约刑部尚书觉得名册与物品对不上号,这才生疑的吧。”
姜冕十分嫌他啰嗦:“简言之,究竟现场有过哪些,对不上号的有哪些?”
杜任之凭着记忆道:“钗头凤七十八支,玳瑁簪二十四支,金步摇十六支,点珠翠三十七支,明月珰十五对……银票五盒共十八万两……”
撒正浩接着道:“但是,刑部官差收归时,不见珠玉宝钗,只有一堆劣质凤钗,不见银票十八万两,只剩五个金漆空盒。这便是对不上号的,其他倒无所缺。”
姜冕疑道:“你该不会以为是我姜某见财眼开,私下混入花魁房间,将珠宝银票搬空了吧?”
出人意料,两个形同水火的死对头,大理寺卿杜任之与刑部尚书撒正浩齐齐摇头,异口同声:“有人案发后重新潜入过现场。”
异口同声后,两人很不服气,都对政敌居然与自己不谋而合心生不快,对视一眼后,各自表情都在指责对方剽窃自己独家推断。
姜冕不愧是少傅,顿时便悟了,顺着他们说道:“二位大人的意思是,花魁被害后,现场被封后,大门上了封条后,有人神不知鬼不觉进入过现场,悄悄搬走了珠宝凤钗和十几万两银票?然后凭空多出一堆劣质凤钗,李代桃僵?然后姜某与太子暗访现场,便发现了这堆劣质凤钗?然后是刑部官差收归证物,发觉与最早大理寺登记造册单子不符?然后是刑部尚书你今日登门醉翁之意不在酒,只在姜某拿走多少现场证物?”
两位破案推理界名流没有表示反对。
姜冕更奇了:“不管是谁见财起意,首先,他是怎么进入已贴封的房间的?其次,要神不知鬼不觉搬走那么些凤钗珠宝和沉沉的银票,一个人是怎么搬走的?再次,在那么不容易的情况下,此人为什么还要留下一堆劣质凤钗?李代桃僵的意义是什么?难道是因为搬走了人家的东西,良心不安,就还一部分类似的东西回来?或者说是,以为这样可以糊弄官差?”
阿笙姐姐问道:“可以从窗户进去么?”
我告诉她:“不可以。”
阿笙姐姐又问:“为什么?”
我又告诉她:“因为没有窗户。”
阿笙姐姐吃了一惊,深感疑惑:“堂堂花魁房间,怎会没有窗户?”
姜冕若有所思:“撒尚书不是查出与花魁来往密切官员不少么,有窗户的话,岂不是容易被偷窥到?朝中大员应该并不乐意如此吧?”
“那是怎么进去的?”又回到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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