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媚见过了田侧妃,只见她右足裹着伤药,微笑着在榻上歪着。桂阳县主果然陪在她身边,原本笑容甜美,一见来人是婉媚,面上顿时有些生气。田侧妃自己却没说什么,客客气气地接受了婉媚的道歉,并收下了婉媚的药物。
婉媚微一打量,只见田侧妃这房里原本有些寒酸,许多物事都是用旧了的,想来从前的日子过得并不如意。如今却有一堆仆妇使女潮水般进出,搬来好些新鲜东西,说是王爷的赏赐。
田侧妃并未要她侍奉,她陪着说了几句话便告辞了。一出门,却见应啸天在楼前站着,身边跟着菊篱。
“夫君怎么到这里来了?”她难掩惊讶。
“呵呵,我想带你去一趟芙蓉浦。”应啸天微笑着牵起她的手,依然是十指相扣的姿势。他先前已经解释过了,说是应千柔抱恙在身,不能前来拜见大嫂。婉媚想起千柔的姿容性情,知道这位小姑并不是个无理取闹的,也就不以为意。
知道他特意等候,她回以感动的一笑,“好,多谢夫君!”这个男人,真真是不可思议的温柔……可是为何从前二表哥却说他“时而是天神,时而是修罗,总之让人捉摸不透”呢?还有,他为何这般宠溺自己?是因为自己的性情、色相,或是别的?
应啸天晃了晃她的手,“在想什么呢?唤你也不答应。”
婉媚回过神来,“啊,没什么!就是觉得这镜湖太美了,真可谓‘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应啸天看看湖面,叹了一声,“是么?我倒觉得苏园更好,若耶溪虽然小,却也清澈见底,泠泠有声!”
婉媚看着他伤感的神情,知道他又想起了生母文侧妃。她不想看他难过,于是俏皮地一笑,“夫君想看苏园的景致么?正巧我出阁前画了一幅长卷,可惜我笔力有限,画得不尽人意……等后日回门,我再陪你在苏园一游!”
应啸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感激她的体贴。“呵呵,夫人有心了!既是苏园的长卷,先前倒该一并拿了来,与柔儿一同赏鉴!”
“原来丹阳郡主喜欢赏画!”
“岂只是赏画,她还喜欢作画。她画的《丹鹤芙蓉》,栩栩如生,堪称一绝!”
“啊,郡主不止容颜绝美,而且还是丹青圣手!”
“嗯。对了,当着她的面,你可不要赞她美貌。她和我母亲一样,一生都为容貌所累……”
应啸天含糊地说了这一句,并未多做解释。婉媚虽然好奇,却也不忍多问。来日方长,她有足够的机会来了解他们。
说话间,湖边路尽。婉媚望着水汀中的一处楼宇,这才明白,丹阳郡主竟然住得与世隔绝!菊篱招了招手,便有船娘过来,迎了他们上船,小楫轻舟,荡入芙蓉浦。
此时已是秋尽,湖面不再有层层叠叠的接天莲叶,却传来清甜的桂香。婉媚心中叹息,“折桂芙蓉浦,吹萧明月湾”,果然是一处清雅的所在!
应千柔领着双溪、画桥在岸边接住他们,口称“大哥、大嫂”,深深地拜了下去。
婉媚连忙扶起她,心中却无比惊异,千柔不是病了么,怎么看起来好端端的?
千柔一见了然,轻轻蹙着眉,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大哥定是又胡诌了,其实我的事也没什么,无需瞒着大嫂……”她言语行动之间,自有一种缱绻愁绪,让人见之生怜,只觉得所谓“西子捧心”,也不过如此了。
应啸天看到她们自然亲近,笑了一笑,眼中尽是怜惜。也罢,反正明日便要进宫谢恩,到时婉媚自会明白……
“大嫂有所不知,父王患有心疾,若是见到我,恐怕便会发作,性命堪忧……”千柔凄然笑道。
“啊!”婉媚忍不住惊呼出声。她看看应啸天,又看看应千柔,忽然心中雪亮——原来端王爷对文侧妃之爱,竟是这般刻骨铭心!
054 进宫
芙蓉浦景致清幽,内中的陈设用度却极为精雅。婉媚事后才知道,这里的物事,九成都是宫中的赏赐。
应啸天与婉媚坐了一个时辰,与应千柔相谈甚欢。千柔奉了一盏峨眉竹叶青,又命摆上桂花栗子糕、莲蓉甘露酥等各色小点。婉媚尝了几块,果然清甜不腻。
千柔取出一卷画轴,莞尔道:“大哥、大嫂,你们明日进宫,还请将此画转呈淑妃娘娘!”
应啸天点头说好,婉媚却眼前一亮,请求打开来看。
夫妇二人将画轴小心展开,原来正是一副《丹鹤芙蓉图》,画有盛开的芙蓉一丛、修竹两株、仙鹤三只,笔法细谨清丽,状物栩栩如生,画风妍雅并重,品格幽旷出尘。
婉媚细细看去,只见那芙蓉花叶分明,嫣然含笑,那仙鹤白身、丹顶、黑尾,有两只伸颈鸣叫,长啸太空,另一只则翘首顾盼,自啄其羽,色彩皎洁华美,姿态悠然自得。
婉媚一时爱不释手,应啸天却笑道:“妹妹,你画鹤一向只画一双,这一次却为何画了三只?”
千柔抿唇而笑,指着画作促狭道:“大哥,你就是明知故问了!这两只大鹤儿俪影成双,自然是你和大嫂,这一只小鹤儿茕茕孑立,便是妹妹我了。”
“唉呀,妹妹好不调皮!”婉媚这一下又是喜悦又是羞涩,见他们兄妹齐齐望着自己而笑,脸上的红云不禁漫到了耳根。可她心中还有一则疑问,丹阳郡主以鹤喻人,为何不喻指淑妃娘娘本人,却要暗指自己三人呢?这真是有些奇怪了!
他们带上画,别了芙蓉浦,应啸天立在船头,表情怔忪凄凉。千柔在岸边摇着手,也很依依不舍。同是一家人,住在同一个园子里,相见却这般不易。
往后的时分,婉媚也依然忙碌。忙完了田侧妃的汤药,紧接着又要侍候端王妃的晚膳。直到掌灯时分,她才回到紫竹轩,胡乱吃了几口饭。
应啸天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颊,“累么?”
婉媚心中甜蜜,歉然摇头,“我不累,只可惜没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夫君……”有纯元丹等空间丹丸的滋养,她确实体力不差。
应啸天嘴角勾出一个微笑,“你白天没时间,夜里能陪我,也是一样的。”
“夫君……”脸皮好厚!婉媚红着脸,投降了。
烛光中,她的粉颊特别柔美,应啸天有一刹那的失神。他笑一笑,继续打趣道:“我是说真的,你若还有力气,就来帮我洗身。”
“啊!”婉媚杏眼圆睁,脸和脖子都红了,香帕也掉到了地上。
“呵呵!”应啸天探身亲了她一下,“傻瓜,我逗你的!”不顾她呆掉的表情,闲闲地去了。
荷衣给她准备了玫瑰花瓣浴,她浸在馨香氤氲的浴桶中,止不住满脑子的遐思。
“夫人想什么呢,大人在等你,已经让采薇姐姐来催啦……”银屏笑着给她擦水。
她穿着一身浅色绣花的曳地寝衣,晕晕乎乎地走进卧房。依然是一室的红烛光亮,她的夫君身着中衣,悠然坐在床边,向她展开一个迷人的微笑。
“呵呵,美人出浴,娇慵无力,惹人怜惜……我的婉媚,比之明皇的玉环,不遑多让!”应啸天微笑着站起身,眼中流露出赞许。
婉媚心中欢喜,低头含羞道:“夫君此言,真让我无地自容……”
应啸天含笑执起她的手,“此言平平,怎比得过白乐天的诗——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婉媚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伸手掩住他的嘴,“夫君,我不喜欢这首诗,明皇和杨妃,情同夫妻,却是个悲剧……”
应啸天深深地望进她眼里,舔着她的掌心和手指,“好,你不喜欢,那我便不说……”
不知何时,他们双双倒在了床上,衣带渐渐散乱。情浓之际,她攀着他的脖子,终于问出了心底的困惑,“夫君,你,你为何对我这样好?”
他的眸光黯淡了一瞬,“因为以后,我可能不能天天陪你。”
因为你还有两个侍妾?她无声地询问,心里裂开了一条缝。
“傻瓜,因为三朝回门之后,我要回营办差!”他故作气恼。
“唔,夫君,不要啦……”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抱歉,微微地扭动身子,却把他逼得更紧。
“呵呵,不要什么?”他笑起来,动作渐渐狂野起来。
“啊!”她吐气如兰,配合地缩起身子,有痛苦,更有欢喜。
缠绵的一夜过去,婉媚在应啸天的臂弯中醒来,浑身酸痛无力。秋天的早晨有些寒冷,身边男子的体温让她留恋不已。他似乎早就醒了,一直温柔地注视着她的娇容,这时给了她一个温暖的微笑,便和她一起起身。
只因今日进宫谢恩,她妆扮得甚是隆重。应啸天凑过来看了看,指着几样钗饰,“夫人戴这几样最美,其余的不妨换下。”
婉媚一转念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些钗饰都是淑妃娘娘的赏赐,但是宫里除了淑妃娘娘,也还有皇后和佟贵妃,他们不能顾此失彼……
于是打点车轿,来到宫门,只见宫宇巍峨,绵延无尽,金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赫赫天家威严。
早有执事太监在宫门等候,对他们躬身道:“参见应大人、应夫人!皇上正在面喻众臣,皇后娘娘玉体不适,贵妃娘娘有孕在身,均已免了请安觐见,请应大人携夫人面谒淑妃娘娘即可。”
应啸天和婉媚点点头,“多谢公公!”便随着那黄门太监进了深宫之中。
婉媚牢记来时的嘱咐,如常行走,绝不左顾右盼。只是心中难免感慨,自己原是平民百姓,实未曾想有一日能踏足皇宫……
她曾听清霜姑姑说过,本朝太后十余年前便已仙去,内宫遂以皇后为尊,贵妃、淑妃多年盛宠不衰。皇后居坤宁宫,贵妃居雍华宫,淑妃居关雎宫。
“关雎”是《诗三百》之首篇: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原是婚礼上的赞歌,既咏夫妇之德,也贺琴瑟之好,饱含对新娘的赞美和对婚姻的祝福之意。堂堂永瑞帝,将一位后妃赐住此宫,其中深意,颇费思量。
婉媚和应啸天一直走了许久,终于来到关雎宫前。这是一处金瓦红墙的宫院,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琉璃一般的瓦顶伸出花树之间,望着有些不甚真实。婉媚身在宫外,便已闻到椒墙和木柱上传来的奇异之香。
门首的宫人翘首以待,立时将他们请了进去。婉媚入内之后,只见满院花树挺秀,清风拂过,千万朵不知名的琼花悠然坠地,便如霜降、雪落,极是清丽神秘。后殿隐隐传来宝琴之音,像清泉滴落石上,脆然生凉。
进得殿内,更觉得如入云山幻海一般。白玉地、水晶杯、珍珠帘、绡罗帐,所谓的瑶池、龙宫,赫然陈列眼前。
饶是婉媚定力再好,也不禁面生惊异。应啸天忽然握了握她的手,面带苦笑,低声道:“一定记得我说过的话,不管你看到什么,都不要惊乱。”
她愣愣地点头,安抚道:“好,你放心……”
“是无忌来了么?”珠帘后转出一个神妃仙子,年三十许,柔声婉转,步步生莲。
婉媚咽下了一声惊呼。这位淑妃娘娘,明光荧荧,绿云扰扰,与丹阳郡主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除非是亲生母女,才可能如此相像!
婉媚心中巨震,礼数却是不乱,随着应啸天深深拜了下去:“臣、臣妇参见淑妃娘娘!”
“好,好孩子,快快起来!”淑妃赶将过来扶起他们。
应啸天将淑妃扶到主座坐好,与婉媚对视一眼,婉媚了然地点点头,二人又齐齐拜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好,好孩子!”淑妃含泪微笑,“来,让本宫好好看看!”
被如此美人召唤,婉媚却愣愣地不敢上前,直到应啸天将她轻轻推至淑妃身边。淑妃拉过她的手,笑得欣慰而和婉,“好孩子,你叫婉媚是么?早就听过你的名字,今日才得一见,果然既温婉又娇美,怪道我们无忌喜欢!”
“臣,臣妇蒲柳之姿,不敢当娘娘盛赞……”婉媚腼腆不已。
淑妃微笑摇头,“呵呵,本宫相信无忌的眼光,从来都错不了的!”
婉媚见她这般平易近人,心中的紧张渐渐消失,轻轻道:“娘娘,臣妇得夫如此,幸何如之!惟愿一生追随,白首不离!”她神色安静中带着郑重,倒让应啸天略感惊讶。
“好,好,好!无忌好容易有了你,又好容易安了家,本宫也总算放心了!”淑妃欣然而笑,脱下腕上的一对翡翠玉镯,“好孩子,这是本宫给你的见面礼,你且收下!”
婉媚惊讶地看看她,又看看应啸天,眼中沁出了泪珠,接过玉镯,跪下道:“臣妇谢娘娘赏赐!臣妇愿为娘娘烹茶一盏,不知娘娘可否应允?”
055 皇亲
婉媚请求给淑妃烹茶,言下之意,要对淑妃执媳妇之礼。只因事实昭然若揭,淑妃便是应啸天的生母、从前端王府的文侧妃。
但是,文侧妃因何假死、变换身份、并成为皇宫中的正一品淑妃,这无疑是一桩宫闱秘闻,永远也不能提及。
是以婉媚提议烹茶之前,心中着实矛盾。她想让这位婆母得到实际的尊敬,但又担心大家的安全。
想想看,永瑞帝身为端王爷之弟,却疯狂地爱上了自己的嫂子,并且在登基以后,将她强纳为妃,全然不顾她与端王爷十几年的夫妻之情,也不顾惜她还育有一双年幼的儿女……堂堂一国之君,身陷不伦之恋,若是传扬开去,岂非有伤国体?
但也许,这个故事中的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端王爷卖掉文侧妃从前住过的宅园,常年清修,不问世事。所以皇帝和淑妃待应啸天格外亲厚,以种种方式做出补偿。
但应啸天还是只能舍弃京中名媛,娶了商户出身的自己。因为他不能与朝中势力过从亲密,以免引起皇帝的猜疑……
亲生母亲被叔叔霸占,做儿子的却要一直忍气吞声,即使相见也不能相认……这十余年来,他过的便是这样的日子!
而强留在宫中的淑妃必然也有许多心酸不易。纵然有无边盛宠,也化解不了她眉间的哀愁……
淑妃听婉媚说想向自己敬茶,面上似乎有过半分犹豫,但终于还是化作了欢喜的一笑。她正想开口说好,却有一个大宫女匆匆来报:“启禀娘娘,皇上来了!”
淑妃面色一变,应啸天、婉媚更是捏了一把汗,急忙在门边跪下,准备接驾。
一个黄衣人影快步走了进来,伴随着一阵浓郁的龙诞香。黄门太监自觉地留在门外,尖着嗓子唱道:“皇上驾到!”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淑妃盈盈拜倒。
“微臣应啸天、臣妇苏氏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应啸天和婉媚以头触地。
“哈哈,爱妃平身!爱卿夫妇也都平身!”永瑞帝虚扶了一把。
“谢皇上!”众人齐声道谢,忐忑起身,连衣袍的悉索声都不可闻。
只因先已有了成见,婉媚对这位黄袍金冠的中年男子略有几分抵触。她怕自己言行间流露出不当的情绪,起身之后一直半低着头,不敢细看,只感到这位皇帝陛下身形微胖,一身贵气,不怒而威。
淑妃将主位让给永瑞帝,自己则坐在另一旁优雅坐下,巧笑道:“皇上忧心国事,还来看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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