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香可是昆仑山上思凡的仙女啊……真真羞死人了!
邻桌的茶客仍在议论纷纷,婉媚胡思乱想之间,仇诺和那翩翩姑娘已经一前一后地上得楼来。翩翩随手点了一张桌子,正好在她附近。
婉媚凝然未动,仇诺却一眼看到了她,眉间微微一动。从六月到九月,三月未见,记忆中那个淡黄绿色的身影,终于再度鲜明起来。她的容颜愈发白皙纤弱,却又从骨子里散发一种优雅娴静之姿……她,好像变了一些!
翩翩顺着仇诺的眼光看去,面色不禁微微一变。但她很快就又柔柔一笑,“爷,那位姑娘……你认识她么?”
仇诺凝望着婉媚,没有回答。苏姑娘,你希望我认识你么?
闲谈的茶客,在仇诺上楼之时,便齐齐关上了嘴巴。这昔日的匪首,今日的郎将,果然身材高大,眼神凌厉,嘴角似笑非笑,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银屏、荷衣悄悄地看了他几眼,心里都有些畏惧。李兴隆也绷紧了身子,一触即发。他早已认出此人便是当日搅乱大小姐招亲大会之人,可是大小姐却浑然未觉似的……
从来飞絮游丝无定,所以相见争如不见。那时深院月斜人静,其实有情何似无情……
婉媚抑下心中的轻叹,微笑着放下茶杯,“荷衣,我累了,这就回府吧!”
“是,小姐!奴婢这就传轿!”荷衣起身恭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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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了,祝愿读者们童心未泯~~家中的宝宝们茁壮成长~~节日快乐~~(*^__^*)……
047 倾诉
“吁”的一声,马车徐徐停下,婉媚也从恍惚中惊醒。她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已经到家了么?”
银屏掀开车帘看了看,奇道:“小姐,这才走了一半呢,怎么就停下来了?”
李兴隆的声音适时响起,“禀大小姐,应大人来了!”
婉媚一惊。啊,应大人!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
她整理了一下情绪,扶着荷衣的手,下了马车。碧云天,黄叶地,眼前只有一个孤单、修长的身影,陌生而熟悉。数月不见,他似乎清减了些,穿着一袭天青色的圆领常服,牵一匹棕色骏马,面容依然俊美,笑如蓝天般高旷,又如秋阳般温煦。
婉媚怔怔地望着他,应啸天,这个天神般的男子。不知为什么,这一刻,她忽然很想哭泣!
“大人!”她施礼微笑,趁着屈膝之际,掩去了眼中的泪意。
应啸天把缰绳和马鞭扔给李兴隆,上前来执住她的手,“来,婉媚,陪我一起走走!”
未婚夫妻成亲前不宜相见,可是他的态度最是自然不过,婉媚并不觉得不妥。
荷衣等人垂下头,静静地退了开去。
“你气色不好,手也凉。”他扣着她的五指,不疾不徐地往河边走去,开口打破了沉寂。
婉媚低头看着地面,脸上的霞光更盛了几分,“多谢大人,我不冷……”他握手的姿势这样亲密,她哪里还会寒凉?从他掌上传来的体温,已经温暖了她的手,她的心……还有那略显粗糙的纹路,充满了力量……
为什么他会对自己这么好?她的心中有些纷乱。他是不是一直关注着自己,所以才知道自己进城来了?那么,自己与仇诺相遇之事,他肯定也知道了吧?他心思如发,会不会因此生疑?
越是这样想,她越是觉得愧疚。之前,自己在为另一个男人难过,这一刻,却在他这里得到了温暖!
河畔的长堤上,他们并肩而立,看河水滔滔,声声阵阵,拍打着石堤。河边的柳叶已经发黄,长长的柳枝在风中摇摆。长空上,鸿雁南飞,啾啾而鸣,排成一个人字……
“婉媚,雁鸣乃是吉兆,再过二十余日,我们便要成婚了!这桩婚事,原非你的本意,我想问你,你可害怕么?”应啸天目光温润,小心地问道。
怕?怕什么呢?怕遭人刁难?怕无人疼爱?怕没有自由?怕没有希望?这一切,前生在苏家,她不是早就体验过了么!这一次,她还能怕到哪里去呢?她于是微微一笑,对上了他深黑的眼底,“大人请放心!再难的事,我也会安之若素……”
她顿一顿,却又笑道:“但是我也想问一问大人,你呢?你怕么?”——你那么草率地选择了我,我此身虽不足惜,但你就不怕我笨笨的,把一切都搞砸了么?
应啸天读出了她眼里的深义,很快便又轻松笑道:“我?我自然不怕……有了你之后,内院之事,我相信你能料理妥当!”
是的,在见到她的第一眼,他便有了这一种直觉。苏婉媚,不是个简单的女子!她能在坠崖重伤之后艰难求生,又能不惜名誉,与恶贼对簿公堂,为自己讨回公道,还能抛头露面,公然抛绣球招亲……这份坚忍、大胆,实在有别于寻常脂粉!
所以,在接到绣球的那一刻,他已经做出了决定——娶她!
那之后的事情,一再印证了他的判断。她就像一株柔弱的蔷薇,却生有坚利的硬刺,强悍地守卫着自己的土壤、自己的芬芳……
婉媚失神地看着这个微笑的男子。他可知道,这般自信自若的笑容,直如大地回春,值得任何人为他做任何事?她心中慌乱,窘迫地移开眼,把玩着长长的宫穗,轻叹道:“大人,你或许还不知道,其实我有时任意胡为,很让爹爹头痛呢!”
前段时日,自己赶走继母、扳倒继妹,帮爹爹料理家事,应大人想必都已经听说了吧?他该是厌恶这样的自己吧?
应啸天失笑地摇摇头,“呵呵,婉媚,正好我也想告诉你,我要的并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妻子!”见她稍有不解,他便又正色道:“还记得三个月前,你遭人迫害,不巧我出京办差,未及赶回……事后我听秦都尉说起,才知道你心性坚毅,侥幸逃过一劫……不过下次若有类似的事情,你务必做足万全的准备,就算不能一击即中,也务求全身而退!”
婉媚愕然睁大了眼,“啊!原来那一次,爹爹之所以那么快找到证据,全因大人暗中相助!”
应啸天微微一笑,算作默认,“可惜王府的事,却比苏府复杂许多……我的处境,清霜姑姑都跟你说过了吧?我有一个妹妹需要保护,而我自己的命运,也不希望受人摆布。这一些,你慢慢便会了解。总之,嫁给我,你会很辛苦……所以,还望你养好身体,与我同舟共济!”
婉媚的心间轻轻一颤,应大人,他何以这般信任自己!她有些羞涩,更有些感激,“是,大人!我会养好身子,也请大人自己多多保重!”其实在清霜姑姑教习期间,她便开始服用强身健体的丹丸,因为那些繁文缛节,实在很耗体力!自己如今健旺多了,可见那丹丸果有奇效,等将来,也给大人服用一些吧……
应啸天温柔地看着她,嘴角的笑意荡漾开来,“婉媚,别叫我大人了!叫我的字吧——无忌!”
“无忌?”
“嗯,无忌!我幼时多病,母亲便给我起了这个乳名……二十岁行冠礼,父王给我取字,用的也还是这两个字!”
婉媚的心狠狠地紧了一下!看着他修眉凤眼的俊颜,她忽然觉得胸口溢满柔情,“好……那我便唤你——无忌!”她低声吐出这两个字,双颊酡红,眸光潋滟。
应啸天眼中涌现惊喜,他微微俯下身子,婉媚还没反应过来,便已被他拥进了怀里。他修长的手臂轻轻环住她的腰,下巴触着她的发间。
这个拥抱突如其来,却又十分矜持有礼。霎时间,婉媚心内狂跳,脑中只余空白一片,面上也傻傻的呆住了。她听着他稍稍加快的心跳,渐渐醒悟过来,缓缓伸出手去,松松地回抱住应啸天,心中满是欢喜。
无忌,我未来的夫君!谢谢你出现在我面前,在我们大婚之前,告诉我这些,驱走了我的阴霾!你既真诚待我,我亦将真心待你!
她无声地祝祷着,流下了两行清泪。
好半晌,他们才轻轻分开。
应啸天神情舒展,轻抚着她粉嫩的面颊,惊讶道:“啊,你怎么哭了?”
婉媚含泪微笑,一脸的幸福,“没事,我只是欢喜……”
“傻姑娘……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希望我们都能好好的!”他慨然轻叹。
“好,我们会的,无忌!”她灿然笑道。
那一日,应啸天骑马相送。婉媚回到紫竹轩,也还觉得身在梦中。
嫁衣早已做好,她于是一门心思做起了鞋子。先画个脚样,用白绫布裁剪若干层,纳了个密密实实的千层底。鞋面选的是蓝缎,剪裁成形,绣上银云纹,再用蓝线一针针缝合锁线,最后用同色布收圆口,在鞋跟处缀上提钮……
荷衣、银屏见了她认真的模样,都避了开去,捂着嘴吃吃地笑。徐妈妈是过来人了,知道她没怎么做过男鞋,少不得从旁指点几句。
这双鞋做好以后,婉媚觉得差强人意,想一想又重做了两双,果然针针匀齐,处处妥当。这其中一双,自是送给了苏老爷,苏老爷笑眯了眼,直说没有白疼这个女儿。另外的一双则被婉媚自己收起来,也不知放在了什么地方。
柳姨娘的身孕已经到了四个月上,腹部渐渐显形。婉媚偶尔也去绛云楼看她,但之前清霜姑姑在时,这却是绝不允许的,因为“小姐是主子,姨娘是奴婢”。
可是在柳姨娘处,婉媚总能听到一些苏老爷不愿意告诉她的事情。
比如说,在妙音庵修行祈福的二娘潘氏和三妹婉娇,曾经多次差人送信给苏老爷,说是已经真心悔改,请求早日回府,苏老爷均冷言冷语地回绝了,又命李管家加派人手,加紧看护。
又比如说,二妹婉嫣在墨兰居哭着喊着说想娘亲妹妹,还轻生了好几次,皆因张妈妈为人灵醒,应对及时,并未闹出事端。婉嫣绝食,张妈妈便撬开她的嘴强灌。怕她割脉,张妈妈又将一切尖锐的物事全都搜罗了去。至于吞金、上吊等,也各有防范之法。
柳姨娘言下颇有些担忧,意思是再这样下去,苏老爷也快顶不住了。婉媚虽然也感到唏嘘,但还是状似无意地说“姨娘若是偶有心慌多梦、胎象不稳之状,爹爹必然不敢大意”,柳姨娘茅塞顿开,欣然从其计。
家事烦扰不堪,应大人却对她张开了怀抱……婉媚叹息着回到紫竹轩,期待自己的婚期快快来临。
048 大婚
过大定之后,端王府曾命官媒齐大娘子、幕僚容云鹤等人,持“请期礼书”去苏家,与苏老爷商量迎娶日期。婉媚的归宁之期遂定在十月初二日。
大婚前一日,苏家发嫁妆,彩头、金银、箱笼、衣被,满满当当,正好也装了八十八副红绸担子,与聘礼分量相当。又请了婉媚的大姨母徐采玉等“好命人”,前往新房“铺床”。铺床时,一边说吉祥话,一边扫床、挂红幔帐、铺鸳鸯枕、龙凤被,末了还要撒床,将花生、桂圆、莲子、红枣等干果铺撒在锦被之下,取义“早生贵子、连生贵子、儿女双全”。
到得大婚当日,婉媚早早起来,净身沐浴。浴汤中溶入菊、柚、松、竹之香,沐浴半个时辰,以示洁净、好运。
其后,徐采玉代行母职,给她绞脸、梳头。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婉媚端坐镜前,凝望着姨母那张肖似母亲的面孔,眼泪不知不觉涌了出来。
徐采玉含泪打趣道:“傻孩子,哭什么,这还不到哭嫁的时候呢!”
婉媚笑了起来,哽声唤道:“姨母!”自己虽有继母,却坚决不愿她出席……唯有请姨母出面,代替故去的母亲,送别今日的自己!
徐采玉叹道:“我儿,能亲手送你出嫁,也是姨母我的荣幸!施衿结缡,原是你娘的心愿,如今我替她做了,她在天上也能看见!”
两姨甥哭了半晌,徐妈妈等人也在一旁挥泪。婉媚重新洗过脸,细细妆扮,穿上大红嫁衣,戴上红艳艳、金灿灿的凤冠霞帔。
徐采玉见她容光焕发,点头赞不绝口。复又屏开众人,含蓄说明闺房之秘,羞得她满脸通红。
随后,大红喜帕一盖,她眼中不能视物,心中亦百感交集。想不到忽忽数月,自己真的摆脱了待嫁之身,即将嫁作人妇。稍后,自己将拜别老父,离开生活了十八年的苏园,离开熟悉的思玉阁、紫竹轩,离开朝夕相处的徐妈妈,把自己全部的未来,托付给那个只见过数面的男子……
过了午后,仰贤堂那边传来“叮咚哐啷”的吹打声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是应大人上门迎亲来了!她心中一颤,不自禁地有些紧张。
徐采玉握住她的手,“我儿,吉时已到,新郎官已经喝过了女婿汤,客人们也已经用过了惜别宴,你也该出发了!”
婉媚顺从地起身,在盖头之下无声地哭泣。别了,苏园!别了,从前!
在仰贤堂,有人在她的手里塞进了一样东西,柔软红艳,原来是红绸的一端。这红绸象征着月老的红线,她垂下眼,看到了一截金绣的大红衣摆和一双崭新的皂靴。
有人扶着她,面向中堂而立。只听引赞唱道:“新郎新娘就位!跪!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婉媚依言而行,久久才抬起身来。
“岳父大人!”她身边的男子朗声唤道。
“爹爹!”她也深情唤道,声音中有羞涩,更有离愁。
“好,好,好!”苏老爷笑容满面,眼泪却随之滑了出来。
官媒齐大娘子是个尖嗓子,像喜鹊一般欢喜道:“贺喜新人!贺喜府上!现在宣读龙凤婚书——伏以秦晋联盟,世笃婚姻之美,应、苏缔好,永偕伉俪之欢,时臻月期,爱卜良辰,敬备奉迎,谨择于大胤永瑞十三年十月初二日迎娶!”
“好!”迎亲的傧相和观礼的宾客齐声喝了个满堂彩。
苏老爷揩了揩眼泪,谆谆告诫道:“我儿婉媚,你今已为人妇,归宁之后,务必勤谨小心,早晚听翁姑、丈夫言语,必敬必戒,三从四德!”
婉媚深深一拜,哽声道:“是,女儿谨遵爹爹教诲!”
应啸天也道:“岳父大人放心,小婿定会呵护娘子,爱敬有加!”
苏老爷又道:“好,好,好!”
齐大娘子于是催促起身上轿,婉媚的脚步却微微一滞,犹有留恋。应啸天像是知道她的心意,提议道:“岳父大人,容小婿与娘子一起,拜别故去的岳母大人!”
婉媚且喜且惊,没想到应大人如此有心!苏老爷也是吃了一惊,即刻领他们去了后堂,看着他们在徐琢玉的牌位前拜了三拜。
如此一来,时辰已经不早。徐采玉等“好命人”将婉媚扶上喜轿,婉媚发出嘤嘤的哭声,同时抛下手帕和扇子,表示与娘家的生活告别。
热闹的鼓乐声越发响亮,伴随着齐大娘子的一声高喊,“吉时已到,起轿!”
应啸天骑上扎着红绸的高头大马,和六位傧相、迎亲仪仗在最前方引导。银屏、荷衣手捧花篮,陪房徐兴庆夫妇提着龙凤灯烛紧跟其后,接着便是婉媚的大红花轿,喜轿后方则是送亲的二表哥冉秀卿等人。
一路吹吹打打,鞭炮不断,直至端王府正门,择吉时进入门内。应啸天用扇子在轿顶敲三下,以示夫家之威严,然后才伸手延请婉媚下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