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帷幔,婉媚轻施一礼,“二表哥放心,我会留意的!”
啊,这就好!冉秀卿终于放下心来,展颜一笑,与苏老爷推杯换盏。却不知帷幔背后,石榴嘟着嘴不明所以,婉媚则轻抚着香帕上绣着的牡丹花,嘴角浮起一个玩味的微笑。
散席以后,婉媚隔着帷幔拜别冉秀卿,心中大有感慨。想来以后要见这位二表哥,都不会容易了。要见别的男子,也更是不可能了……
她慢慢走回紫竹轩,一路上叶亭如盖,花红似火,景色美不胜收,但她却忍不住想着那个丢落绣球的人……事情虽然过去了两日,心里却还是那般伤心、生气,一阵阵地抽痛……仇诺他,他怎么可以那么自私,没心没肝地利用自己呢……
石榴忽然轻轻提醒她,“小姐你看,那几个人是养心斋的……”
她眼角淡淡一扫,果然见到若干丫鬟婆子,远远地见了她,都深深地弯下腰去,极尽恭谨之意。
她见石榴面有得色,不禁笑叹一声,“石榴,你是不是很希望我嫁进端王府?”
石榴面色尴尬,“小姐……老爷他……不是连提亲的礼物都收下了么?听说都是些极好的东西,有绫罗绸缎、金银锞子、前朝茶具,还有一尺来高的南海珊瑚呢!……小姐苦了这些年,正该有个人撑腰……也好拿这些宝贝物事,亮瞎了那些人的狗眼珠子!”
嗯,礼物的事她也知道。端王府费了不少心思,送来的既有玩赏之器,也有实用之物,单是那八匹绸缎,就有云锦、妆花缎、绡纱、轻烟罗数种,流光溢彩,美轮美奂……那红珊瑚也还罢了,难得的是那紫金釉洒蓝紫砂茶具,恐怕全京城也找不到两套……
不过她已经跟爹爹商量过了,这些物品还是暂时封存起来,等婚事真的定下来再说。
只是没想到,自己这个当事人还没怎的,下人们却已经见风便是雨了……她想了一想,忽然笑道:“对了石榴,我若真嫁了,不管是不是嫁进端王府,都要带几个陪嫁的人,要么是陪房,要么是丫鬟……依你之见,我带谁好呢?”
石榴呆了一呆,这才急急道:“小姐……奴婢,奴婢知错了!奴婢言行不当,失了分寸,还请小姐责罚!”
婉媚却是笑容不改,“罢了!你是我最得力的丫鬟,有些话,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石榴心中一警,垂下头低声道:“是!”她很明白,小姐若真是不给机会,那只会什么都不说。就像对山楂那样,她甚至连一句斥责的话都没有,甚至还延医送药,可谁都知道,她的心已经冷了。
想起山楂,石榴心中忐忑,“小姐,明日便要过堂了,你看山楂她会不会……”
婉媚摇摇头,“我并没有状告她,真要有什么事,也不过家法处置罢了,下不了监牢的。”上次爹爹一气之下打了山楂二十大板,也算是给了她一个教训,真要给她兄嫂闹起来,说苏家动用私刑,那也不会好看……
次日一早,苏老爷带着婉媚、山楂、郝神医等人去了京郊左营的府衙,潘氏也想跟去,却被苏老爷斥了回来。
京郊左营实以兵事为主,府堂布置得甚是简陋,也没有“明镜高悬”的牌匾,连衙役们也是由兵丁充任,手中的军棍权当杀威棒,齐道“威——武——”
应啸天一身绯衣,昂然坐于主位。他虽然长眉俊目,面容俊美,但因为久居高位,生杀予夺,只显得深如寒潭,凛如朔风,前来围观的民众挤在门外,俱是不敢逼视。
苏老爷击鼓鸣冤,带着婉媚在堂前跪了下来。婉媚面覆轻纱,敛衽低头,只觉得应啸天的目光在自己头顶一扫而过,不带任何暖意。
“啪”的一声惊堂木响。“堂下所跪何人,有何冤情?”应啸天的声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清冷如水,带着一种天然的高贵。
“回,回大人的话,草民苏永贺,乃是西郊居民,状告京城潘记酒楼潘世昌欺凌小女,逼,逼jian未遂,请大人为小女做主!”
“回大人的话,草民苏婉媚,乃是苏氏长女,亦是本案的原告和受害人。”
话音刚落,便听到堂外一阵唏嘘议论之声。
“肃静。”应啸天又拍了一回惊堂木。“苏永贺、苏婉媚,你二人所呈状纸,本官已经受理,现已查明真相,这就给你们一个交待。来人,带被告潘世昌。”
不一时,潘世昌便已带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穿着一身囚字服,披头散发,鼠眼浮肿,哪还有半点风流纨绔的模样。门外传来妇人隐隐的哭声,似乎是他母亲。
婉媚吸了一口气,挺腰跪得笔直,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
“潘世昌,你目无法纪,欺凌弱女,可已知罪?”应啸天淡淡发问,声音中寒意瑟瑟。
“大人,草民冤枉!实在是冤枉!”潘世昌磕头不止,痛哭流涕。
“罪恶昭昭,竟还不知悔改。来人,带胡三、麻四、潘贵。”
即刻又有三个囚犯被带了上来,乃是西郊的两个泼皮小头目,以及潘世昌身边的小厮。
应啸天略加审问,那三人便战战兢兢,将五月十八那日,潘世昌指使他们引开婉媚身边下人、意图霸王硬上弓之事,说了个一五一十。潘贵甚至还劝潘世昌道:“公子,都怪小的无能,还没跑出城门,便被军爷抓了回来……如今事实俱在,你就招了吧,也好请大人从轻发落!”
潘世昌回头骂了声“废物!”却又对应啸天磕头如捣蒜,只说胡三、麻四、潘贵与自己素有积怨,因此含血喷人。
应啸天冷冷一笑,“来人,带物证。”
这回出场的却是几个衙役,躬身呈上了几截衣料和若干石块。
“启禀大人,属下等人悉心查探,在白云山断崖下发现了此物!”
旁观众人从未见过这等审案方式,俱是睁大了眼,定要看个仔细。只见苏大小姐呈上一件秋香色襦裙,证明那些残损的衣料正是从襦裙上勾下!而后仵作又请她割破手指,将新鲜血液滴入石块上冲下的血水之中,证明石上沾着的正是她的血!
“潘世昌,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苏婉媚的确中你奸计,坠崖重伤,你可还要抵赖?”
“大,大人,草民,草民只是想跟她表白而已,实在不知她为何想不开,一气跳下了悬崖啊!”
“荒唐。苏婉媚果真要轻生,那她坠崖之后大可静静等死,又何苦费尽千辛万苦,回京求救呢?”
潘世昌顿时哑口无言,颓然坐倒在地。衙役捧了供词过来,冷冷地盯着他。他只得抖抖地伸出手去,沾上朱砂红泥,乖乖地画了个押。
“众位,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潘世昌指使他人殴打良民,使计凌辱苏氏未遂,两罪并罚,按《大胤律法》,夺其商籍,判黥刑,充军岭南,永世不得返回京城。胡三、麻四、潘贵等人,受其指使,多行不义,罚做三年苦役。”
“啊!”潘世昌等人面色颓唐,如丧考妣。
“好!”“大人英明!”围观的百姓纷纷拍手叫好。
“不,我儿冤枉……只因苏大小姐是大人的未婚妻,大人才护着她的……”潘世昌的母亲在堂外撒泼嚎哭。
围观的人群顿时窃窃私语。
应啸天眯起了眼睛,“这位夫人,你说什么?本官没听清楚,还请你再说一遍!”
034 问名
应啸天阴沉沉地问了这一句,那妇人却是不敢答腔,哭声也渐渐变作了抽泣。
应啸天淡淡道:“本官昨日确是向苏姑娘提亲不假,但按《大胤律法》,本官暂时还无需避讳……本官断案,有法可依,有据可查,到底公正与否,百姓心中自有定论……潘夫人若是不服,大可去九门提督和京兆尹衙门翻案上告,本官绝不阻拦……但是奉劝一句,最好别带任何银两,以免大人们治你行贿之罪。”
这番话坦坦荡荡,却又分明带着恐吓,那妇人又惧又惭,低头扯了扯身边汉子的衣衫。
那中年汉子正是潘世昌的亲爹,为人最是懦弱,当即身躯一矮,颤抖着扑在地上,“大人,贱内无知,冒犯了大人,请大人念在她护子心切,饶过她吧!”
应啸天仍是面无表情,“子不教,父之过。此案已结,你们身为父母,还须反躬自省,好自为之。来人,押下犯人,退堂。”
“威——武——”兵丁们顿顿军棍,齐声而喝,掩过了堂外的一片叹服之声。
应啸天看了一旁的书记官一眼,目光并未在苏老爷和婉媚身上停留,转身便进入了后堂。
围观的百姓散去以后,果然有人来请苏老爷和婉媚入内说话。
婉媚进得衙内,只见四下里一棵树木也无,更别说有半点装饰,各处大门均有兵丁把守,一个个都站得纹丝不动,笔挺如枪。天气这般炎热,远处依然传来整齐的操练声……
应啸天在前厅门前接过他们,施了半礼道:“苏先生、苏姑娘,我有官服在身,就不行大礼了,还乞见谅!”
这般温雅的态度,与提亲时如出一辙,苏老爷却如履薄冰,只道“不敢不敢”。
应啸天微微一笑,对婉媚道:“苏姑娘,先前在公堂之上,我见你好似有些委屈,是不是这判决结果……”
婉媚心中一惊!没想到应大人目光如电,隔着面纱,也还是看穿了她的心事!她确实是对判词非常不服,因为潘世昌犯的可不是“逼jian未遂”,而是真正的杀人大罪!她的一条命,以及母亲十年的修为,都毁在了他的手里!
可是气归气,这番隐情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婉媚慌忙一笑,盈盈欠身:“大人误会了,潘世昌那厮罪有应得,我正要谢过大人秉公执法,为我讨回了这个公道!”
应啸天静静地看着她,似是在探究她话里的真意,“既是如此,那我也就放心了!此案本该早几日开堂审理,但我先前忙于捉拿劫狱的强贼,这才耽搁至今……还请谅解!”
婉媚心乱不解,苏老爷却豁然开朗,“啊,如此说来,那劫狱的贼人已经落网了?大人稽凶有方,指挥有度,当真是神速啊!”
应啸天微赧道:“苏先生过奖了!全仗弟兄们通力合作,才未负圣上十日之期!”
婉媚听着他二人的交谈,面上却有些呆呆的。怎么,仇诺还是没有逃脱么?是了,他大胆劫狱,碰上的又是应大人这样的对手,却还带着人在京中来来去去,迟早有一天会被逮到的……
“怎么,苏姑娘不舒服么?”应啸天又盯牢了她。
“不不……谢谢大人,我只是有些累了。”婉媚笑得有些虚弱。
“是了,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就不打扰大人了!”苏老爷忙道。
“嗯……判决刚刚下来,我担心潘家的人对你们不利,已经安排了几个亲随,护送你们回府……我还有公务在身,就不远送了!”应啸天也不再虚礼。
啊!没想到他考虑得如此周全!苏老爷大喜过望,连声道谢,婉媚也心念一动,眼圈微红,就此作别,打道回府。
纠葛数日的案子就这样落下了帷幕,最终还是应大人略施手段,帮婉媚出了这个头,苏园里也因此有人欢喜有人愁。
潘氏接连几日都跑到苏老爷跟前哭闹,说自家兄嫂只得潘世昌这一个儿子,这一刺字充军,合家都得迁往岭南,留下她在京城无依无靠。
苏老爷烦不胜烦,丢下一堆账簿文书,指责她侵吞挪用库房银两,还跟潘家酒楼和别的几家庄行暗中交易……
潘氏狡辩不得,苏老爷便趁机夺了她的理家之权,自己亲自打理。
潘氏无奈,日日在两个女儿跟前诉苦,婉嫣却只劝她以退为进,也不肯去苏老爷跟前求情。婉娇么,罢了,还是那么不长进,倚靠不上。
但是婉嫣劝了也白劝,潘氏仍是每天指桑骂槐,句句针对婉媚,说她蛇蝎心肠,赶尽杀绝,自己攀上了高枝,就不给潘家留条活路云云。
紫竹轩的下人得了婉媚的指令,虽是气愤不过,却无一人回骂。
婉媚白日里忙着刺绣、调教丫鬟,夜里有时会去思玉阁练字,每晚待众人熟睡之后,她便进入随身空间,在多宝仙山上采药、雕玉、用泉水洗浴,如此日夜忙碌,既没心思搭理潘氏,也无暇去想那些不该想的人。
这日晌午,婉媚正在绣房里绣一只蟠桃,徐妈妈笑盈盈地端了一碗甜汤过来,“小姐,快歇歇吧!尝尝新来的厨娘做的这份冰莲百合,最是清暑滋阴!——你这几日人都熬瘦了,连雪绒也比你长得好些!”
婉媚莞尔而笑,接过甜汤尝了几口,味道果然甜而不腻。她最近日渐清瘦,每到中午更是困得不行,可把徐妈妈等人急坏了,只当她是被潘氏骂得心情抑郁,以致脾胃虚空,是以变着法儿给她滋补。
婉媚在徐妈妈期待的目光下,终于喝完了一大碗甜汤,放下碗却道:“对了妈妈,今日早间已将山楂送回去了吧?她都说了什么?”
徐妈妈叹了一声,“小姐真真有心……那丫头的外伤好得差不多了,但是走动还是费力,老奴打发了她二十两银子,又把小姐从前赏赐她的东西都包了给她,和石榴一起送了她出去,把她交到她哥哥手里……他们两人都千恩万谢的,抹着眼泪说对不住小姐……”
“哦。”婉媚淡淡道。山楂这一回家,少不得还要在家里休养一阵,听说她哥哥为人憨厚,她嫂子却不是个好相与的,她定是会有一段苦日子过了……不过自己实在无需同情,也不能一味地对下人好,免得又被卖了都不知道。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石榴喜气洋洋地跑了进来,手里捧着个绢布包着的物事。
“小姐,奴婢给你带好东西来了,你猜猜这是什么!”石榴眨着眼睛,俏皮道。
“你这丫头,没形没状的,小姐平日都怎么教你的!”徐妈妈作势轻斥,脸上却带着笑意。
婉媚眼瞅着那物事的轮廓,心里却是一跳,“呵呵,要我猜也行,你总得先说说,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石榴嘻嘻笑着,一边打开布包,一边羞涩道:“小姐大喜了!奴婢方才遇到琼瑛姐姐,她说端王府来人了,老爷正在接见呢!这盒新的康瑞膏就是端王府的人带过来的,说是应大人亲自吩咐,一定要交到小姐手上!她们还说,还说……”
婉媚双颊粉红,心里甜丝丝的,取过那宝蓝色的景泰蓝盒子,打开闻了闻,偏着头笑吟吟道:“她们还说什么?”
石榴向周围看了看,神秘兮兮道:“她们还说,端王府的人这次又带了齐大娘子来,是专程来请小姐的庚帖的!”
啊!原来这么快就到问名之礼了么?婉媚手抚胸口,目光如水,再也忍不住娇羞……
是晚,她又有些不能成眠,遂又去了思玉阁练字,练的却不是佛经,而是一卷诗词。信笔写下几句,却将自己也吓了一跳:天shang人间两渺茫,不知谁识杜兰香。来经玉树三山远,去隔银河一水长……
幸好身边无人,她也不怕被人撞破心事,慌忙将纸张团成一团,胡乱丢落在地。想一想却又不对,于是又蹲身去捡。
可是,有人却比她更快地捡起了那纸团!
她缓缓地站起身,眼睛微微发酸,气恼道:“仇公子,你为何每次都这般神出鬼没的!”是他,又是他,她以为他已经被捕了,没想到他又好端端地站到了她面前!
仇诺微笑地看着她,也不知有没有察觉到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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